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微这两日都对那个看着有些怪怪的磨喝乐娃娃很有些戒心,因此第一个反应就是朝着那个磨喝乐望去。
由于乞巧节,最近市面上的磨喝乐娃娃都两贯前起步了,竟然被蒲桃轻易捡到了,这根本就不合常理好吧,这跟路上走着走着捡了个金子有什么区别。
磨喝乐娃娃穿一身青纱襦裙,手捧莲叶,一动不动的笑眯着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段知微松一口气,只怪自己在现代恐怖娃娃的电影看得太多了,导致疑心病过重。她又低头带着疑问去看开心吃着鱼干的金华猫,猫赶紧冲着她遥摇头。
还是阿盘靠谱,她冷静的四处仔细看了一圈,来了一句:“声音似乎是从香案上传来的。”
香案上只有一盘乞巧果子、在井水里湃了一日的冰凉瓜果,还有一架彩色纸扎的香桥和一瓶鲜花。
阿盘迟疑着说:“声音好像是从木瓜那儿来的。”
段知微也看向摆在盘里一个橙黄鲜亮的木瓜,可是总不能是木瓜成精了吧。
“不是木瓜啊,是我啊。”一个稚嫩的声音又从木瓜上传来。
众人凑近一看,一只米粒大的喜蛛正趴在木瓜上结网。蒲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是我悄悄把喜蛛放到木瓜上去了。”
喜蛛应巧也是乞巧节的一种传统习俗,喜蛛若是愿意在瓜果上结网,第一个看见结网的人一年都会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总不至于......是一只蜘蛛在说话吧,段知微安慰自己。
下一秒,那只正在结网的喜蛛转了过来,搓搓双脚道:“没错,就是我啊。”
不等段知微反应,只听“嗷”一声,站在最后面的甄回昏了过去,段知微赶紧指挥旁边的段大娘和阿盘把甄回抬回了房间,段大娘边搀扶他边不满的抱怨道:“真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老身年轻的时候在江上遇到江伥......”
段知微又催促蒲桃回房间,没想到蒲桃死死拽住她的衣袖固执道:“我与娘子共存亡!”
段知微擦擦汗:“哪有那么夸张。”
谈话之间那一只小喜蛛快速从香案上顺着桌子腿滑动到地面上,而后周身开始散发出淡粉色的光晕,喜蛛的身形逐渐模糊起来,八只爪子开始慢慢拉长变成人类的四肢,粗糙的棕色表面变得人类光滑细腻的肌肤。
过了一会儿,从光晕里走出一个和蒲桃年龄差不多大的、笑眼盈盈的小女孩,身穿淡粉色罗裙,在夏风里微微摇曳。
她的头发梳成两个可爱小髻,簪着桃花小钗,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鼻子小巧微微翘着,甚是可爱,看上去与人间的孩童并无区别。
只除了她后背上有向两旁伸出两对褐色步足,跟蜘蛛脚并无二致,每对步足间都还挂着一些白色的蜘蛛丝。
喜蛛用背后的步足熟练夹起一个乞巧果子递到嘴边嘀嘀咕咕:“早就想尝尝了,可惜前几日未到乞巧,织女星力量不够,化不成人形。”
刚把甄回送进库房的段大娘一边抱怨一边从房内出来,看到喜蛛背后四只长着绒毛的蜘蛛脚,“嗷”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也跟着昏了过去。
几个人又是一顿混乱忙活,把昏过去的段大娘也抬进了房间。
喜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年纪小,法术还不熟练,八只脚里的其中四只化成了手脚,还有四只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幻化到后背啦。”
她吃完乞巧果子抹了抹嘴巴的碎屑,对着目瞪口呆的段知微和蒲桃郑重叉手为礼道:“妾名唤朱娘,这些时日都亏了蒲娘子的照料,才能恢复元气转变成人形。”
蒲桃第一次被人郑重称呼为蒲娘子,很是受用,学着大人模样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朱娘正色道:“这荷叶粥不能吃,被人下了东西。”她指了指香案上乖乖举着莲花的磨喝乐娃娃。
那娃娃突然活动了一下,而后擦了把冷汗,撒腿就后院的门狂奔过去,被伏在屋檐上的金华猫一下子叼住抓了回来。
磨喝乐没有办法,只能跪坐回香案上:“我错了。”
朱娘双手叉腰:“那日你刚来就差点把段大娘扔进井里了。”
“那只是一个意外,我只想让她松手,没想让她滑倒,再说了我自己都掉井里了。”
朱娘继续问:“那你大半夜站到段大娘卧房门口,不就是想吓她?”
“我只是想稍微吓唬一下她,谁知道这个大娘抠得很,舍不得点油灯,不仅没看见我,还一脚踩我头上去了。”
“怪不得前夜起身的时候觉得怪怪的”段知微心里默默同情了她一下,因问道:“那荷叶粥呢?”
