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远处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席间春花烂漫,几位世家女子围坐一团,窃窃私语。
穿着春水蓝色衫裙女子单手贴上唇侧压低声音,道:“昌乐郡主殿下都十八岁了罢,这还没有一门亲事,这还谁敢娶她为妻?”
她旁边碧青色罗衣的女子忙做出噤声的动作,“石玉,莫妄语。昌乐郡主殿下不是我们能私底下议论的,小心被有心之人听去。”
“芋弗,我听说殿下是为其祖母守孝了三年,才一直没有婚嫁,其实世家子弟里面想要聘殿下为妻的人都能踏破郡主府的门槛儿。”
桃红色襦裙的女子将皓腕压在绿衣姑娘身上道。
朱月春前倾身子,莲红袖口半开。
“我还知道,姜太傅三年前向陛下求娶过昌乐郡主,而且姜太傅至今都未娶妻生子,连妾室都不曾纳入府一位,还被陛下盛赞洁身自好。”
“都说了莫妄语,还在这里说不停。”沈芋弗屈起食指轻轻敲了下朱月春的脑袋。
她抱头呼痛,“芋弗你偏袒石玉!明明是她先说的,又挑起我的兴趣,我还不能说了…”
石玉往后缩了缩身子,“我这是第一次参加宴会,也是第一次见昌乐郡主,我就是好奇,她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还没有嫁人。”
沈芋弗站出来主持公道:“好了好了,我不该打阿春,我们三姐妹都没什么宴会经验,多说则多错,谨慎点总没错。”
剩下的两人一齐点了点头,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中央。
那副长卷水墨牡丹画下,披着云母潇湘交色大袖的女子。
虞芮年轻时偏爱桃红柳绿,如今年纪大了些才开始钟心玉色类的衣物。她一身浅淡不失华贵,周身散发着明润光泽。
大概是她已经为祖母守孝过三年,穿素色的衣服穿得习惯,再见到以前品味的衣衫,便觉得太过扎眼。
她如今十八岁,尚是青春年华。虞芮觉得自己并不老,却也知道系统给她的时间不多。
她一手办这春宴,便是想再见见这个世界里她认识的人。
或许几日之后,时辰一到,她便会无声无息突然暴毙,那时候连句道别的话都说不出。
“芮芮,晃什么神?还有人没来吗,大家都在等你开宴。”坐得离她最近的宁雪琼有些担心,提醒她道。
虞芮闻言环顾四周,道:“没有。”
她拿起身前案几上的春酒,越过黑檀木案,尽数浇在草地上,浇了整齐的一排,她一声令下,“开宴。”
依附她两旁的人便开始动筷子尝春菜。
这次,她为了不被察觉意图,还特意邀了几个不认识的小辈。
不经意目光对过去,那三个小姑娘的脸顿时红了一片,虞芮只好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眼神。
宁雪琼关心道:“芮芮怎么这么安静,以前你参加宴会可是最闹腾的一个。”
“还记不记得,有一次调香宴,那可怜的香函被你搅得吱吱作响,你还同我解释是西域的调香法子,你自小在京哪里知道什么西域,我当时便知是你编的。”
说到有趣之处,殷宛眉忍不住捂着帕子笑了笑,虞芮也被她说得逗笑了下。
师云仪凑过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宁小姐再多说说,我怎么没听过这件事。”
虞芮偏过头来,“其实如果你想说话的话,现在立马可以做一首诗。”
她的话刚落下,师云仪一脸菜色,“算、算了罢,不必。”她三年前被逼着七步作诗的记忆还历久弥新。
虞芮转回头去和宁雪琼搭话,“人都是会变的。在府里呆的久,我现在是喜静,能不动弹就不动弹,能躺下绝不坐着,这样不也挺好。”
“那世子喜欢吗?”宁雪琼八卦起来。
“你说你变了,这三年倒是没有听见你和世子的风声。除非你变心了,你可真坐得住。”
虞芮扶了扶头上的珠钗,“也就那样子罢。我其实也有点犹豫。”
宁雪琼的眼眸立即一亮,“快同我细说。”
“宁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女子,她已经病入膏肓没几天可活,却有一个心上人。以前他们经历许多艰难终于相守,现在她应不应当去嫁这个心上人。”
宁雪琼的眉毛垂下去,“你担心这些做什么?”
