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白囡冷冷得看着给自己上绑的一群人,他们都是玄色衣裳穿着,剑柄上清一色都挂着龙乾山的宗门字样。
为首的是新一代的捉妖翘楚,名唤周祈。刚才也是他用符咒破了沧澜阁的法阵,白囡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制住带走了。
“为什么抓我?” 白囡挣扎着质问。
周祈神色复杂:“奉命行事,那妖怪太狡猾,你与他勾结,只能委屈你走一趟了。”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玉就要系在白囡的身上。
“周祈,你疯了?!” 周祈身边的一个同门突然上前按住他的手,桃木剑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这块扇门玉可是师父临行前留给你防身用的,反正这妖女勾结妖孽,最后也 ...”
“住口!” 周祈折扇猛地展开,扇面挡住剑,“仅凭传言就草菅人命,我们和妖魔有何区别?她有罪也是到衙门受审,若有差池,我自会担责!”
又一个女弟子冷笑道:“你莫不是被她表象迷惑?朝廷要的是梼杌内丹,她横竖都是死...”
“我说了,由我负责!” 周祈甩开身侧同门伸出的手,将扇门玉死死系在白囡腰间,余光瞥见同门们交换的阴鸷眼神,掌心已沁出薄汗。
村口的祭台上,白囡看见自己被绑在桃木桩上,脚下堆满柴薪。围观的人群中,王夫人正声泪俱下地控诉妖兽如何害死他儿子。
“烧死妖女!”有人高喊。
白囡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曾经夸她手巧的绣坊阿婆,受过父亲恩惠的樵夫,甚至还有偷吃过她家南瓜的邻家孩童......
但此刻,他们眼中只有狂热的憎恶。
当第一支火把飞来时,山间突然响起震天咆哮。银色巨兽踏碎晨雾而来,所过之处土石飞溅。
白囡看见无数符咒从四面八方射向蓝梼,看见特制的铁钩刺入他皮毛,鲜血顺着银白的毛发蜿蜒而下,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不要!” 白囡的尖叫被淹没在嘈杂的喊杀声中。蓝梼却似有所感,金瞳与她短暂对视的刹那,原本凶猛的攻势竟缓了半分。
蓝梼忍着刀剑破开皮肉的疼痛,飞快的上前将绑着白囡的绳子扯开,随后就将白囡放在自己的背上,准备逃进山林中。
就在这一瞬,一名躲在暗处的龙乾山弟子狞笑一声,手中淬毒的箭矢离弦而出。
那箭本是瞄准蓝梼心脏,却因白囡奋力扭动身躯,堪堪擦过她的脖颈,穿透了单薄的胸膛。鲜血如红梅般在素白的衣襟上绽放,鲜血溅在蓝梼银白的鬃毛上。
白囡的身体无力地垂下,而扇门玉在她腰间发出微弱的光芒,却也只是堪堪护住心脉,延缓了毒性的蔓延。
蓝梼的金瞳瞬间被血色浸染,仰天发出悲怆的长啸。声波如实质般扩散开来,方圆十丈内的兵刃纷纷寸断,碎石与木屑漫天飞舞。
放冷箭的弟子也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再难爬起。
靠近的一众龙乾山弟子颤抖着抛出缚妖索,却被蓝梼一爪撕裂。
周祈面色凝重,折扇开合间,金色符文在虚空中流转。他沉声道:“梼杌妖,束手就擒!”
蓝梼却充耳不闻,周身妖力翻涌,卷起漫天尘雾。尘雾中,蓝梼化作人形,手持一柄由妖力凝成的银剑,身姿如鬼魅般欺近周祈。周祈挥扇迎击,扇面与银剑相撞,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激战中,蓝梼突然踉跄一步,肩头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令他的动作迟缓了几分。周祈抓住机会,一道符咒击中蓝梼胸口,蓝梼闷哼一声,口中溢出鲜血,但他眼中的杀意不减反增。
蓝梼怒吼一声,妖力暴涨,银剑带着凌厉的气势刺向周祈。周祈躲避不及,被剑刃贯穿左肩,鲜血喷涌而出,他单膝跪地,面色苍白如纸,此时的捉妖师们,或倒在血泊中呻吟,或惊恐地后退,再无交战之力。
蓝梼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向白囡,他轻轻的抱起白囡逐渐冰冷的身体,转身踏入深山,迅速消失在一片鸢尾花影中。
鸢尾花海中,白囡的呼吸越来越弱。蓝梼化回人形,徒劳地按住她汩汩流血的伤口。
“内丹...我的内丹可以救你!”少年声音支离破碎。
白囡摇头,染血的手抚上他脸颊:“别做傻事...”
