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界不志 第8章 匡正三

注：

[牖]窗户。

[居灶君]指厨房中的灶神，在本文一般指厨房。

[案]几案，矮长桌。

说心位始终没有排，眼见天上月已从新月变成了满月，淡蓝的月光撒下，落入庭院中。隐约可见有一修士漫步在瑞雨大街上，直走向仙尊府。

“扣扣。”乐上青轻敲仙尊府的院门，里头轻应了一声，快步走来开门。

许是方才没注意，乐上青抬头望月时不经意间望见仙尊府的牌匾，上有四个镏金大字：南程仙府。

“南程仙府，这名字寓意倒是挺好。”乐上青呢喃道。

“哐当。”院门被打开，来者道：“魔尊请进。”

步入院中，往里走去，不多时便到了花长安的屋外。从外看，高大的莲裳树下有一持红缨枪的翩翩少年。

乐上青走近，问道：“长安，说心位还排不排了？”

花长安道：“应该不排了，这几日，仙界出了些丢脸的东西。锦官城不太平，还是少些大型比试好点。”

乐上青抢过花长安手中的红缨枪，转了一圈，道：“这曲天枪都要被你磨出包浆了。”

花长安只是板着脸，蹲下身去。

乐上青正疑惑，咻的破空声，莲棠叶直冲乐上青而来。乐上青侧身躲过，双手抱臂嘿了一声，道：“长安，你怎么也和东拾景一样，就喜欢随时耍阴招。”

花长安趁机夺回曲天枪，一边擦拭，一边说道：“早知道就给你钉莲裳树上，话多。”

“能言善辩是好事，若是我木讷寡言，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花长安憋了半晌，最终只气得半死，咬牙切齿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该死喽！”然后弯腰捡起一打落叶，全向乐上青扔去，破空声和乐上青的嬉笑躲避声此起彼伏。

明月暗淡下去，旭日缓缓升起，清心场上已站满各界修士，随着花长安敲响龙鼓，能者为师便宣告结束。

修士四散，有灵力的修士先御剑离去，没有灵力的修士只得等展翅舟来接。

展翅舟，魔界一共有二十八艘，今日来了十四艘。

上舟还是有顺序的，无亲无故，家中没有健壮男子的全都在第一艘，其余的魔修按照不同情况依次上舟。

乐上青没有御剑，而是登上了第一艘展翅舟，等牵着小孩的女子，胡须发白的鳏夫全都上舟后，展翅舟两边的天青羽翼旋即舒展开，煽动几下便在飞上云霄。

见乐上青在展翅舟上，魔修早已习以为常，有的甚至抢先占据乐上青身旁的位置，语气自然的与乐上青交谈。

归途，几乎所有展翅舟上的魔修都要和乐上青聊几句家常，或是关心乐上青的身体，相处之间，总是融洽的，没有谁明嘲暗讽，也没有谁自视清高。

其他界的修士实在搞不懂乐上青想做甚，有些实在想探究的修士便跟了一路。

从第一个魔修下舟，到最后一个魔修下舟，乐上青一直看着，直到那些魔修进屋后，乐上青才收回视线。如此循环往复，直至舟上只剩乐上青。

其他界的修士大为震惊，这跟书中的完全不一致，书中的乐上青戾气冲天，魔修大多都畏惧他，从不敢与他交谈。可亲眼所见，貌似并非如此。

乐上青已有疲惫之态，靠着展翅舟的一边假寐。边上御剑的修士见状轻声问道：“魔尊，我们能上舟吗？”

回应他的是轻微的一声应允，修士们大喜，纷纷上舟。

乐上青睁开眼，表面一片清明，方才的疲惫似乎荡然无存。可若是细看，他眼底的疲劳与无奈却又像流星赶月，转瞬即逝，难以察觉。

“魔尊，魔界那么多将领，为什么你要亲自护送展翅舟呢？”一个年纪尚小的妖修问道。

乐上青没有立即作答，为什么？为幼时书中的“护安宁于世，则为正道”，为小孩天真烂漫的笑颜，为魔界修士安康快乐……太多太多，乐上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乐二哥哥。”乐上青一转头便看见一个小孩和一名男子御剑在展翅舟旁。这小孩因出生时头上有一个小包，形状与角相似，所以乡间邻里都叫他“角角”。

