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二十三人,通过本次青云试,七日后,正式授予天箓,位列仙班。”
文曲星和武曲星瞥过天阙台上仅剩下的二十三人,干巴巴地念完名单,转身就走了。
“太好了,我终于通过了!”
“无量天尊,刚才太吓人了,我刚刚被二郎显圣真君那么一瞄,还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
“啧啧,今年青云试原本有三千多人,现在只剩下这么二十人,真是太残酷了。”
“管他那么多呢,反正咱们都通过了,走走走,去天街上好好搓一顿,大醉个三天三夜。”
“哈哈,咱们以后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神仙了,再也不用瞧别人的脸色了,哈哈。”
通过青云试的小仙们,眉飞色舞,高兴坏了。
众人都走了,只留下紫蛛儿和苍灰子默默无言,俩人虽侥幸通过,脸上却没有喜悦之色,一心担心着乔昙儿,不知他现状如何。
以乔昙儿那微薄的道行,中了杨戬那一击,如何撑得住?恐怕小命都要没了吧。
“咱们要不去看看小乔吧。”苍灰子忧心忡忡地说,紫蛛儿点点头,两人驾云,一同来到了百花谷。
负责通传的小花仙带着他们二人,来到了空起庭,房里只有白玺公子守在一旁,乔昙儿面如金纸,呼吸微弱,躺在床上,情况十分不妙。
“小乔,小乔,你感觉怎么样?”苍灰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乔昙儿的手问道,一旁的紫蛛儿也是忧心忡忡,原先活泼可爱的乔昙儿如此虚弱,如何不心痛。
“紫姐姐,灰哥哥,你们来啦……恭喜你们通过了青云试……”乔昙儿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行了,你别说了,省省力气吧。”紫蛛儿大为不忍,她一眼便看出来,乔昙儿伤到了根本,仙魄不稳,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对对,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那天上捞,好好搓一顿。”苍灰子强颜欢笑,却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守在一旁的白玺公子指尖一点幽光,轻轻触碰了乔昙儿的额头,乔昙儿慢慢闭上眼睛,安睡过去。
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幽光,无数的咒符萦绕在上空,将他护住。紫蛛儿见状,暗自吃惊,这可是安魂阵法,乃是青丘狐族的秘法,白玺公子怎么会此阵法?
这时,百花仙子推门而入,一向端庄的她此时花容失色,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望了一眼病榻上昏睡的乔昙儿,压低声音道:“太上老君应如来佛祖之邀,往灵山论道讲经去了,兜率宫中仅有两个仙童值守。无老君口谕,他们也不敢私自拿碧藕金丹给我。这可如何是好!”
紫蛛儿和苍灰子一惊,碧藕金丹!这可是仙丹中的极品!兜率宫每年练就不过三五颗,极为珍贵!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小乔他竟到了如此地步了吗?!情况比他们预料还糟。
百花仙子道:“要不要我去求玉帝和王母娘娘,请他们二老赐一枚碧藕金丹?”
紫蛛儿忍不住插嘴道:“此举无用,想来玉帝和王母,决计不会给乔昙儿赏赐这么宝贵的金丹。”
百花仙子默然,她其实心中很清楚,玉帝和王母娘娘,绝对不会为乔昙儿这样身份卑微、无半点功劳的半仙赏赐宝贵的碧藕金丹的。
九重天,向来等级分明,从不会为了一个小半仙逾矩。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小乔魂飞魄散吗?”苍灰子哽咽说道,眼圈都有些红了。
其余人都默然,百花仙子也长叹一口气,“这孩子本就是一片花瓣落入凡间,三魂七魄本就不稳,今遭此番磨难,更是伤及根基,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小乔待一会。”守在一旁沉默无言的白玺,突然说道。
紫蛛儿和苍灰子点点头,和百花仙子一同离去,房中只剩下昏睡之中的乔昙儿和白玺。
“小乔,你刚刚都听到了吧。”白玺说道,他知道,乔昙儿并没睡熟。
床榻上的乔昙儿缓缓睁开眼,望着白玺,苍白无力地一笑,“嗯……其实……我不做神仙也挺好的。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当个凡人,也挺不错的……”
“别说傻话了。这天上,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做神仙,想功名,想长生,想与天同寿,偏偏你却不想,可不是小傻子吗。”白玺的手抚上了乔昙儿的额头,为他注入灵力,“好了,别多想了,乖乖睡一觉。”
乔昙儿闭上眼睛,他感觉身体软绵绵的,心口处似是没有那么疼痛了,就像是抱住了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让他很安心。
“小乔,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白玺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坚定地说。
模糊之中,乔昙儿似乎记得,很久以前,谁也这么说过。然而,这个声音和记忆中的声音,合二为一,让他有些记不清了。
……
门外,苍灰子用袖子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愤愤不平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乔如此吗?二郎神为何偏偏要对小乔出手,定是小乔说他的那些话传到他耳朵里,他怀恨在心,才会公报私仇!我们要闹上天庭,讨个说法!”
