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峡一战,联军大破贼势,击杀九龙岛的先锋精锐,生擒倭寇少统领和潜龙帮坛主,击退韩玄等人,令其龟缩岛屿不出,定关守军和问道贤居可谓是意气风发,大胜而归。
守将樊荣的旗舰在前方领航,雁妃晚和雾绡姬同船。宝船一出龙门峡,驶入鹿河之后,镜花就来向玲珑辞行。
既然已经逃出潜龙帮的掌控,鹿河茫茫而广袤,雾绡想在这里和她们分道扬镳。
玲珑道:“定关就在不远,那里都是精锐之师,韩玄和水月如今疲敝,姐姐又有何惧?”
雾绡姬摇首神伤道:“我率众反叛,虽为自保,行同欺师灭祖,早已无颜再见师尊,怎能反入正道,同门相残?素来江湖和朝廷两立,纵非势如水火,我等也不愿牵涉其中,身不由己。问道贤居和虎台关系甚深,而巫山与东瀛之流勾连,我也是巫山弟子,若是真到虎台,又该如何自处?”
大义灭亲,说来容易,但十余年的师徒情分恩重如山,怎么能一朝反叛,恩断义绝?
雁妃晚心知她的难处,望着茫茫江水,叹道:“姐姐这是想要退隐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雾绡姬面露羞惭,道:“玲珑剔透,百巧千机。现在江湖风云变幻,暗流涌动。难道,这天下大势若何,你还看不到端倪吗?”
雁妃晚眉眼微垂,星眸黯淡,道:“内藏国贼,外有强虏,朝堂暗弱,大齐外强中干,恐怕式微之日已在不远。”
“韩玄和那些倭寇为什么敢在现在勾结谋逆?他们也看出现在是乱世到来的前夕,”雾绡姬道,“我人微力孤,不敢妄扶大厦,力挽狂澜,就只能明哲保身,未雨绸缪了。”
雁妃晚深以为然,道:“人自有志,不可强求。能像姐姐这样逍遥世外也未尝不可。但愿你我重逢之日,就是天下宁定,海晏河清之时。”
雾绡姬见她笑颜明媚清朗,不禁莞尔,说道:“玲珑妹妹曾在九龙岛中许我一诺,要为我们找处清净的归宿,我们既然已有退意,还请妹妹告知去处。姐姐还有一言相赠,权作临别之礼。”
玲珑笑道:“我虽非君子,却也不敢欺骗姐姐。不过这镜花临别的礼物嘛,我倒愿意洗耳恭听。”
雾绡闻言,如花笑颜渐渐收敛,远目渺渺前方,忽然问道:“玲珑以为,虎台的徐敬帘如何?”
雁妃晚微异,略微思索,道:“其人统帅三军,号称东南铁壁,肱股之臣,深得百姓爱戴,将士拥护,实是忠臣良将,国之栋梁。”
雾绡姬轻笑,意味深长道:“你真如此以为?”
雁妃晚听她言外之意,似是不以为然,疑道:“未见其人,不敢妄言。但即使见到本尊,人心叵测,谁又能一眼辨出盅奸来呢?”
不会为人言所惑,不偏信片面之词,审时度势,三思而行,这就是玲珑。
雾绡姬沉默半刻,道:“那你以为皇帝如何?”
雁妃晚容色微变,面露难色,道:“妄议朝廷,还是皇帝,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镜花轻笑,不以为然道:“这里现在只有你我,权当姐妹间的闺房秘话,不妨直说。”
“哪家的姐妹会说这种私言?”
话虽如此,但雁妃晚还是说道:“我没见过他,对他的印象也不过是坊间的流言而已。那我就从这些传言中说说对他的看法吧?”
“洗耳恭听。”
“我以为,皇帝有治世之才,却无治国之心。视民如草,御官为奴,虽非亡国之主,实为弃囯之君……”
这样的评价,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罪诛九族的了。
“皇帝表面上似乎沉湎声色,仿佛无心朝政,但观其治政衡权,雷厉风行,实阴重难测,极有权谋。”
雾绡微微颔首,言道:“皇帝极擅长御下之术,使各方互相制衡,绝不使一人一党独揽朝政,古来君王御臣,不过如此。”
雁妃晚眸光微沉,“然治国者当在理政安民,皇帝如此崇信权术,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绝非百姓之福。就是他放任朝堂明争暗斗,纵容官吏横征暴敛,如今天下的乱势,其罪首在君王。因此,我说他虽非暴君昏君,却是弃国之君。”
说着,玲珑转向镜花哂笑道:“此言大逆不道,不知姐姐忽然说起这个,有什么深意?”
雾绡姬没回答她的问题,接着问道:“你可知,自懿贞皇后薨逝,后位空悬久矣,皇帝虽然册有四大贵妃,却迟迟没有再立新后。”
雁妃晚心中了然,笑道:“此举看似深情怀故,实则这后位又是一件可以利用的权柄。这其中大有文章,皇帝必然能从中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
“没错,我说过,皇帝极擅御下之术,甚至已经到痴迷妄信的地步。”
“但我还是没想明白,姐姐为何要说起这个?天家的事,离我们好像还很远。”
雾绡姬道:“当今后宫之中,四大贵妃的来历,妹妹你知道吗?”
玲珑道:“深宫内苑之事,我怎么知道?”
雾绡姬对此却是如数家珍,“这第一位贤妃,是当朝左相陆承之女,陆相爷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第二位惠妃,是虎台统帅徐敬帘的胞妹,徐帅镇守东南,定国安邦;第三位的庄妃,她的兄长乃是京城羽林军统领李世异,总括禁军,卫守宫廷;而这第四位的淑妃……”
说到这里,雾绡姬稍微停顿,显然这重点就在这第四位的淑妃,她道:“田九秋出身江南豪族,其兄就是映苏的巨商田柴。此人手眼通天,富可敌国,江南各大商会都唯他马首是瞻。”
雁妃晚刚在丹青仙那里听过田柴的大名,没想到现在雾绡也提起他来。她略微思考,就猜道:“皇帝这么做,正有制衡之意。这四大贵妃的门阀之中,于内有朝中主政,于外有镇边将帅。既有京都的心腹近臣,又有江南的豪门巨商,仅仅是空出一个后位,就能让他们明争暗斗,形成互相牵制之势,皇帝还能从中斡旋,占尽好处。”
雾绡姬微微颔首,也认同她道:“你说的没错,纵不能尽知其心想来也不远矣。”
雁妃晚道:“三年前,田国舅因涉嫌谋反获罪,三族被夷,这件事轰动朝野,不仅牵扯到朝中某些大臣,就连江南的许多名门望族也因此获罪株连。那位淑妃也被打入冷宫,姐姐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难道,你知道其中的内情?”
其实,就算镜花了解到这种程度,也足够让她感到惊讶的。
雾绡道:“传闻田柴和东阳王府暗中过从甚密。田府门客众多,又兼财雄势大,皇帝多疑,又有德宗时的‘七王之乱’,最忌藩王和权贵外戚往来,故满门诛之,以儆效尤。”
雁妃晚心中感到一阵寒意,不禁唏嘘。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如此。一旦涉及皇权帝位,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也在所不惜,何况是区区妃嫔的外戚?
“姐姐和我说这些,总不是想说些宫闱秘事,朝堂的明争暗斗吧?”
雾绡姬道:“我想说的是,淑妃获罪发落冷宫,四妃之位空缺其一,皇帝原拟纳秦照颜入宫……”
“秦照颜?”
雁妃晚失声道:“北地秦军?夜罗刹秦照颜?”
