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艨艟的航速甚快,全速航行,不多时就能看见红袖和春野还有宝船的三艘巨影。
此时行驶在最前方的西来宝船还未出峡,潜龙四子见此情势,立时心中大定。
艨艟虽快,若是三艘船开出龙门峡后分往三处逃跑,潜龙四子只有两条船,就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分身乏术,力有不及。
艨艟一左一右全速并行,乘风拨雾,半刻之后,就已经能看见落到最末的春野号的船尾。
睚眦擅长九柄飞刀暗刃,目力远胜常人,他一眼就看见春野号船尾的桅杆柱上绑着一人。那名男子年纪甚轻,观其身形体貌,正是此次东瀛天临军势派来结盟的使者,管领今元义雄无疑。
费战的心当即就凉半截,焦眉紧蹙,阴翳的细眼眯起来,差点都看不见他那豆般的眼瞳,他恨恨道:“不成器的玩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元那小儿到底是落在那雾绡姬的手里啦!”
三人极目远望,只能看见有道惹眼的红影就站在船尾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人,想来就是镜花和她的那些师妹们,桅杆上绑着的那团模糊的身影,定然就是那今元义雄。
潜龙帮三大坛主对费战的目力极为信任,既然他说那是今元,那就是今元。
薛格道:“现在这样的形势,我们该怎么做?”
辛节也在另外那条艨艟上高声请教,“二哥,事已至此,二哥有什么主意?”
韩玄不在,他们三个最信任的就是费战。
睚眦细眼眯紧,仿佛两道阴冷的刀锋,他道:“来时大哥就交代过,着我们便宜行事!此中的真意,各位兄弟焉能不知?那个东瀛的小鬼,咱们能救则救,若是不能,万不得已之时,纵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会盟举事尚在其次,若是让盟书和他落到徐敬帘手里,到时我们引火烧身,必有灭顶之灾!”
东瀛天临军固然是关系举事成败的盟军,但若是让盟契和今元都落入虎台之手,莫说举事成败与否,潜龙帮的生死存亡就在顷刻之间!
薛格和辛节及常进三人拱手遵令,费战扬声发出号令道:“即刻擂鼓,让龙门峡的人立刻发炮!务必将西来宝船击沉在隘口,拦住巫山她们的去路!众帮卫听令,准备随我登船作战,务必将镜花等人生擒活捉!”
潜龙帮帮众登时拔刀誓天,山呼遵令。甲板上,声声擂鼓震天般响。
费战本来料想,顶着龙门峡重重火炮,强闯关隘无异自寻死路,就算用以二保一的办法,退潮时的峡口甚小,根本不可能容三船并行。何况巨龙石像内的火炮是从高至低倾泄而下的,就算能护住两侧船体,楼船的庐室和甲板那也是门户大开的要害。
按照常理推论,巫山众人弃船登岸的可能性极大,因此潜龙帮既做好登船的打算,也随时准备登陆追击。
没想到,前方忽然传来悠远的号响,那三艘楼船居然满帆全速,排成一字形,径直向龙门峡冲去。
费战大惊,薛格失声叫道:“雾绡姬是疯了吗?她这是要自寻死路?”
龙门峡有暗号,擂鼓发炮,鸣号放行。但鸣号却不是随意的吹响号角那样简单,潜龙帮在传达讯息时,号声的长短,吹响的次数所代表的命令都有差异。
辛节笑道:“雾绡姬难道以为她这么胡吹一气,就能叫开龙门峡?哈哈哈哈,看来她果然已经神志不清,山穷水尽咯。堂堂巫山镜花,简直是贻笑大方!”
四人昂首站到船头,就等龙门峡听到鼓声的命令,到时火炮齐发,他们的艨艟再追击合围过去,当时就能大破巫山。
谁知那三艘大船劈风破浪,驶向石峡,居然如入无人之境!三船一线鱼贯开出龙门峡,两岸的龙像一炮未发,任凭三船来去自如,竟是毫发无伤!
眼见春野号安然无恙驶出隘口,四人俱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薛格须发皆张,勃然大怒,骂道:“怎么回事?龙门峡为什么不发炮?这些该死懒惫的东西!”
事已至此,不得不追,艨艟航速极快,若能在鹿河决战,胜败都仍是未知之数。
两艘艨艟全速满帆,齐出峡口,等他们的船行至近时,睚眦观两岸龙像甚是寂静,没有半点的动静。诡异的平静之中,似是隐藏,酝酿着危险的杀机。费战焦眉蹙起,已经隐隐觉出些许异常来。
他细眼巡视两岸,心中乱跳,惊疑道:“不对,龙门峡的人呢?怎么连艘斥候和赤马都没见?”
难道……
他心底翻涌起强烈的不安,忽听后方传来数声号响,还没等雀室传来讯令,辛节已然听出号声的真意,道:“二哥,三哥,这是大哥发的号令,他要我们即刻返航!不得有误!”
“这是为何?”
费战疑惑,就在这短暂的犹疑之间,两艘艨艟齐齐开进龙门峡巨龙石像底下。啸天腾云的巨龙盛气凌人,望风披靡,宛若惊龙腾空起,犹如凶兽海中翻。
眼角的余光瞥见龙腹处架设的铜火炮口的炮口一星火光疾闪而过,随后在耳边轰然炸响,费战目眦欲裂,登时魂飞天外,惊声叫道:“不好!”
这声惊叫还未落地,包裹火药的铅弹先落到甲板上,当即打穿一层甲板,轰然爆开,所及之处,数人被轰得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场面极为惨烈。
轰轰轰轰——
炮声如雷,铅弹如同豆雨般倾泻而来,当时炮弹如电,铁火四溅,艨艟之上的潜龙帮帮众如同鸟飞兽散,狼奔豸突,一时间,尽是炮声雷动之声,哀嚎惨呼之象。
艨艟这种战船多为冲击突破船阵用,以檀楸二木为材,船身包覆着牛皮,本是船坚皮韧,炮火不能轻易毁伤。
但这龙门峡是九龙岛的门户,关系利害,其中的守备是何等精锐,镇守此关的火器又是何等骇人?两侧龙像的腹中各藏着二十二门火铳,小至盏口,碗口火铳,大至旋风,神机这种杀伤重器,龙腹底座两岸更有十门威力巨大的虎蹲,在这种距离下,莫说射出的是铅铁重物,就是发射石弹,威力也足可开碑裂石,又何况是牛皮坚木之类?
炮弹的种类更是装备齐全,防不胜防,不仅有铅铁之物,更有火油助燃,其中甚至还有极为阴毒险恶的“毒火飞”。这种炮弹是由生铁熔铸的,内藏砒硫毒药,爆碎后能伤人致死。
便是倚仗着这等凶猛的火力,龙门峡方能成就关隘天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名。
没想到潜龙帮素来引以为豪的神兵,此时却成为杀戮帮众的利器,开启阴曹的鬼手,两岸六十四门火炮齐射,登时炮声雷动,只见龙门峡火光阵阵,黑烟滚滚。
艨艟当即焚帆燃木,桅断船倾,此刻只闻贼寇哀恸呼号,惨叫不绝!血肉横飞者有之,断手失足者有之,引火**者有之,这般景象,犹似人间地狱,如入世上幽冥!
