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连在天亮时返回了驿馆。
一行人正在用早膳,驿馆不大,四张长桌都满了人,于小连扫了一眼,一屁股径直坐到易璨边上,抬眼就与赤昀打了个照面,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于大哥。”易璨一口咬住面饼,试图用面饼挡住唇上的咬痕,“你、你怎么回来了?”
“不然我去那儿?”于小连挑眉,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肉包塞到易璨手里,“这驿馆的饼难吃,小主子吃这个。”
易璨叼着面饼不敢动。
那肉包的香味顿时四散开来,樊竝闻着味凑上来,“嘿,有肉包!”
赤昀夺过肉包塞进樊竝手里,“樊大哥昨夜辛苦。”
“嘿?这什么情况?”于小连转着眸子,“昨夜就樊竝一人辛苦?”
“昨夜排查死士,我到寅时三刻才睡。”樊竝一口咬下肉包,丝毫没察觉几人的异样,“老于,你追的人呢?”
“别提了,你们猜我追着追着撞见了谁?”于小连“啪”地拍了下桌子,“恭亲王易琛!”
“大哥?”易璨的面饼掉了下来。
“正是!那人一路逃窜,眼看着跳进了一处院子里,我去扣门,恭亲王易琛就在院内站着。虽说是私人别院吧,但和皇室沾了边,我也不好仔细搜。”于小连发狠地捶了下桌面,“但那人定是恭亲王手下不假!”
樊竝倒吸一口气,“六殿下厉害啊,昨晚就猜测这帮死士来路可疑,唯恐和某个皇室中人扯上关系,没想到——”他转头看了眼易璨,疑惑地问道:“六殿下唇角怎么了?”
“烫着了。”易璨面不改色,“今早热茶漱口,哪知茶水太烫。”
“哎,就说嘛,身边没个细心的真不行,那俩姑娘要不还是留下吧。”樊竝语气诚恳,“等到了肃州,六殿下若还是不愿意,就给她俩分别寻个好人家,但这路上还是得有人伺候。”
正说话间,福月跑下来,人还未到声音先传来了,“殿下不好了,惠云姑娘昨晚受了惊,今早高热不退,灵云姑娘瞧着也不大精神,怕是都走不了了。”
“甚好!”易璨闻声站起,“现在就从驿馆找个车夫,先带着去瞧病,瞧完了直接送回去。福月,你去她们的马车上看看,捡些用得着的搬去我们车上,再给她们留些食物和水,现在就去!”
福月领了话,转身跑开了。
樊竝看看易璨,又把目光投向于小连,“老于,这……”
“樊立立,你打架确是一把好手。”于小连仰头喝完一碗米汤,“可惜眼力委实差了些。”
驿馆出来,大半日便到了天水地界。
天水因一条穿城而过的落天河而得名。传说这里早年间是没有河的,有一年天降大旱,举目百里之内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惨景惊动了天上的神仙,神仙连日布雨,雨水汇成河流,这才解救了一方百姓,“落天河”之名因此而来,“天水”也是取了“天上之水”的意思。
如今这天水是白家的封地。
于小连对易璨道:“小主子养在皇后名下,那也算是半个白家人,眼下咱们到了天水,白家那老头不得表示一下?”
“我与白家家主从未有过交集,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表示的。”易璨淡淡地回道。他与自己姨母妘岚依见面所谈之事除了赤昀再无人知晓,就连对太子易珏,易璨也从未提起。如今,他既已知道白家所求,更是要避免与其碰面。
于小连却不知晓其中的弯绕,“来都来了,不去打个招呼吗?我们在天水需驻留两日,采买些路上吃喝的东西,若有白家帮衬好说话些。等过了天水路上就不再歇息了,估摸着要连续跑上个三四天呢。”
“我们采买用的是银子,又不是指着白家的脸。”易璨夹了马,“我们进城找家客栈歇脚,得闲便四处逛逛,谁也不许找白家。”
落天河南下接了易都的清灵河,是西北地区商贾往来必经之地,自是十分富裕。但天水的景致又与易都大不相同,这里的权贵好水,不少有钱人家都有自己的画舫,白日里就停靠在河边上,也不起眼,到了傍晚立马拉上纱幔,张灯挂彩,入夜后,舫内有歌姬弹筝侑酒,曼音缭绕,好不快活。
一行人入城时,落天河畔已经热闹起来了。
到了客栈,易璨换了身暗红金丝织锦长袍,袍子领口绣有绯色云纹,与眼尾处天生的红晕相得益彰,他弃了长剑,握回玉扇,身上那股子风措劲儿便又回来了。
众人瞧了皆是惊叹。
易璨其名易都之中谁人不晓,尤其那副堪称绝色的皮囊,是茶馆说书人最为乐道的。这次肃州之行是大多数人第一次得见易璨真容,但因着他自出城起便是一身玄色骑装,人人看在眼里觉得无非是个俊逸少年,并无传闻中那般出彩。但当下这一眼望去,红衣衬着白肤愈发晃眼,让七八个糙汉看呆了神。
于小连仗着自己与易璨尚有五六分熟,忍不住调侃起来,“呦,小主子外出寻食?”
