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略要通》?这是什么?”
面前忽的钻出桃夭青涩俏皮的脑袋,洛清依稍微被吓到,等她看清来人,这才略感无奈的用手中的书卷将眼前的额头抵开,嗔怪道:“你啊你,我教你读书识字可不是让你来捉弄人的,别没大没小的打趣我。”
桃夭吐吐舌头,撇嘴道:“是小姐您魂不守舍,我和你打过招呼的。”说罢,将手里的食盒轻轻放到桌面。
洛清依听到动静,仍是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东西送到了吗?你见到她了没有?她现在在忙些什么?”
桃夭抬手止住,头疼的扶额道:“我的好小姐,您先让我坐住喝口茶好吗?再说,您一股脑儿问我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
洛清依这时才噤声,桃夭见她抿紧双唇,像是在生气,心里也愧疚起来。都是小姐太过温婉和顺,才让她这般没大没小的。她连忙给自己倒茶,随即一饮而尽,这才回复道:“桃儿幸不辱命,小姐您要奴婢送的饭食奴婢已然亲手送到小七师姐的手里。人当然是见着的,原来还挺忙的,一听说是您亲自下的厨啊……”
桃夭刻意拔高声线,去瞥洛清依的反应,洛清依暗暗侧耳,压着声音道:“快说!”
桃夭笑道:“她一听说是小姐您亲自为她做的,就什么也顾不上,当时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洛清依这才显露出温和的笑意,桃夭看在眼里,不由感叹道:“大小姐,您对七师姐可真上心。打从您学会这手好厨艺,还是头一回见您给别个做饭,就是掌门师祖也没尝过您的手艺呢。”
洛清依解释,“这当然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庖丁之技不过自娱而已,若是让老祖宗知晓,少不得要说我不学无术,玩物丧志。不过要说到好厨艺,你那位七师姐的手艺是真的很好,我这些与她相比也不过堪堪尚能食用罢了。”
洛清依是剑宗的掌上明珠,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门闺秀,皆因四年前风剑心遇难,这才开始学习厨艺,聊以安慰而已。
桃夭奇怪道:“哎呀,我有时候可真想不明白。七师姐明明每日完成峰务就要回来风香小筑,小姐何以仍旧如此牵肠挂肚?”
洛清依心里登时咯噔起来,暗道莫不是真让这小妮子看出些什么来?
“唉,我说您要是想去见七师姐那还不容易?咱们只管上天枢大殿就是。”
洛清依安心道:“小师妹初掌天枢,事务繁忙,我不能替她分忧也罢,又怎能再给她添乱?”
实是她们近日互白心意,已知情投意合,若真共处一室,怕是要如胶似漆,要累风剑心分心分神。
这本《商略要通》乃是经营要术,正是小师妹现在所需之物,洛清依闲暇无事,索性就想替她钻研学习,以期能为她的小师妹分担一二。
桃夭笑着说道:“小姐您跟七师姐的关系真好,您事事为她着想,她呢,也为您放着首座的寢居不住,非要住到咱们这风香小筑来,难怪现在各峰弟子都在说……”
洛清依忧心提起,忙问:“他们都在说什么?”
桃夭哪疑有他?据实回道:“都说您和七师姐,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说你们姐妹情深,情比金坚呢。”
洛清依稍微宽心。各峰弟子除非像是雁妃晚那样的火眼金睛,否则绝难想到她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那,天枢峰的各位弟子可还服她管束教导?他们有传出来闲言碎语吗?”
桃夭摇摇脑袋,坚定道:“师兄弟们必是服的。要知道当日七师姐力挽狂澜,除妖荡魔,天枢峰的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伙儿的性命都是七师姐救的,当然对掌峰师姐敬畏推崇。前两日七师姐又在众人面前和楚老英雄切磋过武艺,就连楚先生都承认输给师姐半招,弟子们对她就更是拥护爱戴,无有不从。再者,她现在有冉师姐从旁协助,天枢内务交接完毕,已经渐行正轨。”
洛清依欣慰道:“冉师妹温和冷静,处事沉稳,从来不争不抢,确是最佳的辅佐之才。”
当年秦逸城代行天枢峰事务时,之所以会选择冉莲誉从旁辅佐,其个人能力当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冉莲誉品性平和不喜争斗,能为协助且无揽权的雄心,将来若是把天枢峰的权力交还给洛清依就能顺利许多。
却没想到若干年后继任天枢峰峰主的竟是当今三代弟子中原本最可有可无的平凡少女,实是风云莫测,人算不如天算。
桃夭感慨说道:“但我觉得就算没有那些功劳,天枢峰的师兄弟们也定会支持七师姐的。”
洛清依怪奇道:“这是为何?”
桃夭笑道:“七师姐生的这么好看,如同仙姑,就像神女那样……她武功那么高,女弟子们都将她当作榜样推崇,男弟子们嘛……嘻嘻……”
洛清依闻言心中骤紧,忍不住道:“怎么样?”
桃夭凑近她的耳边,兴致勃勃的故作神秘道:“师兄弟们都把她当作梦中的神女喜欢,据说现在倾慕七师姐的少年英雄如今在七峰大有人在,短短时间内甚至就能跟三师姐分庭抗礼。”
洛清依登时阴沉着脸,斥道:“真是色令智昏,不务正业!我天枢,我剑宗弟子岂能如此沉湎女色,埋没风骨!糊涂!真是糊涂!”
转念再想,又觉脸颊臊红得紧。小师妹的美色就是她也时常魂牵梦绕,目眩神迷,更何况剑宗七峰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
桃夭见她脸色如此难看,直以为她是在吃七师姐的味儿,连忙劝道:“其实,也是有很多师兄师弟喜欢小姐您的,不过您时常深居简出,在外边露面的少,否则就凭小姐您的人气,定然还要压那两位师姐一筹呢……”
洛清依登时哭笑不得,“你以为我在嫉妒她?”
桃夭怯怯看她,违心说道:“当然不是……”
洛清依无可奈何,她难道还能说自己是在跟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争风吃醋?
吃什么醋!心儿本来就是她的。那些家伙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一念及此,她这才稍稍缓和脸色,洛清依道:“我作为宗门大师姐,不过是怒其不争而已。身为男子当志存高远,岂能因私情所误,美色所耽?”
但要是女孩子就不用考虑这许多吧?她就想跟小师妹恩爱不疑,长相厮守。
桃夭怯怯的解释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七师姐貌若天仙,本事还高,师兄弟们喜欢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其实,也不止咱们峰上的各位对掌峰师姐青眼有加,就连其他诸峰的年轻弟子们也还有专程跑来偷看的……”
桃夭以掌掩唇道:“我听说就有开阳的雷师兄,还有摇光的马师兄,甚至就连天玑峰的允师兄近来也频繁造访天枢。我听旁人说啊,允师兄,这回许怕是真要移情别恋咯……”
砰——
洛清依一掌拍在桌上,直骇桃夭一跳。就见素来温和的大小姐此时脸色阴沉,凝眉隐怒。她的右手攥成拳头,沉声道:“想不到这允师弟竟是个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徒!”
洛清依暗道:这厮好大的胆,朝三暮四也罢,竟然还敢将手伸到她的眼前来?
