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业[杨戬] 第2章 花开缘起（2）

一位仙官将灵瑞带了下去，引到客座，奉上了一盏甘露茶，四样果子，西京雪梨，樱桃煎，狮子糖，桃花酥饼，都是凡间寻常果子，虽不及天庭饮食那般珍馐，却胜在新奇，灵瑞瞧见了，食指大动，便将刚刚的羞怯抛之脑后，像个小孩子一般，兴致勃勃地吃着点心，他吃了这个，又尝了那个，真真是爱不释手，忽然脑中蹿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二郎真君，估计也是个爱吃甜食的。

大殿之中，原本安静肃穆，此时却多了灵瑞“呱唧呱唧”吃点心的声音，就像大殿里进来了一只小耗子，窸窸窣窣地偷灯油吃。

灵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余光瞥向二郎神，见他端坐神位，耐心地听着香客许下的心愿，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丝毫没有被打扰。

蜀州百姓很是信奉二郎显圣真君，数百年来，口口相传，称这灌口的二郎庙极为灵验。今日又逢二郎神圣诞，香客更为众多，都来烧香许愿，请求二郎神保佑。

杨戬虽是寿星，却是更加忙碌，一点空闲都没有。但他丝毫没有不耐烦，端坐神位，倾听百姓心愿，有冤的诉冤，有苦的诉苦，祈福的祈福，事无大小，皆一一记录在案。

灵瑞见了，心中不禁称叹，这位二郎神，是他见过九重天上最有神仙样子的神仙了。虽说，他一个刚幻化成人形不足百年的幼神，哪里见过那许多神仙。不过，若是将自己和二郎神相比，可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灵瑞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呱唧呱唧地嚼着点心，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背冰冰凉凉的，好像有是有人在舔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那条冲着他叫的细狗。

“你吃啥呢，叫我也尝尝。”那条细狗朝着灵瑞身上拱了拱，这狗身形矫健修长，细腰，浑身的毛发像上好的白缎子丝绸一样，洁白，光泽，一看就知它主人将它养得极好。

灵瑞知道，这条细狗，就是二郎神的爱犬，哮天犬。

“都是些寻常果子，你吃吗？”灵瑞不敢得罪二郎神的爱犬，将面前的果子都递与它面前，小心问。

“我才不吃这些个呢，我刚才闻到一股好香的香气，真好闻，是哪里散发出来的？”哮天犬的鼻子翕动着，拱到灵瑞身上，嗅来嗅去，大喜道：“原来是你身上的味道，哇，你好香啊！”

哮天犬的鼻子冰冰凉凉，到处乱蹭，拱得灵瑞很是痒，咯咯地笑了起来，“别，别，我怕痒。”

“咳，哮天犬，不得无礼，回来！”杨戬低呵了一声。

灵瑞一个激灵，立刻端坐，整了整被哮天犬弄乱的衣裳。

那哮天犬才耷拉着尾巴，飞快地跑了回去，“主人，主人，他身上好香啊，我从来没有问过这个味道，真好闻，要不你也去闻闻？”

灵瑞听了这话，面颊飞红，好似喝醉了一般，不由得低头闻了闻，他身上香吗？他自己怎么不觉得。

“胡闹，还不老实点。”杨戬皱眉，凶了哮天犬一眼。

哮天犬见主人生气了，这才老老实实地卧在了杨戬腿边，还呜呜地叫两声，眼巴巴地看着前方，很不耐烦，不知道主人忙完陪自己玩，这下界的百姓们，怎么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主人啊，真讨厌！

杨戬在天上，是割据一方的战神，是司法天神，可下界百姓才不管这些，事无大小，都老找二郎神。有求财的，有求取功名的，有要治病的，还有要姑娘小姐，年轻相公害了相思病的，要求二郎真君成全的。

嗐！他主人是战神，是司法天神，又不是财神爷和月老！尽管哮天犬在心中抱怨着，但蜀州百姓却纯粹而虔诚地信奉着二郎显圣真君，他们相信，二郎真君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这时，大殿上走进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被儿孙搀扶着进门，她放下拐杖，虔诚地跪在二郎神神像前。

“二郎显圣真君，过了六十年，我老太婆来向您老人家还愿来啦。”

