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悟不是高僧,也不作高深,谢过对方后,又发自内心感叹道:“多亏了明施主雪中送炭,这下能给师傅买一个好一点的舍利塔了,还有他老人家念念不忘的门楣匾额也能换个新的了,不然别人还真当这里是无名野寺呢。”
明新微就爱他直白爽利的性子,又问:“什么匾额?”
本悟道:“就是我们寺的门楣呀,去年冬至刮大风,将那块匾额吹掉了,摔得裂开一条缝。” 他一指明新微身后,“喏,就在那儿,我和师兄给抬回来的,死沉死沉,师傅说是前朝的好木料呢,没有偷工减料。”
明新微转过身去,果然,墙根靠着一块裂缝的匾额。她走过去,蹲下身来,抬手轻轻拂去上面的蛛网和浮尘,露出剥落残缺的几个字:兀右寺。
兀右,元若。
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轻声问道:“不知寺里可曾有一位了凡禅师?”
“那就是我师傅呀!” 本悟道,“明施主也知晓我师傅法号?”
也?
“还有旁人来此找过了凡禅师吗?” 明新微侧过头,喉咙发紧,问道。
“有呀!就在师傅坐化的前一天夜里,师兄说有一剑客来找过师傅。” 本悟道。
明新微连忙追问道:“那你可见过他?那剑客现在何处?”
“啊……我夜里睡的沉,打雷也醒不来,是师兄开的门。” 本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等我早上作完早课,他已经走了。不过听师兄说,他似是要去东京。”
东京?
此处离东京确实不远,杨束要回大理的话,途径东京采买整顿也能说得通。
从元若寺出来,明新微便问石谨可否漏夜赶路,这样第二日一早便能进城。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石谨心中早就怕在最后关头出乱子,听了这提议,非但不反对,反而松了口气,一口答应了下来。
四更天不到,一行人就抵达了新宋门外。此时尚有一刻钟才开城门,门口却已经排起来长龙。
今日正是大相国寺的望日瓦市开市,住在城外的百姓,有要去望日瓦市贩货的,天不亮便来此处等候。一眼望去,车担相接,逶迤数里,家禽山兽,时果鲜蔬,脯腊土布,琳琅满目。
明新微一行排在末尾,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面庞黧黑的兄弟,板车上层层叠叠放了十几个铁笼子,用黑布罩得严丝合缝,不知装着什么。
石谨被陈籍派了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任务,一路上神经都甚是紧绷,到了这入城的最后一步也丝毫不敢放松,如今猛地见到这类蒙着黑布的不明之物,顿时心生警惕。
大约是他打量的目光过于明显,那两兄弟也回头来看了看他。其中那个瘦一些的眼珠子一转,冲他嘿嘿一笑,脚下一腾空,从车上跳下来,冲他奔来。石谨眉心一跳,呼喝众人:“防卫!”
明新微听到石谨大喝一声,连忙撩起帘子去看,只见石谨制住了一个晒得黢黑的竹竿儿,那竹竿儿口里叫唤道:“这位义士认得我?我却是房卫不错,哎哟,痛——痛——”
“哎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干嘛动手啊!”
那竹竿儿的哥哥见状,高声嚷嚷起来:“青天白日,有人打人了——”,一边忙不迭要跳下车来相助,着急忙慌之下,不小心带翻了板车上的一个笼子。那笼子在地上一磕,闸门开了,一只翠尾红冠山鸡从笼子里蹿出来,翅膀一展,飞起半人高,伸长脖子叫道:“咯——咯——哦——”
原来那黑布蒙着的板车上运的是斗鸡。
石谨脸上有些讪讪,手中力道便松了。
那竹竿儿一扭身从石谨手中挣脱,也不找他麻烦,只指着那只羽毛亮丽的翠尾红冠山鸡,跺脚哭喊道:“我的「簪花大王」,天爷啊,快抓!”
石谨自知理亏,留下护卫守在马车前,自己也上前去帮忙抓鸡。好在这「簪花大王」虽然名字取得大,样子也威武不凡,但到底还不如有拳脚功夫傍身的石谨,刚扑棱到道旁的矮枝上,便被抓住了。
竹竿儿接过斗鸡,一叠声道谢,又故意感慨道:“哎呀,这是童家六郎君点名要的斗鸡,可不能丢了!多谢义士出手相助!多谢多谢!”