桃夭从未见过洛清依对某个人如此反感,知道此时多说多错,登时闭嘴,乖觉的低垂脑袋沉默收声。
洛清依思来想去,终是没坐得住,凝眉正色的站起身来,道:“走,跟我去天枢殿。”
风剑心按辈分和资历虽然算在天璇峰亲传之列,却因幼年资质平凡兼有残疾,打进门起就被发落至风香小筑随侍洛清依。
虽然早先她剑惊四座,一战扬名,还顺理成章的接掌天枢事务,但她自幼就没有接受过处理内务和领导部属的教诲,如今虽有冉莲誉在旁辅导,一时间却也是千忙百乱,焦头烂额。
尚未接掌峰主之前,风剑心幼年时也曾感叹过身为首座,领导上千之众也算是八面威风,地位尊崇。
但如今真让她接任首座,才知世事无易,内中极多关窍。所谓,在其位而谋其政,身为一峰之主,大到部属调度,产业经营,小到各处房屋修葺,弟子冲突,外涉门派之间的纠纷冲突,内至每位弟子的吃穿用度,这些都需要她这个首座事无巨细的审慎批阅。
想起当冉莲誉将她带到天枢殿的议事厅,当她见到正在运笔沉思的诸位管事,还有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时,风剑心甚至生出就算面对邪道七宗也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不擅处理公案,甚至是一窍不通,但形势如此,她也只能克难刻苦,发奋攻坚。
她不恋栈权位,但正如雁妃晚告诉她的,老祖宗们对她的破格擢升不过是因利趁便,看重的是她的武功和对洛清依的忠诚。
雁妃晚也暗示她,她若能顺利的掌握到处理事务和控制势力的方法,对她来说那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这样她就能更好的为大师姐所用,纵使将来有什么变故,习惯怎样成为御人者,对她的成长来说也是必要的。
说到此处时,风剑心恍惚看到,雁妃晚望着她的眸里有着神秘狡黠的光辉,三师姐还说:鹰击长空,龙游大海,终有一日,你定能成为这世间最顶尖的人物。
你会凌驾在万万人之上也说不定……
风剑心虽不赞同她这份莫名其妙的笃信,却也没有去反驳她堪称天马行空的想象。
她的心愿不过是和大师姐情深白首,四海云游罢了,这所谓的,凌驾再万万人之上的最顶尖人物,她没有兴趣也并不觉得自己拥有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能力。
晃晃脑袋,她从案首文书堆里抬起头来。天枢峰的菁英弟子或是出殿理事,或是在教导弟子们练武,现在就左侧案桌坐着一位雪裳白衣的温婉女郎。
这名女郎约莫二十的年纪,面容秀雅,气度温娴,此时正埋首案牍,认真审阅弟子们呈来的案卷文书。
冉莲誉温婉清和的性情与洛清依相近,可大师姐面热心冷,有些凉薄疏离的气质,容貌也是洛清依更胜她三分。
当然在少女的心里,她的意中人必定是这世间最美丽不可方物的人。就是这刹那漫不经心的比较,让风剑心暗觉惭愧,对这位尽心尽力辅佐她处理内务的师妹,她觉得自己太过无礼。
不止是对冉师妹,更是对她师姐的无礼。
幸而有这位师妹从旁协助,耐心教导,风剑心才能在短短数日之内掌握天枢峰的情况,清理堆积的文案杂务。
虽然二者目前以师姐妹相称,但要论处理公务,审事度时,冉莲誉还要算是她的入门之师。
她们分工协作,小事皆由冉莲誉发办,重要事务才由风剑心作主,偶尔冉莲誉会作为辅佐表达意见,分析形势,这些事她早已驾轻就熟。
二者渐生默契,凡事当然就能迎刃而解。
温婉沉静的女子稍稍抬眼,就瞥见新任首座看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随后无奈苦笑,遂问道:“掌峰师姐何故摇头苦笑?可是莲誉有哪里做得不对?”
冉莲誉入门的时间比风剑心要早很多,但按剑宗的规矩,首席弟子天然比各峰的入室弟子和记名弟子的地位要高甚多。何况眼前的这名少女最近荣任一峰首座,冉莲誉称呼她一声“掌峰师姐”那也在情在理。
原本依冉莲誉这一丝不苟的性子是要称呼她“首座师姐”的,但风剑心觉得这样太过刻意疏离,这才让她改口,随桃夭唤她“七师姐”或是“掌峰师姐”。
风剑心被人抓到正着,顿时面色薄红,当然不能将心中所想悉数相告,索性说道:“只是见冉师妹处理事务熟稔迅速,师姐实在自愧弗如。师妹你这几日来勤劳公事,我真是感激不尽。”
冉莲誉回道:“师姐客气,莲誉作为首座辅佐,至今已有五年之久。自知蠢钝,不敢懈怠。师姐确是天纵奇才,莫说您武道的悟性,就是处理起峰务来也是触类旁通,一点即明,无怪老祖宗对您如此看重。”
冉莲誉为人沉静严肃,倒与洛天河有那么些许相似,对这位新任的天枢首座,她虽不会当面阿谀奉承,赞不绝口,心里却是服气的。
至于别有用心的人所说得,是这位掌峰师姐抢去本来属于她的天枢首座的位置这类捕风捉影的传言,她并没放在心上。
冉莲誉心中有自知之明,作为辅佐,她心思还算缜密,处事也算周虑,但作为一峰之主,她还不够有魄力,能谋少断,这作为众人之首是极为致命的缺陷。
比起这位在短短数日之内就能从一窍不通到有模有样的师姐,她还相差甚远。
风剑心年少成名,武功之高,赫然是剑宗在剑圣之下的第一高手。可这几日相处下来,冉莲誉却觉得面前的少女不骄不傲,谦逊有礼,甚至会温柔体贴的将大师姐为她准备的食物偷偷分她一半。实在是个善良又美丽的姑娘,不怪短短数日,少女已名声大噪,就连其余六峰的青年男子也都慕名而来,纷纷想要一睹芳容。
少年人一鸣惊人,意气风发之后,那股心浮气躁,趾高气昂的模样是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就像天玑峰的允天游师兄虽然表面与众师兄弟们一视同仁,但骨子里那种傲气却都要透骨而出。就冉莲誉看来,她没有在风剑心的身上见到过类似的迹象。她谦和好学,知心体己,若不是曾亲眼见过她一人一剑败尽七宗枭雄的模样,冉莲誉也许会认为这就是一个知书达礼,行止温雅的大家闺秀,世家小姐。
殿内的她们埋首处置公务,殿外这时开始传来阵阵朗朗之声。但有弟子高呼剑式,就听得剑鸣此起彼伏。
冉莲誉看看天色,已是巳时初刻,这时天枢弟子已经在殿外集结开始演武晨练。处理文书的工作枯燥乏味,但一日之内的公务有限,冉莲誉见风剑心似乎对殿外的演武颇有兴趣,索性就道:“师姐,您可是想去考校弟子们的武艺?”
风剑心眸光微微闪动,跃跃欲试。她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但总归是少女心性,能出去闲走散步,倒也未尝不可。她看着所剩无顿的文案,问道:“可以吗?今日可还有公务处置?”
