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天越发炎热了起来,路边已有人坊间挑担子卖凉冰、草席、竹夫人之类。段大娘爱美,一大早便去西市选了些花蕊连蒂的茉莉花回来簪带。
段知微也拿了一串香气扑鼻的茉莉串子压在小蒲桃的衣襟上面,这小蒲桃圆圆脸,像那画上的福娃,见人就笑盈盈的,左邻右舍都很喜欢她。
这厢段知微正在教蒲桃煮甘草凉水,配方很是简单,只需将甘草、砂糖一起熬煮即可,若有条件再磨些碎冰进去。她顿了顿无奈耸耸肩“可惜这冰块价贵,咱们暂时还用不起。”
小蒲桃也学着无奈耸耸肩,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今年甘草格外的便宜,段知微每天熬煮一缸凉水就放在门口槐树下,蒙一层洁净粗纱,来往行人只需花上一个铜子儿就能喝上一大碗。
段知微更是给街坊们每户送去一碗,因此附近邻居竟少有妒忌她家生意好的。
段知微转身教育小蒲桃“做生意最重要和气生财,不要吝啬,这样才能广结善缘。”
小蒲桃狠狠点头,扭头给排队的客人打了双份的饮子,段知微轻咳一声“也不能太大方。”
每个人都给双份的话,本也回不来啊。
长安自从端午那日后,雨水就没断过,连带着生意都不怎么好,行人看眼阴天,急着赶路,根本无暇分出时间来买吃食。
段大娘眼看店里已有阿盘和蒲桃,乐得清闲,每日换一身鲜亮妃色襦裙去坊间窜门,时不时去听个说书。
这日段大娘打着伞匆匆回来,很是高兴地跟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娘子讲:“最近坊间有个有趣传闻。”
店里没生意,段知微闲得发毛,听她如此,忙问:“是何传闻?”
段大娘歪座到榻上:“给妾倒杯酸浆。”
蒲桃忙去打了份酸浆,段大娘饮完一大口,才神神秘秘道:“东市最大的珠宝肆铺老板,韦郎君端午晚上死在了平康坊。”
段知微赶紧坐起身子捂住蒲桃耳朵:“长姑!”
一郎君夜间死在风月场所,想也知道是个香艳风流的轶闻,虽说段知微也好奇,但是还有小孩在场呢。
段大娘摆摆手皱眉看她:“你想哪儿去了?”
原来那韦郎君是夜间吊死在了玉春楼的上厢房,据说死状极惨,歌妓的惨叫声吸引了许多人前去围观,流言随着宵禁的解封传遍了长安坊间。
听上去确实渗人,但是跟大慈恩寺俗讲故事的各类牛鬼蛇神比起来还是差点意思,段知微不高兴听了,喊阿盘和蒲桃去后院帮忙腌制鱼祚。
“那不一样,这个韦郎君身份可不一般。”段大娘顿了一顿,似乎想勾起她们的兴趣。
“什么身份?皇亲国戚?”段知微问。
“他是个妖怪?”蒲桃猜到。
段大娘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幽幽道:“他是《任氏传》里公子韦崟的原型。”
此话一出,段知微和蒲桃立刻两眼放光的重新坐了回去,阿盘本已走到后门口,听了这话,犹豫一会,也坐了回去。
整个长安城如雷贯耳的《任氏传》:据说有个叫郑六的郎君,某日在升平门一处宅邸遇到一白衣妖冶女子,与之一夜**。第二日再去到那所宅邸,竟被隔壁邻居告知宅邸荒废多年,无人居住。那邻居笑道:“郎君怕是遇上狐精了。”
十余天后,郑六在西市衣帽肆再遇任氏,任氏却四处躲避他,郑六寻到她,表示不介意其狐精身份,二人订下海誓山盟。
郑六有个富有的同族兄长韦崟,一日听闻郑六得此美妇,竟趁郑六不在家,带着家童前去,见任氏确实美若天仙,任氏至死不从,以大以赢得韦崟珍重。
本是风流袅娜的才子佳人故事,却有一个沉重悲哀的结局:郑六调到槐里府做果毅尉,恳求任氏同行,任氏很为难道:“巫女算得,妾今年不宜西行。”
郑六一再恳请,任氏不得已还是跟着他走了。途中遇到一群猎户,一只苍犬窜出,任氏大惊化为白狐逃窜,虽有郑六策马呵斥,任氏仍然死于苍犬之口。郑六深觉悲痛,倾囊赎下尸体葬之。
这故事写得新奇有趣,结局又哀婉动人,很快风靡了整个长安,书肆的《任氏传》总是卖到断货,雕版印刷来不及印书,那些日子,长安的杂剧、散乐、皮影戏,全部都是这部《任氏传》。
至于为何死去的韦釜就是《任氏传》里的公子韦崟,全都是因为他自己在平康坊喝醉酒时自己承认了,加上其身份与书里细节都能对的上。
承认自己是公子韦崟的原型后,韦釜一时名声大噪,再加上想听任氏传故事的人太多了,韦釜在东市的商铺生意一下子爆火了起来。
段知微听得生气,此等逼迫良家女子,因为人家奋起反抗才没继续犯罪的垃圾竟然赚得盆满钵满,真是死得其所。
