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04章 104.既见君子

只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里面的正堂里，站着一个人。

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见杨玉儿来了，赶紧将她拉进去，关切地问：“一路上没有什么意外吧？”什么算意外？杨玉儿哭笑不得，这个话，仿佛问错了人。“不是你把我绑到这里的吗？”

这一回是宇文成都哭笑不得了：“我本来叫思儿请你来柳州的。”嗯，请过来。这个行事作风，果然很宇文成思。

杨玉儿狐疑地盯着宇文成都：“是不是你要杀我？”宇文成都皱起来眉头：“我不会杀你，想杀你有什么难的，若是我真的动了杀心，不会拖到现在。”杨玉儿摁着宇文成都的肩膀：“你都知道了？你为什么非要拦着我？”“我现在没法子同你解释，长安不太平，有想杀你的人，我拦不住，这里是我以前给思儿留的一个宅子，买的时候转手了七八回，想来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得先躲在这里，等长安风平浪静的时候，我接你回去。”

杨玉儿冷笑：“笑话！我一个郡主，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你竟然来同我说长安不太平，若是长安都不太平，你干脆说只有你家里平安好了。”宇文成都严肃地摇头：“我家里要是太平，我也不会带你来柳州。你为什么非要掺和这件事呢？这不是你我能担待的事情。”“靠山王府自从开国以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我们靠山王府容不下这样的耻辱和挑衅。你将宇文氏的门楣看得这样重，我们靠山王府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吗？”

宇文成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要回去了。今日劫持你的是思儿，她不会对你怎么样，若是旁人呢？前车之鉴，你应当明白。”长安诚然不太平，不要说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壳郡主，便是权臣，有多少个在睡梦中被宇文成思割断了喉咙？风起云涌的长安城里，人命只是堆砌起华美外观的砖瓦。

杨玉儿死死地摁着宇文成都的肩膀：“那块腰牌，是不是你的？上次成思出事也是在舞乐楼，可是现下炭火的走向也是舞乐楼，我不能不生疑。”“是。”终于说出来了，宇文成都倒觉得轻松，仿佛心里有块石头被放下来了一般。

杨玉儿看着她，眼中蓦然潮湿，狠狠将宇文成都推开：“我上次都说了那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你怎么就是不听？事情弄出这个样子，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中间的为难？我如何面对君上，如何告诉父王！”

宇文成都的声音嘶哑，不过依旧是稳稳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我没得选。玉儿，你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没得选的。如果是你身陷囹圄，我也是一样的。那不是钱，是我妹妹的命。”杨玉儿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连着滚落而下。她已经无法去问宇文成都，为什么不能好好做官，为什么要卷进这一场又一场的阴谋，每一场阴谋，都是他们之间的灾难。

杨玉儿不明白，当初她赏识那个人霁月清风，他们情投意合，打破了世俗阻碍，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杨玉儿看着宇文成都，坚定地说：“我不会将此事上报给陛下，但你得跟我回去见父王。只要我在，父王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可是你不能不给父王一个交代。等见过了父王，我就把你的腰牌还给你。你放心，腰牌我一直贴身收着，没有旁人见过。”

门忽然开了，宇文成都下意识将杨玉儿护在身后，向门口望去，却是实实在在地震动了。那个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黑暗里的人，正是本来应该被贬黜、困在北地的宇文化及，他的父亲。宇文成都觉得连呼吸都沉重了许多，他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趁着父亲在北地匆匆与杨玉儿谈定了婚事，宇文化及一直都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当初，他清清楚楚地说过，齐大非偶。即便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宇文化及对他的这门婚事从来不赞许。那宇文成思和罗成的事情呢？当初罗成与单盈盈往来的信与证据又是什么情况？

宇文化及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宇文成都：“果然是我的儿子，这么快就试探清楚了腰牌的地方，郡主，将腰牌交出来吧？”宇文成都百口莫辩，下意识看向杨玉儿，杨玉儿猛得后退了一步，父子局？

宇文成都转头：“父亲！”“闭嘴！”宇文化及浅浅地笑：“郡主，这里是柳州，可不是你父王的封地，将腰牌交给我吧。”杨玉儿等不及震惊，死死地将腰牌护在怀里。宇文成都眼疾手快，一把将腰牌抢过来，戴回腰间。杨玉儿不敢相信地看着宇文成都：“你这样算计我吗？”宇文成都不再看杨玉儿，只是快步走到宇文化及跟前，跪下恳求道：“父亲，玉郡主也没有什么实证了，请父亲放她回去吧。”

一声清脆的响声，宇文成都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五指印，宇文成都低下头，也不是第一次了，也已经习惯了。宇文化及对着门外勾勾手，立时有两个人进来，携了杨玉儿离开这里。宇文化及低着头，将成都从地上扶起来，温和地说：“我从前同你说过，不喜欢你娶她。你是这天下最最俊朗优秀的男子，又是这样澎湃洋溢的年纪，我不会排斥你喜欢任何女子，除了姓杨的。皇家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成都啊，这是最后一次。”说完了话，宇文化及毫不留恋地出门离去。

可是，就算天下有再多再美好的女子，他也只想要这一个。

宇文成都轻轻碰了一下嘴唇，毫无意外地裂开了，淌着鲜血。宇文成都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的父亲没有当着他的面杀杨玉儿，就说明杨玉儿暂时性命无碍。宇文成都的心也算是稍稍放下了一些。可是她又会去哪儿？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未来？宇文成都骑上五龙赤炭驹，启程回长安。他与思儿都能逆天改命，为自己谋一个前程，在与杨玉儿的亲事上，何妨一搏？

腊月二十六，宇文成都到了长安，回了家。宇文成思这两天又闹腾开了，长安下了雪，宇文成思扫开了院子捕雀儿，闹腾了两天，一只都没有捉到，反倒被雀儿叼去了好几把谷子。外头冷得很，宇文成思绝大多数时间都闷在屋子里，烘烤着炭火，懒洋洋地躺着。

宇文成都在家里，一向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

宇文成思瞧着兄长进来了，便叫楚服与墨香出去了。拥着小毯子，宇文成思问：“哥哥，事情处理了吗？”宇文成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见到父亲了。”成思几乎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什么？”宇文成思只觉得脑壳乱的很，“父亲在柳州？柳州也被发现了？”狡兔三窟，而今，宇文成都已经无窟可以容身。

“父亲在柳州是殿下的意思吗？你的意思是玉姐姐在城外二十里遇到的那拨人是父亲派去的吗？此事父亲并未涉身其中，父亲会想插手料理吗？”一连串的问题把宇文成都也问得脑壳乱的很。宇文成思自言自语地分析：“若是殿下，殿下处事不会这么独断专行，他知道哥哥你和玉姐姐的事情，就算想杀玉姐姐，也一定会让哥哥知道的。玉姐姐最近也没有惹什么杀身之祸呀，只能是父亲了。”

宇文成都的眼中一团漆黑，似乎任何东西进去也不会起波澜：“思儿，你当真以为殿下做事不独断吗？你当真了解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吗？”宇文成思不确定，能对父母兄弟下手如此狠绝的，会是一个软心肠的优柔寡断之辈吗？

宇文成都还没有疯，就说明杨玉儿还活着。宇文成思稍稍思忖了一下，道：“哥哥你先别着急，我派人出去找。目下爹爹防得最严的肯定是哥哥你，对我说不定会放松一些。北境？长安？我动所有的探子去查，我让悠娘亲自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