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苏潭带了一队人直奔宫门,只等隐亲王府的马车一到,立马将人接走。
易璨踩在御道上,才觉得是真正回来了,他偏过头问苏潭:“这接人的活儿怎么落到你头上了?宫里的内侍都去哪儿了?”
苏潭听了露出一副“你还好意思问”的表情,开口时却打着官腔:“本是该黄都知来接王爷的,但黄都知忙着在御前伺候,圣上这才遣下官前来。”
“哼,黄善是躲着我呢。”易璨轻笑一声,“以后我见他一次便数落一次,我心眼小,记仇的很。”
“王爷。”苏潭叫了一声,见四下都是自己人,便也不再拘束,“今早王爷数落的好,事情传回宫里,圣上虽骂了您,但瞧着是笑了。”
“三哥一向疼我。”易璨收起笑容,忽而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为何要重用这个黄善?我记得三哥还是太子时,身边曾有个可心的内侍。”
“王爷这话问到点儿上了。”苏潭叹了口气,回道:“圣上会重用黄善让他官至都知,起先是看在王敛的脸面上,王敛没死时,黄善跟在王敛身后,也称得上尽心尽力,可王敛一死,黄善就不再遮掩了,倒向了恭亲王那边,此时圣上再想换人,朝中就起了流言,说圣上厚此薄彼,只愿用自己的人,圣上无法,只得将黄善继续留在身边。”
“人言可畏。”易璨眉目瞬间冷了下来,“大哥确实厉害,自己不出面,却能将人送到御前,还让三哥赶不走也奈何不了,可只要有所动作,那便是一顶‘任人唯亲’的帽子。”
“好在王爷您回来了,那日圣上收到您的书信,表面上不同意您回易都,其实心里是高兴的,回信时还用了茶点。”苏潭说着激动起来,“王爷,您此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吧,虽不能像原来那样住在宫里,但只要您人留在易都,圣上心里就是高兴的。”
俩人说话间已到了垂拱殿前,易璨微微皱眉,“三哥这么晚还不休息?”
“土地改革推行不力,圣上几乎是要住在垂拱殿了,累了才去后面的文德殿小憩片刻。这几日为了黄思卓的事情,接连有官员上书觐见,圣上每天能睡一个时辰就不错了。”苏潭抬眸扫了一眼殿前,“隐亲王到,还不去通传?”
殿前立着的正是黄善。
这会儿已是亥时,黄善掀帘而入,少顷复又出来,“圣上只令王爷入内,苏指挥使,还请退吧。”
苏潭露出不屑,易璨拍了拍他的肩,抬脚迈进殿内。
殿内焚着香,易璨行了跪拜大礼,并未像原来那样叫易珏“三哥”,而是恭敬地称呼了一句“圣上”。
易珏神色一滞,继而明白了这其中的心思,转头冲候在一侧的黄善道:“你也下去吧。”
黄善顿时面露尬色,奉茶的手悬在半空中,却又不能不遵圣令,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等殿内只剩兄弟二人时,易珏的神情才放松下来,笑着说道:“好了,人已经帮你打发走了,还打算装模作样跪到何时?”
“起不来了,三哥扶我。”易璨露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好多年没行过此等大礼了,偏偏那黄善就在一旁看着。”
“谁让你跪了?跪了还不起,还让朕扶你,你嫂嫂都不会如此娇蛮。”易珏嘴上数落,却还是伸手把这个弟弟拉了起来,又替他掸了袍子上的灰,“都说成家立业人就真的长大了,怎的你成了家还是这幅小孩子心性?”
“因为是在三哥面前嘛。”易璨嘴甜,“只要三哥在,我就是小孩。”
“这么晚入宫也是委屈你了,饿不饿?”易珏边说边指着暖阁矮桌上的点心,“这是你原先宫里的厨子做的,朕最近才把他调到跟前,不得不说你在吃食上面是讲究的,自己养的厨子比御厨的手艺都好。”
“我就说嘛,这味道熟悉的很。”易璨咬了一口梅花枣糕,“三哥,你不问问阿敬?”
“他跟着你,应是无恙。”易珏垂眸,忽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难道你把他也带来了?”
“嗯。”易璨点点头,“我把阿敬留在慕云阁了,眼下李施施正看着他呢。”
“阿璨!”易珏低喝一声:“你竟然还同李施施……赤昀也太惯着你了,你已成家,怎还能去那种地方?还把阿敬也带去了!”
“三哥莫慌,听我解释。”易璨把梅花枣糕一口吞下,缓了片刻,将李施施的身世全盘托出,末了又补充道:“这次黄思卓之事并非凑巧,怕是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对黎家来说这或许是个翻案的机会,三哥,你得帮我,我要见黄思卓。”
易珏愣了半晌,“你说李施施是……黎太傅的孙女?”他怀疑地看着易璨,“你莫要诓朕,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年你为何不曾透露半点风声?但凡你告诉朕,朕就能将她从那种地方赎身出来。”
“我也想过替她赎身,是她不肯。”易璨说道:“李施施有她自己的坚持,她说过,唯有躲在暗处,让人们以为黎家真的后继无人了,方才有机会找到当年之事的破绽,而青楼里多是三教九流之人,最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情报。”
“她这般想,也是对的,当年呈到父皇面前的证据桩桩件件均是不容置喙,显然背后之人已谋划了多时,黎家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物。”易珏话锋一转,“这些年……她过的如何?”
