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谨叉手,一板一眼道:“还须奉恩相之令送小娘子至安庆巷南起第三家。”
明新微暗骂一声,这陈籍倒是不怕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脸上也无光。勉强笑道:“也好,有劳了。”
从东水门进去不远便是明家,毕竟越往里走,地皮越贵。明新微远远看见安庆巷口了,便又商量道:“我虽知晓陈官人是一番好意,不过安庆巷都是相熟的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着这么大阵仗送我回来,终归不太好听。”
这话实际是说石谨一行人都是生面孔,送她回来于她名声有碍。
一路行来,明新微也摸清楚了石谨的性子,虽然奉陈籍的话为圭臬,但也算是个有血肉的好人。果然,他听了这话,沉默片刻,便抬手让众人停下:“那小娘子就自行步行回去,由我跟在后面护卫,以防万一。”
明新微利落从车上下来:“多谢周全。”
石谨便不远不近地缀在明新微后面,跟着她拐进安庆巷,亲眼见她敲了明家的角门。开门的是个老叟,先是没认出人来,而后便激动地拉了她进去。他想,这下总归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吧,但他性子谨慎,又在门口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看起来一切正常,才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回去复命。
明新微确实是进了明家的角门。开门的是陈伯,是明家的老人了,腿脚不便,近年来明家门庭冷落,来往的客人少了,他便做了看角门的活计,倒也清闲。
“三姐儿怎么不声不响回来了,也没个人相送,这老家的人也太不会做人了,这一路上跨州过郡,多危险啊,啊?就让你一人儿回来啊?” 陈伯弓着背,把人往里面领,看了一眼明星微的男装打扮,脸皱成一团,“造孽哦——我须得给主君好好说道说道,哦,我们家处处照顾三房,把他们女郎都接来东京说亲,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啊——都叫什么事啊!”
明新微当然知晓她的遭遇越少的人知晓越好,如今见连家里的下人也蒙在鼓里,便感叹她爹别的事情或许糊涂,家里治下却还条理分明。
“不对啊,福云那几个丫头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陈伯年纪大了,脑子转得慢些,这才想起来当初跟着明新微一同走的还有一应陪嫁的仆妇。
“这事说来话长。陈伯,你可知今日城内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白日里便封外城门了?”
“这……我没听说啊?”
也是,东京城里消息最快的当属茶楼,宅院里的人知道个甚么?
明新微脚步一转,没有继续往二门走去,反而进了收纳书信拜帖的门房里,口中随意道:“我爹爹在何处?还尚未散衙?” 她在案上捡了一支笔,迅速写着一封手书。
“今日本该休沐,但说是有武文王庙祭告的差使,要亲自到场。” 陈伯道。
武文王庙祭祀?
明新微封钤好手书后,递给陈伯,“那等他下职回来,务必亲手交给他。”
“啊?什么意思……” 陈伯把信拿在手里,看明新微转头竟然又往外走,惊道,“三姐儿你这是又要去哪儿啊?”
“我还有要事,去去就回。” 明新微指了指那封信,“陈伯务要帮我把信带到,多谢。”
“诶——” 陈伯往前跟了一步,却也知晓自己是拦不住主子的,因此跺了跺脚,连忙转身,去找明大娘子拿主意。
从明家去高升茶楼的路,明新微是再熟悉不过了,往常都是呼奴引婢,此刻独自过去,倒也别有一番风景。只是徒步未免太慢,便在市集赁了一头毛驴,得得儿往西城而去。
因为一身男子装扮,高升茶楼待客的茶酒博士也没认出这位老主顾,只热情道:“小郎君要吃点什么汤水?沉香水、姜蜜儿、梅茶酒、紫苏饮子……”
一年没见,这高升茶楼也高升了,茶酒单子上新增了不少花样,不过明新微今日不是过来吃茶喝酒的。她在大堂里四下一扫,运气不错,靠窗旁有一桌文士,有不少熟面孔。托《东京贵婿选集》里小像的福,她认出了好几人,想来今日沐休,都在此集会。
明新微走过去拣了他们旁边的小几坐下,对茶酒博士道:“要一剂紫苏饮子,劳烦。”
“得叻——东窗甲字桌,紫苏饮子一剂!”