紫蛛儿冷笑一声,“你昏了头了!向二郎神杨戬讨说法,他不仅位高权重,还是玉帝的亲外甥!他稍稍动下小拇指,就能把你按得灰飞烟灭。还向他讨说法?!你好不容易当上了天官儿,还想不想在天上混了?”
苍灰子想到了他太爷爷,爷爷,还有爹,还有苍山岭十几窝对他殷勤期盼的狼亲戚们,顿时泄了气,耷拉着尾巴,“那怎么办,咱们就眼瞅着小乔魂飞魄散吗?”
紫蛛儿不言语,她回头望了一眼,刚才白玺虽一句话都没说,但他似乎已经找到了救乔昙儿的方法。
只是,白玺虽是新贵,但他在天上的根基浅薄,弄不来那珍贵的碧藕金丹,那他到底能有什么办法救小乔?
……
玉泉山,金霞洞。
“弟子杨戬求见师尊。”杨戬说道,师尊玉鼎真人闭关多年,本不愿叨扰师尊的清修,但他实在是遇到了一件极为棘手为难的事情。
“清源,我料知你今日会来。”玉鼎真人出了金霞洞,丰姿清秀,相貌稀奇,宽袍大袖,有飘然出世之表。杨戬见了,心中万分敬仰,数十年不见,师尊境界果又精进了许多,修行实在是深不可测。
“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你凡间的小师弟乔昙儿而来?”
“师尊果然神机妙算。”杨戬面有愧色,“刚刚在天阙台青云试,我因无法用天眼洞察他的天命,只能出手试他一试,却因心魔作祟,失手伤了他。”
“你自诩神通广大,然而天道无常,世间变化莫测,即便你有天眼,岂能窥尽天数?”
“是。”杨戬惭愧地低下了头,“弟子仍有一问,“师父,弟子重回天界前,已按师父所言,断绝俗念,将灵台之中的优昙花悉数除去,因何又有心魔?”
“心魔?”玉鼎真人闻言,抚须一笑,“无关楗而不可开,无绳约而不可解。此非心魔,亦是你的本心。”
杨戬猛地抬起头,极为惊愕,什么,这是他的本心?这怎么可能!
“你既来了,我便问你,你既重归紫府,为何要继续追查凡间的黑天魔王一事?”
杨戬正色道:“弟子劫难虽然已了,但目睹了下界妖魔纵横,决意不能袖手旁观,那黑天魔王的惑心铃何等厉害,不是凡物,想来是天上的法宝炼化而成。我想他背后指使,另有旁人。”
玉鼎真人微微皱眉,“为师知道你的性子,你若要求个答案,定不肯半途而弃。但为师要提醒你,这条路,要比你想象的更为艰难。到最后,你苦苦追寻的答案,未必就是你想要的。”
“弟子明白,下界看清楚了,若想维护人间安稳,就要九重天上就要约束众神仙,人界乃三界之根本,若根本乱了,三界也会跟着乱,”
玉鼎真人叹了口气,“距离你的下一次天劫不足五百年,本该闭关潜心修炼,若要在此关节处节外生枝,恐以你现在修为不足以抵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杨戬默然,他修行已有数千年,已渡过四九天劫,六九天劫,但距离大罗金仙,仍有半步之遥,若能度过此九九归一的大天劫,便可与天地同寿,达到“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至高境界。
试问九重天上诸位神佛,何人不想长生?
