长歌 第105章 105.不眠之夜（上）

这个年，宇文成都注定是过不好了。

年宴的时候，宇文成思旁敲侧击地问了太子殿下，不过太子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这样的泼天大祸，宇文成思了解太子，太子若知道了杨玉儿已经查有实证，恐怕也是要命人去灭口的。宇文成思当然不会蠢到将事情和盘托出，不过太子似乎并不知道杨玉儿已经离开长安的消息。

事实上，从杨玉儿出城预备去铁匠铺查探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过宇文成思的疑心更重，如果她的父亲分明有脱身之计，又不是太子让他留在北疆，他何苦守在那里呢？不过宇文成思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她的言辞中有许多的漏洞，就在她满腹疑虑地离开的时候，太子叫过来赵明：“去查查，宇文化及还在不在北疆。”

讽刺的是，宇文化及分明已经能从北疆出来，却还是不愿意回宇文府看一眼。宇文化及美妾多，在顾氏离世之后，一直都是司马嫱管着家，中间宇文成思也没有多加注意，只知道再回去一道聚在一起的时候，卖出去了一个，又打死了一个。

说起来都是宇文成思的长辈，不过成思很侥幸地想，如果当初她年纪尚且小的时候父亲就被贬出去，或者是出任外职的话，恐怕到如今，已经是一堆枯骨了。

从正月初十开始，宇文成思停止了休养，回了宫里当差。一则是上一回在京兆府衙里头都是一些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所以不必休养好几个月，二则总是这么养着也不是个办法。宇文成思长久地不练剑，趁着雪舞剑，也觉得手生了不少。三则冬日里伙食好，宇文成思如今看着肚皮上薄薄的二两肥肉，心里也觉得十分苦恼。最最重要的理由是，宇文成都肩上的担子并没有减少，心中又有事情压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宇文成思心里不忍，想着帮衬帮衬，多少分担一些。

禁军大统领的位子仍然还是宇文成都坐着，宇文成都受到的倚重并没有因为成思的不是有半分减少，在秦王兵败之后，梁、萧两位统领已经被斩杀了，换上来两个副统领，一个姓顾，是顾氏的旁支，也是个青年时候不得志的人，都已经四十多了，才放到这样的武职上面来。另外一个姓独孤，是独孤氏遗留下唯一的后嗣了。独孤氏远不如他的父辈果敢聪慧，不过独孤皇后走了，皇帝心里多少有些怀念，也是寻了一个机会有意提拔。

蕊禾一直不开心，不过也正常，一年之内，连着多少位亲人相继离世，开心才是见鬼。为了让蕊禾开心，更重要的是为了彰显这太平盛世，今年的上元灯会会比前两年更加热闹。人流量过大了，所以今年宇文成都和成思都要巡查灯会，排查危险。一切护卫的重心也都从宫里转移到了宫外。

正月十三的时候，悠娘终于有消息了。宇文成思在和林峰的沟通中也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至少，当她喋喋不休地叨叨的时候，林峰会冷漠地看一眼，然后离开了。在刚开始的时候，林峰直接把宇文成思当透明人，说什么都只当没有听见。

悠娘跪坐在宇文成思对面，一身的风雪。宇文成思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外头冷得很，先喝点热的去去寒。”悠娘接过来一口饮尽。宇文成思扬声叫：“阿楚！哥哥现在在哪里啊？”楚服在门口答：“公子在书房。”宇文成思立时起身：“过去了再说吧，省得你要再说一遍。”

“是。”

书房。

“将军，小将军命我去查玉郡主的下落。本来是全无消息的，不过是他们自己露出来踪迹，正好被我们的人看见了。玉郡主被关在京郊的一个庄子里面，想来是他们看守不严密，所以玉郡主逃出来了。玉郡主逃出来之后马上就有人追出来了。小将军严令不可露出踪迹，我们就没有敢跟着搅和，不过我派人跟着，后来，就跟丢了。不过我盯着他们的人，似乎也没有找到玉郡主。玉郡主后来是逃回了长安城的，我在城门四面也都派人看着了，一直没见到玉郡主出城。所以我猜想郡主一定还在长安城。”

信息模糊，宇文成都皱眉。宇文成思嘉奖地拍拍悠娘的肩膀：“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目下就蛰伏待机，回去休息吧。对了，靠山王府之外也看着点。”“是。”

