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入淮 第20章 第十九章

魔界的夜色表面上看起来是绚烂繁华的，但在这层光鲜亮丽的外表伪装下，是不为人知的邪恶与肮脏在悄无声息的流淌。局中人看不明白，唯独今夜上了这阁楼檐上身居高处，以局外人的角度去看，方才看的有些明了。

上上者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下者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这一切的原因归咎起来，如若不是有统治者的默许，大家贵族们的荒唐之举又怎会肆无忌惮？大兴勾栏酒肆，抓捕少女炼丹，大批百姓曝尸荒野......这一路走来，不知还要再见多少荒唐事。

如今只是窥见冰山一角，便让人预见到这王朝终将覆灭的悲剧。

夜里风大，将坐于檐上的两人吹得衣袂翻飞，几缕青丝无意间缠绕在了一起。二人各怀心事，皆沉默了下来。顾长风手中的酒一杯接一杯的饮下，看着眼前之景皱了皱眉。

“古书上曾有记载，魔界是六界中唯一一个能与天界平分秋色的地方。不少典籍都对这里赞誉有加，鼎盛时期甚至更比天界出色三分。据说这里的百姓都过着和乐安康的日子，我曾想过若有朝一日我能出得了流光山，就一定要来魔界看一看。但我如今看到的，却和书上说的大相径庭。”朝淮的话音顺着晚风在夜色中荡漾开来，其中多了几分失望的意味。

“哦？你是从何处得来这些书的？”顾长风饶有兴趣的问道。

有关魔界上古时期的卷宗应当都被毁了，这是人们再也不愿也不敢再提的一段禁忌往事，顾长风倒是很好奇她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收藏了不少有关魔界异闻的残卷，我在族中时长主不让我出山，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好在有一些在六界中游历的方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访灵族。只要拿一些东西同他换，他就愿意同我们讲六界中的那些奇闻异事，讲到魔界的时候，好多孩子都觉得他是胡乱吹嘘的，可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那是真的。”朝淮说到此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对那些故事深信不疑。

他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的问道：“那你，相信卷宗上所记载的吗？”

“我信。”她答得坚定不移。

刹那间天地仿佛失了颜色，他看向她那双烨烨生辉的眸子，只觉得周遭的景色都逊色了三分。一句“我信”在他耳边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一聊到魔界的事情，她就能滔滔说个不停，他安静的听她娓娓道来，突然觉得能这样相处，其实也不错。

“说来也奇怪，从前族长逼我修行的时候，老让我读那些之乎者也的书，我读不上三句就梦周公去了。可是一看有关魔界的书卷，我就觉得有趣的紧，有时候一读就是一天。我记得里面记载到一种头生两角，鹿身虎眼，且身上长有龙鳞的神兽，叫......好像是叫......”她挠了挠头，觉得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了，可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是麒麟。”顾长风开口补充道。

“啊，对对对，就是麒麟。残卷上记载这是魔界的镇殿神兽，可是好像从没有人见过它......方士提起它的时候，孩子们都觉得那是编的。可我觉得......它曾经存在过，这个感觉，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说的很清楚。难道，你也听说过麒麟？”她一开始在绞尽脑汁的想如何将书上说的描述的栩栩如生，就是怕他不信，不过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找到同道中人了。

“和你一样，我也是偶然间看过一些残卷。”

“那你相信我所说的喽？”

“信。”他的表情严肃而庄重，不似旁人那样敷衍，也没有一星半点的鄙视和嘲讽。她竟然有些莫名的开心起来，犹记得从前她和别的孩子说起的时候，他们都嘲笑她疯了。祝灵是唯一一个会听她说这些的人，不过她每次说着“我信我信”的时候，朝淮都看得出来，那是为了哄她开心。

“想不到你于修行上没什么建树，故事倒是讲的很精彩。”他开口赞美道。

“您可真会赞美人。”她翻了一个白眼。

顾长风少有开口赞赏一个人，不得不说，她的某些能力他还是很欣赏的。不过他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被夸赞了还对他敌意满满。

话虽不好听，不过难得遇到个同道中人，朝淮讲的来了劲，她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时常去听那些方士讲魔界的故事，一来二去就混熟了，他们就送了我一些有关魔界的残卷，读了几卷后我发现很有意思，就想去族中的藏经阁中找更多和魔界有关的书卷，不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故作神秘的说道。

顾长风嘴角噙着笑，看她脸上一副“快问我吧快问我吧”的样子，他就知道她是故意吊人胃口，在等着他问后文，于是他很配合的装出了一副好奇的模样。

“嘿嘿，想知道吧？”她放低了声音，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想。”他答。

“那你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就告诉你后来的事。”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朝淮自诩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不过在顾长风面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这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这句话说的似答非答，到让她一时间有些语塞。

他看她一副迫不及待要说下文的样子，早就料定了她会说。他觉得她身上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算了算了，告诉你就是了。”她就知道，想从他嘴里套话简直难如登天。

朝淮从顾长风手中夺过杯盏，喝了一小杯酒，润了润嗓子，准备说接下来的事。

“灵族的藏经阁中汇聚了六界书卷千万册，我翻遍了那里的每一个角落，可一本有关魔界的书卷都没找到。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后来又陆陆续续的从方士手中得到了一些残卷，不过内容都大同小异，大多是记叙魔界的风土人情，山川河貌的。我总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刻意抹去了。”她皱着眉头，仔细回忆卷宗上看到的东西，残卷上那些被烧焦和撕破的痕迹尤历历在目，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被销毁的那部分，到底写了什么呢？

“卷上记载的那些事情实在是太真实了，我觉得那完全不像是捏造出来的东西，所以我相信，曾经真的有这样一个鼎盛的王朝存在。”