冉莲誉道:“若非紧急文书,皆是三日一送的,师姐不必过劳。前两日是天枢峰初历劫难,有诸多操持之处,等到局势稳定,您这天枢首座就能轻闲下来。再者说,咱们剑宗以剑术为尊,若有师姐从旁指点一二,弟子们定能受益匪浅。”
风剑心忙称不敢。两人一同走出大殿,冉莲誉自觉跟在风剑心身后。
高声号令的弟子多是门派的精英,此时见天枢峰地位最高的两位同来观武,口中一顿,正要止住,就要把众弟子集合起来聆听首座训示。
风剑心抬手止住,示意他继续。号令弟子这才接着开始晨练,只是这时中气更足,喊声更是清清朗朗,响彻洪亮。众弟子们见首座亲来,更是精神振奋,将一柄铁剑使得抑扬顿挫,威风凛凛,表现的极为奋勇。
他们心中暗道,说不得自己根骨清奇,或是学武卖力能让首座师姐意外相中,青眼有加,若能给他们指点个一招半式那也是前途无量的!
女弟子们态度端正,看着冉莲誉的眼睛里有艳羡之色,多数却不敢直视风剑心。少女超凡脱俗的气质浑然天成,她的才貌武功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在能追及她一二之前倒是没几个人敢抬眼看她。
嫉妒只会发生在自己认为与对方相差无几的前提下,而若是那个人太过光芒万丈,以至于不敢与她相提并论时,便只有憧憬与膜拜了。
男弟子们所想的倒是大差不离,当然,其中少年慕艾,期待着一见钟情的也是不少。
因着这些弟子多半不敢分心直视,风剑心倒是能将他们的剑招看得仔细分明。随着号令者高声喝道:“踏月追云!”
“嚯——”
众弟子们挥舞长剑,嗡——
剑鸣铮铮,数百人动作几乎别无二致,气势如虹,剑光凛冽。
“若水拈花!”
“嚯——”
“凭风破浪!”
“嚯——”
剑宗以宝剑和剑法名扬天下,其在剑法上的造诣除隐世不出的沧海和昆仑外,江湖武林无人能出其右,便是同样以剑称雄的,地处南疆边陲的苍山剑派也不行。
这些弟子们纵使剑术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但凭借剑宗心法剑招之精妙,放眼江湖那也是寻常人眼中的“少侠高手”,比之一般宵小毛贼,游侠浪客那也算是技艺高超,可若要同真正名门正宗的精英相比,也就是寻常的“武功平平”。
冉莲誉跟随在风剑心身侧,暗暗观察她的脸色,见她秀眉微蹙,神情严肃,暗想,掌峰师姐难道是对弟子们的武功不太满意?
这也在情理当中,放眼江湖,这些弟子或许都能算出类拔萃,对付些山贼匪盗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但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譬如邪道七宗之流,他们的实力就还要逊色许多。在风剑心这样的绝顶高手面前,那更是不堪一击。
冉莲誉心想,若是掌峰师姐与她们交锋,就凭她们之间鸿沟般的差距,这里数百人一拥而上也不敢说能伤她分毫。
她登时动起心思。剑宗名动武林,地处西南的小门小派闻风依附,唯剑宗马首是瞻,连带着这些弟子行走江湖时也是备受推崇尊敬。在这种环境中成长,众人难免就生出极高的心气,颇有些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之感。
现在正好藉掌峰师姐的武功磋磨磋磨这班年轻弟子的心性。
冉莲誉拱手作揖:“敢问可是弟子们武艺平平,不能入首座师姐您的法眼?师姐武功卓绝,剑法通神,若能指点一二,也算是弟子们的造化。”
负责教管的弟子听到,就知道掌峰师姐要亲自指导传授,纷纷号令收剑。众弟子听到有人将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法称之为“平平”,心中虽觉尴尬却也不得不服。
与风剑心的武功相比,他们确是“武艺平平”。
众人收剑驻立,纷纷目视师姐,风剑心心尖微颤,暗道糟糕。
她看着剑宗弟子的剑招凝眉沉思哪里是颇有微词?而是他们使出来的某些剑招她也没有见过啊!
当年她被发落到风香小筑,修炼的内功和剑法皆由洛清依指点教授。但师姐身体孱弱,教的剑法武功断断续续,不成章法,即使靠她本人刻苦勤练,凭她的造诣,练出来的武功也和现在这些弟子相差无异。
先前她看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剑招,不禁想起那些年在风香小筑时大师姐对她的关怀教导,这才让她恍惚出神。不意冉莲誉竟以为她着是对弟子们的武功不太满意?
虽然现在势成骑虎,众人都指望着她教授剑招,但风剑心所学的剑宗剑法还真不一定比天枢峰的这些菁英弟子更多。
不过好在她如今早已达到剑道第四层的天剑境界,纵使无招无式,就凭她在天剑境中悟出来的半点法门秘要都够他们受用无穷。
眼见灿若星海的眸光满怀期望的望过来,风剑心终是颔首答应。众弟子内心激越,强行忍住欢呼雀跃的心情,望着她的眼睛热烈灼炽。掌峰师姐的武功之高他们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亲眼目睹,若能得到她指点迷津,实在是求之不得的福分。
他们此时跃跃欲试,内心不住欢喜。
风剑心没带霜翎,冉莲誉就将自己所使的佩剑散华剑奉上,少女接过,目光凝定望去,就知道这是一把好剑。
宝剑出鞘,在她手里挽出剑花,这才看向众人,道:“且看仔细吧!”
话音刚落,身形蹁跹而起,宛若白虹,在空中凌空横渡,已然稳稳落在演武场擂台一角的石柱之上。
众人忍不住阵阵喝彩惊呼。无论何时,风剑心飘逸绝尘的身法总是令人叹为观止。
少女将长剑压低,这是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就让她的周身陡然生出凛冽寒凉的剑气。
初时众弟子还道是掌峰师姐正在使出真气在压制。待凝眸再看时,才察觉到风剑心并未运转内力,这其中若有若无的凌厉重压竟是来自少女本身的气势!
先前还是温柔纯美的少女,如今手执长剑的姿态竟如神女降世般,渊渟岳峙,凛然圣洁,正与那日一剑挑落邪道七宗的那名剑中仙子的光影重合。
众人呼吸凝滞,目不转睛。
这时风剑心长剑递出,朗声说道:“武学之道,欲速则不达,万丈楼阁不能一蹴而就,须得日积月累勤修苦练,方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她知道这是些老生常谈的腔调,但这么寻常的事情却是修炼的至理。
风剑心福缘深厚,得到神玉为骨,又有沧海和昆仑两位武道巅峰的强者传道授艺。她的修炼速度可谓是一步千里。饶是如此,从剑道通晓境修到天剑境,从炉火纯青修炼到绝顶窥真。
这样的成果仍是她勤修苦练而来,其中的痛苦和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哉。
手中的散华剑施展开来,登时剑影层层,光华如幕。她起手就使出一招极其精妙的剑法,台下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便要高声喝彩。但彩声到嘴边,又觉有哪里不对,直到冉莲誉低呼道,“这是踏月追云?”
众弟子幡然醒悟,才知道这招原来竟是自己先前使过,更演练过无数次的剑招?
还没来得及反应,风剑心紧接着又使出一式“若水拈花”,再接一式“凭风破浪”,这两招行云流水,无缝衔接的施展出来。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再寻常的招式练上千遍万遍,也能成为极其厉害的杀招。”
她脚步未动,但三式剑招顷刻使出,原本在他们手里平平无奇的招式在她使来竟如绝世的剑法般令人啧啧称奇,简直与他们判若二般。
我这难道练的是假的剑法?众人心中暗道。
掌峰师姐并未使出内力,但这股威迫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们其实也不敢奢望能与风剑心这样的妖孽天才一争长短,可同样没用内力,如出一辙的剑招为什么到这位首座手中却能化腐朽为神奇?