雾绡姬颔首,“是,北境秦军统帅是燮国公。他镇守北方十四城三十年,现今年事已高,边境城防的重任就交由燮国公的独子秦渊代掌。秦渊无子,唯有一女,名叫照颜。皇帝此举,当然是想要将北境秦家的玄军彻底纳入掌中。”
雾绡姬不无惋惜的叹道:“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秦帅在北地的青牛关外遇袭,最终力战而亡。边境失帅,秦府遗孤,再召秦照颜进宫已无意义,皇帝这才降旨恩典,让秦照颜留在北境奉养亲老。”
雁妃晚接着她的话说,“秦小将军虽为女郎,但弓马娴熟,勇冠三军,且极擅排兵布阵,精通武略文韬。她代父领军,镇守边关十四城,屡挫强敌,是当今公认的巾帼英雄。”
雁妃晚说到秦照颜时,语气不无敬意。
“但是,雾绡姐姐说起此事,又是什么用意?”
镜花道:“当然有深意。秦照颜既然没能进宫,那后来成为第四位贵妃的又是谁,你知道吗?”
雁妃晚神情凝重起来,她道:“坊间早有传言,皇帝的第四位贵妃是丽妃。据说这个女人来历成谜,姓氏不详,但是极其美艳。现在都说她是祸国的妖女,欺君的妖妃。”
雾绡道:“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女人名叫藻翘,是皇帝东巡时带回宫的女人,除去藻翘这个名字外,她的生辰八字,父母籍贯和出身门第,一概无人知晓。”她看着雁妃晚,神情严肃道:“但是就是这样的女人,让皇帝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轻而易举就取得丽妃的封号,还将后宫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蛊惑君王,远贤亲侫,隐隐有祸国妖姬之名。”
雁妃晚越听越是心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观其情,听其言,她心思怎样聪慧灵动?两相联系,一个可怕的念头立刻在她脑海浮现,当时让她肌骨生寒,心惊胆战,“难道说……”
雾绡姬看着她,玉色如常,她微微颔首,说出来的话无异惊涛骇浪。
“藻翘,是巫山送到皇帝身边的人。”
“你说什么?”
纵然素来运筹帷幄,安之若素如玲珑,也被她这句话惊的骇然失色,即使她早有预感。
镜花看着她,尽量平静的说:“你该知道的,巫山的逍遥津号称世上销金窝,人间极乐土。豪绅巨富,达官贵人和巫山皆有往来,要将某个女人送进宫去,简直是易如反掌。”
雾绡姬望向天边的山光水色,目光悠远,郁郁道:“师尊原本是属意我的,我以死相抗,最终领受三十鞭刑,禁足半年才算罢休。师父她无可奈何,只能另遣她人进宫。”
“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她是师父从外面带来的,听师尊曾经叫过她藻翘,至于她是什么来历,何方人氏,逍遥境中无人知晓。我还见过她,说实话,确是倾国倾城之姿。藻翘看似娴静温和,对师尊的话都言听计从,但我却在她那双艳媚的眼里看到极为阴沉的情绪,这人的城府很深。现在坊间都流传着祸国妖妃之名,也足见此女绝非良善之辈。”
雾绡姬对着雁妃晚说道:“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妾这只燕雀但求苟安乱世,求安身之所。玲珑是有志的鸿鹄,你虽在江湖,但我知道,你的天地绝不在此。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你日后若是和此人相遇,切记谨慎提防。”
雁妃晚笑容略苦,她道:“姐姐真是高看妹妹,这江湖已经波谲云诡,汹涌险恶,我哪里还想陷进这天下的乱局之中?”
天边云卷云舒,江湖兴风作浪,雁妃晚感慨这天下大势,她们的力量如蚍蜉撼树,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雾绡姬不以为然,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以玲珑的智慧,难道还猜不出来吗?你们如果继续追查潜龙帮和巫山,继续在这江湖里搅弄风云,最终就必定会遇到那个人……”
雁妃晚神情凝重,她道:“七星顶的邪道七宗。龙图山庄时的七杀阁和南疆的九族九部,宁西逐花宫勾结西域真理教阴图不轨。而现在,江津潜龙帮和巫山逍遥津联盟倭寇欲图东南,这其中的势力纵横交错,诡计勾结连环……背后必定有人在操纵着这些阴谋……这世间能驱使邪道十三门的人……”
雁妃晚星眸沉沉如霜,呼吸缓沉。
“就只有那位……”
“邪道之主,九幽秘海的主人,四绝之一的暗尊——元无真……”
雾绡姬证实她的猜测,“能让从来肆行无忌,横绝江湖的邪道十三门也唯命是从的人,除暗尊以外,不作他人之想。”
雁妃晚紧皱着眉道:“元无真到底想要做什么?以他的本事,在邪道之中呼风唤雨,做江湖暗地里的君王,难道还不满足吗?为什么还要勾结四方异国进犯中原?难道,邪道至尊的地位还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野心。他想要列土封疆,称霸整个天下吗?他也想染指皇帝的宝座?”
雾绡姬道:“没有人知道传说中的秘海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九幽的位置?那位被奉为邪道之主的暗尊,更是神秘莫测,无影无踪。我虽从未见过本尊,但暗尊的威名,在邪道之中,无人敢不从,就算是师父,也只能听命行事,任他驱策。”
也只有他,能让潜龙帮和巫山既往不咎,通力合作。
一言道出,沉默良久。
镜花向玲珑情真意切的告别,道:“言尽于此,妹妹务必小心。纵然剑心的武功卓绝当世,你的智计世间无双,但还是要万分谨慎,不能疏忽大意。需知你们目前所见的,不过是灾难将至的前夕而已。他日风云变幻,邪道十三门和异邦四国倾军而动,恐天翻地覆,生灵倒悬。你们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玲珑微笑道:“姐姐既然赠我良言,礼尚往来,晚儿也有言在先,要为巫山的各位姐妹寻个好去处,雾绡姐姐请听……”
“雾绡感激不尽。”
“此处虽非世外桃源,但也是安身立足之所,正合各位姐妹清修。”
说着,玲珑从袖中取出某个物件,放在镜花的掌心。
雾绡姬视线漫不经心的飘落,倏然色变,她瞪圆眼睛,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雾绡姬呼吸凝滞,顿觉手中那物似有万斤之重,又如捧着烙铁般滚烫如烧。
险些就惊恐的将那件物件掉落在地,她望向雁妃晚的眸里满是错愕和惊骇。
就像是看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你……你是,这,这怎么可能……”
雁妃晚笑靥如花,她微眯着眼,深邃瑰丽如星彩似的眸里似乎隐藏着明夜幽光。
七月初九,虚山英雄大会如期而至。
迎客钟鸣九响,宏远悠扬,封禁多时的英雄台辰时大开四门,邀会东南群豪赴宴,齐聚川北的侠士峰会。
整座虚山披红挂彩,各座宫殿楼宇,巍峨磅礴,群豪英挺昂首,意气风发从四门而入,各人相见拱手作揖,晤面寒暄执礼,一齐由四方道走进英雄台。
四方道原以四大祥瑞为名,意气盟创盟盟主东方澈以虚山建英雄台,辟四方为道,以东为青龙,南方朱雀,西之白虎,北名玄武为号,后因御史奏疏弹劾,以四瑞乃为前朝西京都城街道之名,参其效仿前朝遗风,僭越妄行,谤其心怀不臣,澈因此获罪,被幽禁中京,郁郁而终。
此后,意气盟避此讳,改祥瑞为四方道,以东南西北称之。此次得四方令者共四十八门,分为四道,一道各十二人循径而入。
当先领首者便是四盟之主,分别是东江渔隐张子期,西风剑豪温灼宁,南岭龙屠奎因,北山贤者许望生。四人今日衣着光鲜,英姿勃发,就连贯来麻衣竹笠,脚蹬草鞋的渔隐如今也是青衫翠带,分外的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东方壁昂首阔步,在众人艳羡敬仰的层层目光中,意气飞扬的紧随其后。
各盟盟主为首,身后一行序列分明,乃是此次携令入台的十二位掌门帮主,俱是东南的一方豪杰。再之后就是早已侯在英雄台之外,今日前来观礼的东南豪杰,浩浩荡荡,竟有不下千人之众!