“角角，你们还没有回家？”乐上青问道。

角角答道：“回了。”

“那你们现在要去哪里？”乐上青又问道。

角角再答道：“我要去义学镇念书了，阿娘让父亲送我去。”

乐上青看向角角身后的男子，男子对他行礼，却没有说话。

乐上青走向展翅舟边，反手拿出背上的箭，递给了角角。此箭并非旭羌，只是乐上青无聊时做的，箭羽与天共色，箭杆良竹塑身，箭簇凌厉耀眼。

角角满心欢喜，激动的接过箭来。乐上青摸了摸角角的头，轻声道：“遇到危险就敲两下箭杆。”

角角拿着箭仔细端详，越看越喜欢。

“谢谢乐二哥哥。”

“嗯。”

角角身后的男子弯腰拱手以表谢意，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角角低头收起箭，抬眼见乐上青疲惫的眨了眨眼，却又强装神采奕奕。

角角于是奋力踮起脚尖，想要摸摸乐上青的脸，手掌却被天命随生界隔开。

无奈，角角只能恋恋不舍道：“乐二哥哥快点回家休息吧。我和父亲先走了，再见。”

乐上青点了点了头，目送角角和他的父亲离去后才收回目光看向方才提问的小妖修，答道：“自然为的是每个魔修的平安，每个幼童能不受离乱之苦。”

这样回答未免太简便，仅仅只是如此简单的原因吗？小妖修和另外几个修士琢磨不透，乐上青却是极为清楚的知道，看似简单的两点，却已是这世上难以实现的愿望。

几个**岁的修士，被家中长辈悉心教导，也算是聪慧。却想了许久也未能明白一二。

小妖修道：“恳求魔尊指点。”

乐上青道：“懂那么多干嘛？少知道一点，就多开心一点。”

小妖修虽不理解，但也没再问，想起母亲在耳边轻声细语的叮嘱，要早点回家。

小妖修道：“知道了，谢谢魔尊。那我们也要回家了，魔尊再见。”说着，便要御剑离去。

“等等，我送你们。”乐上青忽然道。

几个小修士僵了一瞬，随即有些不自然的答谢。

同以前一样，乐上青要看见他们进家门后才会收回目光。如此这样，又重复了几次，将小修士们全都送回家了。

回到照水，乐上青看着近十日魔修呈上来的谏言，案牍……

乐上青心死了须臾，坐在书案前，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大字：尧尧。然后吹口哨唤来青鸟，将纸条送到荷枝泽。

“哐当。”乐尧左手抱着荷枝，右手推开乐上青的宫殿门。入目便是成堆的，四处摆放的文书，以及沐浴好，身穿寝衣卧床酣睡的乐上青。

乐尧关上门，放下荷枝，走到书案前坐下。然后看了一眼文书，又转头看了一眼乐上青。片刻后研墨提笔，批起了文书。

深秋的阳光透过牖，落在书案四周，一只三花猫被晒的暖烘烘的。它的爪子向前弓了弓背，然后轻巧的跳上床，钻进被窝蜷在乐上青旁边睡觉。

乐尧写字时和乐上青方方面面都不一样。乐尧不管在何处，腰板总是挺的笔直。乐上青在外时正襟危坐，在殿中就差趴在床上写了。同样，乐尧的字端正，其中却有笔走龙蛇之势。乐上青的字如行云追雨，干脆迅猛。

他们两个的字差别明显，一眼便能看出。但鬼、魔两界来往甚密，不分彼此。自然也没有谁站出来指责帮批文书这样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写写画画，乐尧觉得手都要断了，而本该负责这一切的乐上青还在床上躺着。