纵是潜龙四子自负武艺高超,便有一身钢筋铁骨,也绝受不住如此凶猛的炮火。此刻保全自身已如登天,更遑论发号施令。
“三哥!六弟——”
三头狮薛格张开双臂的两张狮咬圆盾将翻天蛟费战护在残破的船楼之后,饶是嗜杀好战的睚眦,任他飞刀如神,此刻纵有满腔怒火也只能抵着一面盾牌,龟缩在掩体后面。
“三哥!六弟——”
薛格焦急的向右侧那艘船呼喊,奈何狻猊内功再是深厚,凭他高声如何洪亮,在炮火轰隆和鼎沸的惨呼声中,也如泥牛入海,没半点回应。
薛格愈发的心急如焚,“难道三哥他们……不!三哥——六弟——”
“别叫啦!”费战勃然怒喝道,薛格虎躯陡震,登时收声看向他。就见睚眦费战焦眉倒竖,细眼如刀,素来冷酷的面容,此时露出滔天怒意,原本丑陋粗鄙的模样更加狰狞可怖。
他咬牙切齿,恨声道:“费某纵横东南三十年,威震鹿河,荡平江津,从未有过今日之败!”
到现在,费战和薛格就是再痴顽不堪,也知道现在定是中了敌人的诡计,龙门峡已落入巫山之手。这计谋环环相扣,狠毒绝妙,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雾绡姬久困岛中,绝无可能做出这等布置,完成这样的毒计,是谁?到底是谁?”
睚眦怒火冲天。想他翻天蛟武艺高绝,睥睨东南英雄,从来战无不胜,鹿河两岸对他都是闻风丧胆,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一时按捺不住胸中忿恨,提盾就出,疯叫道:“滚出来!你给我滚出来!是谁?是谁——你到底是谁?”
费战怒声暴喝,状似疯魔,凶狂的如同受伤的猛兽,已经失去理智。耳畔传来破空声响,费战耳目灵通,想也没想当即举盾去挡。
轰隆——
一声巨响,铅弹砸在盾牌处,有不下千斤之力,**凡胎如何能抵挡?巨大的威力将他震开数丈,撞在船舷处才将将止住。睚眦但觉双耳发聩,目眩神晕,咽喉猛然发甜,胸膛热血冲涌喷出。他跌跌撞撞,差些两腿一软当场坐倒。
举盾的左手皮开肉绽,鲜血汨汨而流,筋骨碎裂,一时居然不能抬起。
“二哥——”薛格惊声大叫。
恍恍惚惚时,费战似已听不见炮火轰鸣,他浑浊的目光穿过扑朔迷离的滚滚烟雾,在影影绰绰中,看见前方的楼船船尾处,少女的身影。
娉婷婀娜,仙姿玉貌,像是雾里看花,如同水中观月,渺渺茫茫,费战一时竟不知这是见到天女,还是遇着妖魔。
“是你……”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睚眦的怒火从胸膛直冲颅顶,“是你?”他怒气冲冲,当时直欲腾空而起,将眼前的幻象碎尸万段。
然而就踏出一步,耳边听到薛格在向他大声示警:“二哥——”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薛格健硕的身躯撞跌出去,一起滚进滔滔湖水之中,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前后不过差之毫厘……
今元义雄本来还想着等龙门峡发炮,潜龙帮前后夹击,到时巫山自身难保,仓促应敌,他未必不能趁乱脱身。
谁料三艘楼船径直开出龙门峡,居然通行无阻,安然无恙,别说看到龙门峡发出一炮,就是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此情此景,再想起玲珑先前说的话,今元不由心中陡震,一股莫名惶惶的预感令他登时汗毛倒竖,背脊生寒。
直到他们通过龙门峡,关隘突然发炮,两艘追击过来的艨艟被炮火摧毁,铅弹毒药肆虐,滚滚黑烟漫天,烈焰毒烟中响起阵阵哀嚎,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彷如地狱般的景象让今元这位久战江海,看尽生死的凶徒恶首也感觉到毛骨悚然。他倏然抬头,满布血丝的眼暴突欲出,盯着少女仙姿玉骨的背影,眼中充满着愤怒与怨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色厉内荏。
其实从他落到巫山手里,今元义雄就已经生出联盟失败,沦为俘虏的预感。但是如果只是这样,成王败寇,他还不至于如此愤恨和恐惧。
真正让他绝望的是,从他出九龙岛后所经历的种种阴谋诡计,让他知道什么是徒劳无功的无力,也让他见识到,这位百巧千机的怪物是怎样将东瀛,巫山和潜龙帮玩弄在股掌之间的。
玲珑雁妃晚,和她那副天姿国色的清丽容貌相比,她的诡绝狠毒,要胜过常人十倍不止!
她是个可敬又可怕的对手,虽然现在沦为俘虏的今元,或许连被她称为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星彩烂漫的眸注视着龙门峡的所有变化,那些或伤,或死,或残,或逃的潜龙帮帮众在她眼里就犹如虫蚁般,她甚至没有给予半点悲悯。
玲珑没有回首看向今元,淡然道:“殿下以为,我这临别的礼物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今元恨不能将她食肉寝皮,此时却也真对她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咒骂道:“你是只妖魔鬼怪,今日的失败,今元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天临军势必会踏上中原之地,锐不可挡!到时,我必定要消灭你这样的祸根!”
雁妃晚对他的出言不逊不以为忤,轻轻勾起唇冷笑道:“丧家之犬狺狺狂吠,言辞犀利又如何?终究不过是色厉内荏,既无能又可笑。”
“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为你定下了死路,你不可能活着看到我被碎尸万段的那天。”
纵然是对她心怀憧憬和恋慕的舒绿乔,在看到龙门峡的惨状时,心中也闪过瞬间的惊惶和不安。但她转念想,潜龙帮横绝江津,素来强凶霸道,而倭寇更是杀烧掳掠,无恶不作。这些该死的强盗不知做过多少的恶业,有这样的报应也是罪有应得的。
雁妃晚除暴安良,惩恶扬善,是侠风义骨的女中君子。
一念及此,又为玲珑的神机妙算感到万分敬服,由衷的崇拜。
镜花眼神微妙的看向玲珑,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有得其相助的幸,也有劫后余生的心悸。甚至,还有莫名的隐忧。
玲珑雁妃晚智计通玄,鬼神莫测,更兼有杀伐决断的心性,这样的人,绝无可能碌碌无为。
那么,玲珑的那方天地,究竟在哪里呢?是江湖,还是武林,甚至……
“晚儿,你看!”
舒绿乔玉指指道,镜花和玲珑循指望去,目光从石像的龙腹往上游移,直至那颗威凛霸道的龙首。但见火烟水雾重重笼罩中的龙首顶上,隐约看见一道身影昂然而立,颇有睥睨俗世的仙风道骨。
雁妃晚眼眸微亮,稍敛,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道龙门峡之战何以如此顺利,不想金师兄竟将这位请到这里。”
镜花暗暗心惊,轻声道:“原来是他?”