走过两侧巍峨壮阔如同宫墙的四方道,尽处豁然开朗,面前显出偌大广场来。台上整整齐齐摆列着桌案与软席,案上美酒佳果,一应俱全。
一道红毯铺设直通广场,场中位设祭台,祭台之外更有一座高台,呈现出四方格局。四边皆有一方石座,可谓威凛非凡,台上独有一座,其背设有一碑,雕刻虎啸龙腾,更是巧夺天工,令人见之目眩神迷!
群雄不禁驻足多看,不由啧啧称奇,眼中热光极炽,胸膛豪气干云,心怀壮志。
平台四周环建桂殿兰宫,气势非凡,不输王臣行宫所在,此处即为意气盟英雄台。
虚山大会共分三日,这首日称之为开典,也称礼宴,取“先礼后兵”之意,各派来人宾朋满座,可纵情的把酒言欢。
先礼行罢,即是后兵,第二天便是武会。各门豪杰以武会友,一决雌雄,定下盟主之位。
第三日称之为帛宴,所谓化干戈为玉帛,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尊位各有归属,众英雄一笑泯恩仇,尽欢而散。
台前止步,四方之侧各树一碑。这石碑拔地倚天,下镇赑屃,上刻龙虎相争之象。
此碑名为英雄榜,上空十三位,各盟盟主驻足碑前,从袖中取出一枚铁令,扬手击出,铁令去势强劲,犹如有灵识性,轻描淡写之间,平稳的嵌入最高处的空位。
众豪杰虽然见多识广,如今见这些人嵌碑入令信手拈来,也不得不大感敬服,连连称奇。
铁令上镌刻着门派名号,算是依序入座。
至于其中顺序,乃是依诸位豪杰入台的先来后到,四道五十二位英豪依序将刻下出身来历的黑铁令嵌上英雄榜。
此物乃是三日之前,英雄台封禁之后,各派掌门帮主以四方令换取,但凡能在英雄碑榜上有名者,皆是这十年来东南最显赫的人物,同时也具备此次意气盟比武较技,登上英雄台的资格。
台前早站着侍者,等各位英雄身前经过,登时聚气扬声,高宣其名。侍者声如洪钟,震耳发聩,群豪在场下听闻,也是暗暗心惊。心道,这意气盟好大的排场,就连侍者也有这般的武学造诣,无怪能称雄东南数十年,川北各派皆以能上英雄榜为荣。
首日为礼宴,也是武会的开典。这意气盟十年一次的开典之礼当然不能少那位人物。
等四方五十二位豪杰在各自的案前站定,却都没落座。四位盟主走上台,面向东方的尊位前恭敬站定恭迎。
忽听三阵鼓角齐鸣,此声高遏入云,胸膛震荡如雷,众豪杰尽皆注目过来,就听侍者扬声喝道:“吉时已到!开典——”
四方盟主面色肃穆,群豪惊闻,纷纷昂首直腰,屏气凝神侧目凝视。
“有请英雄台意气盟,谢令如总盟主尊驾——”
一言落地,群雄气息一凛,但见东方方位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着一袭锦衣华服,头戴伏龙金冠,腰缠银丝玉带,脚踏云靴,款款步向场中高台的宝座。
谢令如面如冠玉,眉眼邪肆,犹是风流。虽然已年近不惑,仍是丰神俊朗,意气风发,岁月更增其成熟稳重的魅力,不见半分衰败颓靡。
场下女眷不少,无论有无出阁的,见到他的风采,都不由生出心折之意,再看谢令如身后的三位,又不免心生惜叹,颇有些“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
谢大盟主的身后跟着三名美貌的妇人,或是妖娆,或是温婉,或是灵动,风情各异,体态婀娜。虽然红颜易老,但还风韵犹存。观其眉目仪态,仍能窥见当年名动一时的美人令江湖豪杰趋之若鹜的盛景。
饶是威名显赫的群雄,心中不由艳羡,世人皆道:齐人之福,莫过谢令如。
此言诚不欺我!
三位夫人倾城绝代,就算是现在,一颦一笑仍是令人面红耳热,不难想象年轻时候是何等的风姿绰约。谢盟主真是好大的艳福!
家中坐拥三堂娇妻,家外还有无数红颜,更为难得的是,内室和睦融洽,从未争风吃醋,就这等本事,都是一般人远远不及的。
张婉仪站在台下,不忍多看,移开目光,心中思绪万千,眼底隐隐藏着忧伤哀戚之色。
温婷远远觑着她,低低嗤笑,毫不掩藏眸里的不屑和幸灾乐祸,连带着谢令如和他那三堂娇妻在她眼里倒无关紧要似的。
谢令如走上祭台站定,群豪皆来参见,人人拱手执礼。谢总盟主含笑颔首,早有人高声喝道:开典——
顿时击鼓三通,发号三声,开始进行开典之礼。
这英雄台开典分为四步。
一为敬天奉祖,谢令如手拄九香,向东方行祭天之礼。
二为奠帛献牲,盟众杀牲而焚。
三为舞蹈奏乐,歌姬美女翩跹起舞。
最后就是击鼓鸣锣。
一声“礼毕——”后,谢令如当即邀四方盟主,各路英雄落座。
一时莺歌燕舞,其乐融融,列位英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席间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真是好个太平盛世,好个歌舞升平!
英雄台的偏殿小阁楼中,容貌清婉的少女挑起轩窗,柔丽的秋眸望着广场中杯酒言欢的贵宾们恍若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的众生百态,恍惚想起她和小师妹从桢江过来,见到的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难民,不禁秀眉微拢,启唇叹息:“我一路行来之所见,东南沿海屡遭倭寇侵袭,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可说是民不聊生。这些人自诩武林名宿,江湖豪杰,却在此时此地饮酒设宴,八珍玉食,彷如太平无事,当真是荒唐至极。”
年纪更小的女孩甫闻此言,双手捧着的,已经凑到嘴边的玉白瓷碗顿住,此刻竟觉着碗里滋补清香的人参黄芪乌鸡汤分外烫手,一时羞愧难当,犹犹豫豫的,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洛清依回首看出她的为难,轻笑道:“我说的,是那些争名夺利的豪杰侠客,与你没有关系,你原本就是被无端牵连进来负伤的,正该是养好身体的时候,莫要将不相干的话往心里去。”
萧千花这才安心,捧着瓷碗小口喝起来。药膳的暖流顺着咽喉流入胃中,才觉四肢俱畅,身体愈渐舒适。
不得不说,意气盟财雄势大,单说这碗羹汤就可见一斑。取材珍贵不说,谢大盟主的厨师更是手艺精湛,令人齿颊留香。
小龙王用羹勺捞起一块鸡肉,张嘴轻咬,发现鸡汤炖煮的恰到好处,口感绝佳,味道也无可挑剔。将残骨吐到案盘里,抬眼见洛清依正望着她微笑,眼里居然有些慈爱,不由心生羞怯,面颊如烧。
她自诩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小姑娘,这位大师伯的年纪恐怕也不会比她大多少,却对她分外的疼爱怜惜,每每都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无怪乎,师父武功那么高,在师伯的面前也只能低眉顺眼,表现出娇柔可爱的模样。
萧千花没敢与她对视,将目光移到窗外的那座英雄台上,道:“我听裘伯伯说起过,天下武林,江湖豪客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杀伐决断,快意恩仇,但能称为侠者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洛清依道:“所谓侠者,除魔卫道,镇暴安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虽在江湖却心怀天下。”
萧千花颔首,移目场中,叹道:“伯伯与我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对于江湖人来说,无论怎么改朝换代,换谁做皇帝,只要还有人,江湖总是不会灭亡的。就算民不聊生,他们也能凭这身本事安身立命。所以,在江湖人的眼里,名利二字,重过江山。”
“不错,但是有言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些人倒还不如匹夫,”洛清依看着她,似是非常欣赏她小小年纪就已能洞悉江湖的本质,她微微颔首,道:“是以,江湖者众,但能称之为侠者却寥寥无几,能谓之英雄者,更是屈指可数。”
萧千花喝一口汤,若有所思,而后抬眼,怯怯问道:“那我……我师父她,算是侠客吗?”
