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水：虞美人 第6章 筱筱

恍惚中，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杂糅在了一起。

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你要做的很简单，过涪潼关，到鸢岭去找一个叫岩佑的人。你想知道的关于江涉月和涪潼关的事，他都会告诉你。

——南疆局势复杂，你此去恐怕会遇到不少麻烦。

男子斜倚在床上，脸上挂着一抹笑容，仿佛能穿透时光的迷雾，早已洞悉今日将要发生的一切，正无声地嘲笑着他当下的处境。

——近来中州很乱，我要回涪潼关了。

女子缓缓转过身，夜晚的灯光勾勒出她消瘦单薄的身影，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散，消失在这茫茫夜色之中。

那之后，是涪潼关轰隆隆的惊涛骇浪，是百草哀黄沙掩埋的森森白骨，是千留的车水马龙，是万檐同辉的银烛绮宴......

“真乖。”

耳边的嗓音低沉浑浊，如泥沼里伸出的一只手，将他的思绪一把捞起。

他是谁，来自哪里？

......

江渝惊醒时，入目的是垂落的白色窗幔，干净素雅，让他少有地茫然。

窗外的阳光过于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手上牵扯出的疼痛让他渐渐找回了一丝清醒。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被细致地包扎过，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应该说，他浑身上下几乎没几个地方没缠着绷带。

“真是够了......”他自诩经历过的已经够多了，但回忆起那些零碎的画面，竟然还会不知所措。

“你醒了？”不远处有个声音响起，清脆稚嫩，似个小孩儿，辨不清男女。

江渝这才开始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简陋的木屋，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破旧的木桌，几把缺了腿的椅子，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里是……” 江渝开口问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云台，皇庭最好的医馆。”那个声音迅速回应，紧接着，一个身影从他的视线之外闯入。

这是一位约莫十岁的少女。她身形娇小玲珑，恰似山间灵动的小鹿，带着与生俱来的活泼与俏皮。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在身后，几缕碎发俏皮地贴在她白皙的脸颊旁，脸蛋圆润可爱，泛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渝。靛蓝色的上衣上绣满了色彩斑斓的图案，领口和袖口处镶着一圈精致的白色花边。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沉甸甸的银项圈，头上一顶小巧的银冠，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发出悦耳的 “铃铃” 轻响。

“你是？”江渝问道。

“我是这儿的医师，你身上的伤都是我治的，蛊也是我解的！”少女得意地回答。

江渝微微皱了皱眉头，脑海中关于蛊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被下了多少种蛊：“我的蛊…… 都解了吗？”

“也不是都...”少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她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神情，轻轻撅了撅嘴，说道：“蚕心蛊我解不了。”

听到这话，江渝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颈侧，指尖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真切地感觉到一丝温热：“那你知道有谁能解吗？”

少女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地看着江渝，好像他问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问题：“只有鸢先生能解。你难道不知道吗？蚕心蛊只有鸢先生会下。” 说着，她歪着头，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粉嫩的脸颊上，继续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啦，这蛊平日里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只要你不运功，它就不会发作。”

顿了顿，少女又补充道：“再说了，大家只要一看见这蛊印，就知道你是鸢先生的人，谁还敢找你麻烦，都不会跟你动手的。”

江渝一时语塞，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他忽然想起鸢佑给自己下蛊时说的话。

——这样才像我媳妇儿。

原来这是把他当成豢养的金丝雀，用蚕心蛊养在了名为南疆的铁笼之中。只要留下这蛊印，便可以免去在南疆的一切麻烦。

“鸢佑呢，他去哪了？”

“不知道，鸢先生把你送过来人就不见了。”少女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有节奏地晃着双腿。

江渝支起身子靠在床沿：“小医师，你知不知道这个鸢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没有回答，死死地盯着江渝：“你是他老婆，居然不知道吗？”

“......”

“他这么和你说的吗？”

“对啊！”少女兴致勃勃地模仿着当时的场景，“他就这么抱着你过来，‘筱筱，麻烦你照顾下我老婆’。”少女表演完还不忘向江渝点点头，“就这样。”

“难道你不是他老婆吗？”名叫筱筱的少女歪着脑袋问。

江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我们也刚认识不久。”他觉得不用和小孩子解释太多，免得越说越乱。

“哦哦，那就是新娘子！”少女笑开了颜，一双桃花眼又大又亮。

“......算了。”江渝无奈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似春风吻过的湖水，清澈且美好，“没错，我们才刚在一起，对这位鸢先生还不是很了解，筱筱能和我说说吗？”

筱筱点点头，跳下床去，眼神里似有一抹崇拜，“鸢先生是全南疆蛊术最厉害的人，连皇庭都不敢惹他！”她语气中满是自豪，像是在夸赞自己。

“不仅如此，皇庭每次选教主，也都要问过鸢先生的意思。”筱筱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小手，描绘着那些她从未亲眼见过，却又充满向往的场景。

江渝微微挑眉：“哦，那他和皇庭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不晓得，皇庭除了选教主，其他的鸢先生也不管。”

“而且...”突然，筱筱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秘密，眼睛滴溜溜一转，蹑手蹑脚地凑到江渝跟前，捂着嘴压低声音，悄咪咪地说：“有人说他有长生蛊，现在已经一百多岁了！” 说完，她还往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江渝，仿佛在等待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可思议吧！”

江渝微微一怔，正欲开口回应，就在这时，一道熟悉而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门口悠悠传来：“嗯，是挺不可思议的，这种事居然会有人信。” 循声望去，只见鸢佑双手抱臂，斜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屋内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