话音未落,玲珑已经提纵娇躯,如翩跹惊鸿从船尾掠出,落在十丈外的水面,足尖点水荡起微波,又复踏出五丈。
经过五个起落,雁妃晚就已站在三十丈外的龙像石爪位置。
轻身之法至此,已算是登峰造极。
玲珑落地,向她们这边望过来,随后轻身跃到龙背,使出剑宗移星步的身法,一路径直登高踏远,如履平地,向龙首处疾去。
鸣凤还在懊恼,就听镜花道:“江湖中只道‘玲珑’百巧千机,妙算神策,却不知她的武功也这般高深莫测。就她显露的这轻身凌空之术,怕是已远胜过姐姐‘羽裳云梦’的造诣。”
说着,看那龙像脑袋一眼,略微思忖,忽然纵身而起,跃出楼船。
舒绿乔又慢一步,气闷的跺一跺脚,提气轻身,紧随其后。
巫山深藏在云湖之畔,这门羽裳云梦的轻功秘法凌空如燕,犹擅登萍渡水,由雾绡施展,也能在五个起落就到岸边。
舒绿乔虽经许白师点拨,但其家学不显,武功驳杂,资质更非玲珑这样的天赋异禀,是以身法还不如镜花和玲珑,遂要多出两次起落,这才堪堪到岸。
这样清晰的认识到和雁妃晚的差距,这让舒绿乔有些沮丧。论智计她远不如玲珑,论武功还是逊她许多,就连论家世,一个已经被驱逐的山庄旧主,怎么配得上剑宗的未来的首座?
一念及此,先前因为和玲珑日益亲密而喜悦的情绪终究低沉下来。抬眸望去,从她的视角已经看不到龙像的顶上。但舒绿乔知道,雁妃晚现在就在那里,意气风发,仙姿玉色,睥睨江湖。
龙身到龙头蜿蜒不过二十丈的距离,舒绿乔却觉得她和她之间,忽然遥不可及起来。
韩玄一直没想明白,镜花和玲珑为什么要留东瀛人的命。以她们心思缜密的程度,不可能不知道仅仅是迫人投湖,对于久经水战的天临军来说,无异是给他们留出生路,埋伏隐患。
那么,她们为什么这样做呢?
绝不可能是因为仁慈和愚蠢。
江湖上仁慈的人,多半都是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辈,至少假若是他的话,就一定会选择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那么,这是玲珑的计划吗?
但是为什么会留活口呢?难道真的是在虚张声势,故弄玄虚?
怒海神龙和冯静媛及申远说到这里,都是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她为什么要留活口?
东瀛的倭寇是这样,登龙渡的那两个人……
冯静媛倏地瞪圆眼睛,她如梦惊醒般大叫道:“是这样……是这样的?我明白了,都明白了!”
申远疑惑,“仙子,您明白什么?”
水月脸色煞白,连忙向韩玄道:“韩先生,快!快传讯号,让各位坛主立刻返航,不然,就要中雁妃晚的毒计啦!”
韩玄大惑不解,道:“仙子这是何意?”
水月心急如焚,道:“你我都上了玲珑的恶当!先前我就觉十分可疑。现在我知道了,她若想要脱身,悄无声息的将那两名弟子杀掉就是,又怎么会在登龙渡留她们的活口,这是极大的破绽。”
韩玄一听她这话,也是骇得心惊胆战,冷汗潺潺,“你是说?”
水月道:“她是刻意留出破绽,好引你我追来,将我们赚入彀中!韩先生,你我担忧联盟之事败露,道是前有横关,后有追兵,镜花纵是奸如鬼蜮也插翅难逃!但你我都漏算一件事。雾绡姬能勾结到玲珑,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参与进来吗?这龙门峡是在我们手里,确是固若金汤的坚牢,但要是落在玲珑手中,那就是能摧枯拉朽的断魂刀啊!”
话音刚落,韩玄和申远脸色骤变,直如鬼魅般的惨白惊惶。囚牛当即叫道:“快通知鸣号传令!让前方的船立刻停止追击,即刻返航,此事不能有误!”
等到雀室传出号响,韩玄还没放心,就听到前方火炮的轰鸣声。三人当时心中剧震,暗道莫非号令已迟,此刻万事休矣?
韩玄和申远尚存侥幸之心,但愿这是龙门峡和他们的四位兄弟夹击巫山的炮火声,这样就再好不过。
战船全速前进,前方炮声愈发清晰,待他们的船行近时,已能看清一更外的,两艘艨艟被毁灭的惨状。
韩玄和申远如遭重锤,囚牛手里的九龙连星珠塔拉落地,往后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胸中浊气滞阻,咽喉微甜,忽然一口浑血喷吐而出。
“大哥!”
申远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住,“大哥!”
韩玄定定的望着前方,道:“快!快去救他们!快去啊!”
现在两艘艨艟横尸关隘,堵在道中,他们的战船无法通行,是无法追击巫山的。但要是弃船登岸,龙门峡外接鹿河,他们到龙门峡后也无法泅着水去追。
胜败已成定局,只能想办法去救艨艟,尽人事听天命,希望还能保住四位坛主的性命。
申远忍痛发号施令,帮众虽然惊异那两条艨艟遇袭,恐惧炮火的雄威,但潜龙帮各位坛主积威甚重,战船帮众敢不用命?
当即全速奔袭,潜龙帮严阵以待。
临近时,炮声渐息,但见那两艘艨艟已是千疮百孔,倾覆在峡口,船身半部沉进江河里。船体火烟阵阵,闻听哀嚎不绝。
申远对玲珑的诡策神算仍然心有余悸,唯恐这是她的引君入瓮的连环毒计,此时不敢轻易犯险,当即命令战船靠岸,准备先夺取龙门峡。
龙门峡易攻难守,但凡从两侧包抄过去,两座龙像就是死地,这也是他们没想到这里会被夺取的原因。
船还靠近龙像,雀室传讯:“龙头那里有人!”
韩玄和申远及水月闻声仰望,就见右边的石像龙首之顶,站着一名执剑的少女。
姑娘衣裳明艳,却是生就出尘脱俗的仙姿玉貌,星眸绽彩,面若桃花,堪称倾城色,绝代好风华。
不是玲珑雁妃晚是谁?
三人见她模样,登时怒火冲霄。申远咬牙切齿,“真的是她!”
韩玄两眼都要喷出火来,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含恨骂道:“韩某必叫她血债血偿!”
冯静媛远远望去,虽不见其清晰的容貌,观她风姿,已然暗暗惊艳。江湖好事者传言,镜花雾绡姬是邪道第一美人,与之相对应的,正道第一美人就是剑宗的雁妃晚。
还有,在七星顶一战成名的风剑心近来的呼声也很高。未见少女真容,就这气质仪态,就知传言不虚。
“她就是玲珑?”
再转眼看向左首的龙像,那处也有个人昂首直背,负手而立。
那人身着素白长衫,衣绘山水风花,腰悬宝剑,雅如文士儒生,烟雾朦胧宛如腾云伴雾,端的仙风道骨。
三人虽没看真切,但骤见其人,还是惊出冷汗,“怎么会是他?”
韩玄心中倏沉,“书剑双绝,丹青仙!”
鹿河两岸虽由潜龙帮所据,江津内陆却多是问道贤居的势力,二者正邪有别,分庭抗礼,素来是水火不容。两派历来多有交锋,奈何一直难分胜负。
一笔风雷动,丹青震九州。
书剑双绝丹青仙是问道贤居的掌门人,武功绝高,怒海神龙曾与丹青仙在观云府交过手,据韩玄的说法,是他略输半筹。
但见他现在这副心生戒惧的模样,恐怕他的话多有虚伪之言吧?
一时倾摇懈弛,进退两难。
若是不救,背负不义之名还罢,潜龙帮出师未捷先损大将,韩玄如何心甘?但若是要拼死往救,如今既有丹青仙强敌在侧,又有玲珑和镜花援手,实在是万分不利。
犹豫时,忽听两岸鼓声大作,震如山崩,再听人声鼎沸,呼声四起,众军士高举大旗从左右石像的背后杀出,浩浩荡荡,杀声震天,居然似有不计其数之众!