“易都首屈一指的花魁,引得无数人为她折腰。”易璨笑道:“李施施这些年已经把黎家暗哨重新撒了出去,眼下大鄢半数以上的青楼都是黎家暗哨据点,自是过的风生水起。”
“一个女子,终归不易,若需帮助你便同朕讲。”易珏啜了口茶,“经营暗哨需要银两,动用国库定是不行,但你嫂嫂那里还是有些私钱的。”
“原来是嫂嫂掌管着银钱呢。”易璨打趣道,接着又严肃起来,“我确实需要三哥帮助,我想问三哥要一个人。”
易珏回眸,“你想要谁?”
“魏奕然。”易璨坚定的回道:“黄思卓之事引得谣言四起,有一点却没有说错,那就是侍皇司耳目能有今日之成就,当年黎家培养的情报暗哨功不可没。话虽如此,可人人都看得出来,侍皇司比当年的黎家要风光许多,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其中原委,当年黎家的暗哨只能叫做暗哨,如今侍皇司的耳目除了是‘暗哨’也是‘爪牙’,‘爪牙’相比‘暗哨’,除了能探听情报还能杀人于无形,这就是如今人人都畏惧侍皇司的原因。”
易珏原来一直想不明白,黎家精于情报,为什么当年那些所谓的证据摆在面前时,黎家不做反驳?但这一刻他忽而明白了,黎家不是不想反驳,他们蒙冤却拿不出蒙冤的证据,黎家的暗哨打不过高门培养的死士,情报在传递到手上之前就被销毁和换掉,到圣上面前的只有通敌的罪证。
荣也情报,亡也情报,好不讽刺。
“黎家的暗哨需要甲胄,魏奕然便是这甲胄。”易璨见易珏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三哥,魏奕然现在没法公然露面,这是个机会,把他投放到黎家的暗哨里,再问阿昀要三百白家私兵,就会形成与侍皇司抗衡的力量,这股力量不会被任何势力分割,它只认一个主子。”
他们更善于情报的刺探和传递,他们同时还拥有锋利的爪和牙,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暗处,无人能轻易触及。
易珏心动了,他嘴唇轻颤,“李施施同意了?”
“这件事我与她已筹划多时,直到魏奕然出现在肃州,我们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易璨顿了少顷,“三哥,我知道你从来不曾疑心我什么,但我却不能全然不顾及你,魏奕然是你的人,魏奕然在便是你在,哪怕有一日侍皇司也靠不住了,至少你还有这些人。”
“阿璨。”易珏喉间有些哽咽,“你能回来,三哥其实开心。”
“真的吗?”易璨抬头露出弯弯的眉眼,有意将此刻的伤感冲淡,“三哥若开心,便答应我一件事情。”
“又是何事?”易珏果真被逗笑,“你可莫要再作妖。”
“三哥放心,不是作妖。”易璨拿了块点心揣在袖间,“黄思卓被关在侍皇司,非圣令不能靠近,我想去看看他。”
“行,准了,明日寻苏潭带你过去。”易珏瞧着他一块一块往袖里揣点心,那样子和藏宝贝似的,忍不住制止道:“你若喜欢,朕便叫人包起来,送去你府上便是。”
“不必麻烦,今晚我与阿昀打算去城外温汤别院,我把这些带上,饿了就吃。”易璨顿了顿,又问:“可有梅子酥?阿昀爱吃的。”
“真是养不熟你了,一口一个‘阿昀’。”易珏佯装气急,起身唤人入殿,“让他们给你拿来,你捡着喜欢的都带走,看你那袖里能藏多少。”
又过了半个时辰,易璨才从殿内退出来,苏潭将他送回宫门口,只见白赤昀牵马候在一侧。三人简单招呼过了,白赤昀就把易璨抱到马上,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不坐车——这是易璨提前嘱咐过的,他在肃州这些年爱上了策马的快乐,此刻夜风拂面,比情人的亲吻还要温柔。
“阿昀。”易璨仰头去够白赤昀的唇,“我们还没在马背上做过。”
白赤昀一愣,收紧手臂将人拘紧了,他抱易璨上马时动了点心思,故意让人面朝自己,此时一把抱住,目光直视前方,“别闹,马背上不稳的。”
“没事。”易璨不死心,费力抬高了脖子,他十分纳闷,明明是同吃同睡,四年间眼见着白赤昀又高了,他却像被定住一般不再长了,此刻连仰头索吻都费力,“你看马儿动得欢呢。”
白赤昀松开一侧缰绳,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真要?”说话间手已经解开了外袍,夜风瞬间涌入吹开衣襟,易璨白皙的胸膛一览无遗。
“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①。我不做那褰珠箔的美人,只做你马上俊逸的夫君。”易璨迎着目光,“来啊。”
“你半斗才学,全用在这些心思上面了。”白赤昀低笑出声,手掌自胸膛一路抚下,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子挺得笔直,腾出一只手在无人窥见处游走,不知不觉就摸到了腰间。
“要来便来。”易璨被指腹摩挲过的地方开始发烫,他刚想再激一激,喉间忽而泻出道闷哼,红晕顷刻间爬上眼角。
白赤昀单手策马,连出城时都没有慢下来。他扯了氅衣把人罩住,将娇喘和颤抖一并掩盖,马蹄重重砸向地面扬起阵阵尘土,黑夜里只有他感受得到那抹灼热。
春日盎然,人都跟着酥软起来。
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①:唐代李白所作,出自《陌上赠美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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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