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丢下三尖两刃枪,上前一步,将乔昙儿紧紧拥入怀中。乔昙儿吃了一惊,他觉得不对劲,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是二郎神杨戬,不是师兄。
他正在惊诧,忽然间,天旋地转,他却被杨戬懒腰抱起,压在了身下,头磕在了床板上,力道有些重,他吃痛,皱紧眉头,“你是谁—”话未说出口,却被堵住了。
乔昙儿睁大眼睛,极为惶恐地看着杨戬。
他——他被二郎神强吻了???
杨戬的舌头灵活地撬开了他紧闭的牙关,如鱼得水地在他口中游弋,掠夺着他的氧气,乔昙儿越来越缺氧,脸越来越红,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这个吻,一开始很温柔,像是落在梅山上的第一片雪。逐渐的,压抑已久的热情一刹那迸发出来,是乱舞的琼花,他如饥似渴地吻着,有如雪崩那般,轰然将至。
“小九,小九……”杨戬的吻星星点点,落在了乔昙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上,绽放了朵朵红梅。他抱着乔昙儿那般用力,恨不得生生勒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这一刻,乔昙儿的心中不再有疑问,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师兄。他甚至有些招架不住,已是软成了一汪春水。
他曾经梦寐以久的事,就这样不期而遇地降临,不是梦,不是幻想,而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紧紧贴在身前炙热、温暖的体温。
杨戬的吻太过激烈,咬破了他的唇,那一刹那,他皱紧眉头,表情极为痛苦,却是欢愉的,滚烫的泪水如珍珠沿着面靥落了下来,滴在了杨戬的手臂上。
“疼吗?”
他摇摇头。
“等很久了吗?”
他点点头。
“我也是。”杨戬俯下身来,吻去了乔昙儿的泪水。
他不再迟疑,不再伪装,他是如此地贪恋着乔昙儿。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日乔昙儿吮吸着他手腕的那种满足感。此前他就像是一个空壳子,直至此刻,他终于把这个壳子装满了——是爱,是他对乔昙儿的爱。
认清这个事实,直面本心,这让他终于感到平和,这是一种极致的平静,超越了生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从前,他一心修“无情大道”,倘若你从未品尝过“情”的滋味,又如何能做到“无情”?
时至今日,杨戬方才明白,原来这“情”是这般滋味,能让人生,能让人死,能让白骨生肉,也能让九重天上的神仙重重跌落,陷入在**的泥潭之中——即便此刻让他魂飞魄散,他也甘之如饴。
他抱着乔昙儿,来到了竹林,半亩花圃中盛开着昙花,花开花落,缘起缘落,弹指一瞬间,却是永恒。
杨戬庄重地将乔昙儿放在花田上,动作轻柔,好似他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乔昙儿,就连第三只天眼也睁着,舍不得错过他的一颦一笑。
乔昙儿却羞极了,扭过头去,捂着脸,不敢看他。他却捏着乔昙儿的下巴,强迫那双美目看向自己,水汪汪的眼里只有他。
“好美。”他痴痴地说。
昔年在青城山修道时,他就时常装作不经意间望着乔昙儿。后来,到了天上,他只敢偷偷溜入乔昙儿房中,凝视着乔昙儿的睡颜。
在他的心中,乔昙儿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人,尤其是那双秋水般秀目,那般无辜,那般清澈,却总是能激起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
一阵微风吹过,乔昙儿忍不住轻轻颤抖着。杨戬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俯在他耳畔,沙哑地低声说道:“别怕。”
“我不怕。”乔昙儿强装硬气地说道,奶凶奶凶的,就像是一个向主人挥舞着小爪子的小奶猫。
他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胸膛微微上下起伏。
一只小手却捂上了他的额间的那只天眼,凶巴巴地说道:“这只眼睛,不许看。”
他低笑一声,一把拉过这只爪子,握紧,十指紧扣,“偏要看。”
身底下的可人儿这般可爱,三十只眼睛,都看不过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乔昙儿气鼓鼓的,却用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抚摸着他的天眼,他感到阵阵酥麻,魂销骨枯般,直至灵魂。
“比别人多一只眼,什么感觉?”乔昙儿问。
杨戬微微一怔,眼中闪过迷茫之色,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父母是仙凡结合,违背了天规,他生下来就是第三只眼,所有人都把他当妖怪看,欺负他,取笑他,甚至有人要把他丢进火堆里烧死,幸而遇到了师父,将幼小的他带上玉泉山,抚养成人,传授武艺。
师父待他恩重如山,但玉泉山也不是铁板一块,他那些师兄弟们,很好地“照顾”他。他们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弟子,血统纯正,出身清正,唯有他是下贱的仙凡混血,这样的出身,在玉泉山上,自然是饱受欺辱,但这一次,他无路可逃,承受一切。
后来,从旁人口中,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的父亲杨天佑被玉帝派来的天将打死了,母亲瑶姬被压在桃山之下,饱受折磨,永世不得见光。永远有人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他忍受不了别人取笑他,更忍受不了别人可怜他!