韩玄看那些旗帜分明,有些旗面写着“贤”字,那无疑就是问道贤居的门众,有些则绣着猛虎出山之象。心中登时大惊,暗叫糟矣。
申远认出那些旗帜,“大哥,是虎台守备军!这里早有埋伏!”
水月暗捏玉指,心中后悔不迭,早知有此之险,当初何必随韩玄出岛擒拿雾绡?要是这厮犯起混不吝来,到时鬼迷心窍的定要和官军决斗死战,她该如何是好?
潜龙帮虽擅水战,但虎台守备的水师更是战力惊人,何况此时敌众我寡,又有火炮坐镇,贸然出战实是凶多吉少!
韩玄久经战阵,岂能不知如此道理?权衡利害,终是痛心疾首,沉沉叹道:“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皆不与我?为之奈何?”
转身拂袖,阖眼恨恨道:“传令,撤回九龙岛,我们再从长计议!”
战船转帆返航,虎台官军也没追击,就在岸边摇旗呐喊,呼嚎助威,直到韩玄的战船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雁妃晚与丹青仙相隔云雾,踏龙首而立,巨龙石像威凛如神,似要出海入云,腾升九霄。这两个人,一个仙风道貌,如谪仙在世;一人玉骨冰魂,若神女临尘。
舒绿乔在龙首处俯视,见潜龙帮的船开始转舵回程,不由急道:“快看!那老贼要走!”
丹青仙面容淡然的道:“如今龙门峡船路受阻,虽然使潜龙帮不能追击,但虎台的战船也进不去九龙湖,就算有龙门峡的赤马快艇,也不能与韩玄正面交锋。况且潜龙帮的根基在惊波坛,九龙岛现在是龙潭虎穴,深不可测。兵法有云:逢林莫入,穷寇莫追。若我们一时不慎,恐怕会再陷囹圄。”
舒绿乔叹道:“可惜韩玄这老儿着实奸滑狡黠,若是这次他来打头阵,现在葬身炮火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丹青仙转过视线,清明睿智的眼睛落在雁妃晚身上,他抚须含笑,颔首道:“潜龙帮久据东南,横行霸道,为祸一方。东南百姓多为其所苦,没想到现在竟还敢勾结倭寇,阴图不轨,此为国贼也。这次幸有尔等勘破阴谋,力挽狂澜,免东南涂炭,扶江湖既倒,实为东南之幸,天下之幸。”
舒绿乔心中稍慰,拱手作揖只道不敢。雁妃晚星彩般的明眸从龙门峡底收回来,此时幽邃似井,无波无澜,她执礼道:“若非丹院长威名赫赫,韩玄岂会望风而逃?晚辈谢过院长相救之恩。”
丹青仙听她言语,心中更有喜意。暗道,难得她居功不傲,内敛谦逊,实在难能可贵,对这名少女也更加欣赏。
“师侄此言差矣,玲珑百巧千机,神机妙算,不费吹灰之力便斩去韩玄的左膀右臂,挫败贼寇联盟。此等智慧,愚自愧不如。敝人不过恰逢其会,岂敢称救命之恩?何况剑宗与贤居同位正道之列,虽然地处东西,也理当安危与共,同恶相济。说来,七星顶时敝人蒙天衣和玲珑相救,此番投桃报李,份属应当。”
雁妃晚谢道:“前辈过谦,晚辈不敢居功。”
丹青仙挥挥衣袖,不耐道:“你我这前来后去,谢来谢去的实在麻烦,此事就此带过,勿要这般繁文缛节。我称你雁姑娘,你叫我院长就是。”
雁妃晚微怔,随后索性恭敬不如从命道:“是,院长。”
舒绿乔张张嘴,犹豫着称呼道:“晚辈舒绿乔,见过丹院长。”
丹青仙抚须颔首,微笑这称赞道:“好,很好。鸣凤巾帼不让须眉,实是女中豪杰。”
舒绿乔当即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道:“丹院长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丹青仙的眼神掠过她们,望向她们身后的那个女人,抚须的手微顿,笑容稍有收敛。
这个女人红衣似火,生就倾城颜色,媚却不俗,邪而不妖,不是镜花雾绡姬是谁?
书剑双绝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到她的身份,不过适才大敌当前,不好寒暄,现在强敌已退,二人才算总算正式照面。
雾绡姬近前来执礼道:“雾绡,见过丹先生。”
丹青仙面容肃穆,眼神锐利,正在审视打量着她。雾绡虽是倾城国色,艳名远播,丹青仙却是正道宗师,风雅君子,目光之中没有一丝轻亵之色。
见她不卑不亢,半晌,丹青仙颔首,宽慰道:“镜花姑娘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仍为时未晚,此乃武林之福。”
雾绡姬道:“先生过誉,晚辈不过明哲保身罢。同为齐人,实不愿叛国求荣,同类相残。”
丹青仙颔首,慨然叹道:“姑娘如此深明大义,乃家国之幸,百姓之福,如此甚好。若天下人皆有此念,同仇敌忾,贼寇焉敢犯境,何愁天下不宁啊?”
雁妃晚适时插话道:“若天下人皆如院长这般,身在江湖,忧国忧民。庙堂岂有争权夺利?四海何惧刀兵四起?”
丹青仙苦笑,沉默着没说话。足尖轻点,已从这边的龙头掠到对面的龙头,他道:“这里风凉,你们跟我下去,且行且说。”
一人在前,三人在后,径直走下石像。
丹青仙武功高强,陡直行走在龙背时也如履平地,三人武功不弱,闲庭信步的紧随其后。
丹青仙边走边说道:“镜花姑娘如今反出师门,巫山逍遥境是不能回的,恕丹某冒昧,未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雾绡道:“不敢劳烦先生挂碍,我自有去处。”
丹青仙听她所言,心绪沉重,思量半晌,道:“万万不能委屈,若是姑娘不弃,可愿投到我贤居门下,鄙人不才,定当竭尽所能护各位的周全。”
雾绡姬这时和雁妃晚交换眼神,眸中之意心领神会。玲珑眸光沉着,显然是和雾绡姬早有约定。
镜花婉拒丹青仙,感激道:“多谢丹前辈高义,小女子不敢生受。反叛师门已是不义,同门相残又何其忍心?恕雾绡不能从命。”
言中之意,无情道虽然现在脱离巫山,她们到底是许白师的徒弟,怎么能忘恩负义,投靠正道,向昔日的恩师刀刃相向?
这难道不是恩将仇报吗?
丹青仙虽然感到遗憾,但也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感念她的情义,也颔首道:“好。既然如此,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不过江湖险恶,如今你既已背离巫山,正邪两道恐怕再无你容身之所。我虽不能左右东南,但我至少可以传令江津的武林同道,以贤居为首,今后江津定不与你们为难。”
雾绡感激道:“谢过先生仁厚。”
丹青仙摆摆手,“你现在言谢未免为时尚早,鄙人非东南武林之主,各位正道同仁愿不愿意网开一面,丹某还不敢妄言。不过,若遇不识时务者,姑娘也尽管教训就是。镜花也绝非是浪得虚名的。他日若有遇险情,即往千机峽去信,贤居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雾绡喜出望外,她现在虽还不知玲珑为她安排的是什么去处,但问道贤居是东南正道领袖的大宗,势力遍布江湖,能得丹青仙此诺,尤胜万金。
她恭敬行礼,由衷道:“雾绡姬谢过前辈大恩,无情道没齿难忘。”
丹青仙微笑着将她扶起,转而复往前行。这次却对雁妃晚道:“丹某机缘巧合,原在定关做客,恰逢金虞师侄前来搬兵,恰逢其会,按玲珑的妙策夺取龙门峡这里的险关要隘,在此扼守,静候佳音。丹某愚钝少智,不知这前因后果,现在雁姑娘就在这里,可愿为愚一解其惑啊?”