她的指尖渐渐冰凉。蓝梼将脸埋进白囡逐渐失温的掌心,滚烫的泪水浸透了鸢尾花瓣。曾经琼若的警告言犹在耳:“梼杌泣血,天地同悲。”
当最后一缕呼吸消散时,漫山遍野的鸢尾花突然疯长,将白囡的身体温柔包裹。蓝梼跪在花海中,银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雪白。
琼若回到沧澜山时,血腥气已经笼罩了半个山脉。她循着妖力波动来到后山,看见白发少年枯坐在鸢尾花海中,四周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
“蓝梼。”她轻唤道,手中长剑泛起寒光。
少年缓缓抬头,猩红的双眸已看不出原本的金色。他胸口有个血肉模糊的洞,手上却捧着颗完好无损的内丹。
“清魂剑...”蓝梼嘶哑地笑了,“终于等到您了。”
琼若的剑尖微微发颤。三百年前她捡到这只小梼杌时,它正蜷缩在雪地里啃食冻硬的野果。是臾坚持要养大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说他眼里有灵性。
可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天生就染上了杀性,嗜血是它刻在骨子里的邪恶因子,琼若本来不想留下祸患,正好梼杌的内丹是治疗旧伤,延年益寿的天材地宝。
臾却把小兽抱在怀里小心的帮它包扎好腿上的伤口,他对琼若说,“它也是天地间生的生灵,本质上和我们并没有差别。”
“捡回去养吧,沧澜不是还缺一个看门兽吗?”
琼若盯了会儿臾温润的笑脸,内心有了些许动摇,曾经也有人不在乎世俗的偏见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后来......
“好吧,如果有一天他作恶伤人,我会毫不犹豫动手清理门户的。”琼若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丝温和:
“还有,你负责好好教导他嗷,包括给他铲屎,还有喂饭!”琼若絮絮叨叨的接着强调,“凶兽可不是好养的,你还要...”
“太好了,小家伙,带你回家了!”臾不厌其烦地答应着琼若所有对于养“凶兽的必须要求”,而小兽缩在他的怀里,一双金色的瞳孔中还闪耀着未谙世事的纯洁光芒......
“我答应过臾...”琼若声音干涩,“给你个痛快。”
蓝梼将内丹放在白囡沉睡的花苞旁,缓缓闭上眼睛。剑光闪过时,漫天鸢尾花瓣纷纷扬扬,像一场蓝色的雪。
琼若手中的清魂剑“哐当”一声坠地,她手忙脚乱地祭出“凝魄盏”。法器堪堪接住一缕即将消散的残魂,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琼若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好歹是保住了一点魂魄,好好安养没准几百年之后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暮色如血,将沧澜阁的飞檐染成暗紫色。琼若拖着沉重的步子踏入偏殿,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映得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画卷忽明忽暗。
画中少女正踮脚取着灶台上的陶罐,鬓边碎发垂落,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嘴角扬起的弧度仿佛还带着未散尽的烟火气。
她伸手抚过画纸一角歪歪扭扭的字迹 ——“吾妻白囡”,指腹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痕,仿佛还残留着作画人握笔的温度。
阁楼深处传来风铃破碎的声响,那是百年前臾亲手挂在回廊的铜铃。
琼若忽然想起百年前,小梼杌总爱蹲在廊下,用沾着朱砂的尾巴一笔一划跟在臾旁边学写字,彼时满院鸢尾开得正好,花瓣落在他墨色的发间。
如今满阁寂静,唯有她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梁柱间回响。
最后一抹夕阳褪去时,窗外那株鸢尾花的最后一片花瓣簌簌坠落,琼若将凝魄盏放在画像旁,泪水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