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时间尚早,很是安静,突听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离门最近的一人起身开了门,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店家。
那店家显得有些急,“几位爷,小的知道你们都是有些身份的,本来也不想打扰的,但小的……”
“说事!”樊竝隔着人吼了一嗓子,“有事快说!”
“是、是。”店家擦着额上急出的汗,“外面有两位大人指明要见那个漂亮爷……”他指着易璨,“……其中一个大人说自己是王爷,这、这王爷小的可真心惹不起啊,只能来叨扰几位爷了。”
王爷!
易璨一听这两个字,立刻明白是易琛寻过来了,还不等他回话,易琛已带着人站到了门口。
一屋子人纷纷起立,樊竝瞬间把手压在了剑柄上。那店家一看,当即急了眼,硬着头皮挤进俩伙人中间,“几位爷别动手,别动手啊!我这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的!”
“掌柜的放心,来人是我大哥,我们兄弟间说说话而已。”易璨起身安慰店家,而后又对着众人点头道:“这里没事了,都先出去吧。”
主子发了话,下面的人自当听着,赤昀起身时挡在了薄兴诚面前,虽说现在薄兴诚以一副假面示人,名义上还是易璨“表舅”,但这身份能骗得了别人,不一定逃得过易琛的眼。薄兴诚似乎也有此意,垂眼隐在众人身后,故意绕过易琛出了门。
等人三三两两离开了,易璨发现于小连坐着没动,便疑惑地喊了声:“于大哥?”
“小主子,你恐怕不知道,你这位大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于小连抬头瞧向易琛,“他能在三丈开外飞刀把人杀死,还能眼都不眨地将人掀翻在地,你与他处一室,我不放心。”
“既不放心,便留下来。”易琛抬手示意跟着的人留在外面,自己跨进门来,“二对一,于大人可放心了?”
于小连顿时哑然,易琛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对着易璨开门见山道:“这事我想了一晚,觉得眼下你我兄弟怕是要合作一回了,你不喜我,无妨,我也瞧不上你。只是今次不同,我不妨与你直言,今次我是领了父皇密旨的,父皇令我暗中前往肃州,一来,是要时刻盯着你的动向,二来,便是要将肃州情况彻底查明。”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壶,亲自斟了碗茶,递到易璨面前,“薄茶释既往,如今白家想要你的命,也想要我的命,无非是不想你我兄弟前往肃州,这恰恰更加说明了肃州有怪异。可是我们都有圣命在身,肃州不得不去,既如此,不如暂且联手。”
易璨接过茶碗,“大哥想如何联手?”
易琛偏头看他,“若论诡计,想来六弟比我擅长。”
“大哥这是又要为难我了。”易璨慢悠悠捧起茶碗,“我方才才与我的人说,等下要放出消息,就说我目前身体抱恙卧床不起,暗地里呢我则会悄悄前往肃州,一探究竟。如今大哥既要联手,我确实有一法子,你我配合,分头调查。大哥带人直接入肃州,光明正大地查,我带人潜在肃州外围,悄悄打探情况,如此一明一暗,城里城外照应,大哥觉得如何?”
易琛没立刻回应,隔着桌子微微眯起了双眼,半晌后轻声问道:“如何照应?”
“侍皇司信鸽传信,保证消息互通。”易璨回道:“用眼下得到的情况推演肃州之事,表面上还是百姓消失的诡案,实则可能是白家在故弄玄虚。大哥进城后就去调查当地百姓的情况,我则在周边寻找白家可能插手的证据,但有蛛丝马迹,立马传信告知。”
“好。”
“那么我还有一事。”易璨见易琛应了,接着说道:“大哥身边,须得有个我的人。”
“我今次只带了两个家丁出门,其中一个受了重伤,你若借我一人,反倒解了我的困境。”易琛没怎么犹豫,“无妨,随便六弟安排。”
易璨闻言一笑,转头看向于小连,“于大哥,你跟着。”
于小连“咣当”一声差点砸了茶碗,圈起被茶水烫到的舌尖,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为、为何是我?”
“你熟啊。”易璨笑道:“熟人好办事。”
“不熟。”于小连直摇头,“我怎可能与恭亲王相熟,小主子你开玩笑呢。”
“谁说你与大哥相熟?”易璨颇有些诧异的抬起眼,“我的意思是于大哥你熟悉肃州情况,既是要深入百姓之中,你一个本地人自是比外乡客便利的,况且你离家时才八岁,这些年模样应是也变了,不怕被旧人看破了身份。”
易琛听着俩人对话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转身细细打量起于小连来,这一看把于小连看的心慌,赶忙拿起茶碗佯装喝茶。
只听易琛不疾不徐地开口:“如此就这样吧,宜早不宜晚,须快些动身。”
“倘若大哥无事,今日便可以走。”易璨说着举起茶碗,“薄茶释既往,空杯贺圣朝。”
“贺圣朝?”易琛哑然失笑,“这话从六弟嘴里说出来,倒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
晌午过后,于小连赶到城外约定地点,费了番功夫才在一处树荫后寻到了易琛,他一边打马上前一边喊道:“王爷怎的这般隐蔽?叫我好找。”
易琛半靠在树上,等他走进才开口:“于大人怕是忘了昨夜的追杀?”