众人惊诧,百思不得其解。
风剑心收剑站立,看着众人困惑不解的模样却也没着急点破。
冉莲誉蹙着眉,细细思量,脑海中浮动着些许灵光,等她想要捉时却又无可捉摸。见众人苦思冥想,殚精竭虑,掌峰师姐仍是无动于衷,她就知道这道难题还须她来点破。
冉莲誉拱手请道:“弟子愚钝,敢问掌峰师姐。师姐所使之剑法与我等一般无二,既然并未运用内功,何以与我等却似是而非,如有天渊之别?”
众人心中同问,望向掌峰师姐。风剑心微微颔首,祭出散华剑,同样的三招再施展出来。她边舞剑边提点道:“剑宗剑法何以《剑意》为根基?所谓的剑意,何为剑?何为意?”
她曾听季涯深说过,气剑二宗源出沧海,而作为镇派绝学的《剑意》则来源于《玉京天书》之中所记载的剑道。
剑意与剑道一脉所出,是故二者该是同源同理。“所谓剑意,剑随意动,意随剑走。譬如‘凭风破浪’是攻势,攻当一往无前!这招‘若水拈花’是守势,守则滴水不漏!攻有攻的凌厉,守有守的坚韧,若是万般剑法的心境皆是相同无二,那么任何剑法使出来都不过是顽石榆木。”
心境?
剑意?
稍有天资者一点即透,虽不能完全体悟,总算能窥见冰山一角,恍然之间随即顿悟,登时喜不自胜。
风剑心见到若有所思的众人,略微颔首。她足尖轻点,人已翩然落至冉莲誉的面前,双手将宝剑送回:“多谢师妹借宝剑一用。”
冉莲誉回过神来,连忙将散华剑接过,合剑入鞘。她资质颇高,稍经点拨已有所领悟,连忙行礼道:“但听师姐一言,莲誉略有所悟,请掌峰师姐许我告退,恕我不恭之罪。”
执迷不悟不如一朝顿悟,悟剑的时机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风剑心直道无妨,冉莲誉这才躬身告退。
忽有洪亮的掌声响起,一道人影从殿外施施然走进来,边走边拊掌笑道:“小师妹真是好剑法!更难得的是不吝传教,听君一言,胜过十年苦心孤诣,妙哉!妙哉!”
风剑心侧身回眸望去,面容并无喜色,笑意轻浅,不达眼底,“允师兄。”少女双掌叠在身前,掌心向内,虚执敬礼,并未躬身。
允天游虽是她的师兄,论辈分应当礼敬,但她如今身为天枢峰首座,论地位还要压这位师兄一头,因而不能施全礼。
不过真正的原因,当然是她并不喜欢这位师兄。
青年昂然阔步走到她面前,见风剑心神色冷淡,心中已生出些许不虞。他允天游本来就是剑宗的青年翘楚,风剑心不过就是个出身卑鄙的小乞丐,不想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她发迹得势,竟然就不将他这位师兄放在眼里了?
他心中虽不满,奈何风剑心现在的地位今非昔比,他若当真发作,岂非功亏一篑?再者,当他见到那张出尘若静的容颜,他再难忍也只能将心中火气压住,暗道大局为重。若是真能俘获此女的芳心,何愁今日之耻不能得报?
允天游执剑敬拜,纡尊降贵般的强颜欢笑道:“师兄资质鲁钝,剑意已是止步多时,今日听师妹一言,不异醍醐灌顶,使为兄茅塞顿开,登时心有所悟。师兄尚有几处不甚明解,不知剑心师妹能否再为师兄指点迷津,不吝赐教?”
他放低身段,已是屈尊降贵,眼角还放出震慑的余光,暗令众天枢弟子退避。
风剑心当然能听出他想要独处的意思。但她对这位师兄她虽无太大的恶意却也并没好感。更是不解他何以如此锲而不舍前来纠缠。
若说是因为爱慕之情,风剑心虽年轻识浅也知道这样迅速的“移情别恋”怕是另有隐情,不过,就算他是真情实感的示爱,她也会断然拒绝。
允天游近日来多番相邀,一次二次的也就罢了,若是三番五次的,等到流言蜚语传到大师姐的耳朵里,岂非徒让她担忧难过吗?
天枢众弟子多有窃窃私语者,风剑心婉拒道:“二师兄实是折煞我,剑宗七星顶谁人不知?允师兄天资敏悟,剑法高超,三师叔他老人家更是德高望重,教导有方。有师叔的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又岂容我越俎代庖?”
这是在明确拒绝他了吧?
允天游面色稍沉,心中不悦。以他的身份武功,才情品貌,这小丫头竟然敢拒绝他?他多次示好已经近乎低声下气,不想她居然如此不识抬举,眼界这样高,竟还看不上他?
他暗暗咒骂:小叫花一朝得志,语无伦次!
耳边听见众弟子的轻声细语,允天游直以为心烦意乱,聒噪非常,就连偶尔听到的笑声都似乎是在对他不自量力的嘲讽。
允天游心底恶浪翻涌,面色仍要勉强讨好道:“师妹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所谓达者为师,各取所长,师兄求学若渴,师妹该不会忍心要拂师兄的薄面吧?”
“这……”风剑心略微顿止,以她的本心而论,这位师兄的薄面比起大师姐当真是无足轻重,但若直白相告,又恐徒生龃龉,因而心中有些犹疑不决。
就在这时,此时忽听一人道:“心儿说得没错。天行剑名动江湖,金剑游龙也是声名远扬……”
风剑心闻言心湖微漾,眼中辉光闪烁,脚步正想踏出,忽又强行忍住心中的雀跃,款款向殿外那人走去。
洛清依缓步进来,先看向的却是允天游。她的眸光寒凉如水,面色微阴,就连跟在她身后的桃夭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现在都是春末近夏时,竟也还春寒料峭?
洛清依美丽的眼眸再落到风剑心身上,两人明眸善睐,皆是玉靥薄红。风剑心低垂脸面,轻声唤道:“师姐……”
好似满树的桃花沾染着清寒的春露,桃夭看得心中诧异,只觉这样的七师姐别开生面,当真与冷冽威凛的天枢首座是同一人吗?
风剑心本能的站到洛清依身后,大师姐望着她的眸里掩藏不住的柔和温意。眼睛看着她,却向允天游说道:“心儿还年轻识浅,如何能为人师?何况师弟另有高明,就莫要叨扰师妹了。”
允天游还不死心,看将过来,正要与她辩驳两句,却见她面寒如水,柳眉微蹙,眼眸清冷肃穆,显然甚为不悦。允天游心念稍动,暗道大师姐这般气恼,莫非是吃我的味?也怪自己同小师妹走得太近,这两日对她着实有些冷待,难道她就是因此争风吃醋?
如此年想,登时不怒反喜,心中忖道: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她心里分明对我在意得紧,面上却看不出分毫,也怪我粗心大意,向来只管与晚儿师妹亲近,近来又对小师妹殷勤备至,不料这病秧子对我竟也是芳心暗许,当真叫我好生为难……
其实她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但凡她肯松口退让,放低身段,将来我这三妻四妾里必有她一席之地。
允天游越想内心越是翻江倒海,当时就喜不自胜,魂飞雀跃,已忍不住憧憬自己日后享尽艳福的美好未来。
还有那位舒大小姐倒也不错,给她留出个妾的位子也未尝不可……
洛清依见他神情恍惚,思绪飘远,笑容极为刺眼,索性牵过风剑心的手就要走。允天游回过神来,忙问:“大师姐这是要到哪里去?”