雁妃晚回道:“说来不过私智小慧,不足挂齿,岂敢在院长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还没等丹青仙说她过谦,舒绿乔就迫不及待道:“别说丹院长他大惑不解,就是我也云里雾里,稀里糊涂的。晚儿你到底使的什么仙术妙法,竟然能让丹院长先夺龙门峡?我还以为等潜龙帮追过来,咱们定要经历一场恶战,还以为要九死一生呢。”
雾绡疑道:“没错,这着看似寻常,实则凶险。先生若是早到一天,则极有可能事发败露,若是迟来一日,你我定然要葬身关隘。玲珑姑娘既要全身而退于龙潭,又要运筹帷幄于峡关,巧计连环,半点也不能差错,这时机料事若非神助,那就是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啦。”
说到这里,雾绡眼眸微黯,江湖传说镜花聪敏机变,现在和玲珑这么一比较,心知自己是远远不及她。
鸣凤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晚儿你是怎样联络到贤居和官军的?你我朝夕相见,形影不离,我甚至都没见你出岛过,你要如何将讯息传递出去啊?总不能真有千里传音之术吧?”
“说来不过尔尔,其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丹青仙望向她,见她从容自若,感其心境暗暗赏识。忽然一念起,眼中闪过惊奇之色,而后抚须笑道:“恐怕,玲珑姑娘早在到达九龙岛之前,就已经知道,那艘西来宝船真正的目的地吧?”
舒绿乔惊呼,“这怎么可能?”
鸣凤难以置信,雁妃晚却不好意思的轻轻颔首,道:“不错,其实早在登上这艘船时,或者说,在我看见这艘西域宝船的时候,我就知道,它的目的地极有可能就是惊波坛。”
“什么?”舒绿乔愕然道,“那时候你就知道?那你还……”
亏她当时还在宝船上“抽丝剥茧”“权衡利害”,现在看来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玲珑看着她,道:“我只是认为极有可能而已。西域的那艘船北上,去处不过三地。其一,潜渡虎台,外出东海。但是这样的风险极高,况且若要出海,当时就该走承江往东,从江南出海才是最好的路线。其二,北上陵河,去巫山。先不说许境主要这么多不通武艺的舞女歌姬做什么?如果真的经陵河到巫山,这样路途异常遥远,将人关在箱匣里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要是我的话,就会将船和人分开,使用陆路转水路的办法,掩人耳目最为稳妥。”
“那么,将东瀛和巫山的可能性都排除之后,仅剩的潜龙帮无论怎么看,都是最有可能的目的地。”
舒绿乔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晚儿你早在到达龙门峡之前就已经留下讯息给金师兄他们,让他们立刻着手部署?”
雁妃晚轻揺螓首,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没有确定船的行程之前,孤注一掷是非常危险的。如果这艘船没到龙门峡,那所有的设计岂非前功尽弃?实际上,我确实留有讯息,但那是我们出发之前的。而第二个讯息,我是在龙门峡放的……”
“第二个讯息?”舒绿乔惊奇,忽然想到什么,叫道:“难道是那个时候?船到龙门峡,忽然有人落水,我记得是善词姑娘她……”
雁妃晚颔首:“没错,是她放的,也是在那个时候……”
“我还以为她是报仇无望,自寻短见……”
舒绿乔啧啧称奇,“那这第二个讯息是什么?”
雁妃晚道:“我让金师兄在三日后潜到九龙岛,和我会合。”
舒绿乔瞪圆眼睛,吃惊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惊波坛守备森严,孤悬湖中,要阴潜进岛,谈何容易?”
雁妃晚这时望向丹青仙,说道:“贤居就可以。潜龙帮纵是铜墙铁壁又如何?要论乔装改扮,浑水摸鱼的功夫,世间无有出贤居右者,院长您说是吗?”
丹青仙略微思索,抚须而笑,“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贤侄谬赞,贤居愧不敢当。不过是些遍布三教九流,无孔不入的江湖人而已。”
雾绡姬颔首,想通这节,她不由轻舒口气道:“以贤居神出鬼没之能,能在九龙岛来去无踪,如入无人之境也就不足为奇了。”
舒绿乔啧啧道:“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的。金兄潜进岛中将你的锦囊妙计带回来,这才有龙门峡的偷天换日之计。可他是怎么潜进去的呢?”
雁妃晚道:“这很简单啊,九龙岛又不是孤岛。每日都有船只往来的,以金师兄精擅伪声易容的本事来说,乔装改扮简直是信手拈来。”
丹青仙道:“是以你早将谋定的计划部署完善,对时机的把握和事件的走向预测的分毫不错。最后不但将三条船的人全部安全带出九龙岛,还将潜龙帮那班元凶魁首陷进彀中……”
丹青仙越想越是惊奇奇,难奈心中疑惑,向三人细细询问详情。雁妃晚言语平淡,舒绿乔说起来却是兴致高涨。将三人在九龙岛上发生的的桩桩件件娓娓道来。
说到她们夜刺天临军时的一波三折,说到雾绡姬在祭龙坛大战冯静媛时的险象环生,说到她们怎么将计就计的把东瀛的今元生擒活捉,最后故意留出破绽将韩玄赚进死地。
当真是**迭起,绘声绘色,比起茶馆的说书先生也不遑多让。
丹青仙还道龙门峡的设计已是诡绝莫测,没想到在岛中居然也是风起云涌,危险重重。心中翻涌激荡,久久不能言语。
丹青仙纵横江湖二十载,任凭尔虞我诈,诡计毒谋也能处之泰然,但像玲珑这样既能操纵全局,还能观微洞毫的,诚然令他惊为天人。
半晌,丹青仙幽幽感叹道:“你不费吹灰之力,能扶危救难于水火之中,还能全身而退。甚至生擒东瀛少主,赚来盟书,力斩韩玄左膀右臂,挫败三方会盟的阴谋,可以说是功在社稷,幸加天下,鄙人佩服之至。以姑娘的智慧,犹若九旋之渊,谋无遗谞,算无遗策。依鄙人之见,就算是我那位号称‘却邪’的师妹,都还要逊你一筹。”
雁妃晚受宠若惊,连忙执礼谦道:“院长言重,小女微末之计,不敢当此殊荣!雕虫小技,怎么能和‘琴阵双绝’‘九霄圣音’相提并论?”
丹青仙抬手止住,欣慰赞许道:“你年纪轻轻,已有如此的智谋和见识,假以时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剑宗幸甚,智有玲珑,武出天衣,实在是武林之幸,正道之幸啊。想我正道终于后继有人,吾心甚慰矣!哈哈哈哈……”
长笑声回荡在石像方圆十里之内,快慰舒怀后,丹青仙不禁暗暗琢磨起来:想我问道贤居广纳门徒,遍布当世。上至庙堂,下到江湖,弟子之多还在剑宗之上。单说我这书门和剑门的传人也不少,怎么就没个能和玲珑及天衣比肩者?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悻悻,引为憾事。
放缓脚步,院长问玲珑:“龙门峡已为我所据,潜龙帮大败而逃。但韩玄此人性烈刚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鹿河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官军贼寇势同水火,一触即发,未知姑娘可有妙策?”