“文字记载的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匆匆一瞥，不亲眼所见，便不会知道当时之景其实更胜书中所写。”说到此，顾长风突然觉得心里似乎空了三分，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这些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变得索然无味。他觉得那盛世风光里，仿佛少了些什么。

朝淮总觉得顾长风话里有话，他做事向来狠厉，如今她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悲悯。

“你说的好像你见过一样……”她有些不服气。

“我既然是个活了千万年的老妖精，就算见过也不奇怪吧？”

完了，他这是开始记仇了，她骂他是老妖精的这篇看来是翻不过去了……以后指不定要怎么在暗地里收拾她了。

“说到奇怪，你不觉得魔界很奇怪吗？街上几乎看不见和我一般年纪的姑娘，大批的医师朝都城汇集……”朝淮试图转移话题，再聊下去他可能就真的记恨上她了。

“因为需要用她们的精魄炼丹。至于医师……应该是跟国师有关。”他的语气里波澜不惊，仿佛他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每次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是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过到如今她终于发现在顾长风面前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

顾长风的掌中盈盈升起了一团蓝色的火焰，一张信纸在他的掌中浮现，上面仍旧是那些朝淮看不懂的符号，待火焰消失之后，那些奇怪的符号赫然化为了几行小字，那上面汇报了魔界的近况。

“原来如此。”朝淮恍然大悟，她早该想到的，他如果不是早就打探好了魔界的一切，又怎么会冒然进入这里。

顾长风觉得很有趣，那些在他看来再自然不过的小事情，她好像总是觉得很神奇，不然也不会总以一副惊奇的样子看他。

朝淮闭气凝神，然后露出掌心盯了半晌，最后她的掌心里什么也没出现……

“原来只有你可以。”她叹了口气，然后悻悻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是说这个吗？”顾长风的掌心又重新燃起了那团蓝色的火焰，在夜色的衬托下，朝淮觉得那缕微弱的光芒甚是好看，靠的近了，还能感受到点点暖意。他的手指节分明，在这火焰的照耀下白了三分，手与火二者，相得益彰。

“你的手里就像托了颗星星。”她脸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的异能的，尽管他的初衷是想让她看那封信。

“想要吗？”

“你肯教我？”

“把手伸出来。”

朝淮听话的伸出了手，然后他就将掌心燃烧的那团蓝色火焰轻轻的放到了她的掌心里。朝淮惊呼出声。

“这也太神奇了吧！这个比你使得幻术还绝妙。”顾长风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变戏法哄孩子开心的卖艺先生，细细想来她好像一直就把他当成这样一个角色……

朝淮此时掌心里正捧着那团蓝色的火焰，她瞪大了眼睛，就像是个看到了新奇玩意儿的孩子，不过下一秒她掌心里的那团火焰就被顾长风给灭了。

朝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他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自己又哪招惹他了。

片刻后顾长风的指尖又重新凝了一小团蓝色的光芒，他在朝淮那只还来不及收回的手心里画着什么。他的手很凉，冰冰凉凉的触感透过他的指尖传递到朝淮掌中，一个奇怪的符号缓缓在她的掌心里显现。

“这是什么？”

“联络暗号。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会十分凶险，关键时候你滴血于掌中，它会救你一命。”

朝淮看着手心里那个怪异的符号光芒逐渐暗淡下去，最后消失在了她掌中。她心中有些感慨。不得不说，她与顾长风这一路的不对付，到现在看来，倒觉得他有几分道义可讲，似乎并不是初见时那般看上去的那么不尽人情了。

“你现在试着集中意念于掌心，看看会有什么不同。”

朝淮按他说的做了，然后下一秒她的掌心里就升腾起了一团蓝色火焰，这团火焰魅惑而动人，但却不妖。这是一股她从未感受过的清澈透亮的气息，她竟有些喜欢这股气息。

接下来的半刻中里朝淮手中的火焰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反复多次后她似乎已经玩上瘾了，顾长风看着自己的异能被她当成戏法一样玩的不亦乐乎就觉得头疼。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确实是好能耐，因为她总有办法让他产生一种想杀了她的冲动。

“啊啊——啊嚏”一个喷嚏终结了这一切，朝淮掌心里的火焰灭了。夜里的风有些凉，她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吧。”

“这就走了么？”朝淮看了看掌心，有些已意犹未尽地问道。

顾长风瞥了她一眼，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说道：“酒没了。”

二人从凤鸣阁的屋顶上一前一后的跳了下来。回房的路有些长，二人还要共走一段回廊。

“此地不宜久留，如今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们明日便要启程了。”顾长风交代道。

听完他的话朝淮瞬间觉得眼前一亮，在某些方面他们总有着这样不言而喻的默契，这点让她很满意，她就喜欢这样雷厉风行的做事方式。

“好，明日就走，甚好。”朝淮的语气里难掩开心的情绪。她在楼中与掌柜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掌柜的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一见到掌柜的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奈何人在屋檐下，腰杆挺不直。如今要走，自然是好的了。

凤鸣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朝淮至今也不知道，但她也不想知道。她曾经奇怪于第七城那么多客栈，为何顾长风偏偏就要选择凤鸣阁，直到她感应到此处东南西北四面都有结实的结界封印，心中才有些明白。在第七城中，大概凤鸣阁是最安全的地方了。那时她就猜到此地肯定不简单，但她也明白，知道的多了，未必是件好事。

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就是可惜这人嘛......她在心里暗戳戳的朝那掌柜翻了一百个白眼。

夜色中，朝淮跟在顾长风身后，走完了回廊的最后一程。人与人之间那道无形的成见之墙，就在今夜，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现在是晚上一点三十分，不知道这章有审核到什么时候才能发出。

还有人吗？能听到我吗？能和我说说话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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