洛清依莞尔,轻抚她的发顶道:“你这小姑娘,难道你师父不是英雄侠客,你就不认她啦?”
“不是不是,”萧千花急忙晃起脑袋,辩解道:“师父数次救我性命,我觉得她就是世上最好的侠客。这些所谓的英雄豪杰都是虚有其表,他们个个都不及她,就算是那位大盟主也不如我师父!”
说起风剑心来,萧千花眉飞色舞,还有些憧憬,崇拜和豪气。
洛清依微微颔首,“你说的对。”
她看着萧千花,似是透过她的面庞在看着别的人,眸底柔光潋滟,仿佛春水的波澜,满得似要溢出来,她柔声说道,“在我心里,这世间任何英雄豪杰都不及她万一。”
小龙王受不住这样多情的眼神,但觉心跳如雷,酡红如醉。或许是鸡汤太过滋补,这让她有些血脉贲张,她张张嘴,却转到其他话题去。
“也不知道现在师父和裘伯伯在外面怎么样?我好想她们啊……师伯你说过,伯伯他现在就在虚山是不是?他老人家腿脚不便,也不知现在好是不好?还有师父,她离开虚山快五天了吧?她就这样独自一人去禹南,不知道她会不会遇上到人?唉,都怪我当日思虑不周,怪我这身体没争气,不然也不会连累师伯你就在这,我……”
洛清依截住她的话,“你无需多虑,老前辈,你的那位裘伯伯绝非泛泛之辈,否则又怎么能在意气盟众多高手眼皮底下走脱?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等你的伤势大好,等心儿回来,我们就和你一起去找裘老前辈。”
“那太好了!”
萧千花闻言,终于宽心,霎时喜笑颜开,思忖片刻,还是有些担心,“您说,师父能在虚山大会结束之前回来吗?”
“一定会的,”洛清依目光放远,在碧青天穹,在喧鸣鼎沸之中,她的思念延绵不绝。从来不知道,可以这样的一往情深,她确信和笃定着,她的小师妹啊,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
“心儿,她还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心儿?”
萧千花低声呢喃,她终于发现洛清依这异常的称呼,“师父她不是……”
还没等她发问。
“嘎!”
“嘎!”
“嘎!”
响亮刺耳的叫声忽然响起,这让萧千花瞬间毛骨悚然起来。洛清依秀眉蹙起,目光凛然,眼神戒惧的望向窗外。
扑棱棱——
倏忽听见羽翼急速煽动的声音,而后一道漆黑的魅影从轩窗前划过,犹如一束黑色闪电,滑翔远去,没入遥远的天际。
“那是……什么?”
萧千花惊魂未定,此时回过神来,惊觉区区一只黑鸟竟然会让她如此惊慌,让师伯看见,岂非会显得她太过胆小无状?
她重新振作,恢复冷静,再看洛清依时,却见她脸色肃然,目光深沉,与先前温柔和煦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钻进她的鼻间,萧千花本能的捂住鼻唇,发出闷闷的声音,“呜,这是什么味道?刚刚那是什么啊?”
洛清依沉默的望着黑鸟消失的方向,专注而戒惧。半晌,等小龙王松开掩着鼻唇的手,已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抱有期待时,洛清依的回应才姗姗来迟。
“那是乌鸦。”
“乌鸦?”
小龙王惊异,然后想起来,最开始听见的叫声,粗劣而沙哑,确实是属于乌鸦的叫声。
人们都说,喜鹊代表着好运与福气,预示着喜事临头,而乌鸦爷恰恰相反,它会带来灾难和不幸,预示大祸将至。
萧千花因为知道那是只乌鸦就感到不安,而耳目聪灵的洛清依更是惊疑惶惑。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确实是只乌鸦,一只拥有血红色眼睛的不详之物!
要说乌鸦这种东西预示着厄运和死亡,这种传言洛清依是不会信的,但那只黑色红眼的怪鸟却让她难以自抑的生出肌骨生寒的战栗。
她意识到,这十年一剑,东南英雄豪杰们的盛会,恐怕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即将,或者说是,正在发生……
群豪肆酒狂欢,英雄台彻夜不眠不休,虽是如此,众英豪心中也有计较。今日不过礼宴,明日群豪的争锋相斗才是重中之重!
准备登台比武的豪杰们哪怕平日里再嗜酒如命,今日也不能不忍痛割爱,浅尝辄止。
直到次日旭阳东升,辰时未到,四方道两侧阶台上已是观者如市,人数众多却杂而不乱,驾肩接迹,可以说是万众瞩目。
这十年一度的川北英雄大会机会难逢。大齐尚武,天下豪客多嗜武成痴,今日纵然不能登台比斗,但若能在旁观摩,从这些川北最为强横的英豪们手中参到一招半式,那也是受益匪浅。若是能从中突破,说不定下次十年后的虚山大会就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看客们目光灼灼的注视着站在四方道里的五十二位英雄豪杰,眼神是激昂热烈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热血在蠢蠢欲动。
虚山英雄大会比武较技和寻常的击台打擂不同,并非局限在一台一擂之间决胜,而是将四十八名豪杰和四方盟主分别安排到四道之间。每条道分十三人,群豪混战,点到即止,最终能从四方道中走出来坐上英雄台四盟尊位就是一方的盟主,而四方盟主中若有人能击败前代总盟主谢令如就能成为川北一百三十七门派的盟尊。
这种方法虽然能免去擂台决胜的繁复冗余之弊,却难免有武者结盟联合起来以多击少的事情发生。但既然要当一方盟主,若不能以一己之力镇压群雄,就算侥幸坐上尊位也不能长久,故而英雄台算是默认联手这种不定之规的。
江湖风雨十年,浮沉难料,群豪并起如大浪淘沙。这川北武林最为霸道的五十二名英豪,有如中流砥柱至今屹立不倒的名宿,有后起之秀现在风头正劲的青年英侠!
这其中最为瞩目的,无疑就是四位盟主。
四人执掌四方四盟十年之久,威名赫赫,地位超然,东南武林无不敬服仰慕。
东盟之主张子期老当益壮,风采矍铄,他功力深厚,经验老道,虽然已经年逾花甲但仍余勇可贾;
西盟之主温灼宁师出名门,是由谢令如破格擢升为西盟代盟主的,因名不正言不顺,即位至今,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如今一鼓作气,正待以一手精妙无双的剑术功成名就,名符其实!