杨戬缓缓说道:“我曾为天界司法天神,掌管三界正义,当今世道妖孽纵横,生灵涂炭,天下不平事何其多,我岂能置若罔闻?若我只关心自己的仙途,我的道心便会动摇。”
玉鼎真人点点头,“应劫那日,为师会出关为你护法,但你应做万全准备,这天上,已经有千年之久,没有神仙能够度过九九归一的大天劫了。”
“多谢师父。”杨戬深深叩拜。他自幼上山,若非玉鼎真人呵护,早就命丧黄泉,又岂能学得一身本领,劈山救母?他侍奉师尊如同侍奉父亲那般,心中感激不尽。
……
离开金霞洞,他欲回灌口,却伫立在忘忧泉前止步不前。
八百年前,他因在忘忧泉看到了一朵优昙花,毅然下界,对着三清祖师,发下了不重渡灵瑞仙君飞升,他就不回天的洪誓大愿。他自身入局,换来了一丝转机,终于以命换命,让灵瑞仙君的转世乔昙儿飞升成仙。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斩断尘缘,做到了太上忘情。然而,今日他再站在忘忧泉前,在那一泓清澈的泉水前,看到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那朵优昙花,而是一个清秀少年,乔昙儿。
师尊说,此并非他的心魔,亦是他的本心,这实在令他困惑,他和乔昙儿的因果业债已了,如何还会残留执念?
也罢,再去见乔昙儿一面,又有何妨?
……
杨戬驾云来到了百花谷,不想惊师动众,便捏了个隐身决,来到了乔昙儿的房中。
房中无人,乔昙儿安睡在床榻上,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光,这是安魂阵的禁制。观察那灵力浮动,想来是那个叫做白玺的布下的,此阵法一是为了安神,二来是避免旁人惊扰。
不知为何,杨戬想起刚刚白玺抱着乔昙儿从天阙台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恼怒,微微冷笑,天眼一开,那禁制自行散去。
“嗯……”昏睡之中的乔昙儿微微皱着眉,想来是那安魂阵撤去,惊扰了他的神魂。
杨戬搭起乔昙儿的手腕,为他把脉,神色有些凝重,不料他刚才失手,没控制好力度,仙力外泄,竟然伤及了乔昙儿的仙根。
乔昙儿根基太过薄弱,就如那昙花般娇弱,如何经受得住他那霸道的仙力。
他眉头一皱,微微叹了口气,自己对不起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鎏金珐琅盒子,这是兜率宫炼就得碧藕金丹,此丹药极为珍贵,便是他也仅仅得了两枚。封神之战时,他出生入死,用掉了一枚,如今这一枚,就喂给乔昙儿,偿还自己的失手吧。
杨戬手指夹着这枚金丹,塞入了乔昙儿的口中,他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了乔昙儿的嘴唇,柔软的触感让他心有一颤,眸光一黯。
有了这枚碧藕金丹,便可疗愈乔昙儿受损的仙根。但乔昙儿飞升上界实属机缘凑巧,修炼不到位,三魂七魄过于薄弱,就算有仙丹,恐怕也只有三分效用。
杨戬略一沉吟,便动手解开了乔昙儿的衣襟,露出了细腻洁白的皮肤,他的眸光微闪,犹如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在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微小的涟漪。
他低声念咒,指尖运转起金光,按在了乔昙儿的心口处,一股极为精纯的仙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乔昙儿体内。他是在用他精纯的仙力,在乔昙儿体内结下一名为“结魄”法阵。
心弦结成,一股强大的灵力,包裹住了乔昙儿娇弱的仙魄。如此这般,乔昙儿的仙魄便稳住了,他只需要安心修炼,固本仙元,过了三五百年,此法阵便会自行消散。
在神仙灵识海内解下护魂阵法,远非一般神仙能够做到,此法极为高深微妙,天上的神仙也仅有他能够做此法。他能够参透此法,皆因他娘瑶姬留给他的宝莲灯有重结仙魄的奇效。
杨戬施法完毕,神情也颇为疲倦,此法颇消耗精神,他也要闭关三日,才能恢复精神。
他为乔昙儿拢上衣衫,忽然,有一样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杨戬拾起,却是一柄极为精致小巧的袖剑。这柄袖剑是乔昙儿贴身佩戴之物,触手生温。
“给你的。”
“嗯?”
“生辰礼物。”
“好漂亮的袖剑!”
“给你防身用的,免得你傻不愣登的,又被人绑上了花轿。”
“咦————?师兄,你是不是不放心,跟了我一路啊?”
“师兄,你是不是脸红了啊?”