“这倒没有。”于小连笑笑,“昨夜后来王爷去了哪儿?”
“城中躲着罢了。”易琛也翻身上马。
“白家暗藏祸心,却总归不敢在白日里明目张胆地杀人,也唯有在夜里做些不干净的动作罢了。王爷你别怕啊,我这不是来了,咱们半天就能跑出天水地界,过了这地儿,白家也不好再有什么动作了。”于小连勒了马左右张望,“哎?其他人呢?”
“阿允伤的比较重,我叫人把他送去易叔那里,我们在前方回合。”易琛转头望他,“怎么?可有那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啊,这下人留主子独身一人,像话吗?”于小连见四下确实无人,便大着胆子凑了上去,眼里都是笑意,“这北上都是山路,一旦进了山那就是进了山匪的老窝,你这细皮嫩肉的,若叫山匪瞧上了绑去做了压寨夫人,可如何是好啊?”
易琛睨他一眼,没有搭话。
“哎,哎,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怎的还不理人呢?”于小连夹了马肚,凑的更近了,“我好歹救过你的命吧,若我救的是个姑娘,那姑娘怕是要以身相许的,断不会和你这般冷漠无情。”
易琛倏忽勒住了马,转头注视着于小连。
这人不正经。
那晚他就觉查到了,这人似对一切伦理纲常都熟视无睹,说话做事总是随心所欲,还敢踩着他的底线上蹿下跳,偏偏又狡猾地让人抓不到错,仿佛有种天生的本事,能把人挠得心里直痒。易琛前思后想,觉得唯有“不正经”三个字可以形容。
“本王已娶正妻,膝下还有一子,以身相许是做不到了。”易琛迅速转了话题,“不过,于大人若想求高官厚禄,本王尚有余力能帮个忙。”
于小连闻言敛了笑意,“好啊,那等回了易都,王爷可要兑现。”
俩人不再言语,朝着前路策马,日落时分已到了天水边界,远远望去只见岔路上立着一人,那人明显已等候了多时,见到俩人即刻迎上前来。
于小连偏头打量,发现此人正是早上跟着易琛前往客栈的家丁。这家丁倒是个明事的,见了于小连先行行礼,说道:“正式见过于大人,小的是王爷贴身内侍,梁淮。”
听到“贴身内侍”这四个字,于小连不自觉地抽了抽眉毛。
易琛面色如常,抬眼目视着前方,“这一路没有落脚的,我们怕是要在林中过夜了。”
于小连也望了一眼前方,补充道:“若在林中过夜,我们就得趁着天亮寻个避风处,真到了夜里,三人不能都睡,得留一人警戒。”
如今他们算是半个身子踏出了天水,可同时也踏进了真正的山间丛林里。出了天水,就离着肃州越来越近了,肃州位于大鄢西北的大荒之地,周围山多树多野兽也多,早年间可谓是民不聊生,故才有“大荒”之名。
夜里,易琛正睡得迷糊,突然感到一阵摇晃,睁眼便看见于小连。
于小连半蹲在地上,手中剑已出鞘,“起来!有山匪!”
易琛登时清醒了,“山匪?!”
“给你说过的,北上多山路,进了山就是进了山匪老窝。”于小连略一停顿,“只是眼下不清楚这山匪是劫财还是劫人。”
“有何区别?”易琛拢了衣袍,“都是抢劫。”
“劫财,那便是普通山匪,但若是劫人嘛……”于小连半眯着眼,“……怕是和白家脱不了干系。”
说刚说完,就看周围亮起火把,照得林间鬼影叠叠。
于小连登时跃起,扯开外袍,脱下自己的又把手伸向易琛,易琛一愣,后退了半步躲开,“你要做什么?”
“这些山匪不清楚你长什么样,但认得衣服,你穿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主子。我与你换了衣服,那些山匪若真和白家沆瀣一气,就让他们冲着我来,我引开他们,你带人先走。”于小连见易琛不动,颇有些恼火,“脱衣服啊!真让我帮你脱?”
易琛犹豫着,“你倒也不必……”
“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于小连抬手又去拆他的冠,“我说王爷,咱今后出门别这么多讲究,这冠戴起来麻烦不说,还惹眼的很,让人一眼就瞧出身份。”
俩人拉扯半天,终是换了衣服,梁淮这时牵马前来,说道:“单看火把数,不下二十人。”
易琛束着衣领的手突然一顿,他看向于小连,“不行,人太多了,要走一起。”
“才二十个,一点不多。”于小连系好了衣袍,将手指压在剑柄上,“你都说了,你已娶妻,膝下还有一子,此事过后你要回家和他们团聚。我不一样,这是大荒,我已经回家了,谁都别想在我于小连的地盘上放肆。”
三人沉默片刻,易琛开口说道:“我在肃州城门处等你。”
“此地去肃州跑马至多三日,王爷且等我三日,我若不来——”于小连看着俩人翻身上马,瞅准时机猛地拍向马屁股,“——就别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