温婷一身红衣娇艳如火,她亲手为兄长捧上宝剑,一改往日张扬跋扈的神色,如今显得温顺娇俏。“大哥,也该让这些东南武林知道咱们连州温氏的名号,让他们看看,大哥执掌西盟是名正言顺的。小妹祝您威名大振,旗开得胜!”
温灼宁接过宝剑,轻抚她的发顶,素来冷硬的面庞此时透出些许温和来,眼底蕴藏着对至亲的怜宠。
随后,他收敛起这股温和气质,端正肃穆起来,犹如一柄利剑径直插在西道之中。
南盟盟主奎因,鲁直忠义,豪气干云,唯总盟主马首是瞻。他天生惊人的巨力,壮年时因生撕南山巨蟒一战成名,后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强横身躯,扫荡南方群魔,名震川北。是以奎因虽面相呆憨,实则杀业最重,凶名最盛;
北盟盟主许望生,素以谋略见长,然他那身秘传武学也造诣不凡,否则在这座以武为尊的江湖,也坐不到北盟的尊位。
近来因其子之故饱受非议,北盟中也是流言四起,人心不定!
其实江湖中人小德有亏尚在其次,只是十年英雄大会之期愈近,四盟易主的时机已现,北盟中人人心浮动而已。
除开这四方盟主备受瞩目,武者们都对他们虎视眈眈外,这四方道中最受关注的,还要属破星手东方壁。
这人相貌英朗,气质华贵,是出身王府的皇孙贵胄,风流倜傥,颇有其师谢令如之风。又兼年轻有为,近来声名鹊起,很得大盟主看重,乃是如今川北武林风头最劲的后起之秀!
东方壁如今站在东道,谢令如安排他和张子期同台较技,其意不言自明,张子期纵然再是老而弥坚,也年事已高,天魔手安排高徒取而代之也算是用心良苦。
张婉仪站到阶上,福寿两位老伯重伤,左右换的是别的亲随。她望着父亲张子期,一时思绪纷繁,五味杂陈。
若论情,她当然希望老父亲能一战而胜,她爹宝刀未老,尚有老骥伏枥之志,再掌管东盟十年也犹有余勇。
若说私,东方壁是谢令如的高足,盟主扶持的意思昭然若揭,鱼隐与他相争,便是和谢令如相抗,这实在是令她左右为难。
犹豫徘徊之时,听到有人声议论。
“那位是大衍山的掌门,号称‘铁掌无敌’的司徒骏先生吧?十年前他就输给张盟主一招,如今卷土重来,想必武功又有精进哩。”
“诶,那不是陈铁衣老庄主吗?三十年过去,这回他总算可以如愿以偿,登上英雄榜啦。”
“他后面那位,是金鹰堡的黄剑秋黄少侠吧?这小子近来在安宁府的名声不小啊,看来这次有好戏看喽。”
“哟嚯,东方小公子爷也被安排到这东道来,看来东江渔隐与破星手之间必有一场好斗,就不知是鱼隐的寒江钓余威不减,还是小公子爷的星罗散手更胜一筹啊?”
“嘿嘿,据说小公子爷的星罗散手尽得真传,已有谢大盟主八分的精髓,张老儿这番怕是不服老不行咯。”
张婉仪颦眉,粉拳攒紧,左右闻言正要出声发难,就听有人否道:“我看未必,小公子爷自然是青年才俊,大有可为,但张老前辈久随虚山怪隐摘星老人,功力深厚,也不容小觑啊。”
“哎,兄台此言差矣,你当谢大盟主为什么,要将他的高徒安排到东道和张老儿比斗较技?还不是为个名正言顺?张老儿已经年逾花甲,再没用处,这次啊,不想输,也得输咯。”
“你是说——”
群雄惊闻此言,虽有心知肚明者,此时也跟着倒抽凉气,却不为谢令如的如意算盘,只暗道这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匹夫?居然不晓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偏偏说话那人还自鸣得意,接着侃侃而谈道:“东江渔隐执掌东盟二十年,如今年事渐高,也该退位让贤,让年轻人大展拳脚啦。”
左右随从听到这人对自家老主人如此出言不逊,正要挺身而出将他拿住,张婉仪连忙抬掌止住他们,低声吩咐。
“比武在即,现在我们不宜在场外先动干戈,记住他的形貌,等爹比试完,我们再作计较。”
二人领命,暗暗记忆那人的模样,密切监视着他的动向,以便秋后算账。
东盟之主张子期站在道中,虽年近花甲,却还耳聪目明。这两侧阶上的人形形色色,闲言碎语都是声声入耳,人人入目。
武林中人练武,真气越是精纯,内功就越是深厚,虽然已经开始步入老迈之年,但一身内外兼修的神通仍能使他们不输青壮年的武者,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鬼王和剑圣同样年逾花甲,却还能位列四绝之位,凌驾天下武者之巅,可见武林名宿,不能以常理论之。
若是从前,他也不想和这些年青晚辈一争长短,权柄交接那是水到渠成的。但经过和勾肠鬼使一战,得知东方壁居然背信弃义而逃,这使他开始犹疑不决,不知将东盟托付给此人是否是明智之举。
若东方壁顺利接掌东盟,假以时日,总盟主之位只怕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将摘星老人的毕生心血英雄台交给这么一位玩世不恭的贵公子,到底是前途未卜啊!
东方壁就站在他的身后,相隔不过丈许,手执象牙玉骨折扇,长身而立。就这仪表,端的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小公子爷躬身执礼,恭恭敬敬道:“张老前辈,日前曾听前辈您击退强敌,大挫白骨旗妖人的锐气。今日有幸,能与老前辈同场比较,区区微末之技,不自量力,还请老前辈指点一二,在下不胜荣幸。”
东方壁温和有礼,当得“陌上人如玉”的美称,张子期听他只字不提当日临阵脱逃之事,不由暗暗颦眉,再听他语带机锋,更是心生不悦。
别看他貌似态度谦卑敬仰,张子期却觉他城府颇深,每句话都似绵里藏针般,遂冷淡的回道:“指教不敢当,小公子爷出身王亲显贵,还是盟主的高足,老朽垂垂老矣,风烛残年,岂敢指教公子?”
东方壁听出他话里似有若无的敌意,清俊的笑脸不由微僵,还道不知哪里得罪过他。
张子期道:“小公子爷,为免说你我私相授受,虽然你是盟主高足,尽得秘学真传,这东盟盟主之位还需要小公子爷您凭真本事从这十三人中脱颖而出,你看如何啊?”
东方壁收敛僵硬的笑容,心中生出不悦。这老儿不知在犯什么疯病,处处与他作对不说,竟然当着众多豪杰的面讥讽他胜之不武?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跟这老儿客气。东方壁执扇言道:“老前辈所言极是,区区定会堂堂正正,让人心服口服的坐上这盟主之位。就怕在下不识轻重,等会误伤高贤,还请老前辈担待一二。”
他这明里暗里都是说他的武功更胜渔隐。张子期闷闷哼声,移开眼去,对他这般无礼的行径不置可否。
他们这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东道的其他高手听见,却是暗暗欢喜。原以为谢令如要扶持东方壁上位,东江渔隐恐要为他保驾护航。
张子期雄踞尊位二十载,武功高强。破星手是后起之秀,他们要是联手,这些在东道的人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现在听他们的言行似乎是不太对付,这样的良机,岂有放过之理?