雁妃晚略微思忖,谨慎回道:“此乃军机国策,自有运筹帷幄之士,治军安邦之才谋之,晚辈才疏学浅,不敢妄言。”
丹青仙抬手道:“师侄方才说过,远则忧其君。如今丹某问策,师侄莫要推辞,尽管直言。”
舒绿乔和雾绡姬齐齐注目,静听其言,雁妃晚轻轻叹息,问道:“不知院长这次带来多少人马?战船几艘?粮草准备几日?”
丹青仙闻言颔首,笑容似有赏识之意,回道:“仓促出击,联军不过千余,其中半数是定关的城防水师,精通火器铁炮者不在少数,另半数是我从观云府召集来的贤居弟子,仓促备战,多数不善水战,难成大势。楼船和艨艟不过三艘,粮草准备更是无从谈起。”
雁妃晚没表现出丝毫惊讶,淡然回道:“所以,你们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此战一击即退,不能久留。潜龙帮的势力遍布鹿河两岸,聚集的帮众有近万之数,龙门峡虽是惊波坛的咽喉,但这里三面环水,易攻难守,等惊波坛联合潜龙帮各部内外合围,龙门峡必成死地。”
雾绡和鸣凤皆惊,丹青仙唇角含笑,赞赏道:“玲珑的意思,虎台当倾军而出,一举覆灭潜龙帮及谋逆之众才是上策?”
雁妃晚道:“虎台不会出兵的,我有三个理由。一来盟书和倭寇贼首还未献给朝廷,剿匪平叛师出无名;二来,我们人微言轻,不能尽信,倘若倾军而出,则虎台守备空虚,恐予东瀛趁虚而入之机。这第三嘛……”
说到这里,雁妃晚默然。丹青仙驻足,舒绿乔问道:“第三是什么?”
雁妃晚沉默半晌,意味深长道:“非战之由。”
院长侧目,比起前面两点,她能看到第三点更让丹青仙感到吃惊。“你的分析或许是正确的,虎台确实错过诛灭乱党贼军的时机。但是……”
丹青仙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玲珑,意有所指又辞微旨远,“人有时候需要做些明知道是错误的事情,尽管,那不符合人们的期待,明白吗?”
鸣凤和镜花听的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只能拿眼看着她们。雁妃晚也没争辩,执礼正色谢道:“前辈所言极是,晚辈受教。”
等他们顺着龙背一路走下去,已经能清楚看到龙门峡的惨状。两艘艨艟横尸关隘,此时已帆损桅折,船体浓烟滚滚,不时听到传来哀嚎残喘之声。
两岸站满官兵,军容肃穆。这些官军身披甲胄,手掌军旗,刀锋雪亮,刃闪锋芒,此时正在有序的打扫战场。
官军和贤居二人一组,来来往往,从残破的战船中找到并押解那些被俘的潜龙帮帮众,将轻伤者五花大绑,重伤者夹起双臂就势拖出,就像对待猪犬般。
潜龙帮横行江津久矣,素来凶强跋扈,枉法肆行,鹿河两岸无不望风而靡,如今这些人沦为阶下囚,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人人脸上再无趾高气昂之相,俱是面如死灰,衰败恐惧已极。
反观贤居和官军却是神采飞扬,威凛庄严之色。贤居和潜龙帮在江津争雄,素来呈正邪相抗之势,而今大破贼势当然吐气扬眉。官军们这次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这样大的功劳,那也是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
走到龙像尾部,却见一人早已昂然站在石像之下。远见那人身影虎背熊腰,披甲挎剑,端是威风凛凛,未见其貌,已感其杀伐之威。
丹青仙一见此人,脚底疾快几步,当即跃下龙像,与此人拱手见礼,“让樊将军久等,丹某惶恐。”
那人连忙还礼,恭敬笑着道:“院长如此多礼,真是折煞老樊啦。”
两人礼罢,这才直起身来,相顾一笑,执手向三人走来。大齐甚重礼仪之道,他们能执手而行,可见关系匪浅。
但见那名将军模样的人,头戴兽首兜鍪,一张方脸,两道卧蚕,双眼精锐暗藏锋芒,短须如刀,唇如丹朱,身披山文铁甲,双肩饰豹,腰环虎头,斜挎一口宝剑,脚蹬一对云头乌皮靴,后展一袭绿底杏黄斗篷,端的是威凛严正,气度非凡!
三人跃下龙像,丹青仙就执着那名将领的手走过来,笑着说道:“诸位贤侄,容某给你们引见,这位就是徐帅麾下的心腹爱将,镇守定关,卫国安邦的樊荣,樊将军。”
三人玉色微异,虽然知道问道贤居势力遍布天下,三教九流皆有门徒,可谓是手眼通天,却不想还能结识到这般人物,实是令人莫测高深。
得知此人是戍城卫关的一员大将,更是肃然起敬,三人齐齐躬身行礼,敬道:“见过樊将军。”
樊荣锐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三人,惊艳之色一掠而过。他毕竟是久战沙场,镇守一关的统兵大将,三人虽则绝色,樊荣也只暗暗称奇,倒也不至于为美色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诸位姑娘请起,莫要多礼,莫要多礼。”
樊荣连将三人虚扶起身,口中言道:“这三位,想来就是此次大破潜龙逆贼,生擒东瀛魁首的巾帼英豪吧?果然是人中龙凤,不同凡响啊。”
雁妃晚神色淡然道:“微末之计,实不敢居功,樊将军镇守定关,护佑一方,才是中流砥柱,居功至伟。”
樊荣闻言,心中对她荣辱不惊,谦逊的品性颇为赞赏,嘴里却叹道:“潜龙帮的逆贼结党聚众,搅扰地方,东南百姓深受其苦。更有东瀛倭寇侵边犯境,烧杀劫掠,边境之民多遭其难,此内忧外患,可谓是东南之祸源,危国之刀剑。徐帅与我曾数次远征外海,虽大胜倭寇,到底难永绝其患。潜龙帮虽横行江津,为我所虑,奈何其势盘根错节,又无反状,虎台虽雄,终究不欲陷腹背受敌之境,故放之任之。不想终是养虎为患,韩玄这贼竟敢与勾结倭寇,意图谋反。若非三位洞察先机,智慧超绝,这些贼人内外夹击,里应外合,东南情事不堪设想啊!”
他满脸正气,望向三人,道:“三位功在社稷,福泽东南,樊荣失察有愧,请受某这一拜!”
忽然躬身要拜,雁妃晚三人玉容失色。玲珑连忙阻道:“樊将军真是折煞我等,尊驾身居高位,怎能向我等江湖女儿行此大礼?”
樊荣被她拦住,也没执着,直起身来,宽和豪迈的笑:“若论朝廷的规矩,我是将,而你是民,但我既是朝臣,其实也是江湖中人。现在以朝廷规制来论,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三人疑惑,望向丹青仙,院长看樊荣,说道:“没错。以朝廷的规制而论,丹某要敬称樊兄弟将军,可要是按咱们江湖的规矩,他老樊还要称我师兄呢。”
“师兄?”
舒绿乔惊讶道:“将军是问道贤居的弟子?”
