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君?!”易璨一脸惊异,“我……本宫何曾有过夫君?你休要胡言!”
秦广看见易璨,顿时了然于胸,“传言不假,果真是个俊俏人儿。”接着又问道:“白赤昀可是你夫君?”
易璨登时涨了个脸红。
秦广却乐了,“害羞什么!是便是了。”说罢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小的秦广,奉家主之命前来接应。”
那剩余众人见秦广如此也纷纷跟着下马,跪成一排行礼。易璨满头雾水,试探性地问道:“家主?白家……家主?”
“正是。”秦广朗声回应:“白赤昀杀了自己叔父,现在已是白家新任家主。家主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肃州之事祸起白家,理应由白家出面摆平,故特命小的前来接应。”
“此事蹊跷,当心有诈。”仲相文上前一步挡在了易璨面前,说道:“这秦广不是个受制于人的性子,纵使白家真的易主了,他也不可能轻易听从谁的安排,他原先是白镇庭的左膀右臂,又怎会这么快就认了新主子?”
“我认得你,你是肃州州府。”秦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你说的不错,我一开始确实没瞧上我们新任家主,那白赤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即使杀了白镇庭也不足以让我对他称臣。于是我便与他打赌,比拼骑射,若他赢了,我自当效犬马之力,若我赢了,他给我做十年小厮,结局便是如诸位看到的这样。”
“阿昀赢了?”易璨露出笑意,“那阿昀现下在何处?”
“白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家主脱不开身。”秦广突然“哎呦”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折的信鸽递给易璨,“瞧我这脑子,差点给忘了,家主说六皇子只要见了这信鸽,便什么都明白了。”
易璨接过信鸽拿在手里看了半晌,“确是阿昀折的,此事应该不假。”
“既然如此,白家想如何摆平肃州之事?”易琛一直在旁看着,此时说道:“现肃州城内全是羌人,羌人不除,此事就仍是悬而未决。”
“这个不难。”秦广接过话头,“我们家主的意思是先礼后兵,这‘先礼’由你们来做,交涉内容也是你们决定,羌人若愿就此作罢,便是最好,若不愿意,则由白家‘后兵’解决,诸位皇子大人觉得如何?”
几人闻言互看一眼,答案已然明晰。
深秋寒意渐盛,肃州虽不是最西北,但也到了冷的时候,路边绿草已开始泛黄,好似都活得艰难。良久,派出的信使终于传回消息:努尔同意交涉。
易琛在城门处卸了剑,与秦广两人并肩入城。仲相文在远处盯着俩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侧头看向易璨:“六殿下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易璨反问。
“肃州地方军加民兵有三千,我们都是向着六殿下的,这时候只要六殿下说句话,即便他是王爷又有何惧?可如今去交涉的不是您,来日这份功劳也必定不会记在您头上,倒是让恭亲王捡了便宜。”仲相文握紧了拳头,“凭什么!”
“凭他有那份本事。”易璨敛眸轻笑,“也不怕你笑话了,今日就算是我去交涉,我也不知要谈些什么,我若去了,只怕会丢光大鄢脸面,大哥不同,即便我从来都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有本事,他是能有东宫分庭抗礼之人。”
“六殿下谦逊,只盼那恭亲王来日得赏时,能记得六殿下今日的谦让。”仲相文不服气,他心里满是对妘家的忠,如今看着易璨,便不自觉地多了份偏袒。
酉时时分,易琛秦广俩人返回。努尔不傻,见白家立场骤变,知道已失了后盾,趁着交涉提出“互市”的可能,易琛并未许他,只承诺会将此话带到御前商议,又令他一日之内退回玉门关外。
圆月摇金,余霞散绮,肃州事毕。
*
福月是三日后赶到肃州的,见了易璨便抱着不撒手了。
因当年万宗帝一则“终身不得再返,无诏不入易都”的旨意,易璨留在了肃州,他住进了妘家当年的府邸,好在这些年府邸有人管理,也并没有太过荒废。
侍皇司此行八人除了于小连和于澹之外,全部跟着恭亲王易琛返回易都复命,肃州之事将白家这棵古树连根拔起,加上万宗帝驾崩数日帝位悬而未决,朝堂之上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分精彩。不过,易都如何,易璨已无暇关心了,他将精力全部放在置办府内物件上,自从福月来了后几乎天天带人奔走,愣是把腿都遛细了。
“殿下。”福月苦着一张脸,“您心里有事便说出来,这肃州城都快被您遛平了,您何故这么折腾自个儿呢?”
