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 第78章 争储

生辰宴后，我们为李守礼和武知琪擅自定下婚约一事，无疑逃不过武皇的耳目。

我出于情理，还是得上禀武皇，希望她念在虽不是她钦定人选，但依旧是李武联姻的份上，予以允准。

有惊无险，武皇虽然不悦我们擅作主张，但毕竟是在我和太平的生辰宴上促成的事，有众目睽睽作见证，武皇也没让我们下不来台，还是下旨赐婚。

太平为此，特意将她的新宠檀奴私下里悄悄送给了武皇，以博武皇欢心。我事后得知，本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人深得圣宠，名扬在外时，我才知晓他的真名姓——张昌宗。

他幼时丧父，全赖外祖母家接济教养，因此随母改姓韦。我见他时，只知他叫韦六郎，因相貌俊俏被戏称为“檀奴”。他侍奉武皇稍一富贵显达，便迫不及待改回父姓，也让我知晓了在我疏忽之处，历史又一次修复回原位。

婉儿那夜与我说过的话，余音一直在我心中回响。张昌宗的出现就像是在催促，在我目光不及的地方，不知多少事正在按照原定的轨迹蠢蠢而动。

难眠之夜，脑海里不禁忆起旧事。高宗皇帝将改立太子的诏书交给我时，他曾说过：“无人生来就知道怎么能做好皇帝”，他亦是跌跌撞撞走了一生。

那时他把做皇帝的选择给了我，但迫于种种，我舍弃了。虽未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我已经为李家扛了十数年的风霜，在血雨腥风里挣扎，仅此已是疲惫不堪。

我思考着婉儿图谋的皇图霸业，想着远在蜀地的多寿，我们“祖孙”三代人，至多不足百年，真能翻起滔天巨浪，更换天地日月吗？

血液似乎在沸腾，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惧。我突然有一瞬理解了武皇的悲哀，无论是血脉还是精神上，她似乎都找不到那个真正的继承者。她在亡国的边缘挣扎着，她似乎预见了自己的失败。

如果说过去的亡国君亡的只是一姓天下，她的败亡，则是亿万万女人一闪即逝的希望。她曾以凡人之躯，比肩盘古开天，撕开笼罩女人千年余年的黑暗。

哪怕千年之后，又有点点星火燃起，也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站在她曾经的高度上看天地人间。

心底的声音告诉我：不只为了婉儿，去试一试。

武敏南的肚子日渐显怀，我去见武皇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大多数时候是我携武敏南去请安，少数时是我独自前去陪武皇用膳。左等右等，终于等来武皇主动同我谈起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武皇细嚼慢咽着今夜的晚膳，头也不抬地问我：“明年春天，赵王妃大概就要生了吧。”

我放下筷子，抬头恭敬道：“是，约莫在明年三月前后，不冷不热，是好时节。”

“不知是个女孩还是男孩？”武皇语气随意，只是淡淡瞥我一眼，便继续将注意放在饭食上，她随即又补充道：“这一转眼，朕的孙辈已有十数人。”

“无论男女都好。”我心里已经不知想象过多少次这个场景，把深思熟虑的话尽量说得漫不经心。“儿臣膝下子嗣不昌，只愿这孩子平安长大，倘若它足够幸运，能得母皇半分的聪慧与气度，儿臣一脉便已是受上天眷顾。”

武皇停了停筷子，微微一笑，又道：“你家中这几个孩子，守礼敦厚老实，多寿与灵仙聪明勇毅，甚至三郎那小子，年岁虽小也有一身傲骨，各个都不差。”

如今的武皇，鲜少有哪句话是多余的。她想试探我是否能容得下这个没有李家血脉的孩子，将这个孩子置于何处？我早已准备了一个更大的筹码。

“多谢母皇夸赞。”我笑叹一口气，说道：“说到此，儿臣倒有一桩心病，也不怕母皇笑话。守礼与灵仙虽养在儿臣膝下，到底是二哥的后嗣。三郎虽过继给了儿臣，可年岁尚小。儿臣体弱多病，保不齐何日寿数尽。唯剩多寿乃是儿臣的嫡出，却因是女儿身，恐怕难以承继。”

武皇看着我片刻没说话，想必是在琢磨我的目的，而后才问道：“那赵王意欲如何？”

我到底还是紧张地手心渗出了汗，对上武皇的目光道：“儿臣恳求母皇，能让多寿以女儿身承继王爵。”

我曾许诺给李隆基，将家业托付于他，若是此番我真能登上大位，日后亦可保他亲王之位，也勉强不算失信于他。

“好端端的，为何说起了身后事？”武皇的神情难辨喜怒，目光锐利如鹰隼。

她费尽千辛万苦坐上的皇位，她不甘交给儿子、也不甘交给侄子的天下，也许可以交给她的女儿，交给她名义上的孙女。她一定无数次想过，却又不信这可以成真。她太知道这条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以她的才智勇气亦是九死一生，何况是我们？

我壮着胆子答道：“人终有一死，儿臣又是久病缠身。早一日安排好，寿终之日，才能安心赴黄泉。”

听出话外之音，武皇皱起了眉头，怒意决堤只在一瞬之间。

话已至此，我不能退缩，只好趁势道：“儿臣一生都只能站在暗处，恳求母皇让多寿可以走到天光之下。”

大殿之上，这话的含义只有我们三人懂。

武皇的神情归于平静，目光瞥向身旁的婉儿，似在回忆什么，许久后才道：“婉儿，你在朕身边已有快二十年了吧。”

婉儿答道：“启禀陛下，十九年了。”

又是一阵沉默，武皇闭目靠在龙椅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武皇开了口：“年末守礼大婚，将多寿与灵仙召回洛阳吧。”

我心中一阵狂喜，但又不敢确定，历史是否真在这一刻向我倾斜。我强作镇定：“多谢母皇。”

虽离太子之位尚有距离，可这是我头一次明明白白告诉武皇，我不是在为兄长争储位，而是为我自己，为李多寿。

不是武皇将我们纳入储君的选择，而是我们心甘情愿主动索求。

“你们一个个，聒噪得很，都等不及了？”立储之事已明争暗斗多年，武皇迟迟未决，她也许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我慌忙站起身，跪伏在地上：“儿臣唯愿母皇千秋万岁，日月同辉。”

“行了，起来吃饭吧。”武皇重新拿起筷子，却似乎没了食欲。

我暗自松了口气，起身与婉儿对视一眼。心中不禁疑惑，方才武皇突然问婉儿的话，究竟意欲何为呢？

谢谢评论的鼓励，我会更完这篇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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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争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