樊荣短须微翘,道:“家师名讳,姓庄号擒龙,是阵门的掌艺。贤居分支七大门,琴棋书画剑卦阵。樊某早年得幸,曾随恩师学艺,奈何阵法精深奥妙,樊某资质蠢钝,学艺未到二三,听闻东南匪患猖獗,遂毅然从军。因对水军战阵的一点浅薄之见,得徐帅青眼相看,委以重任。”
原来如此,樊荣并不仅仅是问道贤居能上达朝廷的门路,更是贤居的弟子,雁妃晚肃然起敬:“将军大义,晚辈钦佩,不愧英雄之名。”
樊荣说道:“我不过是机缘巧合受到徐帅重用,要说本事,倒还没你和我那位师妹高。你听说过我师妹吗?她天资敏悟,尽得师尊阵法真传,更兼琴门谈师伯的玄法妙音,论才学胜我十倍,‘琴阵双绝’之名,姑娘听说过否?我看你的本事将来也不会输她……”
雁妃晚道:“前辈谬赞,实不敢当,晚辈愚钝,还不及姚前辈之万一……”
话音未落,丹青仙和樊荣还没说话,就听嘹亮声响传来,那声唤道,“师妹——师妹——”
舒绿乔听到这声音,心中骤然烦躁,秀眉蹙起,暗道:我怎么忘了,这个家伙也在?
雁妃晚悄然凝眉,原本艳若桃李的脸和灿若星彩的眸尽皆暗色。那道人影纵身而起,踏空翻转,矫捷的落在众人面前。
一见雁妃晚,允天游两眼透亮,登时大喜过望,就连丹青仙这等宗师,樊荣这般的地位,在他眼里都浑如无物,径直向雁妃晚走来。
“三师妹,你果然在这里?”
金剑游龙见到心上人,喜心翻倒,难免大失仪态,竟要直接过来捉雁妃晚的手!
舒绿乔见他言行无状,心里愠怒生火,横眉冷目径直插过去,将玲珑护在身后。雁妃晚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躲在舒绿乔后面。
允天游恍然惊醒,悻悻收回手,退回来,挺直身板,道:“晚儿师妹,鹿角渡一别,别来无恙?你知道吗?当时我知道你孤身……”
“咳咳……”
舒绿乔抱臂睨他,表示对他言辞的不满,说什么孤身?当她是死的吗?她可是和晚儿有出生入死,同生共死的情谊!
“咳哼……”允天游重新整理说辞。
“当我听说你和舒姑娘在潜龙帮这龙潭虎穴,师兄我真是日日担惊受怕,那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呵……”
舒绿乔白眼轻觑他,冷哼嗤道:“还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呢,允公子说出来也不嫌肉麻?当心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呐……”
“舒绿乔,你处处与我作对?到底是为什么?”
允天游忍无可忍,怒目瞪视,雁妃晚敛眉道:“师兄,两位前辈面前不得无礼,莫要失了剑宗的礼数。”
允天游这才回过神来,暗道不妙,僵硬着回身向两位前辈问好,一揖到底,没敢抬眼去看丹青仙和樊荣看他的眼神。
“丹前辈,樊将军,晚辈一时激动仓促无礼,还望两位前辈海涵。”
丹青仙和樊荣性情豁达,道是无妨。
纪飘萍这时才姗姗来迟。
男人儒风雅量,先向丹樊二人问好,随后才问起玲珑,“三师侄别来无恙?”
“有劳小师叔和二师兄挂碍,晚儿安然无虞。”
允天游怕纪飘萍抢到话,占去先机,当即殷勤说道:“这次全仗晚儿师妹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咱们才能兵不血刃,大获全胜!刚刚师兄权当先锋,和贤居还有官军的弟兄们同去围歼残敌,这一战,可是有大收获,大功劳的!”
说及这里,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舒绿乔暗道:这轮炮火轰炸下来,潜龙帮的那些小喽啰哪里还有一战之力?把捡便宜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允天游这小子真不要脸!
雁妃晚顺着他的话,问道:“都是大家的功劳,不知道师兄你有什么收获?”
允天游怕纪飘萍抢功劳,也没卖关子,摇头晃脑道:“嘿嘿,这可是万万想不到的天大的功劳!那个号称双龙鬼的常进当场被铁炮打中,立时殒命,尸体现在都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啦!”
三女皆惊,没想到一代邪道巨凶居然在铁炮之下死于非命。雁妃晚谨慎道:“既然已面目全非,又如何认得那是常进?”
允天游道:“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半截尸体上,右手的那只夺命金钩却是不能骗人的。那炮火铺天盖地,这厮就是有天大的神通总也不能找人替他去死吧?”
三人听到这话,总算安心,允天游挑眉笑道:“可不止轰杀赑屃一人,清扫残敌的时候,我们还从岸边的石礁,捞起一个人来。”
“是谁?”
允天游骄傲道:“是狻猊坛坛主,三头狮薛格,他被炮火打晕,捞起他的时候,三面盾牌都不知其踪,人也昏迷不醒。想来当时要不是他用盾牌抵挡,恐怕已经跟他兄弟一个下场。现在被我们用铁链绑了个严严实实,随时听候发落。”
三女轻缓口气,当真收获颇丰。
常进和薛格是潜龙帮九大分坛的坛主,都是登峰造极的高手。倘若正面交锋,她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一身死一活捉,实是令人振奋。
允天游遗憾道:“让断江龙辛节和翻天蛟费战,这两个狗贼跑咯,真是可惜!不然将他们也一网打尽,这一战才算是干净漂亮,功德圆满。”
雁妃晚不以为然道:“潜龙帮称雄东南久矣,根深蒂固,哪是朝夕能灭的?如今一战之中,能让潜龙帮九大坛主一死一伤,已足以让师兄你扬名立万,侠名远播,这样岂不美哉?”
允天游听到这般美言,登时志得意满,愈加热血沸腾,跃跃欲试起来。
“也许那两个老贼还没跑远,我再领众官军和贤居的兄弟们再去看看,或者能抓住漏网之鱼!”
说着,转身要走。
樊荣连忙将他喊住:“允少侠留步!”
允天游疑道:“樊将军还有话说?”
樊荣道:“难得少侠如此急公好义,堪称楷模。但来日方长,虎台和诸位还有潜龙帮的那班贼寇早晚会有一战。不过现在龙门峡已是险地,你我应暂避锋芒,退守定关为善。”
允天游有些难以置信,他惊道:“你,你是说?放着这一鼓作气,直捣黄龙的良机不要,要我们立刻逃之夭夭?”
樊荣嘴角微僵,笑容好玄没垮。
雁妃晚道:“建功立业不在一时,今敌众我寡,以千余众硬撼近万贼寇绝非明智之举,我们可以先退守定关,再从长计议。”
金剑游龙年轻气盛,万丈豪情,却还是被玲珑的三言两语劝回,立时就言听计从。虽然还心有不甘,也只能从善如流。
允正贤素来不喜其子亲近雁妃晚,也有这样的考量。允天游的资质品性,在众多弟子当中算出类拔萃的,但和雁妃晚这种聪明到极致,极擅玩弄人心的女人相比,道行还差的太远。
玲珑城府极深,心性诡变,若是真娶她这种女人进门,倘使她真心辅佐夫君当然会有颇多助益,但要是雁妃晚心存异心,以允天游的心计武功和对她的痴迷程度,必然会沦为她掌中玩物。
立荷与雏红这时来找雾绡。虽然说贤居已经承诺和她们无情道握手言和,互相倚助。但贤居到底是正道门派,虎台又是官府朝廷的势力,其心难测。倘若他们临时反戈,镜花势单力薄,则情势危矣。
不怪她们疑神疑鬼,逍遥津修无情道的多是受人迫害,孤苦无依的弱女孤女,对所有事情都是杯弓蛇影,有些风声鹤唳。
等到确定师姐安然无恙,二人心中稍宽,过来向雾绡请示接下来的安排。这时,一道素影在她们身后晃过。
雁妃晚星彩般的眸倏忽闪动,唇角微扬,柳眉轻挑,摆出好整以暇的姿态。
舒绿乔循着她视线望去,却见善词表情呆呆的站在她们面前三四丈外,睁着明媚如水的滴圆眼睛,一副懵然不知的怯生生模样,着实有些好笑。
在她的身后是露出半只的,捉着她衣袖的纤白玉手和掩藏不住的素色衣裳。
善词娇小玲珑,岑芳高挑明丽,小姑娘纤细的身量哪里挡得住她的倩影?