他要变得强,变得更强,比所有人都强。强到没有人再敢欺负他,再敢笑话他,也没人再敢可怜他!他发了疯似的练武,寒冬酷暑,昼昼夜夜,就连师父也劝他不必如此用功,来日方长。
可他已经等不到来日,他想知道,到底是谁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偏偏他生下来有三只眼睛,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父亲被打死,母亲被压在桃山之下!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发了疯似的练功,终于练就了一身通天的法力,当他手握开山斧,劈开桃山,见到白发如瀑,面如枯槁、浑身长满白毛的母亲,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命,都是天数,他逃不掉。人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重来。神仙的命,注定如此,哪怕死了化成灰,再投胎转世成人,仍是如此。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空练了一身盖世本领,却蓦然发现,原来自己的敌人,是无可寻迹的天命。尽管他劈开了桃山,救出了母亲,但难以改变天命,他母亲瑶姬,在见了他一面之后,就被玉帝派来的九个金乌活活晒死了。
他发了疯似的杀上了九重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光一切,杀,杀,杀!他手起刀落,九大金乌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心中并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可笑,原来神仙也不过如此,活得再久,只要被杀,就会死,都是一样的脆弱,都逃不过天命。
他杀死了玉帝的九个儿子,玉帝,他的亲舅舅,遣了不计其数的天兵天将前来捉拿他,他仰天长笑,杀的三只眼睛通红,杀,杀,杀,他想亲眼看看,若是他把天界上的神仙都杀光了,这天命,拿他如何!
直到他的师父玉鼎真人站在他面前,拂尘一扫,说他犯了杀戒,要往人间去历练渡劫,否则,便会成魔。
成仙,成魔,他无所谓。只是,师父待他恩重如山,如一道紧紧的金箍,套在了他的头上,他唯独挣脱不掉师父的这道箍。
他下山,辅佐姜尚伐纣。战魔家四将,大战土行孙,火云洞借药,智斗七杀星,梅山斗七怪,直至他肉身成圣,封了神。
渡完杀劫,成了神,过去的那个无法无天的杨戬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高居庙堂之上、受众人朝拜的二郎神杨戬。此刻,他方才明白,要渡杀劫,不是杀别人,而是杀自己。
曾经那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杨戬,早就死了,死在了封神的道路上,死在了一场阳谋之中。刽子手,除了天界上的那些人,也包括他自己。他逃不掉,只有认命。
从此以后,数千载年间,他成了天庭上最庄严尊重的神,他活成了牌位上那个二郎真君,一道重重的枷锁,套在了他身上。每每他端坐在宝座之上,隔着香烟缭绕,垂眼俯看众生,凡间众生的那些贪婪**,就像地沟里的臭虫,一只只沿着他的金身爬了上来,撕咬着他的血和肉,这一次,他无路可逃,这就是他的天命——
直到他遇到了乔昙儿,他似乎又看到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不信天命的自己,那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浑身血污,三只眼睛赤红着,仰天长啸,我杨戬,不信天命!
他讲了很多自己的过往,这些都是从未对人讲过的,有些太久远了,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忘记了。
若是曾经的乔昙儿,他不会讲。
若是曾经的自己,也不会说。
恰恰就是现在,他放下了防备,说出了他的过往。
忽然没了声音,杨戬以为乔昙儿累得睡着了,低头一看,怀里的乔昙儿却是哭了,咬着嘴唇,哽咽道:“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不容易……”
他其实并没有觉得有多不容易,回过头看,一切都像结痂了的疤,不痛,只是微微的痒。
他淡淡道:“都过去了。”
乔昙儿仰着头,泪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对不起,我没用,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多么的魅惑。最天真的魅惑,无邪,也最诱人。
杨戬眸光一暗,撑起胳膊,垂眸俯视,他是乔昙儿的一片天,沾染了**的声音低哑道:“没关系,我来教你。”
……
乔昙儿好似做一个悠长的梦。
这个梦,比他任何一个梦都要真实,都要快活。松风,竹林,草舍,花香,漫天的星辰,急促的呼吸,十指紧扣,相拥而眠。
一阵一阵如浪潮般的狂喜之中,乔昙儿却感到说不出的落寞。那是一种很深的寂静,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浪潮般的狂喜褪去,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
这种寂灭的悲哀让他明白了很多事,以前看不清的,当局者迷的,全都清楚了,就好像是在他身侧熟睡之人,已经分不清他究竟是李清源,还是杨戬,不过,这又有什么区别?人都是装在壳子里的,神仙亦是如此。众生总是在乎那个外在壳子,没人在乎,里面究竟是什么。
原先,他总觉得能和师兄心心相印,就够了,直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师兄的犹豫,仓皇,克制,再伟大的爱,于天地间,竟也是那么渺小。
他倏然落泪,就连自己,也不知为何流泪,明明这般欢喜,心中浮上一种巨大的悲怆。像是戏台子上演的霸王别姬,义薄云天的霸王,走到了穷途末路,却让虞姬成全。
一夜过去,乔昙儿如梦方醒,睁开眼,看到一人坐在窗前,青丝披散,衣衫斜挂,沐浴在晨曦之中,面容看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背对着他,有些颤抖,说了一句:“小九,对不起。”
说话之人虽然痛苦,挣扎,却是那般的坚决。
乔昙儿感觉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似乎正在从他身边溜走,就像是指缝里的流沙,握不住,挽不回,被风吹走,漂落天涯。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无法挽回。留下的,惟有遗憾,一首写满遗憾的诗。
他眼眶有些发酸,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一滴眼泪,却又不明白,这滴泪,是为谁而流。
他和他之间,满是遗憾,一首写满遗憾的诗。这句话,便是我给杨戬和乔昙儿的判词。
此情此景,借用柳永的那句诗词,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今宵酒醒何处?(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