这话其实是暗示他是给贵人倒腾斗鸡的,手里的斗鸡自然身价不凡。这竹竿儿心思很是灵活,反正揍也挨了,不如趁着对方愧疚,做成一笔买卖。他见明新微一行护卫都是器宇不凡,但马车上却没徽记,当即认定这是有钱的商户或地主,算是个买主,因此卖力推销道:“百战百胜的彩尾斗鸡,只要这个数。”伸手比了个七。
石谨觉得场面有些滑稽,皱起眉头:“不必了。”
“很划算的,去大相国寺斗个十次,就回本儿了,之后都是净赚!”
竹竿儿仍不甘心,之前他看石谨盯着他们车上的笼子,只当他感兴趣,怀里抱着「簪花大王」也不走了,罗唣道:“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要不,我再让你一成,就当交个朋友!”
石谨心思哪里在斗鸡上面,他只盼将手上护送人这桩差使交了,好回济州战场去,此时也拉下了脸道:“你们可知如今济州正在打仗,城中竟然还有心情斗鸡?”
此言一出,竹竿儿堆起笑便凝固在脸上,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石谨,心道:“哪来的土孢子!”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骂道:“神经,晦气!” 生意人都讲个好彩头,今天这开门第一笔买卖,显然算是触了霉头。
竹竿儿的哥哥打了个圆场:“不买就算了,哈哈,和气生财嘛!” 说完,拉着竹竿儿走了,回到前面的板车上。
石谨白挨了两句骂,饶是胸中愤懑,但他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儿,只好瞪起眼睛,看兄弟俩人将那只「簪花大王」小心翼翼关进笼子里,又罩上黑布。
此时前方的骡马车担终于缓缓挪动起来——城门开了。
因为大相国寺的望日瓦市,明新微一行虽然提早到达,但并不在队伍的前列,等到能望见新宋门城头上的守卫时,日头已经高悬。
“所贩何物?”
“小人为城中贵人选送斗鸡,每日进城,都是相熟的。” 说完,房家兄弟递过去官凭路引。守门的小校验明后,正要放行,门内一个传令小校奔来,低声同守门的校尉耳语了几句,守门的校尉点点头,冲队伍道:“城中有事,上峰有令,此门暂时不得进出,且回了!”
这下是沸水入了油锅,立马喧哗一片。
“今日是大相国寺望日瓦市开市,怎么能不让进呢?”
“我们天不亮便来了,白等这么久!”
“新宋门关了,那别的门还开着吗?能绕道吗?哎呀,我瓦市的摊费都交了!”
众人吵吵成一团,明新微见那叫房卫的斗鸡贩子溜到一旁,同守门校尉攀关系,遮遮掩掩从袖子里递过去什么物什,又指了指城头上的校尉,想来是有些关系。果然,那校尉同城头的校尉打了个照面,便挥挥手,示意小校放那一板车斗鸡进城门。
“唉——为什么他们进去了?不是不让进了吗?” 有眼尖的小贩看到了立刻叫嚷起来。
“嚷嚷什么!那是刚刚已经验过官凭路引的了,自然可以进去,尚未验看的,今日便不能进了!”那校尉打个手势,便领着小校们要去关城门。
明新微示意马夫赶紧跟上,并扬声道:“校尉所言极是,已经验看过官凭路引的,自然可以放行,所谓新法不追旧责……”
这话说得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守门校尉有些拿不准地撇了诸位小校一眼:“你们有谁验看过他们……”
“石谨,想来刚才混乱,记不清了,快给校尉再看一看。” 明新微冲石谨道。
好在石谨的木头脑袋此时还算灵光,连忙把陈籍备好的官凭路引递了过去。那校尉接过一看,目光在石谨同明新微面上打了个转,有些迟疑:“你们是陈官人的亲戚,来东京投奔的?”
石谨正要答话,发现明新微冲他做了个口型,心中一动,明白了过来,冲袖中摸出一陌钱:“正是。劳烦校尉了。”
那校尉接过钱,掂量了一下,也不再细问:“几位好走。” 挥挥手让马车过去,冲小校们吆喝道:“上门闩!”
明新微松了一口气,今日正是大相国寺望日瓦市开市,却突然紧急封闭了外城门,想来是城中出了大事,她心中殊为不安,实在不想在城外干等。
从新宋门入城后,一行人沿着新宋门大街一路往西,由东水门便可入内城。东水门倒是没有封门,只是道“非特令,许进不许出”。
“石谨郎君,不如你就送我至此处吧。” 明新微趁机连忙道,“不知陈官人可有同你言明,我并非什么来东京投奔他的亲戚,我家便在这内城之中,剩下的路我再熟悉不过了,你自可以回去复命。”
石谨叉手,一板一眼道:“还须奉恩相之令送小娘子至安庆巷南起第三家。”
东京,回来啦~
男主很快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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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