鸣凤云里雾里,就见丹青仙脸色肃正,眼眸微沉,缓缓转过身来,盯着那袭素衣,正色沉声的道:“师恩过于天地,重于父母。丹某虽然不才,也不致让你如此避如蛇蝎吧?”
隐约看见岑芳身体微颤,却还是没敢从善词身后出来,丹青仙提高声道:“畏罪不面成何体统?还不给我滚出来!”
素衣女人娇躯陡震,这才低眉顺眼的从善词身后站出来。胆敢孤身潜进惊波坛,素来表现得悍不畏死的岑芳此刻在丹青仙面前,却是唯唯诺诺,瑟瑟缩缩。
她脚步缓缓挪到丹青仙面前,忽然就在他面前跪倒。众人惊疑,善词更是呆若木鸡,正不知所措时,就听岑芳向他叩首道:“徒儿给师父请安,愿师父福寿安康。”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其中以鸣凤为甚。对岑芳的身份她从来是百思不得其解,苦思冥想也猜不透她的来历。万万没想到眼前的素衣女郎居然会是书剑双绝丹青仙的徒弟!
丹青仙拂袖背过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你的眼里还有为师吗?擅作主张,自行其是!这次若非有玲珑相助,你能活着走出龙门峡?”
岑芳不敢抬头,再叩首请罪:“弟子认错知罪,望师尊责罚。”
丹青仙环顾众人,也知小惩大诫,此时此地还不合时宜,遂一挥大袖,说道:“此刻形势危急,暂饶你的罪责不罚,等随我同出险地,为师绝不姑息!”
书剑双绝拂袖而去,岑芳唯唯认错称谢,起身时,悄然望向善词,示意她跟着过来。
善词先出身良家,后来周旋在秦楼楚馆,虽然卑微,却也知道察言观色。虽然没敢直视岑芳的那位师尊,但观其气度,听其言辞,就知道那是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就连朝廷的将军都将他奉为上宾,有这么多江湖豪杰都听他号令,丁堰那种在她眼中都是不可战胜的大人物,在这位先生这里,恐怕宛如蝼蚁,不值一提吧?
芳姐姐的师父,绝对是一位她无法想象的大人物……
一念至此,心生悲惶。
她原以为岑芳是和她一样,都是寒微落魄的可怜人。她们会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但现在才知道,她居然有这样高山仰止的靠山,似乎在这瞬间,她的芳姐姐就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正在她踌躇不前,犹豫不决的时候,岑芳忽然牵过她的手,带着她走向丹青仙。
她还神游物外,恍然若失时,就被岑芳带到丹青仙面前。等她反应过来后,忍住想要逃跑的脚步,战战兢兢,鼓起勇气跟丹青仙问好。
“先,先生您好。我,我叫善词,是,是芳,是芳姑娘的朋友……”
结结巴巴,瑟瑟缩缩的,这副柔弱的模样让人以为她就要被吓得晕倒过去。
丹青仙的视线在她们牵着的手停留瞬息,也没在意,对着小姑娘颔首,道声好。怕吓到小姑娘,他索性转过身,沉默着踏上楼船。
“诶?”
舒绿乔靠近雁妃晚,用肘杵她的手臂。肌肤相贴的触感让玲珑柳眉微敛,开始不动声色的稍微远离这位女孟浪。
“你早就知道她是丹院长的徒弟对不对?”
舒绿乔不满的凑过去,道:“还害我思来想去,差点认定她就是潜龙帮的奸细!”
玲珑假装没看到她的眼神,“你别冤枉我啊,我只知道她是问道贤居的人,却不知道她原来是‘书剑双绝’的徒弟。”
舒绿乔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贤居的人?她告诉你的?”
雁妃晚看着她,答道:“当时她出手刺杀丁堰,使的身法脚步和金师兄似是而非,该是她修为尚浅的缘故。那时,我忽然想起来,金虞师兄那时向我们说起遥东城有许多姑娘失踪时说过,他们贤也有位新收的师妹在遥东城里无故失踪,杳无音讯。这两相印证,我就有七分的把握。”
“不是吧?”舒绿乔惊骇,“这你也记得?”
清理战场,收拾甲仗,押送俘虏。官军的行动迅捷有素,临走之时还将龙门峡内埋伏的铜铳铁炮,能搬运的统统网罗搜刮带走,不能带走的那些,要么直接砸坏,要么推进湖里。
这战大获全胜,生擒东瀛倭寇的少将军与潜龙帮的逆党魁首,官军们英姿勃发,问道贤居的人气势如虹,开始扬帆返航。
镜花决定先带着无情道的人和那些歌姬舞女跟着问道贤居去定关府。她和剑宗还有贤居的人现在都在樊荣的那艘旗舰。返航的时候,丹青仙才将岑芳的前缘往事娓娓道来。
前楚末年时,楚至顺皇帝荒淫无道,残暴昏庸,世间纲常沦丧,礼乐崩坏,有七名贤士避祸隐居在江津的千机峽,号称七贤。
他们以草庐为舍,号:问道贤居。
这七人都是世间的大贤之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因淡泊名利,以七门绝艺在山中遣怀。
后齐伐楚,天下既定,七人无心朝堂,但也创立问道书院,以琴,棋,书,画,剑,卦,阵分设七门。
那时书门有位门人,天赋异禀,虽然无心武艺,但是尤善书文,一手铁划银钩,端如群鸿戏海,舞鹤游天。
这人出自江津岑氏,后凭才学入仕,虽未至三公九卿,也可以称是江津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
三年前,当朝国舅田柴因私豢兵勇,囤积粮草,暗蓄军马被御史院参劾谋反。此案一出,举国震动。
岑家家主因曾作为田府嘉宾,又差点促成和田家旁支的联姻,被人告发,因此牵连获罪。
男丁尽数斩绝,女眷流放南疆。
当时的岑芳就在流放之列。南疆边城是不毛之地,官差押送女犯时,误进瘴气沼泽中,以致流放的女囚尽数暴毙而亡。唯恐上官降罪,当时押送的官差都谎报是女犯在逃跑之时误进瘴林导致的身亡。
流放岑家女眷的事在上下遮掩后,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岑芳就是当时流放的犯女中唯一的幸存者。
后来她为躲过官府缉拿,一路乔装改扮千难万苦的逃回江津,想办法收集到家人的骨灰,偷偷葬到岑家祖坟。
在落魄潦倒之时,受过善词一饭之恩。
后来她在地面无聊涂鸦时,被丹青仙认出她的书门笔法。究其前因,怜其孝义,念她岑家的祖先也曾和贤居有所渊源的情分。书剑双绝还是破例收她为徒。
当然,岑芳偷他的银票去为善词赎身,甚至鲁莽的去帮她复仇,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