洛清依本来不想理他,随口对付道:“我和她,我和小师妹还有些体己话要说,怎么?二师弟也有兴趣?”
允天游更加笃信她这是争风吃醋道,说不定这回就是来找小师妹麻烦的,他有心劝阻,但转念想到,这两人姐妹情深,若是师姐能从中帮忙周旋那自是再好不过,若是师姐容她不下,小师妹到时受到委屈,自己在旁宽慰呵护,嘘寒问暖那还不是事半功倍?
等到她们对自己难以自拔,他再作出一副左右为难,不忍辜负其他女子的模样,以她们的温柔体贴,同意共侍一夫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允天游自视甚高,兼之从小就被天玑峰的弟子追捧到今时今日,眼界生得极高。自认为像他这样优秀的少年英雄就不该局限于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笑话,三妻四妾不过等闲之事,能得他垂青怜爱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
如此他心中暗暗欢喜,这两人关系亲近有助他日后的后院和谐,他对此当然乐见其成。连忙装作风度潇洒的模样,对她们笑吟吟道:“请便。”
幸亏风剑心和洛清依听不见他此时内心的声音,否则两人说不得当场就要将这不知好歹的男人打出峰去,就地断绝同门之谊!
洛清依牵着风剑心就往后殿走,走到殿外,就让桃夭止步,仿佛真要说些闺房秘话。
风剑心任由她牵着,少女冰肌雪肤,脸颊粉若桃李,她觑牵着她的女孩一眼,饶是对方似是怒气冲冲的模样,此刻她的心里仍是甜腻柔软的滋味。
现在正是天枢演武的时候,后殿基本不会有弟子在此盘桓。洛清依侧脸看她,见她低眉顺眼的,任她予取予求的模样,刚起的那点妒火当时就熄去七七八八,已心软的一塌糊涂。
风剑心反掌握住她的手心,眉眼温柔,笑道:“生气啦?”
洛清依敛眉正色,别过脸去,“我为什么要生气?”
风剑心暗暗将五感六识扩散出去,确定左右无人,这凑近洛清依耳边,轻声道:“他虽是师兄,但我与他并不亲近,这你是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频繁找到这天枢峰来,许是其中另有蹊跷?”
洛清依教她这般撒娇似的轻声软语弄得再没脾气,她当然是相信她清白的,无奈心儿容貌好看,性情也好,难免有些狂蜂浪蝶,这总怪不得她吧?嘴里却还不依不饶道:“呵呵,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他要是没有蹊跷,真心实意的,你就能跟他出去了?”
风剑心轻笑出声,扶着她的削肩,将她的身体扳过来,她们的眼眸盈盈相望,洛清依自觉无理取闹,没好意思看她。
风剑心凑近她脸颊边暧昧说道:“我的好姐姐,他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我不知道,也不会在乎,但我对你是全心全意的,你就相信我好吗?”
洛清依但觉她娇声软语挠的心尖颤颤,娇躯发烫,忍不住就想要去抱她。心中生生将这股欲念压住,少女顾左右而言他道:“允天游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他本来钟情三师妹你是知道的,现在却无端来纠缠你,恐怕别有企图,你莫要与他这种人太亲近。”
怕师妹太过善良温和,洛清依接着还嘱咐道:“他以后要是还敢对你纠缠不休,你只管将他打出峰去!你是天枢首座,万事还有我替你担待,就是揍他又如何?”
闲谈莫论人非,洛清依本是懂的,但她在意风剑心,也顾不得什么同门之谊。在她眼里,她的心儿武功虽然高强,然心思纯澈,若是她不看紧些,少不得有些狂蜂浪蝶要来花言巧语骗她。
转念想道,小师妹是不是也算是被她骗到手的呢?
她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身边并无男子,根本不懂男女之情是为何物,这样的她,自己捷足先登是不是也算是趁人之危呢?
洛清依没再想下去,自嘲道:“枉我还急人之急,要替三师妹打掩护,想不到自己险些火烧后院竟浑不知情,当真是贻笑大方。”
风剑心轻揺螓首,微笑道:“师姐你莫要说笑,你,你的……”
师姐这样的说法当真狡猾至极,风剑心要将这心知肚明的事情说出来倒是极考验脸皮的。洛清依见她粉颊涨红,艳如桃花,煞是可人,忍不住将唇凑到她耳边,暧昧挑逗的呢喃:“我的什么?好妹妹……”
风剑心倏忽侧过脸来,洛清依本来想要亲她脸颊的唇就落在她的唇边,二人同时怔住。
风剑心最先反应过来,登时脸颊如烧,以掌掩唇,猛然往后看去,洛清依的脸犹如沁血,还来不及回味那刹那的柔软甜香,顺着风剑心视线看去,却见从拐角处走出一个人来。
她们的心跳骤然悬停,满眼的惊惶无措。允天游走将过来,见她们脸色苍白如纸,望着自己的眼睛如见恶鬼,疑惑出声道:“大师姐,小师妹,两位可是不舒服?”
洛清依和风剑心眼神交会,见他神情并无异常,或许是没有瞧见吧?她们暗松口气,洛清依蹙眉冷道:“桃儿呢?她在哪里?”
为何未经通传,就将他放过来?
允天游迷惑,他自认与二人亲近,哪里还需要外人的通传?但瞧洛清依这副生气的模样,也只能赔礼道:“是师弟鲁莽,望师姐恕罪。”
洛清依与风剑心渐渐安心,无暇回忆那瞬间的旖念情思,“师弟所来何事?”
允天游登时面露喜色,春风得意,向她们道:“确然有事,太师父派人传讯,请大师姐和小师妹与我同去天枢殿议事。”
剑宗七峰七殿,分别由七位首座掌管,唯有天枢峰最为独特。天枢殿身为剑宗总殿,向来由宗主坐镇,而位居首座的天枢峰峰主则需要在偏殿办公。但因为历来的天枢峰主人都是宗主最为爱信的弟子,所以也从来没有人质疑过这种约定俗成的规例。
现在洛天河正与苏不言在殿内执子对弈。
风息剑圣洛天河剑法卓绝当世,却鲜有人知他的棋艺同样不俗。而半部天机苏不言更是能谋善算,这二人相遇,倒也算是棋逢对手。
唯有绝影剑圣秦逸城性情豪放,素来对这些文人消遣自娱的无用之物不置可否。他随意觑过去,见师兄所执的黑子已占到大半江山,这才心中稍慰,想去瞧瞧苏不言即将落败的难堪脸色。
岂料那白须白发,长相端正的男子此刻还论子从容,丝毫没有兵临城下的窘迫之态。秦逸城却再坐不住,他对师兄请这江湖混骗来本已是不以为然,如今见两人只是在此对坐博弈更觉无趣已极。
秦逸城挺直背脊,洛天河就知道他这位师弟已经开始失去耐性,他莞尔,落下一子,开口道:“苏先生可是明日就要下山?”
苏不言眼眸未抬,从容对道:“不才讨扰多时,如今剑宗之事已定,江湖风雨初歇,丹院长又复闲云野鹤而去,区区也是时候告辞了。”
洛天河问,“先生可是要回江津的千机峡?”
苏不言哈哈大笑,洒脱道:“苏不言落拓江湖,浪迹天涯,四海皆是吾家,九州皆为贤居,去哪里不是一般?”