众位英雄眼睛微亮,眸底幽沉,数人甚至已经在眼神来去之间,形成结盟之势。人人逐逐眈眈,犹如群狼环伺,皆有潜图问鼎之志!
英雄台四方四盟比武较技,所禁有三。
一不能伤人害命;二不能断人手足;三不能毁人修为。
就等辰时一到,三声钟鸣号响,群豪一决雌雄之时已到!
翁嗡嗡——是利剑出鞘。
呛啷啷——是宝刀在手!
陡然间,场中凶光大盛,东南英雄们气势奔腾,观者如同面前升起巨浪,身如青竹般不自觉的向后弯倒。
道中群豪眼神交锋刹那,身如离弦之箭一触而发,人影交错之间,刀剑相击如金戈铁马,来去时,紫电青芒似瑞彩霞光。
众人分眼去看,群豪身如闪电,交锋处点点浮光,一时间竟是眼花缭乱,不能直视!被这幕所惊,观者呼吸凝滞,此刻道中刀光剑影,金铁铮鸣,犹如雷霆奔涌,来势万钧。场外却屏气凝神,半分错眼也无,一点呼吸也不敢出。
谢令如身着锦衣华服,头戴金珠宝冠,腰缠琳琅玉带,在英雄台中,高居盟主尊位。漫不经心的斜倚着金石宝座,一双邪肆风流的眼睛,望向东道,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华服宽袖底下,穿戴着手套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着宝座扶手。
这双手套,通体流光溢彩,绝非凡品。乍看时,非黑非白,非金非银,似是浑然天成,异常坚韧。
据说这是用世间异物龙牙金蛛所吐的金丝织成的手套。金蛛以黑木和乌水为食,所吐的丝线奇韧无比,真可以说是刀剑不破,水火不侵!
黑木金蛛稀世罕有,如今早已绝迹,此物在世间也是仅此一件,再无所出。
星罗散手是武林第一的擒拿功法,辅以这盘龙金丝手套,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正是如虎添翼。
谢令如纵横武林二十载,既睥睨天下,也风流肆意。四方道尽头是四方盟主,而四方盟主又唯总盟主马首是瞻。
意气盟旗下有一百三十七门派,统掌着川北乃至东南的诸多势力,其声威权势之显赫,可谓如日中天。
世人多不知道,英雄台意气盟其实并非一个帮派,而是川北诸多正派人士和武林名宿以及诸多门派的联盟。
执掌权印者,既是意气盟的领袖,也必须是一派的宗师。
谢令如所属的门派,以虚山为名,奉摘星老人为师,以虚山英雄台为根基。因当年东方澈联盟成势,彼时摘星子司飞雄就是其生死之交,同时也是东南有名的武林世家,遂献出英雄台和虚山派助他成就大业。
后东方澈奉诏入京被幽禁,盟主之位就由司飞雄接任,再后即传到谢令如这里。是以英雄台虽是盟会之地,也是虚山派的根基所在。
虚山派门下的部众就站在他的宝座左右,有惯察言观色者见他目光凝视着东道,道他忧心爱徒,当即拱手奉迎道:“依属下之见,小公子爷是名师出高徒,虽然还未尽得盟主您的真传,在众多少年英豪中也是一枝独秀的,要从群雄当中脱颖而出,并非难事。”
谢令如闻听此言,薄唇微弯,难掩眼底的喜色,表面却表现出不以为然道:“我东南卧虎藏龙,万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壁儿终究年轻识浅,还需多加磨炼。渔隐前辈经验老道,功力深厚,他要是争气点,能从这场比斗中领悟一二,也是有益无害的。不急不急,他现在还年轻,就是再等十年又何妨啊?”
虚山派门人微怔,连忙说道:“盟主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暗道:谢盟主说得好听,他和东方壁若是真等得,就是十年之后再让东方壁出战又有何妨?现在东方壁既出现在东道,那他这取而代之的意思不是昭然若揭的吗?
旁边的属下久随天魔手,更擅曲意逢迎,他满脸笑意道:“小公子爷虽然英雄少年,天资绝伦,但比起咱们盟主那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谢令如听到这般美誉,不由挺直身体,转过眼来轻轻睨他。
那人知道他有兴致,连忙极力奉承,赞扬道:“想当年盟主还不到弱冠之年,就能以一己之力大败白骨旗主,‘玉森罗’祝元放,将那干魑魅魍魉赶回鬼厌峰去。从此执掌盟主的尊位,重振我正道雄风,令川北武林从此太平无事,让宵小鼠辈闻风丧胆。那是何等的丰功伟业,何等的旷古烁今啊!”
谢令如听他说起当年往事,桩桩件件都是川北耳熟能详的英雄事迹,确是心中大悦,表面却还谦虚道:“哎呀,谢某愧不敢当。江湖风云变换,豪杰并起,可以说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谢某不过蒙众位英雄抬爱,忝居盟尊之位,岂敢不尽心戮力,死而后已啊。”
群豪闻言,纷纷执礼敬拜。
就在他们礼尚往来,一派和气融融时,突然间,变故陡生!
就听扑棱棱的声音由远至近,谢令如眼眸倏忽冷然。但看英雄台的天空之上,一大群漆黑乌亮,似鸟非鸟,似虫非虫的怪物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它们口中发出“叽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扑扇着翅膀,如同喜鹊搭桥般,将整个英雄台覆盖在恐怖的阴影之下!
群雄久经江湖,何曾见过这般景象?纷纷抬眼观瞧,不禁惊声叫道:“那是什么?”
“飞怪!有飞怪!”
萧千花在阁楼里亲眼见到漫天的黑色怪物笼罩天空,不禁愕然惊骇。这些发出尖锐声音的怪物哪里如喜鹊般无害?它们胜不胜数,何止成千上万之众?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恐惧,肌骨生寒……
“那,那是……”
她张了张嘴,却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萧千花心中暗想,区区丑怪之物,若是惶然无措,岂不是真丢师父的脸面?
想着,迅速的沉心定气,道:“那是昨天我们,是我们见过的那只黑鸟吗?”
洛清依凝眸望去,眼如秋水瞳隐幽光,她看清那些怪物的模样,神情凝重道:“不是乌鸦……”
有只飞怪似是看见她们,忽的俯冲过来。那瞬间,萧千花才看真切它的真面目。那物翼手相连,遍体生毛,其貌如鼠,却生着锐利细长的尖牙。
“是蝙蝠!”
这种怪物就是蝙蝠,也称飞鼠,伏翼。因此物昼伏夜出之故,现在却在白天现身,群豪一时被它惊住,没敢确认。
何况这伏翼遮天蔽日,利齿獠牙,与普通的伏翼大不相同。
眼见那物犹如黑电要扑杀过来,萧千花急忙要闭窗。洛清依眼见伏翼扑近,一掌击出。她掌风凌厉,那伏翼避之不及,正撞在其上,被击出丈许,不知跌落到哪里去。
隐约间,洛清依像是听到有人鸣钟示警的声音,却因漫天的蝠群聒噪,没听清楚。
英雄台已经乱作一团,有胆怯者被这番景象吓得狼奔豸突,龟缩在殿檐之下,不敢出来。群雄不知所措,站在场中,严阵以待。
明刀暗箭犹能应对,但仓促之时就要和这种孽畜对抗,群豪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这鬼怪灵敏迅捷,远胜常人,而且数量极其惊人,它们盘踞在高空,纵有弓弩也不能中,刀剑拳脚之类更是鞭长莫及。
唯有谢令如安坐盟位,见此物笼罩当空也没有半分惧色,风流肆意的眼睛暗潮汹涌,那丝越来越深的笑意都逐渐变得疯狂起来。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五指紧扣宝座扶手,却绝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压抑着某种的疯狂,暴戾和难以泯灭的仇恨。
“哈哈,哈哈哈…………十年!我等这十年,就是为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群豪听他发出长笑,不由面面相觑,迷惑不解,还道这谢大盟主是在犯什么疯病。
谢令如突然扬声喝道:“哼!就凭这些孽畜,也值得你们大呼小叫,四散奔逃,当真是岂有此理!”