灵瑞竖起了耳朵，时隔六十年，才来还愿？这其中，怕是有一段未了结的公案。

“六十年前，我还是崔知事家的二小姐，清明节来烧香，那时向你许下了愿望，希望你能成全我和敬哥哥的婚事。我自小和敬哥哥定下了婚约，但敬哥哥的父亲被奸臣陷害，家道中落了，我爹不愿意，想要把我许配给蔡宰相的小儿子做填房。”

“当时我急得团团转，死活不愿意，又不敢违背父母之命，于是便来请求您老人家成全我和敬哥哥。那日，我在签筒上摇出了一支签子，说的是‘文君夜奔’的典故，我便下定决心，和敬哥哥私奔了。”

“过了十多年，我老爹爹得罪了当朝宰相，被抄家，发配岭南，全家都受了连累。唯有我和敬哥哥已经离开了蜀地，没受到牵连，躲过此劫，还将我母亲接来，为她老人家送终。”

“如今一晃六十年过去了，我和敬哥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孙儿。敬哥哥去年就走了，我老婆子估计差不多的了。我活了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心愿了。今朝还趁着我老婆子能走动路，特意回到老家，给您老人家烧香还愿。”

“若非六十年前，二郎真君给我的指点明路，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活得这么快活。今日，我老婆子特意千里迢迢赶回蜀地给真君上香，不单是为了还愿——”

“也是感激真君的大恩大德，愿祝真君也能事事顺心，得偿所愿。”

这老婆婆的心声，大殿之上的人都听得到。大家面上都有些罕色，这一个凡人老婆子，倒反过来祝神通广大的二郎真君。

灵瑞偷偷瞥了杨戬一眼，他面色如常，但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有些笑意。

灵瑞愣了一下，他似乎懂了些什么，却又没那么懂。难道都成了神仙，事事也不能得偿所愿吗？这个疑惑，在他脑海中一晃，就消逝了。这个问题太深奥，他理解不了。

他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既交了差，便可向二郎神告辞后，随意去往人间逛逛。当下便站了起来，向二郎神鞠躬道：“多谢二郎真君款待，小仙不便再叨扰，告辞……”

话音未落，大殿之外忽闻，黑风卷动，有一股浓浓的腥气，大殿之上，只听闻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嚎叫着：“杨戬！前来受死！”

霎时，只见一条三头大青蛟盘旋在空中，张着血盆大口，冲着大殿中的武将们口吐毒液，那浓浓毒液只要沾到身上，便是化为一股黑烟，毒性极大。

“有妖怪啊，有妖怪啊！”下界的百姓们也乱成一团，下界黑云密布，妖怪纵横，来了不止数百个妖怪。

杨戬站起身来，吩咐道：“梅山六圣，你们带领草头神们去捉拿下界作乱的妖怪，切记，不可让任何妖孽伤害百姓！”

“得令！”

“属下明白！”

梅山六圣和草头神们得了令，纷头去行动，大殿之上，只剩下杨戬、哮天犬、突如其来的三头大青蛟，还有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灵瑞。

灵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虽是个神仙，但刚刚幻化人形不久，什么防身法术都没学，要是冲出去，被外面的妖怪抓住了，可怎么办啊。

他正急得团团转，忽然听见杨戬的声音，“外面不太平，请仙君在殿内稍等片刻，待我除了这妖孽，亲自送仙君出去。”

听到杨戬的声音，灵瑞怔了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杨戬给他隔空传音。不知为何，听到杨戬的声音，灵瑞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

对啊，二郎神是九重天上打架最厉害的战神，有他在，自己还怕什么？

灵瑞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又坐了回去，喝一口茶压压惊，说起来，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看到二郎神杨戬亲自打斗啊！

这么一想，灵瑞很激动！转念一想，实在有些可惜，早知道今天有好戏看，就该把葵花姐姐送的炒瓜子装在荷包里。

杨戬凌空而起，那双凌厉的凤目，扫了那只三头大青蛟，冷笑一声，睥睨道：“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手下败将。”

哮天犬在一旁吠道：“你这个三条头的大肉虫，竟敢还敢回到灌口来！一千年前，你伙同老黄龙作乱，发洪水淹了蜀州，主人用青锋剑斩了那老黄龙的头颅，你却化成一条泥鳅，从主人手底下逃走。你这个大肉虫，既逃了，还不永生永世在臭水沟里龟缩着！呵，今日我主人定将你的三个头也斩下来，和那老黄龙的脑袋一起压在灌江口下！”

