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曾晦欲翻身上马,李施施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转头对着魏奕然道:“他一个书生,你叫他去报什么消息?城门处已经打起来了,他怎么穿过敌兵入城?”
魏奕然此时也镇定下来,“是我考虑不周。”他朝着魏曾晦行了个礼,“劳烦魏直讲同我们一起去营地,营地有圣上带来的六万大荒地方军,我们现在就入城!恭亲王人在城中,怕是已经杀到了宫门,来不及等军令了。”
夜风拍在脸上,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十里开外的营地中,仲相文已将六万兵马整顿好,远远望见三人赶来,立即上前问道:“怎么回事?真的打起来了?”
“是恭亲王。”李施施简短地回应:“他不知从哪里调来了五万人马,已经在攻城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仲相文急道:“这边早就准备好了,走啊!”
“走!”魏奕然勒紧马绳,大吼一声,“今晚等不及军令,众人是随我进城护主,来日有任何后果,都不会让大荒众将士受到牵连!”
“废什么话!”仲相文跃上马背,“我们护的,不是那高殿里的皇帝,是大荒人心里的主子!”
*
此时天还未亮,易都城中空无一人,百姓们多在睡梦中,忽闻街上马蹄声四起,更是无人敢开窗相看。
易琛的五万府兵没怎么费力就入了城,以最快的速度与地方军完成汇合,一时之间,近十万兵力如黑云般压到了宫门口,离外朝最近的宣德门瞬间被撞出缝隙。
“再撞!”领头的人眼疾手快,飞出一把钢刀卡住门缝,“一鼓作气!禁军不过两万人,杀了他们,来日刀挂御前喝酒吃肉的人便是我们!”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夜空里,宫门“嘎吱”作响,那镶嵌华美做工考究的宫门竟真的被豁开了口,巨大的冲击力将里面顶门的禁军掀翻在地,地方军趁乱而入,钢刀齐齐出鞘,倒地的禁军来不及起身,就被泛着寒光的刀刃抹了脖子。
马蹄踏平血泥,鲜血染红御道。
宣德门后是大庆门。
白赤昀守在大庆门前,过了这门便是大庆殿,大庆殿后就是易璨所在的垂拱殿了,宣德门破的太容易,大庆门便显得尤为重要。他咬紧牙,盯着前方压过来的兵马,震声吼道:“给我死守!”
大鄢在万宗帝时期就没有打过仗了,说是兵力八十,其实都分散在各州各地,常年驻扎皇宫的只有两万禁军,但这些禁军每天好酒好肉养着,早就没了军中之人该有的血性,有的人还未见到易琛的影子,就已被“恭亲王”三个字吓得弃甲而逃。
易琛在大庆门前勒住了马,冷漠地看向正前方的白赤昀,“听说先帝赏了你禁军教头的差事,结果你就是这样训练他们的?到底是少不经事,看来白家根本没教会你如何做个将领。”
白赤昀没答话,打马上到阵前,身后禁军跟着缓缓向前推进,他从身侧抽出长剑,剑芒锐利,已然蓄势待发。
天边泛起鱼肚白,易琛缓缓抬起了右臂,几乎在同时,身侧的令旗随着他右臂一齐挥下,数万兵马顿时涌向大庆门,厮杀声响彻整个皇宫。
这是最后一道防线!白赤昀没有穿禁军的铠甲,一身武袍略显单薄,他灵活地躲过冲在前方的骑兵,在刀光剑影中劈出一条血路,径直朝着敌方阵中而去。
易琛稳稳坐于马上,双眼注视前方,手指拢弓,骤然放出一箭。
箭头逼至眼前,白赤昀下意识夹紧马肚,可御道不比城外,马儿终究跑不开,他扯着一侧缰绳,奋力调转过马头,堪堪躲开迎面而来的箭矢,几乎在同时,身下的马儿发出一声痛苦地嘶鸣,易琛在这电光火石间已杀至跟前,手中长剑迎面斩向马腿。
鲜血泼溅如雨。
马失前蹄,扑倒向前,白赤昀抱头跌落马下,他落地的同时抓住了易琛的马腿,腰身发力,反手扒住马鞍,双腿一阵猛踹,硬是将易琛也拖下了马。
俩人重重摔在地上,翻身滚在乱蹄之中,白赤昀趁机将人压在身下,可正是这个姿势,将他的后背完完全全暴露在外,他余光瞥见寒芒一闪,已来不及回首,刹那间只觉得颈侧冰凉,一把钢刀携风劈下,于空中扬起半丈高的血花。
*
“圣上、圣上——”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垂拱殿,“白、白……”
易璨骤然起身,“阿昀怎么了?”