她觉得虞芮完全是杞人忧天。
“不过既然已经没几天可活,嫁,肯定要嫁,嫁了之后才不会后悔,至于死了之后那人另寻他主,那…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可介怀的。”
虞芮倒是不担心谢随另寻他人,她怕的是谢随钻牛角尖。
“我也是随便想想,但是宁姐姐的话确实有道理。”
虞芮自己想了想,谢随钻牛角尖这事是他的性格,她选择嫁与不嫁,谢随都不会变。
她揭过话题去,“光顾着说我自己,宁姐姐你的亲事应该近了罢,先在这里提前恭喜你了。”
宁雪琼的脸霎时变得像粉嫩嫩的水蜜桃似的,捂了捂脸,温度果真暖手,“什么——,八字还没一撇。”
“宁姐姐还瞒我,”虞芮看着宁雪琼袖腕之下半露的玉镯子,嘴角带笑,“定情信物都带身上,还在这里‘八字没一撇’。”
虞芮听说过,宁雪琼去年和一个将军之子定下亲事,只待那人今年班师回朝便可以原地成亲。
“好罢,既然你都知晓,便不瞒你,婚期定在今年六月,到时候请你来如何?”宁雪琼娇羞道。
虞芮本不知道宁雪琼对这份亲事的态度,但是现在看她这副期期艾艾的样子,虞芮便也完全放下心了。
只不过六月份…眼下才二月开春,她恐怕看不到宁雪琼的婚事。
虞芮思索得久了,久到宁雪琼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额外的事情。
“…好。”
虞芮答应了她。
就算她之前有事情,也是选择将事情拖了来看她成亲,宁雪琼这样想着。
心情格外激动,“到时候芮芮你来,我带你见见他,他虽然是个武将,画像上却是像个君子。”
不像宁雪琼这般憧憬未来,虞芮性格难得显得沉稳了些。
“宁姐姐,若是那日我有事情到不了,我会让世子代我去,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他去的。”虞芮为自己找了条退路。
她已经预感到自己若是走了之后,会有多少人伤心难过。
这对她可是一个大麻烦。
“郡主殿下,家父让我来敬你一杯酒。”
虞芮抬起头,入目是一张书气秀致的脸,虞芮一瞬间竟没有认出来是谁。
她从来不记得身边有一个这样宁静美好的人,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柔婉却也浩大磅礴。
这和师云仪不一样,她在师云仪身上看到的是灵气和高傲。
那女子及时报上家门,“二姐姐,我是虞芷。”
虞芮有些发懵,她不清楚虞芷的来意,还有代表虞庭深是个什么意思。
她虽然给虞芷发了请帖,但她只是为了掩饰而广撒网,她以为虞芷不会来的。
自从她将虞夫人宣音宛告发了后,虞家更是和她一刀两断。
这三年里,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虞府的什么消息。
虞芷和她碰了杯,自顾自饮了下去,道:“昨儿年我及笄,父亲亲自为我起了字,叫思槿。”
“我记得二姐姐当年在宫里取得字是念檀。父亲近来身体不好,便托我来看看姐姐。”
虞芷撂下这番话便回到了席间。
虞芮自己默默消化方才咽下的温酒和话。
虞芷的意思是,她的字是照着她而来的。
虞庭深当然是故意的,或许是在告诉她,他已经放下了当年的事情。
虞芮当然也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里,这些恩怨,她不愿也没心思再去拉扯。
不管虞庭深以前对她做过什么,凭着今天虞芷的话,她去虞府看看那个名义上的亲生父亲也没什么大不了。
虞芮将目光落在虞芷旁边的妇人。
今日春宴她还邀请了几位已经成过亲的,包括她已经嫁出去的阿姐虞葵。
虞芮的记忆对阿姐印象特别深刻,虞葵未出嫁前是个爱读书的人,气质清冷,却格外宠她。
凡事若和她有了干系,虞葵向来论人不论理,只偏袒她。
她才在娇惯之下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格。
后来嫁去了一家膏粱子弟,那个男子很快家道中落,虞庭深不许和他们来往,她和虞葵便再没有怎么联系。
只是今日坐得离她稍远些,虞芮吩咐下去,让玉钏将她带上前来坐。
“阿姐,近来可好,怎么瞧着你也没怎么变。”虞芮端起笑容道。
虞葵一身妇人打扮,所穿衣物也都旧了些,她满含笑意,“芮芮倒是变了许多,是不是祖母过世后……你从小便是祖母拉扯大的,谁能想到祖母已经走了有三年。”
“我这三年也是日日为祖母在天上祈福,只希望她老人家在天上也能安好。”
“我们这些尚在人世的,还是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她看得出来,虞葵这些年虽然身不在虞府,心却不曾离开过一刻。
“芮芮,阿姐本来不该说,你为祖母守了三年,孝心不必自说,只是你的年纪也大了,若是有看好的人家…”
虞芮算是得出了个真理:整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催婚机器。
“阿姐,我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