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那一日,赵千鹤牵着两匹买来的骏马,看范庭生为小院落了锁,抬眼望去万里长云开湛天,万物似是才被春风吹醒,柴门边的小草刚冒出头,毛茸茸的一大片,像极了她六年前在草席上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草地。
二人在官道上并辔而行,这一路要先去巴州和宁。
当年赵千鹤以去道观为借口出宫,圣上命几位宫卫一路护送她,但她深知这几位之中有兄长赵千莲的人,领了命要暗中在新安城外收拾掉她的性命,路过安乐时她趁着大雨逃脱,那几位宫卫因为害怕圣上责怪,便装作不知情,继续一路行到了本来要去的在和宁的道观,在那道观附近潜伏数日,扮作山贼将道观上下血洗一空,而后回报圣上她已葬身乱刀之下。那个的幕僚将她仍活着的消息传回赵千莲,于是就有了之后在安乐的搜查与追杀。
宫卫心狠手辣,不过这对于赵千鹤隐瞒自己这几年的去向而言,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但想必此时她生死未卜的情况于赵千莲而言,是心头上的一个沉重的秤砣,她不可能私下在母妃亦或赵千莲的面前现身。
当今朝廷的势力错综复杂,赵千莲已是太子,与母后王容燕共同倾斜了朝廷的风向,圣上则沉疴已深,虽仍然在坚持上朝,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将部分朝政让出给太子处理。三皇子赵正玺在永州镇守边塞,远离新安,故而其在朝堂上的势力并不强势,而五皇子赵正儒与六皇女赵莺歌尚年幼,没有威胁可言。
当她谈起这些的时候,范庭生看她的眼神有点变了:“你这五六年应没有去过新安,都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赵千鹤歉然一笑:“自师尊一年前外出后,鹤儿便与儿时教我刀法的那位宫廷武师有信件来往,刚刚说的都是那时她在信笺里告诉我的,当年也是她让鹤儿来巴州安乐忘忧峰寻师尊你的。”
范庭生没再多计较,赵千鹤信得过的人应当也值得信任,顺口问道:“她的名姓是什么?”
“萧璇。现在正好在和宁做捕快头子。”
范庭生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打定主意之后寻个机会去试探一下这个人。
待进了和宁城,问了一边路人,二人在衙门前停了下来,随口向里面干活的小倌打听了一下。
“萧捕头刚刚带队巡逻去了,还得半个时辰才回来。”
“没事,我们就在这等一等。”范庭生随手捞过两张板凳,两人便在门前坐下,一晃便是半个时辰。
遥遥听见兵戈的声音,赵千鹤仰起头,看见那带队的捕头蓝色官袍上绣着虎纹,腰间别着一把横刀,踏着一双登云靴,神采奕奕,一双明眸如鹰隼一般。赵千鹤便冲她招招手,那人眉头微皱上前,没等她开口,赵千鹤就递上一封粘有鹤羽的信笺,她的神色稍缓,开口说道:“稍待片刻,等本官将这些捕快安顿一下,进来先坐会吧。”
屋中只是些简单的布置,一边架子上放着几把搁置的横刀,赵千鹤将帷帽与面罩摘下,听到身后踏入门中的声音,便转过身来看着来者。
萧璇单膝跪下,作揖道:“四殿下。”
赵千鹤含笑扶起她,认真开口道:“萧姐姐不必如此大礼。”
看着她左脸颊上的疤痕,萧璇不禁一愣,轻声叹着:“这些年,殿下受苦了。”说罢,她有点懊悔地皱起眉头,“若我早日察觉那些,也不必让殿下历如此生死之劫。”
“这不是挺过来了吗,莫要自责。”赵千鹤轻声安抚着,牵了一边范庭生的衣摆,“这位便是我的师尊,在先前信笺中提过。”
“武仙赫赫有名,今日终得拜见。”萧璇又深深作揖,“四殿下的救命恩人加恩师,也是萧某的恩人。”
范庭生听此赞美之言,同样不吝欣赏,回敬道:“不过举手之劳,萧捕头的刀法亦扬名万里,精湛至极。”
“若二位不嫌弃,先到下官府上去详谈吧。衙门人多眼杂。”
待到萧璇府上,已是宵禁时候,踏着锣声进了中堂,萧璇命所有下人在中堂外伺候,亲手为二人倒上茶水,这才缓缓开口:“殿下与武仙一路颠簸辛苦,这几日就先在下官府中休息吧。”
“这和宁城外有个贼窝,对于禁军,我一直压着这件事,只对他们说是从平阳来的流匪。”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千鹤。
赵千鹤会心一笑:“给禁军的戏要做全,萧姐姐的意思鹤儿明白。”
听着他们隐秘的对话,范庭生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想,她低头喝了口茶水,才缓缓开口道:“如何确信那贼匪不会当即斩下你的脑袋?”
“贼匪最贪油水,若有数不尽的油水可刮,他们不会轻易动手。”赵千鹤思忖着,但其实心里也没底得很,于是似是安抚自己地笑了笑,“从今往后,脑袋可得时刻别在裤腰带上了。”
范庭生不语,只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认识自己徒弟的另一面,沉默半晌,而后点点头。
待回到客房,范庭生叫停准备进另一扇门的赵千鹤,她在行囊里摩索片刻,掏出一块青玉璧配饰,用黑色流苏悬着,递给赵千鹤。
“若遇到紧急情况,将它打碎,我便会前来。”她灰色的眸子里井水无波,眉头微微蹙着。
赵千鹤微愣,将那玉佩视若珍宝地奉在心口,眸子微亮,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
“好了,去就寝吧。”范庭生没有等她说什么便出声逐客。她转身将门关上,走到床边坐下,心里考量着什么,黯淡的月光从窗边洒在床头,今夜云气大,那勾月也模糊成一团,看不真切。
接下来几日,她只见赵千鹤早早便与萧璇出门,不知在忙些什么,她也无心去多打听。既然鹤儿在忙自己的事情,那她也理应忙点自己的事情,跟行人打听了这和宁城最大的酒楼在何处,便直直向那个方向行去。
待进了酒楼,她往柜台随手丢下一根金簪,吩咐道:“要你们这琴艺最高超的乐师来陪膳。”那小二颤颤巍巍接过金簪,匆忙跑开,不多时就见他带着几个小二笑得满脸开花地过来,“客官真是大气啊,这边请。”
到了包间里,范庭生见酒菜已经备好,就撩起衣摆在那坐垫上盘腿坐了下来,顺手给斟了两盏酒,才抬头问道:“乐师怎么还没来?”
那小儿点头哈腰,忙回答着:“锦娘还在点妆,在下这就去催她……”
“点妆?”范庭生皱起眉头,顿时明白了什么,“再不来,这酒就得重温了。”
“是是……”那小儿哈着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