宇文成思道：“有用的消息不多，不过目下至少知道玉姐姐在长安，而且暂时安全。父亲的手段的确是我们比不上的，我们在宇文府住了这么些年，不也是一个人都安插不进去吗？”宇文成都扶着额头：“你见一个人吧。”

宇文成思自己找了地方坐下，等着司马欣把人带进来。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是宇文成思眼熟的容颜。不过说眼熟，宇文成思又叫不上名字，只是知道这个人跟随兄长左右。双手倒是没有绑着，不过这个人一点想要逃出去的想法都没有。在这个屋子里，宇文成都在里面，宇文成思也在里面。这两个人里面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让整个军营闻之变色的传奇。

“他叫李忠，是我的心腹。柳州的住处暴露了之后我就一直奇怪，虽说我当年年轻，做事情有不周到的地方，不过心里还是留了个疑影，后来追查下去，总算是找到了出卖我的人。”宇文成思嗤笑：“原来哥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个名字取得真是不合时宜呢。要不给你改成李叛得了。哥哥预备怎么发落？”

“留不得了。”

宇文成思甜甜地笑，她也这么觉得。良久，宇文成思道：“哥哥，林峰和李忠不一样。我们只是闹了别扭，他也不会真的背叛我。”“用人须得时时小心，不能做甩手掌柜。莫说当日是因为知道太子殿下信不过林峰才拿的林子玉，就算你是真的信不过他林峰，他又有什么好怨怼的。只要事成之后许给他的殊荣不少，就不算我们的过错。至于我们怎么用人，什么事情用什么人，岂容得他置喙？你自己拿主意吧，能用则用，用不起的，就弃了吧。”

宇文成思讨好地笑：“哎呀哥哥不要生气，我会料理好的。”

正月十四，杨玉儿没有任何消息。

正月十五，依然没有。不过这个时候是每年最繁华的时候，也是人最多的时候，宇文成都估计，如果杨玉儿想逃回幽州，这是最最合适的时机，因此分外警醒。只要找到她，立马亲自送杨玉儿回封地。

冬日里的天黑得早，不过黄昏时分，天就已经黑透了。街上慢慢热闹起来，什么卖吃食的，杂耍的，投壶的，猜谜的站了一街道。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市坊一体，因为只在闹市开上元灯会实在是放不下，便占了坊间。老人、小孩、青年男女人挤人，不过大家谁也没有抱怨。这就是人间，宇文成思喜欢这样的热闹。

这样好的时候，宇文成思没好意思把高达和墨香拘在身边，放他们两个热热闹闹地过元宵去了。高达不是什么才子，墨香也算不上佳人，不过在这样的时候，只要陪伴在彼此身边，谁还会在意别的呢？宇文成思忍不住也去想自己的佳人，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正陪着别的姑娘，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也不在自己身边。今年的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在自己身边。辛苦谋划的亲事被陈昂搅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成为她身边的佳人呢？仔仔细细地想起来，罗成上一次陪着她过上元看灯会，还是六七年前的事情。

此刻，他会不会其实也在长安，陪着哪个姑娘，说着那些曾经同她说过的话呢？

宇文成思骑着马在前面发呆，林峰骑着马跟在宇文成思后面发呆。宇文成思看见了一个卖糖人儿的，她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了。她喜欢吃甜的，就算是知道对牙齿不好，也还是喜欢吃甜的。宇文成思一身官衣，实在没有办法下马去买东西。这一身官衣，看上去威风漂亮，何尝不是宇文成思的桎梏呢？

宇文成思回头望着林峰，巧得很，林峰也在盯着她看，被发现了，又尴尬地转过了眼神。宇文成思的马稍稍慢了些，与林峰并行。其实平时宇文成思非常谨慎，就算是与宇文成都一齐骑着马的时候，也一定会让哥哥靠前一个马头的距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些言官会说，她僭越失礼。宇文成思今天就算不想再守着那么些礼节了。所以并行，是真正的并行。

宇文成思问：“你想吃糖人儿吗？”林峰撇撇嘴，下意识地回答道：“才不要，多幼稚啊。”宇文成思的眼睛眨巴眨巴，里面亮晶晶的。林峰无奈地叹气：“好，我去给你买。”成思忍不住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