“是啊,于大哥去吗?”易璨将玉扇展开遮住半张脸,刻意压低声音,“去青楼呢。”
于小连一愣,目光越过易璨肩头望向站在后方的赤昀,不可置信地问道:“带着他?”
易璨笑着点头。
于小连顿时惊得答不上话来。愣怔间,一个手臂揪着于小连衣领把他提到一边,于澹魁梧的身子顷刻间压上来,“小连,话说愈加没有规矩了。”
于澹生的壮硕魁梧,近九尺的身高提着于小连像提个小鸡仔似的,他朝易璨略一颔首,“六殿下,小连八岁就随着大小姐来了易都,这么些年也没个人教他礼仪规矩,好孬话都是随口就来,六殿下多担待。”
“八岁?”易璨看向于小连,“那你怎同我讲与母亲是‘一起长大的情谊’?”
于澹哈哈一笑,“一起长大是不假,大小姐那是带孩子呢,要不为何大小姐会唤他‘小连’?”
易璨掐指细算,“我大哥最年长,你也不过比他长了三岁而已。”
“怎么?我看着如此显老吗?”于小连撩了额前的发,“我可比小主子那人模狗样的大哥英俊多了。”
话音还未落,那被人提起的后脑上又挨了一下,于澹切齿道:“你这条烂命迟早得葬送在这张狗嘴里!”
众人哄笑起来,两日奔走的疲惫瞬时缓和不少。
虽被于澹教训了一通,于小连还是跟着易璨和赤昀出来了。
此时天水城中千灯亮起,人声鼎沸,三人问了路,朝着青楼聚集的一条街上走去,刚拐过街角,就闻到一股脂粉芳香夹在夜风中迎面扑来,接着便听到女子或软糯或清脆的吟吟笑声。
于小连咽了口口水,突然记起什么似的,“遭了,没带银子。”
易璨好整以暇地望他一眼,“站在这里了再找借口开溜,不大合适吧。”
于小连皱眉,“确实没带。”
“我请了。”易璨拉着他,抬起玉扇指了指最近一处名为“沉夕阁”的青楼,“就那里。”
说话间便有妈妈模样的人迎上来,笑着将三人半推半拽地往门里迎。
赤昀仿佛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从腰间掏出银子塞进妈妈手里,“主子喜欢腰肢纤瘦的女子,不喜吵闹,妈妈给找个安静些的屋子。”
“好说,好说。”那妈妈见了银子笑的更欢了,一边引着三人往里面走,一边招呼人去安排打点。
有了银子铺路,三人直接被领进后院,后院已被隔成一处处独立小院,每一处小院即是一个接客雅间,当真极为安静。其中一处小院里侍女正进进出出,一领班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见三人前来,随即拍手唤出十几名姿色妖娆的女子,笑道:“公子喜欢哪个只管领进屋去,若一个没瞧上,小的再换一批。”
易璨敛眸微盻,上前一步,随意拉过一个女子拥入怀中,“这个甚好。”
于小连摩拳擦掌,也欲上前,被赤昀不动声色地拦下了。
领班见状暧昧一笑,“既然公子选好了,就请进屋吧。”
那被选中的女子自是十分有眼力的,纤纤玉臂勾过易璨的脖子,将人带进了屋。
屋内装点华贵,明珠为灯,茶水点心皆已奉上。
赤昀一进屋便兀自坐下,拿过茶碗斟茶。
于小连一回身,瞥见女子的纱衣已褪至肩头,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热。再去看易璨,却见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向窗边,推开窗户,抱臂而立,似在等什么。“我说小主子,咱们来这儿好歹也是花了银子的,你怎么……”
“嘘——”易璨出声打断他,同时抬手指了指窗外。
夜色中,似有什么东西正由远及近朝着窗口而来,下一瞬,一只**黑灰的信鸽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易璨垂眸一笑,伸手抓了信鸽,从它腿上摘下一个锦囊,转身交与了身边的女子。那女子看见锦囊的瞬间立马变了脸色,当即收起谄颜,穿好纱衣,伏身跪地行礼。
于小连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