紫苏饮子很快上来,明新微喝了一口,同渡口邸店比起来,寡淡了几分。她一边喝,一边耳听四方。
这个档口,百晓生不在,台上是个面生的说书人在讲济州叛乱的事:“当时两军正在济州城下搦战,这立安山派出一员杨姓猛将,出来迎战。这人生得八尺昂藏,目含雷电,喝到——风来!于是便有妖风从那八百里水泊升腾而起,直往城下而来。一时飞沙走石,不见天日……”
“……只见其额上一闪,竟然显出一道青紫印记,与九霄雷云牵动,哗啦啦啦——此乃引雷之法也,借得丰隆雷神天君天雷一道,劈向济州团练使……”
明星微在嘴里的紫苏饮子差点没喷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本意是想探听一下隔壁桌的谈话,借机搭话,但不想那桌仕子竟也听得津津有味。于是无法,只得耐着性子听完了说书先生口中神仙打架的搦战一节。
台上惊堂木一拍:“这窝山寇水贼,确有几分本事,朝廷本着惜才之心,特令殿前司刘信太尉,赍擎亲书丹诏,架抬诏安御旗,又载黄封御酒,前去济州诏安。然而一群反骨狂徒,可会伏顺听封?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 前排的茶客有人听得兴起,给了打赏。
好在明新微近旁的这桌仕子,还比较冷静,并且终于吐露了些有用的信息。一容长脸的文士低声道:“唉,此次诏安已然黄了,后续还要如何翻云搅雨,且未可知。”
“你也听说了?钟官人本都要致仕了,结果折在反贼窝儿里了!朝廷已星夜派了陈克恒前去收拾残局,也不知能不能收拾得了。”
一人语带三分酸气:“嗐,收拾得了算他福气,倘若没有福气的话,只与钟为盏作伴去,黄泉路上吟诗作赋,也不算寂寞。”
“这话酸了!哈哈……” 开口的是童家六郎,明新微对他颇有印象,因为长着一对儿雪白的大龅牙,尚在国子监读书,“不过此次当真蹊跷,明明都答应诏安了,却突然反水杀了朝廷命官,水深水浅真未可知,如今漏夜前去,谁知有多少凶险?我看啊,还是舒舒服服在这汴京城里喝茶来得安稳。”
“安稳”二字话音未落,便见他家小厮屁滚尿流地冲进来:“六郎君——出事了!”
“怎么了?乘风,你慢慢说。” 童家六郎倒了杯茶水,递给他家小厮。
那唤作乘风的小厮,接过来一口闷了,连珠炮似的道:“六郎君你不是让我去买樊楼新出的梅干玉板鲊吗?碰巧遇到端王府的王十一也在那儿选菜勾酒,说是等端王今日祭告完武庙,要来樊楼宴饮。我同他相熟,便聊了几句,结果——” 停下来喘了口气,“我的梅干玉板鲊还没熟呢,就听到有人来报,说端王在去武王庙的路上遇刺了!”
“啊?哎呀——” 孙家六郎眼睛瞪得溜圆,“那、那你梅干玉板鲊拿到了吗?”
主仆两人一齐往他手中看去——空空如也!
“哎呀,我忘记了!” 乘风跳起来,就要往外奔去,口中叫道,“罪过罪过,小的现在就去!”
“天爷!还什么梅干玉板鲊啊!” 童六郎旁边的容长脸文士一把抓住孙家小厮,急到:“我问你,你这话可听清楚了?原话是怎么说的?”
明新微此时也认出了这位容长脸的文士,是《东京贵婿选集》里的钱家七郎,印象中在开封府任司录参军。看来此人诗虽然写得臭,但对京畿公务倒是上心。
小厮乘风挠挠脸:“听清楚了,是在朱雀门附近,被一个拿着重剑的贼人刺伤的,如今正封了内外城,全城缉捕呢……”
“你说什么?什么重剑?” 明新微原本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但听到此处坐不住了,凑过去问道。
乘风在钱七郎和这位不知名的小小郎君之间来回看了看,开封府的司录参军也就罢了,竟然连路人小少年都如此急公好义,这样岂不是显得自家郎君尤其好吃懒做?
他清清喉咙,打算为自家郎君扳回一城:“据说是一柄五尺五寸的重剑,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城中允许携带的兵器长度,也不知他是如何运进城的,我猜必然是立安山的水贼混进了城来!六郎君,小的分析的在理吧?”
童六郎不轻不重赏了他个暴栗:“就你聪明!钱兄,你如何看?”
钱七郎摇摇头,严肃道:“事发突然,我得回开封府一趟。”
童六郎摇摇头:“唉,不理解,这事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司录参军管吗?就往上凑。”
钱七郎当没听见,同众人叉手告辞,在门口栅栏里要过自己的毛驴,翻身上驴,往开封府赶去。刚走两步,发现身后还“得得儿”跟着一人一驴,是刚才隔壁桌发问的小郎君。
他又催驴行了几步,发现对方似乎真是在跟着自己,忍不住问道:“足下有什么事吗?”
童六郎和他家聒噪小厮,之前顺路送过明二哥回东京,并且八卦着给女主翻过古代塔罗牌的,老吃瓜群众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指路第七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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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端王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