群豪听他厉声警醒,俱感羞惭,是以迅速定气安神,高举着刀枪剑戟,祭出十八般兵刃,结成防御之势,开始凝神戒备。
谢令如忽然仰天长啸,道:“既然到我英雄台,何必再装神弄鬼?你给我滚出来!”
这话还没落地,就听见三声嘶哑的鸦鸣。那群伏翼顿时如拨云见日,分成四股黑流,往四方道散去。
天光乍现,群豪还来不及欢喜,又见五只黑鸟开始往天空聚集,如同交汇的黑色闪电,撞在一起后就变成一只巨大的乌鸦!
那乌鸦展开双翼,翅有丈余,通体漆黑,隐隐能看见它那双猩红的眼睛!
这又是什么怪物?
群雄大惊失色。
今日之所见,实在是太过诡秘异常。先有伏翼白昼成群,遮天蔽日,后有黑鸦巨如妖魔,从天而降,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巨大的乌鸦,展翼缓缓降落。等下降到头顶三丈时,忽然又幻化出十余道黑影,掉落到地面来。
群豪还未从这乌鸦的异象当中回过神来,一道人影带着阴寒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
这从天而降并非是从半空中跳落,而是真正的缓缓降落。
洛清依双眸惊异,感觉到难以置信。
凡人的内力达到一定境界,轻身之术练到巅峰,纵然登高而跃,半空中也能通过轻身,减缓降落的速度,最终翩跹落地。
风剑心那日在淮溯城墙时,一跃就有三丈之高,但半空轻身缓速,落地时就能丝毫无伤。
但这从天而降之人,却像是一根黑羽飘落在地,落足无声。要是这其中没有诡异设计,那这人的轻功内力之高,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的。
那道人影落地,群豪登时暗抽凉气,纷纷祭出兵刃,结成守御之势。
原因无他,那十余人一落地面,就已经显出真形。众人当时虽然惊惶,却也能立刻认出这些黑袍人的身份来历!
他们外披靛青色长身斗篷,内着黑服,兜帽底下则是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浑身死气,恐怖阴森。
这些黑袍人不是别人,正是川北武林第一邪道,魑魅魍魉之首——鬼厌峰白骨旗的,十六青魈!
青魈鬼凶名极盛,作恶多端,川北各派闻风丧胆,除意气盟外不能与之相抗。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当真是将川北群雄视若无物吗?
那为首之人……
能将这些煞星当作坐骑般驱使奴役的人,他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的吧?
那道人影身着黑服,站在场中,正和谢令如遥遥对峙。那道人影负手而立,巍然不动,犹如石刻玉雕的修罗,浑身散发出来的死气,让人遍体生寒。
有看清他形貌的,都被吓得面无人色,魂飞魄散。并非是说来人的容貌奇丑无比,让人惊骇失色……
那是因为……
与其说那是人,倒不如说,那里站着的是似人非人的怪物……
黑服人长身站立,让人惊异的却是此人满头的白发。根根似是银丝,苍劲如针。他的眉眼生的非常端正,面庞却如石刻般的坚硬,眼瞳更是惨白凄厉,如同鬼煞。
人常说,陌上人如玉,但对此人来说,这却并非是比喻和赞美,而是的的确确就如玉石雕刻般的冷硬刻板,莹润有光。与其说是其人如玉如石,倒不如说他就是一尊能活动的石像玉雕。
至少在他开口前,没人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丝生命的活气。然而这个人带来的威压却是真实确切存在的。
他形如一尊狰狞的修罗,全无生气,但凡活物触之即死,但凡鬼煞避之不及,立足之处就是森罗地狱!
直至这时,群豪才真正明白,玉森罗的凶名从何而来——
没错,这名从天而降的,犹如石像玉雕的男人,已经不需要说话,群豪就知道,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就是川北白骨旗魁首,统领鬼厌峰全数魑魅魍魉,让邪魔外道俯首称臣的,玉森罗——祝元放!
天魔手高居宝座,眼神和台上直立着的玉森罗接触。霎时风起云涌,场中如闻风声阵阵,雷动千番。
谢令如眸中翻涌着仇恨和憎怒,祝元放眼底却彷如幽深阴寒的冥狱,二者势不两立,犹如水火。
“祝老贼!我就知道你会来。十年,十年啊!我等你等的好辛苦啊。谢某用尽千方百计,你却龟缩在鬼厌峰,我还当你此生要老死在那十八层地狱里,一直以为憾事。现在你还是现身了,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今日不死不休!”
群豪闻听此言,俱是大骇色变,暗暗惊声连连。祝元放虽然隐入禁地,十年未出,但白骨旗玉森罗的凶名仍是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惧。
祝元放惨白诡异的眼睛似是转也不转,眼底仿佛死寂的荒漠,望之使人胆寒。
一张嘴说话,更是让人悚然生畏。
“谢家小儿,暌违十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说,今日新仇旧怨,至死方休,如此,正合我意!”
他的声音苍劲洪博,却不似寻常人那样语调有平仄起伏。他的话就像刀剑相击般的尖锐,惊心动魄。
“无耻的老魔!你多年为祸武林,恶贯满盈,武林正道之人,对你是人人得而诛之!你杀我义弟,屠他满门,不杀你,如何祭我贤弟和诸位枉死英雄的在天之灵?不杀你,有何颜面高居尊位见我武林同道?今日,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祝元放冷然说道,无动于衷。
话锋忽转,他道:“你我之间,今日必有了断,也不急在这一时。本座今日前来,一则为正邪之争,江湖恩怨;二则,还有要紧事要办。谢家小儿,本座问你,那个小龙王,在哪里?”
萧千花遥听此言,不自禁缩回窗后。这样凶神恶煞的妖魔厉鬼居然在叫她的名字,真是让她心底生起阵阵恶寒来。
洛清依专注的聆听着场中的动静。她听见谢令如意味深长的问:“小龙王?她确实在我的手里。怎么?难道江湖传闻是真的,她是你的徒弟?”
萧千花登时心急如焚起来,唯恐那老魔胡说八道,那她真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啦。
祝元放回道:“她是谁不重要,只要本座确定,她在你的手上,只要她是那个小龙王,本座就要定了!”
“哈哈,哈哈哈!老贼!现在你是自身难保,在场群雄皆恨不能将你啖肉寝皮,老匹夫你是死到临头,却还敢向谢某要人,荒唐至极!”
谢令如厉声道:“老匹夫你休想活着走出英雄台!”
祝元放面如金玉,冷硬阴森,他似是早有成竹在胸,遂漠然道:“本座会毫发无损的走出这里。不但如此,本座今日还将踏平你这英雄台,而你到时也会将小龙王双手奉上,本座,确信无疑。”
“大言不惭!”