洛天河举棋颔首赞同,“贵派弟子遍布江湖,隐出九州,确是四海为家,是洛某拘泥眼界,倒是不如先生率性洒脱。”
苏不言见他迟迟肯进入正题,也不着忙,陪着他客套道:“两位宗主坐镇西南,兼济武林,当然不是区区这等闲人能比。”
洛天河感慨道:“可惜,本想留先生盘桓半月,奉敬陈酿美酒,也好一尽地主之谊,既然先生去意已决,洛某也不强留,惟愿先生一帆风顺,此去平安。”
苏不言执礼相谢。
洛天河总算开始切入正题,“先生还记得吗?四年前承蒙先生厚爱,特为清儿批卦,外人皆道天机先生沽名钓誉,险误我儿性命,我却知先生神机妙算,算无遗漏。北境之行,清儿虽险遭不测,归来之后更缠绵病榻,险些回天乏术,幸而先生奉来锦囊妙算,这才保存清儿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洛某感激不尽。”
苏不言也不知他这话说的是真是假,只得道含笑谦逊。秦逸城却大不以为然,冷声哼道:“嘿!我瞧这老混骗也不过是歪打正着,若非咱们清儿福大命大早被他害去性命……”
洛天河抬手止住,“师弟,不可无礼!”
苏不言见他们兄弟在这里唱和,其意不难猜测,倒也好整以暇,看他们在这里做戏。
洛天河语气温和,好言说道:“先生莫要怪罪,清儿是我的嫡亲血脉,师弟这也是关心则乱。不过,洛某有事,还真想向先生请教……”
苏不言早有所料,不急不缓道:“但说无妨。”
洛天河觑苏不言神色,问道:“先生当日批卦,这‘风消云隐,柳暗花明’八字,‘风消云隐’指的难道正是风剑心?”
苏不言意味深长道:“是与不是,两位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吗?”
两位剑圣暗道果然。
这“风消云隐”指的就是风剑心会消失在云湖!
“那这‘柳暗花明’又是何解?”
苏不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秦逸城正要发作,教洛天河按住,风息剑圣道:“先生能否再为清儿再卜一卦?”
苏不言不假思索道:“洛宗主欲算何事?”
洛天河道:“我若让清儿再度北上,能安然无恙吗?”
苏不言登时喜笑颜开,剑圣面面相觑,疑惑不解,半部天机道:“非但平安,而且洛大小姐的姻缘正逢‘柳暗花明’,尘埃落定。”
洛天河面露喜色,秦逸城却将信将疑。洛清依的终身大事一直是他们心中的一桩心病,令他们始终耿耿于怀。无奈清儿到底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不忍强迫,若是此番北上能遇良人,顺便喜结连理,延续子嗣,倒是一件美事。
洛天河问道:“先生原来早已为清儿算过一卦?不知是什么时候?”
苏不言高深莫测,抚须笑道:“就是现在。”
老剑圣们更是云里雾里,并未见苏不言沐浴敬神,也未见他摆出任何龟甲铜钱,怎么就能在他们面前完成卜算之术?
苏不言笑着将袖袍扫过棋盘,剑圣们定睛看去,但见早已被他们忽视的棋盘黑多白少,而苏不言的白棋竟赫然走出一个字形来。
“妙?”
秦逸城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清儿的姻缘奇妙?还是说对方是位妙人?或者是名字里带着“妙”字?
苏不言起身整冠理袖,笑容高深道:“不能说,不能说啊。苏某言尽于此,再说恐怕就要再折阳寿。如此,二位宗主,区区告辞了。”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老剑圣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只得起身相送。大殿门开,老宗主们将他送出殿外,洛天河又命人取来三个酒坛,俱是珍藏已久的名酒佳酿。
苏不言凑近品香,又迅速盖住酒坛,生怕沾染到什么浊物,老剑圣们瞧着莞尔。苏不言嗜酒如命,瞧在这三坛美酒的份上,不由的多说两句:“苏某尚有一言,忠言逆耳,还请二位一听。”
老剑圣们闻言正色,苏不言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如此说道,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先生但说无妨。”
苏不言将三坛美酒提在手里,边走边洒脱道:“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洛大小姐和那位有夙世的缘分,佳偶天成,三生有名。言尽于此,不才去也……哈哈哈……哈哈哈哈……”
剑圣们听的莫明其妙,暗道莫非清儿这佳偶天成的良人不会合他们的心意?本待再问,苏不言早已飘然走出殿外,转角失去踪影。
却说苏不言转出殿门,正与听宣而来的允天游及洛清依和风剑心三人迎面撞见。雁妃晚也在殿门之外与三人会合,这四人俱是剑宗年轻一代中的英豪翘楚。
四人见他走来,俱执礼见道:“苏先生。”
苏不言回礼相敬,两边擦肩而过时,苏不言眼睛的余光落在三名少女身上,一触即分,唇角弯起,口中念念有词,“龙魂凤命,阴阳倒乱,乾坤易手,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走在最末的雁妃晚倏忽转过身来,看着苏不言走出天枢的背影,眼底泛起微光,若有所思。
等他们一行走到天枢殿外,纪飘萍早已立在殿前,显然等候多时。允天游脸色倏沉,他对这位年纪相仿的师叔素来就不待见。
纪飘萍确仍是温雅风度的模样,确是无愧他若虚剑客的雅号。
五人同行进殿,洛天河高居殿座,秦逸城此时没在上座,众人执礼参见。
洛天河抬手免礼,也没说赘言,直入正题道:“可知今日召尔等前来所为何事啊?”
洛清依和风剑心相觑无言,允天游也是满眼疑惑,唯有雁妃晚个纪飘萍似是了然于心,他们面色从容并未答话。
以雁妃晚的聪颖敏悟想来早已料到此节,洛天河对此毫不意外,比起允天游的懵然无知,显然洛天河要更信重这位三徒孙。他也不止一次在心中暗叹,若雁妃晚是男儿身,这剑宗乘龙快婿的位子非她莫属。
收回思绪,洛天河先让纪飘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若虚剑客说起日前禁关之变,说起关内奸细内应外合,私纵北贺妖僧入关,正与风剑心当日所见所闻不谋而合。
事关家国安危,剑圣忧心忡忡,他蹙眉叹道:“北域禁关是大齐门户所在,此事非同小可,绝非是青寮一府内务。若是守将玩忽职守倒也罢,若是其中有人通敌叛国,勾连北贺蛮夷,意图开关献城……”
说到此处,洛天河至今心有余悸,“到那时,北域虎狼之师长驱直入,朔京千里几如飞地,若如此则大齐危矣,南朝百姓危矣!”
众人听得心惊不已,允天游更是脱口而出道:“既如此,太师父何不广发英雄帖,号召天下英雄共商要事?”
雁妃晚听得暗暗好笑,不置可否。洛天河面色微僵,颇感尴尬,不知怎样再说下去。心底暗暗怀疑,答应他那位三徒弟让这小子同去是否是画蛇添足。
见师祖无言,雁妃晚道:“师兄此言差矣。”
允天游疑惑不解的看着她,“师妹何出此言?”