“跌、跌落下马,被、被……”那内侍甚至不敢把话说完,只颤抖着嘴角,“圣上,逃吧。”
宴子孺上前一步抓住易璨手腕,“请圣上退至福宁殿,臣,就在这里等着逆贼!”
“开什么玩笑!”易璨站在没动,只死死盯着那前来报信的内侍,“朕再问你一遍,阿昀怎么了?”
“圣上。”那内侍已是快要哭出来,“大庆门,破了!”
大庆门破,两万禁军没有一个人回来,白赤昀也没有回来。
远处传来鼎沸的人声,像是敌人在提前庆祝,宴子孺猛推了易璨一把,吼道:“圣上,走啊!”
福月一直立于一侧,这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拽过易璨就往后跑。
那报信的内侍见了,也想跟着跑,被宴子孺死死拽住,“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这里,你要去哪里?圣上在后方,你我须得挡在这前面,即便是死了,也是忠心护主的功臣!”
宫里已经不见多少内侍和宫女,早在恭亲王破第一道宫门时,他们就早早地逃出宫城了。
这场“逼宫”似乎赢得太过容易,仿佛真的应了那句“诛剿异端,匡扶正统”的口号。
易琛甩了甩长剑上的血珠,抬手推开了福宁殿的门。这是大鄢历代皇帝的寝殿,如今殿中只站着福月一人。
“你主子呢?”易琛环顾四周,目光落到被帘帐遮住的床榻上,“这时候了,不会躲在床上哭吧?”
“你放屁!”福月手里握着一把短刃,“你敢过来,我便与你拼了。”
殿外突然爆发出哄笑,随易琛而来的一众将士就站在门外,仿若看戏一般盯着殿内的一举一动,有人竟打了个口哨,似是在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内侍喝彩。
“说来奇怪,我六弟身边从不缺勇敢之人,连一个内侍都能与本王叫板,怎的他却如一只缩头乌龟般躲在帘帐后面。”易琛的声音冷下去,“大鄢的皇帝这般懦弱,不如让位给有贤之人。”
“有贤之人?你在说你自己吗?”福月不卑不亢,仰头看他,“你是逆贼!”
易琛却没有生气,他的眼眸里甚至没有任何感情,“逆贼?何为逆?何为贼?我易琛从出生以来每一步都在思考如何做个贤主,逆者背叛朝廷,我有过吗?贼者霍乱天下,我有过吗?说到底不过是没有一个天生的好命,既没有身为皇后的母亲,也没有身为皇帝的哥哥,如此而已。”他轻蔑地看向福月,“小内侍,你闪开,本王的剑不斩弱者,今日姑且留你一命,省的来日你家主子坟前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福月哆哆嗦嗦,他怕的要命,却站的笔直,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初次与易璨见面的情景,想起了跟着易璨北上肃州的一路艰辛,想起了在肃州逍遥又快活的四年光阴,甚至想起了前日白赤昀带给他还没有吃完的那个肉肘子。
“要杀便杀。”他仰起头,“你最好杀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去到地下,还能继续陪着圣上。”
而易琛好像耗尽了耐心,他不再理会福月,大步走到床边,伸手扯下了帘帐。
“你要干什么——”福月扑上来,被紧随其后迈入殿内的将士死死按住。
易璨自床上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双目空洞无神。
“傻了吗?”易琛冷笑一声,“知道白赤昀死了,你就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没有死。
易璨想反驳,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易琛很满意他这个样子,“看来真是傻了,情种,向来不得善果。”
“杀了他!”身后众人爆发出呐喊,仿佛是胜利者的呼唤。他们在嘲笑,嘲笑易璨这个皇帝的软弱与无能,继位不足一月即被逼至如此窘境,满朝文武为官者近千人,肯与君共存亡的竟只有区区几名老弱,何等悲凉,何等不得人心。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呼和声此起彼伏,易琛缓缓举起长剑,抵住易璨腹部,“想活命吗?给你个机会,写下禅位诏书,就可以不死。”
易璨咧开嘴角,他笑了。他动了动胳膊,抬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剑柄流下,他仿佛察觉不到疼痛,只静静地望向易琛的眼底,用口型说道:杀了我。
耳畔响起利刃没入皮肉的钝响,床榻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