“师兄,你走那么快干嘛,你等一等我啊~~”
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握着那柄袖剑的手微微颤抖,内心中似乎有什么要冲破束缚冲出来。蝴蝶展翅,扇动的微风,惊起了一片片涟漪。他眸光明了又灭,灭了又明,隐藏的情绪酝酿着,翻滚着,他握着这柄袖剑,口吻一如昔日,情不自禁地低声念着,“小九。”
昏睡之中的乔昙儿似乎心有所感,“嘤咛”一声,微睁杏眼,“师兄……是你吗?”此刻他的脸色大为好转,想来是他体内的护魂法阵起了作用。他幽幽醒来,看到眼前的杨戬,怔怔地说着。他的话未了,一滴清泪却落了下来。
面对二郎神,乔昙儿强忍不落下一滴眼泪。可是面对他的师兄,他的泪水珍珠般儿落了下来。
我不是你的师兄。杨戬知道,他该说这句话。可不知为何,望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竟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
乔昙儿一头扎在了杨戬怀中,小声哽咽着,“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小九的。”
泪水沾湿了杨戬的衣袍,温热的,湿润的,像是被一只小兽温柔地舔舐。这种触感,让他回想起了那一日,身为凡人的他割腕,用精血救回了乔昙儿。他斩断了所有尘缘,却唯独忘不了,乔昙儿贪婪吮吸着自己手腕留下的触感——他从未那样满足过。
“小九,不哭。”杨戬低声说着,用指腹为他擦去了泪水,一滴泪珠儿却沿着脸庞,滑落至唇边。
鬼使神差,他的指腹滑至了那片柔软的唇。前世,他还是凡人李清源时,他便时常凝视着这片如花瓣一般的唇,却从未越过雷池一步。今时今日,被封印的**似是被唤醒,在他的心底蔓延着,生长着。
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越过雷池一步!
杨戬双目猩红,欲要推开乔昙儿,却被乔昙儿扯住了衣角,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撒娇,“师兄,你别不要我……”
乔昙儿拉扯着杨戬的衣角,却因体弱,支撑不住,往后倒去。
“小九,小心!”杨戬猛然回身,用手护住了乔昙儿的头,他却压在了乔昙儿的身上。
二人相对,不过咫尺,甚至能听闻到彼此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急促的,越来越快。
“师兄,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乔昙儿眼横秋水,眉拂春山,面靥虽是苍白的,可那一双眸子,却是亮的惊人,犹如寒夜之中的一点双星。想来,这是一个梦。他魂飞魄散前,做的最后一个美梦。既是梦,不若再大胆一些,便是死了,也心满意足。
乔昙儿眼中朦朦胧胧,犹自含着泪水,冲着近在迟尺的杨戬微微一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闭上眼,亲吻。
这是一个青涩的吻,像是一片微雪,落在了梅山上,是梅山上的第一片雪。
明明是那么柔弱,那么不堪一击,杨戬却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这一瞬间,他瞥见了自己被隐藏起来的本心。所谓心魔,亦是本心,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如果,这是他的本心,那他又能去往何方?
不妨,求个答案。
他一只手桎梏住乔昙儿的头,另一只手大力地搂紧柔软的腰肢,深深地吻了下去。不同于青涩,他的吻是这般炙热,不断进攻,不断索取,极为霸道,让乔昙儿情迷离乱。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杨戬你不该如此!他心中痛苦挣扎着,然而,禁忌却让他更加愉悦,想要更多,想要更多,他贪婪索取着乔昙儿口中每一滴甘甜,然而——
烈焰在燃烧尽他所有理智的前一刻,他停住了。
他的第三只眼微微睁开,瞥见身下的乔昙儿已是如痴如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媚态,真如芍药笼烟,梨花带雨。
“小九,对不起。”他眸中闪过痛苦和挣扎,指尖轻轻一点乔昙儿的眉间,迷离的乔昙儿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等乔昙儿再次醒来,他不会记得这一段记忆。
杨戬将乔昙儿抱回了床榻之上,为他拢好衾被。走出了,回头望了一眼,乔昙儿的脸庞上犹自挂着泪痕,嘴唇却是被疾风骤雨打过的海棠花般娇嫩。他从未怀疑自己做的决定,今番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眸中闪过痛苦和决绝,大袖飘风,扬长径出。
若是凡人李清源,或能有旁的路可走。
但他是至高无上的二郎显圣真君,他从来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