雁妃晚解惑道:“此事说到底不过是一家之言。捕风捉影之事,未雨绸缪还行,岂能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说罢,又看向纪飘萍,接着说道:“再者说,纵然太师父心系关河,此事由来到底要落到玄军和青寮那里,剑宗位在西南,其实并没有立场要求纪统领协助调查,甚至此事涉及军机密要,更有可能惊动北方玄军的统帅,此乃越俎代庖之举,万万不可。”
允天游闻言恍然大悟,也怪他头晕脑热,骤听江湖要风起云涌,就想广邀天下豪杰,意图在英雄大会崭露头角,扬名立万。
“师妹所言甚是,师兄茅塞顿开。”
洛天河轻晃脑袋,他慎重道:“事关关河宁定,匹夫有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清儿……”
洛清依执礼站出,道:“弟子在。”
“听闻你与青寮纪府主的长媳有过一面之缘,当年公孙小姐成婚之时你身体抱恙,未及亲往祝贺,如今也该往来交谊。”
洛清依心领神会,当即称是。
洛天河望向纪飘萍道:“飘萍随侍我二人久矣,想来甚是思乡,我和师弟特批,允他与你一道北上省亲。”
纪飘萍执礼道是,洛清依怕这是老祖宗们犹未死心,正要婉拒,坐殿之人续道:“晚儿,剑心,我命你二人同行。此去北地,千里迢迢,尔等需小心行事,谨而慎之。”
风剑心同雁妃晚站出道:“遵命。”
雁妃晚七窍玲珑,百巧千机,风剑心武功绝高,对清儿又别无二心,这两人一文一武实是绝佳的人选。
剑圣最后漫不经心的点起允天游的名:“天游,你也随他们同去吧。”
这语气神态,仿佛他不过就是件捎带品。
允天游暗暗气苦,却还咬牙恭敬道:“弟子遵命。”
纵他此时满腔忿忿,却也莫可奈何。他能怎么办?总不能说不去吧?那岂不是白白便宜纪飘萍那个小子?
洛天河最后再吩咐道:“兹事体大,宜早成行。今日你们就将各峰事务交接妥当,明日大早就出发吧。事关机密,明日老祖宗们便不为你等送行了。”
五人执礼称是。洛天河道:“好,各人退去吧。清儿你随我进內殿。”
风剑心心间倏紧,望向洛清依,唯恐洛天河察觉,迅速低眉顺眼的退出殿去。
洛清依不敢多看,跟随洛天河走进內殿。
内殿中,洛天河负手背立,身形孑孑,洛清依心怀忐忑,站在他身后两步,不敢抬眼看他。
洛天河声音温润,与洛清依谈话之时更是和气慈祥,他道:“清儿,你这身体近来可好些了?”
洛清依回道:“多谢祖父惦念,清儿身体康健,已然大好。”
洛天河眼眸带笑,转过身来,道:“把手腕伸出来,爷爷替你号号脉。”
洛清依不疑有他,拉起半截衣袖,任凭洛天河的手指捏着她的皓腕。不过片刻,洛天河喜道:“果然如此,你病体痊愈,脉搏筋骨已不比寻常人羸弱,当真是奇哉怪也。”
洛清依也没打算瞒他,便将风剑心为她运功养脉一事和盘托出,洛天河听罢频频颔首,赞道:“嗯,她对你倒是赤子之心。需要内力修为殊为不易,她对你却毫无保留,总算她有良心。”
洛清依闻言,唇角微弯,对心上人的赞许她点头笑纳。
洛天河忽然感叹道:“可惜爷爷和外公是男子,修为的内力阳刚猛烈。所谓阴阳相斥,因而为你运功护体时效果当是事倍功半。那孩子的武功绝高,更难得的是她的内力阴柔,正与你的体质相契。此前她还救过你的性命,也真算是你命中的贵人吧。”
说着,听他哀哀长叹,“唉,要是,这孩子要是个男儿,那你的婚事……”
洛清依闻言心中倏紧,登时五味杂陈。她并未因此感到欣喜,相反,一旦爷爷旧事重提,那就有可能又要让她在纪飘萍允天游当中泽婿。
洛天河见她身体绷紧如弦,显然是在惴惴不安,不由又是叹息:“我是你爷爷,清儿。你怎么如此惧我,有如洪水猛兽?”
洛清依顿感呼吸凝滞,“清儿不敢。”
洛天河苦笑,“你说的是不敢,却不是不怕,对吗?”
洛清依听他短短三句,叹息良多,心中愧疚不已,情真意切道:“爷爷对清儿有活命教养之恩,清儿万死难报。”
“但我若是让你选个良人佳婿,这却比死还难,是也不是?”
洛清依檀口微张,粉唇发苦,噤声无言。
她要怎么样剖白真相,告诉他们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子?
那样,等待她的恐怕就是雷霆震怒和残酷的手段。
她不敢,至少还不是现在。
因而此时她只能低声回道:“是。”
洛天河眉峰蹙紧,当时便似要发怒,“呵呵,好!很好!看来确然如此,你这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是吗?”
洛清依心间发颤,不敢抬眼直视他锐利的眼睛,“没有。”
洛天河哪里肯信?登时怒目而视,“说说吧,那到底是个什么人?令你这样难以启齿?难道他是个有妇之夫?还是地位卑鄙的小厮?总不能是个丧妻的鳏夫吧?”
洛清依垂眸抿唇,没有说话,完全就是逆来顺受的模样。瞧的洛天河终是心里发软,到底没忍心苛责她。
复又想起苏不言临去之言,此去北地,洛清依姻缘就能尘埃落定,剑圣摆手叹气:“也罢也罢,爷爷也不逼你……”
洛清依心中稍宽,又听洛天河道:“问道贤居,那位苏不言苏先生你还记得吗?”
洛清依不解其意,颔首:“江湖人称半部天机,号称能知天命,料先机,有未卜先知之能,鬼神莫测之术的苏先生,我当然记得。”
说到此处,洛清依暗暗暗叹,当时风剑心陵河身死,洛清依心灰意冷,生无可恋,若非苏不言传书递信,许她一缕生机,如今她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她心中警觉,不知洛天河此言何意。莫非是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想要问她当年的事?
洛天河见她神情倏紧,无奈叹道:“我就是问你当年的事,想来你也是不会说的吧?你放心,爷爷不会为难你。”
剑圣走到棋盘面前驻立,审视半晌,向她道:“今日苏先生辞别,临行之前为你批卦算命,你来看看,他算的对是不对?”
说罢,洛天河让过身体,洛清依循声往棋盘看去,登时瞳孔骤缩,满脸错愕,心虚腿软,当时不由退后两步。
洛天河见她如此失态,哪还有不懂之理?想是苏不言所说确有其事,清儿才会有这般反应。
剑圣颦眉,说出的话更暗含威仪,“怎么样?你对这个‘妙’字有什么看法?”
“妙……字?”
洛清依呢喃出声,意识瞬间清醒,视线凝视着棋盘,心中却百转千回。压住心里翻涌的暗潮浮波,嘴里无意识的应和道:“原来,这是‘妙’字,确是‘妙’,确是‘妙’……”
她表面强作镇定,心里倒翻起惊涛骇浪。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神机妙算之人?能知天命,测姻缘……
也幸亏祖父没看懂,又或许是从未有过如此荒谬的想法。若是三师妹那样七窍玲珑的人,定然能当场看破,这棋盘之上哪里是什么“妙”字?这拆开来分明就是“少女”二字啊……
苏不言难道真能算出她意中人是……
如此鬼神莫测之术,直教洛清依骇出涔涔冷汗。
洛天河见她脸色奇异,望着棋盘迷惑不解道:“这‘妙’字到底是何意?是指你的姻缘绝妙,还是说那位乃是妙人?难道是,此人名中带妙?”