那三头大青妖蛟怒道：“杨戬，你这个混蛋！你快快归还我义兄的头颅，我还可给你留个全尸，否则，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

杨戬扬天大笑，“杀你，且用不着我动手。哮天犬，去！”

那哮天犬身形迅疾如雷，脚踩风火，便朝着那青妖蛟撕咬而去。这哮天犬乃是杨戬灵宠，玉帝特封的吞日神君，神通了得，非一般小妖们可比。

哮天犬这一吼，大殿上都震了几震，那青妖蛟不敢情敌，一犬一蛟，你来我往，使出了浑身解数，斗了数十个回合，身法迅疾，只能看到一道青光，一道白光在大殿之上迅疾飞闪，忽然，那道青光口吐浓浓的毒瘴，那白光身影的稍稍一滞，三个血盆大口就朝着哮天犬撕咬而来。

眼见这哮天犬就要被青妖蛟囫囵吞下，只闻金戈之声，刺眼的银光乍现，一杆三尖两刃枪从天而降，挡在了哮天犬身前，阻挡了青妖蛟的攻势。

“大胆妖孽！还敢作祟，既如此，便让你死在我杨戬手中。”

此时的杨戬，已经不再是高高居坐在神位上那个贵公子，眼下的他，手持三尖两刃枪，腰系青锋剑，金光护体，威风凛凛，有一种睥睨众生的霸气！正是九重天上未尝有过败绩的战神！

灵瑞一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中，天上太平许久，二郎神已经许久未曾与人动武。今番来送贺礼，竟能亲眼目睹二郎神大战妖蛟，实在是幸运！

他甚至往前凑了凑，想看的更清楚些。

杨戬的身形变化多端，将一杆三尖两刃枪使的出神入化，行云流水，威力却极大，招招带有雷霆之怒，攻势迅疾猛烈，眼花缭乱，只觉一杆枪，竟使出了千万杆枪的气势。

那三头青妖蛟也十分了得，竟能在二郎神手中战了十来个回合，但实力相差过远，渐渐支撑不住，身上挨了三下，虽都拼命躲过了要害之处，但已是血流不止，恐怕下一次，便是致命伤！

“斩！”杨戬大喝一声，只见他身后的斩妖剑脱了剑鞘，飞升而起，瞅准空，从天而落，锋锐无比的剑锋直接斩下青妖蛟的一个头颅。

青妖蛟的被斩下了一个头，登时血流不止，大声哀嚎，三头已是变了两头。

“好厉害……”灵瑞仰着头，痴痴地说道，崇拜地不得了。

“那才哪到哪，若不是因在这大殿上打，顾及着这下界的百姓，我主人还未曾使出一分的神通！若到了那空旷之处，我家主人使出法宝劈山斧，这老蛟，别说有三头，就是有十万个头，当下便会立刻变成蚯蚓一般，断成两半。”哮天犬精神抖擞着，高傲自豪地说着。

灵瑞点点头，看来杨戬战神一名，绝非浪得虚名。他本是个极为聪慧的，心中一动，这老蛟既然潜伏一千年，今日前来寻仇，为何偏偏要众武将齐聚一堂的时候，光明正大地前来挑战，为何不搞偷袭。

不好，有诈！

那青妖蛟虽被斩下一头，却双目猩红着，又盘旋在空中，“哈哈，杨戬，你当我老蛟今日是特意前来送死吗，你且看，这是什么！”

那青妖蛟血口一张，从体内吐出一个黑气弥漫的法宝，好似是个钱袋子模样，妖力翻滚，定是个厉害的法宝。

“我卧薪尝胆一千年，为的就是今日！杨戬，看招！天地乾坤袋，吸！”