听完故事,段知微趁铺子了没人,准备试做些新的食物。
最近胡饼、酥肉销量不好。天气实在闷热,饶是段大娘自己,都擦着汗拒绝了炸酥肉“油腻腻的,实在是吃不下。”
倒是绿豆粥、荷花糕、冰凉饮子们卖得算好,段知微只得紧急准备更改食单。
黄昏宵禁前难得不下雨了,左邻右舍都围着老槐树摇着蒲扇纳凉,树上蝉鸣喧杂,段知微提着壶酪浆过来征求民意,耶律大娘不假思索“这天肯定是吃槐叶冷淘啊。”
槐叶冷淘,说白了就是凉面,只不过揉面的时候加了些翠绿色的槐叶汁,看着舒爽,吃起来有淡淡的槐叶香。
怎料一旁的野那突然开口“我自打嫁到长安,每年夏天都是槐叶冷淘,都吃絮了,不想吃。”
段知微决定试试改良一下槐叶冷淘。
首先将槐叶捣出汁水与清水混合,再与面粉、淀粉、盐拌在一起,再过筛一遍,搅和成颜色青绿的面糊。
盛一勺子面糊摊进粗瓷大盘里。盖锅盖隔水蒸上一会,待到面糊起泡为止。
段知微指导蒲桃将盘子放入井水过凉,这样比较容易揭下来。一层层青绿色面皮晶莹剔透的码在一起,看上去清凉又舒爽。
段知微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又来调酱料,先烘热锅,炒一锅鸡蛋酱,将豆豉酱与芝麻、花椒碎混合放进去,放点茱萸水增加辣味。
又备了些胡萝卜、黄瓜丝、绿豆芽、花生碎放入湃入井水里保存。
万事齐备,段知微松口气,招呼大家休息,明早就将这改良的槐叶卷面皮作为朝食贩卖。
第二日一早,苏莯值了一夜班,脚步飘忽的想来买个胡饼,发现胡饼炉是凉的。
段知微不好意思的表达了歉意:“最近太热了,夹肉的胡饼没人爱吃了,郎君可愿来点槐叶卷面皮?”
只见木案上整整齐齐的码着脆嫩的豆芽,水灵灵脆生生的黄瓜条,颜色鲜艳的胡萝卜条。旁边盆里的鸡蛋酱色泽金黄,香味浓郁、
苏莯咽了咽口水道:“那来一份吧。”
段知微一手执箸,另一只把卷面皮摊在手上,先放入脆嫩豆芽、脆生黄瓜、胡萝卜条,再舀上一勺子喷香的鸡蛋酱,包成了鼓鼓的包袱状卷饼,递给苏莯。
苏莯迫不及待地接过饼咬上一口,面皮筋道有韧性,黄瓜脆嫩新鲜,豆芽爽口,最好吃的当属里头的鸡蛋酱,这鸡蛋酱嫩滑细腻,炒的刚刚好,口感黏稠适中,不会过于稀薄印象口感,也不会太厚过于腻。
最重要的是,这鸡蛋酱里咸香、微辣的风味层次分明,在这燥热的夏季吃起来很是舒服,苏莯吃得嘴巴鼓鼓。
段知微很是体贴的送来一碗甘草凉水,问:“味道如何?”
苏莯来不及说话,只得对着她疯狂点头。
段知微心下暗喜,又暗示道:“既味道不错,苏录事带些回官署吧。”
这槐叶卷面饼味道不错,吃起来舒爽,想来袁慎己应该也喜欢。
苏莯咽下去最后一口,又一口气干下甘草凉水,没多想,只当段知微想多做些生意,只能抱歉道:“官署从上到下除了我这个文官,其他最近没人啊。”
段知微惊讶地脱口而出:“那袁都尉人呢?”
苏莯看上去比她还要惊讶:“在平康坊附近戒严呢,段娘子难道没听说平康坊诡异的杀人命案吗?”
苏莯左右看顾一下压低声音对着段知微道:“传闻那死去的韦郎君是《任氏传》的原型,眼下整个长安都在传是狐精鬼魂的肆意报复。”
外面阴雨沉沉,苏莯这句话说的段知微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诡丽的传奇故事《任氏传》,死在平康坊的巨富韦家郎君。
苏莯吃完槐叶卷面皮站起来郑重道谢:“苏某在官署还有些文案未能整理,不叨扰娘子”他掏出钱正自准备出去,又回头说:“娘子若想做袁都尉的生意,他在平康坊南曲值守,娘子直接去便是了。”
段知微本意是担心袁慎己吃不上饭,听他如此说却也不好辩驳,只好点点头:“多谢。”
卷面皮生意果然不错,那放在食案上颜色鲜艳的菜码和酱料很是吸引人眼球,顾客一个接一个来。
段知微把包法教给阿盘和蒲桃,自己特特留了一个,想去趟平康坊给袁慎己送去,刚出门便跟撑伞欲进食肆的一位娘子撞个满怀。
段知微急忙抬头准备道歉,见到那娘子模样,不觉怔住。
唐代文学家沈既济志怪故事《任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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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哀婉怪谈与槐叶冷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