“我才没有事。”易璨嘴硬道。
“殿下。”福月叹了口气,“我离开天水的时候,赤内侍同我讲了,他说处理完白家的事情立刻就来肃州寻您,让您安心等着便是,您……真的不必担心。”
“谁说我担心了?”易璨瞪他一眼,“我是气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杀白镇庭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商量,如今更是不知道他在白家忙些什么,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殿下您什么时候在乎规矩了?”福月小声嘟囔了一句,看见易璨瞪他调皮地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远了。
十日后,易都传来消息,太子易珏继位,尊明宗帝,改年号为明景,虽有朝臣力挺恭亲王,但最终没能左右局势,据说这一结果是宴子孺一手推动的。
至于白家,对外只说家主暴毙,白镇庭行事谨慎,将一对子女撇的干干净净,查遍全府也只找到了白镇庭一人勾结外敌的证据,至于他伙同地方官员行刺当朝皇子一事也被压下,算是保留了白家作为大鄢四家的体面。经此一事,已经贵为太后的白想容自请出家,而白想臻更是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镇庭究竟是如何死的?新任家主又为何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旁支小儿?这些秘辛之事已然成为说书人口中的新故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大鄢。
易璨对眼下这种结局还算满意,他这半月来习惯了肃州的生活,连易珏要他回易都都拒绝了,却悄悄问易珏讨了一个赏赐。赏赐的圣旨一到,他便立刻行动起来,带着福月直奔天水。
因这事是临时决定的,福月大清早就起来装马车,讨债一般催着厨房凑出了两天的干粮,搬上马车的时候累的直喘,“殿下,您这么着急去天水干嘛啊?赤内侍说不定马上就来了,您在肃州等着多好。”
“你不懂。”易璨笑道,“我是去提亲的。”
“提、提亲?!”福月瞪大眼睛,“那、那要不要多叫几个人?还有东西,您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不需要。”易璨袖里揣着圣旨,“我得了一秘宝,此宝可抵千人。”
那头白镇洺得知易璨要来,便开始坐立不安起来,赤昀刚回白家时偶尔会提及宫里之事,他那时还未觉得有何不妥,直至赤昀独自去了城外白家私兵营,不知用什么法子收了私兵头领秦广,后经秦广一番提醒,他这才发现儿子竟然断袖了,断袖的对象还是当朝六皇子!
白镇洺一直觉得这个儿子最是循规遵矩,不想他眼里最懂事的人竟接连令他骇然,行刺家主和断袖之癖,无论哪一件说出去都足够令人震惊。他左思右想,这才故意拖住赤昀把他留在白家,万万没想到那六皇子会寻上门来。
易璨连着赶路,到白家时已近子时,他才钻出马车,一眼便见赤昀站在门口。
赤昀微微抬头,看着易璨从马车上纵身一跃,他下意识地张开了手臂,那不肯好好下车的人就撞进了怀里,连日的空虚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殿下。”赤昀胸口起伏不已,“谁教殿下这么下马车的?”
“你啊。”易璨眉眼都是弯的,“想我了没?”
赤昀后面站着白山,已过半百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剧烈咳嗽起来,“老、老爷还在屋里,咳,咳咳,等着。”
易璨没打算遮掩,在白山窥探的目光中攀上赤昀胳膊,临到进屋才松开。
白镇洺已等了多时,反复思考着该如何看待这位六皇子,直到屋门被推开,他忽地挺直了背脊,正犹豫要怎么开口,一旁的白赤菀毫无顾忌地喊了出来——
“嫂嫂!”少女笑得一脸灿烂,满眼都是热忱,“可算见到嫂嫂了,原来男子真能长得这般好看,难怪哥哥瞧不上别家的姑娘。”
“我妹妹,白赤菀。”赤昀引着易璨入座,目光落在自己父亲身上,“我父亲。”
白镇洺面上端着镇定,内心里却似百爪挠心,他虽无官职在身,但依矩见了易璨是要行礼的,只是这声“嫂嫂”之后,他忽而觉得此时作揖不大合适了,干脆欲盖拟彰地将双手撑在膝头,冷着脸道:“草民参见殿下。”
这声“草民”还是他想破脑袋想出来的。
易璨颔首一笑,算作回应。
“你去对面坐着。”赤昀推开挤过来想坐在旁边的白赤菀,一边招呼着下人上菜,一边给易璨端上热茶。
“要饿死了。”易璨捧着茶碗,“为了早些见你,我与福月午饭都还没吃。”
“嫂嫂吃这个。”白赤菀见状立马递上一个方盘,“这是天水的甜果子,很好吃的。”
“莞儿!”白镇洺终于忍不住了,“不可胡叫!”
易璨拿了一个甜果子,抬手摸摸少女的额发,“我倒觉得,叫的没错。”
“殿下。”白镇洺登时沉了脸色,“小女信口之言,殿下莫要纵容。”
易璨没有接话,端起手边的汤碗一口喝干,觉得胃里暖了,才说:“其实我知道的,我与阿昀如今这般的确会叫人说了闲话,因此我也想过,不能再这样了。”
赤昀闻言一惊,刚想开口,被易璨一把按住了手臂。
白镇洺诧异地看向易璨,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愣了片刻说道:“殿下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因而我拘着这小子,没让他去肃州找您,还望殿下不要介怀。”
“嫁娶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易璨心中早有谋算,将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儿说出:“可惜我父母去的早,幸得家中尚有一位三哥,是有些身份和地位在的,于是我便向三哥讨了一个赏赐——我要求娶阿昀。”说罢从袖间摸了摸,摸出一黄色的绫罗卷轴。
家中尚有一位三哥?白镇洺心道,此话真是谦逊极了,谁会把当今圣上称作“家中三哥”?
“这也并非圣旨,只是三哥给的一个赏赐罢了。”易璨说得轻描淡写,“父皇在世时,曾降旨封我为隐亲王,待成年之后自行受封,如今距离我成年还有不到四年。三哥便与我定了一个‘四年之期’,四年之后,我若愿意,成年封王之日即可与阿昀成婚,到时便是名正言顺的明媒正娶,任谁都不敢再嚼舌根。”
屋内安静下去,都在等白镇洺开口。在那漫长的时间里,白镇洺忽而理解了什么叫做天威,他倒吸了一口寒气,缓缓说道:“若你们能熬过四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