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折磨煎熬之后,乔昙儿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他脑海中闪过一个词,□□。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就像喝醉了一般,只有断断续续的画面,他似乎看到了师兄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眼神看向他,摸着他的头,将手腕伸向了他。他很渴,迫不及待地舔舐着师兄的手腕,犹如饥饿的婴孩吮吸着乳汁那般,尽情地吞咽着师兄的血。
“小九,师兄不会让你死的。”
他似乎听到这么一句,呢喃着,像是梦呓般的话。那一刻,他晕晕乎乎的脑袋,有一刹那的清明。
原来,他的师兄,李清源,也是喜欢他的。
他倏然落下泪来,心中涌现出无限欢喜,像是一台戏,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等到了皆大欢喜的结局。这结局太过圆满,圆满到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吗?还是一场梦?
师兄的血液流入他的体内,他觉得越来越热,五脏六腑都像是灼烧一般,有无数的灵力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他觉得自己快被憋爆了,他痛苦地呢喃着“师兄,师兄”,然而这一次,却无人回应。
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撕开,他被折磨地死去活来,就当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忽然,他闻到一股花香,缓解了他的痛苦。这香气很奇妙,凡世间的花,不可能有这般清香。他很熟悉,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自己在哪里闻过。
紧接着,缤纷瑞霭满天香,仙乐奏响,有无数只仙鹤从天而降,围绕着他的身体盘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脱胎换骨,是前所未有的轻盈、洁净,一束光照耀在他的身体上,他飘飘而上。
乔昙儿万分惊讶,自己,这是白日飞升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他一个青城山上的小道童,修炼不过十数年,修为很浅,远不及同门师兄弟,怎么就能白日飞升了?
然而,他的的确确飞升了,还是十分罕见的肉身成仙,□□连带着魂魄,一同飞升到了九重天。
到了南天门外,乔昙儿瞪大眼睛四处张望,这九重天上的风景,端地这般华丽,哪怕是凡界最辉煌的皇宫,也不能为之媲美。这九重天的风景太过雄伟浩瀚,相较之下,乔昙儿穿着一件道袍,浑身沾染了泥土,极为狼狈。初来乍到,他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九重天上,内心害怕极了,四处张望,呼喊道:“师兄,师兄——”
“何人在此大声喧哗!”一个身着青色甲胄,手握宝剑,身材高大魁梧的天将走了出来,正是镇守南天门的增长天王。
乔昙儿吓得说不出话来,两眼含泪,嗫嚅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我要找我师兄,我……我要回家。”
那增长天王打量了乔昙儿一番,皱眉道:“你是今日飞升上来的散仙?你的接引人是谁?既然飞升,为何不提前报备?”
原来这天界有规定,若是下界的修行者飞升至仙界,都是有接引人的,哪怕是散修,也是有提前报备的。像是乔昙儿这种既没有接引人、又没报备的、自行飞升上来的,非常少见。
这一连串发问,问的乔昙儿更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就飞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找我师兄。”
增长天王耐心耗尽,大声喝道:“怎么问什么你都不知道,你师兄是谁!”
乔昙儿急得都快哭了,眼圈红红的,泪珠儿不停地眼眶中打转,眼看就要落了下来,这时,有一群神仙路过簇拥着一位尊神往南天门而来,浩浩荡荡,足有三四十号人,端地十分气派,就连增长天王也躬身让道,可见这位尊神地位十分崇高。
乔昙儿不经意地瞥过被众仙簇拥着的中间那人,惊喜道:“师兄!师兄!师兄你原来在这里?!”
增长天王一瞧,面露惊讶,“什么?你师兄竟然是二郎神杨戬?”他知道今日是二郎神杨戬重归大道之日,却不知,杨戬竟然还有个师弟,难道说,这个师弟也跟着飞升来了?天庭可没有发公文说过这事啊。
南天门乃是连接人界仙界两地重要之地,增长天王不敢有误,上前请教道:“请教二郎显圣真君,请问这位刚刚飞升上来的小仙,可是你的师弟?”
乔昙儿满心欢喜地望着,原来他的师兄也在这里。管他是仙界还是凡间,只要师兄在,他就什么都不怕了。只不过,不知为何,师兄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相貌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这周身的气场更加强大,更尊贵,也却更冷,冷得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千年寒冰。
杨戬停下了脚步,冰冷的眼神,瞥了一眼痴痴望着他的乔昙儿,淡淡说了一句:“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杨戬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众仙也跟着他一起走了,唯有紧跟在杨戬身旁的哮天犬,回过头看了乔昙儿一眼。
乔昙儿听了这话,就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全身冰冷,脸如死灰,他,他没听错吧!师兄竟然不认他了!
“这可不好办了,你虽是飞升上来的,但无人接引,你没个编制,你这仙籍落在哪啊。”增长天王一筹莫展,十分为难。
乔昙儿已是万事不关心,他痴痴地望着杨戬离去的身影,心中凄恻伤痛、万念俱灰,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他没了师兄,就算成了神仙,又有什么意思!他还不如回到凡间,继续做他的青城山弟子乔昙儿!师兄不认他了,这天地之大,竟是无他的容身之处!