谢令如愤然站起,全身气势陡然升腾,如有白焰缠身,他一步一步,威凛昂然,离开盟尊的宝座,向祝元放走去。
“老贼!正邪势不两立,新仇旧恨血债血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待我了断你……”
话没说完,就听西道那边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群豪侧目,但见一道红影从西道中跌跌撞撞的冲出来。
温婷形容狼狈,面色惨白。骤见场中群豪严阵以待,台上还有的十余名黑服人,这一惊也是不小。奈何情势危急,如今她哪顾得这么许多?
温婷心急火燎的对谢令如喊道:“盟主!盟主!白骨旗,正在大举进攻虚山西道,我哥哥他,我哥哥他们,怕是撑不住了!”
场中群豪闻声哗然色变,谢令如同样是身躯陡震,满眼的难以置信。温灼宁是西盟之主,剑术卓绝,内功精湛,在这川北武林也算是一方人物,到底是谁居然能胜过他?何况西道之中前来与会的豪杰众多,谁能让群雄败退下来?
温婷是西盟盟主温灼宁的胞妹,定然不会假传信报,但此事确然不可思议。
难道是他们?
谢大盟主还不及思索,四方道中脚步嘈杂纷乱,人潮由远至近,向英雄台这边涌来,竟是今日观战的东南豪杰。群雄此时如见恶鬼厉煞,且战且退,纷纷退向谢令如这边。
“盟主!白骨旗妖人,攻入北道啦!”
“总盟主!东门,已经失守啦!”
“谢盟主!西,西门顶不住啦!”
谢令如愈听愈惊,随即怒不可遏起来。
号称固若金汤,更兼卧虎藏龙的英雄台竟然在顷刻失陷,被人兵临城下,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厉声喝道:“东方壁,张子期,还有许望生何在?”
从东道逃回来的人颤声回答道:“小公子爷……小公子爷和张老前辈,已经……都已经……”
还没等他说完,谢令如如遭重锤,身躯陡然震颤,向后跌倒两步。
四方道群豪这时忽然向左右分开,谢令如凝目望去,看到的情景更是令他目眦欲裂,俊面惨白。
东道之中,两名身着黑袍,戴着狰狞面具的黑服人,倒拖着一件物体,缓步径直走来。
他们脚步缓慢,步履却异常坚定平稳,犹同一尊索命的鬼煞。再看他们手里倒拖着的那件东西,居然是两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不堪的人!
这二人如今被人紧紧扼住一腕,浑身遍体鳞伤,仿佛死狗般,已经生死不知。不是那威震东南的渔隐和声名鹊起的破星手是谁?
先不论东江渔隐和破星手之间的胜负,现在这两个人一个是雄风不再,一个是风度无存。
群豪见状,惊哗连连,暗暗心寒胆颤。
张子期威震川北二十年,东方壁更是近来的后起之秀,风头正劲的少年英豪。现在居然都败下阵来,而且还生死不知?
现在别说争什么四方盟主之类的,看这大战在即的架势,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英雄台都还是未知之数。
群豪不能不心惊胆战!
此时此地,群豪都已经被这触目惊心的场景镇住。就连被青魈鬼擒住的张婉仪现在都无关紧要啦。
张婉仪现在心急如焚,她既担忧老父亲的生死,也焦虑而深情的望着谢令如。
她凝望着站在盟尊宝座前的男人,神情是难堪的,羞愧的,耻于出言的。这幅温婉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然而此刻大敌当前,谢令如甚至没有多给她半个眼神。往日深情的风流的眼睛此时漠然冷肃的目视着那两个鬼煞,以及他们手里提着的,失败者……
那到底是他的左膀右臂和尊贵的爱徒。如此受人折辱,他谢令如情何以堪?
宽袖里,看不见他正紧攥双拳,青筋条条暴起,强压着滔天怒意。
群豪登时如羊见狼,颤巍巍的退到一边。正当这时,西道南道北道再出现三名鬼煞,他们拖提着温灼宁、奎因和许望生这三位盟主,缓缓走来,身后是大队的赤魅和魍魉鬼。
五名鬼煞齐聚英雄台,纵横东南,统御意气盟的四方盟主居然被一网成擒!群豪心中已生惧意,个个手足发抖,身躯僵直,背脊发寒。
众鬼煞从四方道走来,将那五具生死未知的身体拖到玉森罗身边。兜帽底下,隐约现出狰狞恐怖的黑面,和他们的身形融为一体,仿佛是从阴司地府爬到人间来索命的厉鬼。
那正是令东南群豪闻风丧胆,在川北武林凶名昭著,引为梦魇的白骨鬼煞,五大魔头!
一者戴着诡异阴森的笑面,望之生畏,那是钩肠鬼使;一者覆狂躁疯癫的怒容,专使开膛破肚的手段,那是食心;一者戴着哀嚎恸哭状的悲相,以活人的骨髓为食,名为吸髓;一者面具惊恐绝望,杀人手段却极为残酷,其名为割首;最后的,戴着黑面无悲无喜,名为饮血鬼煞!
这五名白骨旗的元凶首恶,杀名极盛,在东南别说是止小儿夜啼,就是久战江湖,威名赫赫的豪杰看到他们也要抖三抖。
就凭一鬼已能横行江湖,毁帮灭派,五鬼齐出,就是荡平川北武林也不在话下!
谢令如的神情越发阴沉,愈加冷漠难测。他的眼睛掠过四方盟主,暗咬银牙,既恨且怒。
堂堂领袖群雄的四方盟主,意气盟的中流砥柱,总盟主之下第一人,居然被人全军覆灭,实在是不堪大用,让他颜面无光!
见他的视线没有在自己这边停留,张婉仪的身体仿佛从内而外的感觉到阵阵寒意,让她瑟瑟发抖。她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谢令如风流温情的面貌,那里藏着冷酷无情的心。
天魔手目视玉森罗,薄唇微笑,危险而又冷漠的,他挑眉道:“怎么?你想用他们来威胁我?”
祝元放面无神色,巍然不动,神情没有半点破绽,“谢令如,你好大的口气。当年你是如何胜我半招的,你心知肚明。你还当真以为本座敌不过你吗?”
玉森罗口中翕动,似是念念有词,却像是在施展某种传音入密的绝技。旁人听不真切,只觉这声音犹如刀剑厮磨般的尖锐刺耳,快要令人发疯发狂。
“本座从不自诩尔等名门正派道貌岸然之风,但要对付你这种小儿,还不需如此下作的手段!”
玉森罗口唇再动,五名鬼煞如听钧命,身形晃动,犹同五道黑芒径直窜上高台,占据五个方位,将谢令如围在当间。
众人但觉眼前闪花,五大鬼使就已经登台列阵,俱是心惊不已。无怪玉森罗座下的五大鬼煞能无往不利,纵横江湖,就这等如同鬼魅般的身法,简直是世间罕见!
张婉仪见此情景,想起先前父亲和小公子爷接连落败的情形,也来不及再顾影自怜,心中忧惧,惶惶叫道:“谢大哥小心!这些妖人会使妖法!我爹一时不慎,才会被贼人乘虚而入!”
群豪被她一言警醒,虚山派门下纷纷一马当先,正待抢上英雄台,阻挡鬼煞。谢令如忽然大袖一挥,喝道:“谁敢上台?”
群豪登时止步。
但见天魔手长身昂首,薄唇含笑,眸底莹润溢彩,不坠当年风流邪肆,傲意江湖之名。他睥睨群凶,目中浑如无物,大袖中两掌舒张,场中陡然威压大盛。不知何处风起,将他的衣袍吹扬猎猎。
谢令如扬声傲然道:“正叫你们这些妖魔鬼怪,见识见识谢某的手段!”
巅峰之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