这青妖蛟原是弥勒佛庙中一个小泥鳅，趁着弥勒佛赴西天讲经说法，便和老黄龙偷偷下界，盘踞蜀州，成为一患。这青妖蛟被见弥勒佛的法宝，便效仿其法，也炼制了一个乾坤袋。

这老蛟的天地乾坤袋，虽不似弥勒佛能装天地的乾坤袋那般厉害，但也是一件极为厉害的法宝，难怪它胆敢上门前来挑战杨戬！

看到这个天地乾坤袋，杨戬皱了眉头，暗道不好！

果然那老蛟一祭出这天地乾坤袋，这下界的百姓，都被一阵腥臭的黑风，装入了这天地乾坤袋中。

那哮天犬见势不好，咆哮着前去助阵，竟没注意，他身边的小仙儿，竟然也被那股强力的黑风，卷入了乾坤袋里。

“哈哈哈，真是我天助我也！”那青妖蛟剩下的两个头，一个头叼着乾坤袋，一头咬着灵瑞仙君，“杨戬，你若不把我义兄的脑袋还给我，我手中的这个小仙，还有乾坤袋里装着的上万凡人，都会被我炼化成血水。”

杨戬冷笑一声，凤目浮出浓浓杀意，“呵，畜生，你难道不知道，我杨戬，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

他使出劈山斧，有天崩地裂之势，二郎庙顿时坍塌了，那青妖蛟万万没想到，杨戬竟然不惜毁掉自己的道场，使出了劈山斧，他不敢正面迎接劈山斧的威力，只好使出全身解数，躲了这一斧，却还是慢了一步，那劈山斧的斧气，虽只沾上了一点，也足以砍下了他叼着乾坤袋的脑袋。

哮天犬眼疾手快，立刻叼了乾坤袋去，递交杨戬。

青妖蛟暗自悔恨，今日他敢领着一众妖怪前来攻打二郎神，杀手锏就是用炼化的天地乾坤袋吸入蜀州百姓，用以要挟杨戬，如今这天地乾坤袋被夺走，万幸还抢了个小仙作为人质。

这只剩下一头的青妖蛟，咬着灵瑞驾云而去，二郎神杨戬在身后紧跟不止，一妖一仙追逐至镇压着黄龙头的都江堰之上。

“杨戬！你再不放了我义兄，我就杀了这小仙！你难道就不怕玉帝降罪于你吗？”青妖蛟的爪子，紧紧扣住灵瑞的喉咙。

“好痛，好痛，好难受……”灵瑞的脸上，苍白无力，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他心中万分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瞧这个热闹。

当初，杨戬斩杀了老黄龙，为了驱使它呼风唤雨，保佑蜀州一带风调雨顺，并未灭掉那老黄龙的元神，而是封印在头颅内，镇压在宝瓶口处。那青妖蛟笃信，只要他发水淹了这都江堰，破了那二郎神的封印，他义兄的元神就能逃脱出来！

只见那青妖蛟吞云吐雾，口吐青色内丹，忽然一阵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岷江中卷起狂风，顷刻间涛声汹涌，排山倒海，一望滔天，水势狂涨，掀起巨浪，足有数十丈高。

水势凶猛，顷刻间，良田尽毁，屋舍倒塌，已成一片沼国，无数百姓遭殃，生灵涂炭。若再耽搁下去，恐怕整个蜀州，都沦为泽国。

杨戬凤目闪过怒色，他望了一眼被妖蛟挟持的灵瑞仙君，中似有悲悯和不忍，愧疚，又望了一眼下界被洪水冲走的百姓们，微微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乃天界的司法天神，今日我所作所为，定会承担所有后果，绝不会逃脱天罚。”

杨戬睁开眼睛，那双凤目，精光四射，似有决心！

青妖蛟暗道不好，他万万没想到，杨戬竟然心狠手辣至此，他竟然不顾这小仙的安危！竟是要将他同这小仙一起射杀！

“开！”随着一声清喝，杨戬额间的形似闪电的印记金光大现，露出一只眼睛，一道毁天灭地的金光，直直照在青妖蛟身上。

这青妖蛟还没等再次变成泥鳅逃跑，立刻灰飞烟灭，形神俱毁。

在那道毁天灭地的金光射向三头蛟，也射向了灵瑞仙君，元神涣散前的最后一刻，灵瑞仙君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一声“对不起”。

是谁在叹息？又是谁在对他说对不起？

金光大盛之际，天空中有一朵优昙花，即刻间盛开，光华惊艳了天地，美似梦幻泡影，却又弹指间凋零，韶光转瞬成空，湮灭在了空中，花落人亡，徒留似焚檀香木的余香。

杨戬望着刹那芳华，凤目闪过哀伤，怅然若失。原来这灵瑞仙君的真身，乃是一朵三千年才会开花的优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