增长天王无奈道:“嗐!你哭什么!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又飞升成了神仙,哭个什么劲啊。”
正在乔昙儿嚎啕大哭之际,有一个仙姬,驾着祥云匆匆忙忙赶来,惊喜道:“灵瑞,灵瑞,果真是你!”那仙子揩拭眼泪,拉着乔昙儿的手,左看右看,又是哭,又是笑,“好好好,灵瑞,八百年过去了,你总算回来了。”
增长天王如见了救星一般,急忙道:“百花仙子,你可认得他?”
百花仙子:“没错,他就是我门下的小仙,因受佛祖灵山讲经说法的福泽感化,由优昙花幻化成仙的灵瑞仙君。”
增长天王恍然大悟,“竟然是他。”他自是对八百年前那一段公案很是了解,“不过,既然灵瑞仙君重归大道,怎么无人知晓?也没提前报备,无人接引,这很不合规矩啊。”
“因他本是优昙花幻化成人形,八百年前因一场灾祸魂飞魄散,本已消了仙籍,但因机缘巧合,今日以凡胎之神重归大道,实属意外之喜,就连我事先也不知道。若非刚刚收到了二郎真君的传信,我也不敢相信,灵瑞仙君竟然又回来了。”
增长天王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既如此,还请百花仙子将他领回去吧,重铸仙籍等一系列手续,还请在一月之内交割清楚。”
百花仙子点点头,一手拉着乔昙儿的手,掏出手帕子,为他揩拭了眼泪,柔声道:“这八百年来,可苦了你了,好了,不哭了,既然回来了,一切都好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刚刚百花仙子和增长天王的一番话,乔昙儿完全都没听进去。他只沉浸在师兄不认自己的悲痛之中,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旁的。只是,他虽未见过百花仙子,却天生对她生出了一种亲近之情。悲痛欲绝之时,听到她说要带自己回家,乔昙儿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跟着百花仙子走了。
……
百花仙子驾着祥云,带着犹自抽噎的乔昙儿来到了千红谷万芳圃,还没下了祥云,就被一群小仙子们围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说道:“灵瑞,灵瑞,当真是灵瑞?”
“灵瑞你终于回来了,可把姐姐们想死了。”
“小灵瑞,我们都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为你伤心死了,这下可好,老天爷保佑,终于让你回家了。”
这千红谷万芳圃的仙子们,元神都是仙花仙草,她们因是草木通灵幻化成仙,修炼较旁的仙者要慢许多,因而虽是已过了八百年,并无太多变化。
乔昙儿依旧闷闷不乐,跟在百花仙子身后,谁也不搭理,他也就不知道,她们口中的灵瑞到底是谁。
“好了,你们且先下去,让灵瑞好好休息一下。来日方长,以后再说。”百花仙子拨开了小仙子的包围圈,领着乔昙儿来了一座玲珑小巧,十分雅致的小院子,拉着乔昙儿坐了下来。
“灵瑞,你瞧,这是你原先居住的空起庭,这里的陈设,都还是原先的样子。这是你从前亲手栽下的桃花树,这是你从芙蓉仙子那里讨来的茶盏,这是你亲手绣的香囊,你都还记得吗?”
乔昙儿一双泪目扫了一眼,摇摇头。
“那我呢?你还记得吗?原先的事,你都还记得吗?”
乔昙儿把头低得更低了,有气无力,“都不记得。”
百花仙子长叹了一口气,“难怪你不记得,当初你受了那一击,登时间魂飞魄散。若非你原身的一片花瓣落向了凡间,结了凡胎,恐怕你再无仙缘。如今你虽是肉身飞升,重归大道,但仙魂未稳,需得修炼个三五百年,才能稳固你的心魂。不过好在你终于回来了,一切都好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慢慢来。”
乔昙儿心灰意冷,低着头“嗯”了一句。
百花仙子只当乔昙儿累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既回来了,便放宽心修炼,后续的一切事宜,我来处理。”
“多谢百花仙子。”
“你不必这么客气。姐姐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苦,但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与你。”
百花仙子望着乔昙儿,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你与二郎显圣真君,前世今生纠葛许多,八百年前,他欠你一条命。如今,他用自身精血偿还与你,为你重缔仙缘,让你重列仙班,这债也算两清了。”
“你是灵瑞仙君也好,乔昙儿也罢,但你要记住,为仙者,第一要紧事,便是要领悟‘大道无情’这四个字。你若执迷过往纠葛,便会入了魔障,一旦成了心魔,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你们前世如何,究竟是他欠你的,还是你欠他的。但从今往后,互不相欠。他是二郎显圣真君,你是灵瑞仙君,你们二人,再无瓜葛。”
乔昙儿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我——师兄——”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无从说起。他和师兄,怎么会到了这般田地。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百花仙子叹了口气,拍了拍乔昙儿的肩膀,起身走了。
房间只剩下乔昙儿一人,思绪杂乱,剪不断,理还乱。他想起了刚才在南天门相遇,杨戬冰冷的眼神,还有百花仙子的那一番话,内心有无尽的苦涩,倒在床上,望着青纱帐慢,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难道,从此以后,他和师兄,当真是,互不相欠,再无干涉,形同陌路了吗?
“师兄,师兄……我不信,你会这么无情,会这么狠心,你……怎么忍心不认我……”乔昙儿将头埋在枕头里低声啜泣,泪水浸湿了半个枕头,哭累了,才昏昏睡去。
木已成舟,唯有在梦里,他的师兄,不是高高在上的尊神二郎神杨戬,仍是青城山上那个少年李清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