乐尧想起茹苏和志岷千调查斩门鬼怪的结果，那是六界之外的物种，却跟鬼界的无溪冤相似。

乐上青后来亲自去查，劳累了几天只拆开斩门鬼怪身上的铃铛。铃铛内部有三十四个小型部件，这些部件组装在一起还没有铃铛的四分之一大。这样别具匠心的设计结构，实在是匪夷所思。

一个铃铛做到如此精美绝伦的地步，所意何为呢？乐尧这样想到。

“沙沙”，牖外凉风穿过树叶，带起金黄的裙摆，丝丝缕缕的闯进殿中。被窝里的荷枝抖了抖耳朵，往里挪了点。乐上青的界被荷枝的爪子碰到，闪出红光。

眼前朦胧，乐上青只大概看清荷枝，便伸手捞过，闭上眼睡着了。

文书一本一本减少，乐尧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终于放下笔，乐尧甩了甩酸痛的手。

站起身，乐尧走向殿中的另一张床。坐在床上，困倦的大脑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决定去洗漱。

乐尧挣扎着洗脸，泡脚时差点睡着，临睡时，还去乐上青床上抱走了荷枝。

“喵喵。”乐尧被吵醒，此时天光大亮。

乐尧在床上滚了几圈，又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慢腾腾的起床。

扎好麻花辫，洗漱完毕，见乐上青虽然醒来但迟迟不起。

乐尧道：“乐相明，你要死在床上？你哥我昨日给你批了那么多文书，现在我想喝你做的鱼汤，还不快起来。”

乐上青道：“知道了知道了，马上起。”

说着，脚一蹬，被子便被踢到另一边。然后麻利的整理好自己，照过铜镜，抱着荷枝去鱼塘抓鱼。

鱼塘边，荷枝站在上面，守着身旁只装有水的木桶，乐上青在鱼塘里抓鱼。

鱼身滑溜溜的，不注意，到嘴的鸭子就会飞了。再有天命随生界，对于乐上青来说，抓鱼可谓是难上加难。

脱手了几条鱼后，乐上青逮住了一条偏大的鲫鱼，丢进木桶，荷枝攀在桶边高兴的喵叫。

万事开头难，抓到第一条，后面的鱼就基本没怎么溜了。

乐上青提着木桶走在前，荷枝一蹦一跳的跟在后。

“尧尧，快来看哥哥给你抓的鱼。”乐上青刚踏进院中就扬声说道。

乐尧道：“你脑子抓鱼抓傻了吧，我才是你哥。”

“知道了，尧弟弟。”乐上青贱兮兮的说道。

“不要脸。”

乐上青眉开眼笑，放下木桶后，待乐尧从居灶君里拿来刀和小盆，便迅速将鱼处理好，放入盆中加去腥的佐料腌制。

“鱼汤里要不要加配菜？”乐上青问道。

“不要”，乐尧答道。

锅里开始冒泡，香味扑鼻而来。馋地荷枝蹭乐上青的腿。

乐尧见状舀了一碗还没有放盐的鱼汤，稍微放凉后用小勺子喂给了荷枝。

汤浓色白。放在鼻尖轻闻，香气弥漫在心中。触口喝下，鲜美滋味萦绕在唇舌之间。

乐尧在荷枝喝完鱼汤后就去另外拿了个碗，舀上鱼汤，和乐上青坐在居灶君前的台阶上，边吹边喝。

灵修达到一定境界后就可以不用依靠吃饭来维持身体的基本活动。乐上青，乐尧，还有荷枝都早已达到。乐上青和乐尧天赋异禀，并且刻苦勤奋，达境自然不必多说。

荷枝则是乐上青耗费万年寿命从地府抢来的，乐上青的万年寿命让本该轮回投胎的荷枝一跃成为结丹的鬼界瑞兽。达境也是应该的。

如今他们只偶尔吃几次美味佳肴，主要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毕竟半大的孩子还抵挡不住美食当前的诱惑。

“好不好喝？”乐上青捧着碗问道。

乐尧道：“不好喝。”

乐上青趁热喝完，将碗放在台阶上，把身旁的荷枝抱在怀里顺毛，这才对乐尧道：“那下次还做给你喝。”

“我要喝鸡汤。”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