磨喝乐低头表示:“一丢丢薄荷碎粉,吃了会一晚上不停打喷嚏。”
段知微很是不满:“蒲桃对你这么好,你这么对我们。”
磨喝乐擦了擦眼睛道:“我是不得已。”而后坐下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很久之前,有一位很有名声的泥人师傅,最擅长做磨喝乐娃娃,他做的磨喝乐娃娃大都看上去聪明可爱,栩栩如生,因此订购的人非常多。有一日他做腻了规规矩矩的磨喝乐,心血来潮画了一个别样的、笑眯了眼的娃娃。”
磨喝乐顿了顿,艰难道:“那个娃娃就是我。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渴望和同伴们一样,被某位娘子开心而珍重的带回家。可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娃娃,每个客人都会率先注意到我,然后惊叹一番再摇摇头,去拿那些制作的循规蹈矩的磨喝乐。”
在经历了冗长的岁月之后,在经历了无数期待和失落之后。终于有个新罗人看这磨喝乐生得奇特,想把她带回国,磨喝乐抱着无尽的期许跟着新罗人上了船,结果一日海上突然起了很大的暴风雨,船沉没了,磨喝乐被海里的一条大鱼一口吞了进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暗无天日的鱼肚子里待了多久,终于大鱼被渔民打捞了上来,渔民抛开鱼的肚子发现了她,磨喝乐得以再见天光。
渔民的小儿子玩了几日娃娃便腻烦了,随手把她扔在了沙滩上,磨喝乐日日被炽热的阳光烘烤,被咸味的海风风蚀,一天比一天伤心难过。
海边晒盐的渔民不理她,流浪的野狗对着她嗅了嗅,也摇着尾巴走了,
磨喝乐的心变得绝望,支离又破碎,再也感知不到爱的能力,她不再期待有人会爱她,以为一生便这样过了。
可是等啊等,在这漫长的岁月之后,一双沧桑又温暖的手把她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满脸慈祥的老婆婆,她和自己的小孙女相依为命,捡了磨喝乐以后,把收割了一年的麦子卖了,换成了铜钱去找制偶师,把磨喝乐皲裂的身体重新描绘。
然后婆婆和小孙女在皎洁月光下面用碎花布料为她缝制小衣襦裙,磨喝乐娃娃摇身一变,变得焕然一新。
那是磨喝乐最快乐的时光,老婆婆带着小孙女在终南山拾取柴火,磨喝乐也跟在后面捡树枝;老婆婆在家用捡来的柴火烧成碳,磨喝乐也要趴在她肩头看,然后熏得一脸黢黑。
婆婆就会慈爱的给磨喝乐擦擦脸:“娃娃啊,你在咱们家好吗,你过得幸福吗?”
磨喝乐身上是婆婆熬夜缝制的碎花棉衣,跟小孙女身上的一模一样,她狠狠点点头。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那样的短暂,不久后的一个雪夜里,小孙女突发了疾病。
这日宵禁未过,婆婆在大雪的夜里跑着去求坊正开门,又要拿着特批的帖子去请郎中,不知在雪中摔了多少次,也不知哭了多久,脸上的眼泪都结成了霜雪。
待坊正特批开了坊门之后,天光已经大亮,郎中好容易背着药箱踏着雪赶到婆婆家中,小孙女已经没气了。
讲到这里,朱娘和蒲桃两个小孩已经开始抽噎,段知微也倍觉心酸,用袖子擦擦眼泪问道:“后来呢?”
从那之后婆婆身体快速地衰败下去,成日抱着孙女的碎花衣衫坐在院落里看日生日落。
乞巧前日,婆婆再次用满是老茧的手抱起磨喝乐:“娃娃啊,你生在咱们家还幸福吗?”
而后她给磨喝乐换上了一身破旧的灰麻布衣,蹒跚着走了很远的路。把磨喝乐放到了一棵老树之下,不久磨喝乐就被蒲桃捡了回来。
磨喝乐跪坐香案上给段知微几人鞠躬道歉:“虽然很是失礼,我也给诸位带来了很多不愉快,但是我妖身坎坷,我一定是被诅咒的磨喝乐娃娃。制造这些风波,是想请你们扔了我,我再去看婆婆一眼,确认她过得好的话,我会自散妖力,不会再给别人带来灾祸。”
两个孩子已经开始嚎啕大哭,段知微决心帮帮她,于是跟磨喝乐商议道:“今夜已经宵禁,明日我驾着驴车带你一起去看看婆婆怎么样?”
磨喝乐大喜,给段知微道谢:“感谢娘子不计较前尘,日后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娘子直说。”
段知微无奈指了指仍在大哭的朱娘和蒲桃:“那你帮我哄哄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