他暗暗端详着洛清依的神情,心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世上难道真有男子名中带‘妙’的?若真有这样的人,要找他倒也不难。
洛清依压住澎湃的心潮,此时佯装出同样不解的模样,“也许是三者都有呢?占算卜卦之事虽然是宁可信其有。但也不能尽信,若是听天由命那生而何义?”
洛天河知道在她这里已绝难探到半点风声,但苏不言既然如此笃定,想来此次北行之后一切皆有分晓。那他不若静候佳音如何?
如此一想,就也不再为难洛清依,向她嘱咐两句,让她遇事务必以性命为重,这才将她放出殿去。
洛清依恍恍惚惚走出天枢内殿,此时此刻已是心乱如麻。爷爷旧事重提,恐怕对她的婚事已是势在必行。
缓兵之计能缓一时却不能拖一世,除非她向他们剖白心迹,否则早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天。
她的思绪愈发凌乱,宛如烈火灼心。洛清依幼年失亲,全凭老祖宗教养才能活到今天。养育之恩重如泰山,要她轻易割舍,谈何容易?但风剑心对她也是一往情深,她们历经生死方能两情相悦,又怎能忍心辜负,抱憾终身呢?
一边是她的至亲长辈,一边是她生死相许的恋人。洛清依又无可避免的陷入四年前那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师姐,大师姐……”
绵柔悦耳的呼唤召回她的意识,洛清依抬眼望去,殿外的阳光落在温柔美丽的少女身上,好似飘忽的雾裹挟着素白的云。
她一眼就看见少女浅淡温和的笑颜,望进那双柔情而隐含担忧的眸里。
倏忽间,仿佛阳光刺穿阴沉的云雾,径直照进她的心底。像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举步维艰的犹疑,洛清依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她这个人。
她从来没想过放弃,她所有的顾虑都只是在考虑怎样让他们去接受她的这个选择罢了。
虽然如今看来,任重而道远……
洛清依此刻多想和她紧密相拥,让她成为自己不会因为只言片语而动摇的勇气。
但是现在不能,天枢殿外人多眼杂,洛天河秦逸城他们只是现在还没考虑到那里。但只消某个契机,他们定会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洛清依望着风剑心的眼神里,有着犹豫与温柔的思量,因此欲言又止。
这里不是可以相谈的地方。
洛清依道:“走吧。”
风剑心没有问,无言的跟在她身后,正如从前她无数次做的那样。
洛清依却刻意缓慢两步,直到风剑心和她并肩而行。风剑心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樱唇不动声色的弯出清浅的弧度。洛清依是在告诉她,她们已不是主仆的关系,即使洛清依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但现在的她们,无论从身处的位置和情感的变化来说,她们已经是完全对等的恋人。
这种话要是让洛清依来说,她会告诉她,这和现在身处的地位无关,她会和她并肩而行,仅仅是因为她们两情相悦而已。
她们一路走向小径,走向风香小筑。
洛清依心思稍定,悄悄往身边看去。
少女温柔深情,她的五官精致,一如能工巧匠的造物……
洛清依又在刹那之后否定这种想象,她的心儿必然不是匠师所能摹刻的作品,那样显然太过生硬,而风剑心的容貌和身体都好似由水捏作的造像,没有半点瑕疵的,柔和而温暖的。
她的目光描摹过那张渐生红晕的脸,触碰过她修长美丽的颈项,停驻在饱满的胸脯,膜拜而亵渎着,柔软而温暖的……
灼热的视线抚摸过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出世间最美妙的浑圆曲线……
洛清依但觉胸膛涨热,有些东西好似要破腔而出那般,像是沸腾的热海,又好似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火焰……
血脉贲张的,无法抑制的,或许**,大抵就是这样的事物吧?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内心是这样污浊的人。
从风剑心回来后,她们就时常同塌而眠。总会有怦然心动的时候,那种甜腻的,安宁的滋味会让她分外满足。
但如今,心灵的平静过后,温柔的躯体之中隐藏着名为“欲”的东西。花期过去的桃李春风里,她扬起放纵癫狂到令人不安的冲动。
她多想将她的姑娘压在那棵桃树下,轻吻她的脸颊,攥取甚或撕咬她那漂亮诱人的唇,让她发出痛苦而又压抑着羞耻的声音!
她甚至还想用这双手,她的手去描摹少女的身体,一分一寸,一点一滴的,抚过那盈满而温暖的胸脯。
洛清依曾经用自己的胸脯,自己的心感受过她的心脏跳动而惶惶灼热的模样,轻薄的衣裳包裹着的,是怎样的冰肌雪肤,温香软玉……
她知道,只要她愿意的话,风剑心对她有着能接受这世间所有恶意的宽容,但凡她表露出这种意思的话,如果她想要的话,她的小师妹必定会……
洛清依没敢再想下去,她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会是这样的人。像是疯魔那样,像是欲念的野兽,把她的心上人在心里狠狠的欺负,恶劣的亵玩……
风剑心慢慢的涨红脸颊,身边的她视线灼热而痴迷。她从未见过洛清依有过这样专注而炽烈的眼神,甚至让她感到危险,觉得有些许害怕。
她佯作没发现她的眼神,也没敢和师姐对上视线,但又生怕在她那样专注的目光审视中,让洛清依看出自己某种瑕疵和缺陷。
“哎呀……”
沉迷美色的洛清依脚步打滑,作势就要被绊倒,风剑心反应何等迅速?当即就将她扶住。
谁知站定回神的大师姐,抬起眼眸,就问她:“心儿,你相信命吗?”
风剑心如在云里雾中,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和她先前郁郁的神情有关吗?
她没敢轻易回复,先是抛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试探,“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洛清依站定身体,却没再放开她的手。
她们心照不宣的,执手缓步而行。
“我信。”
洛清依道,她没有看向风剑心,视线望向更远的地方,穿过这片桃李的花林,甚至穿过深邃的剑宗,直到她们的未来。
她道:“当年北行,老祖宗让三师妹携带信物,要我去青寮纪府和纪师叔互换八字,以期互定终身……”
风剑心的柔荑蓦然收紧,脚步微顿。洛清依像是早已意料到那般,驾轻就熟的将她的手捧到面前,就势轻吻。
宛若受到她的安抚,风剑心面红耳热的,继续随她前行,嘴边嗔道:“所以,你不会是想说,你和他有缘吧?”
洛清依知她意思,轻揺螓首无奈道,“后来,我从三师妹那里听到事件的缘由。原来是半部天机苏不言曾经来过剑宗,为我姻缘起卦。”
“就是那位号称天机神算的苏先生?”
小师妹心生惶惶。传说苏不言卜卦通神,算无遗错,在江湖中甚有名声。若是他算到纪师叔和大师姐是天作之合,大师姐要是信命的,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洛清依将她的忐忑不安看在眼里,连忙柔声宽慰道:“你别急,苏先生虽有神卦之名,但我当时听说两位老祖宗听信卜算之言就要为我牵线搭桥也觉得不以为然。不过在听到那位半部天机的卦言后,我才知此人真是名不虚传。”
“他说什么?”
洛清依看着风剑心道:“当时他说的是:风消云隐,柳暗花明。”
风剑心略微思量,恍然道:“那说的,是我?”
她内心惊异,世间竟真有未卜先知之术?
洛清依接着道:“当年陵河别后,我回到剑宗,病情加重,又兼之无心救治,药石无灵……”
风剑心呼吸凝窒。
知她当时怕是心存死志,不禁心中苦涩,眼睛微热,将手心里的手掌收得更紧些,胸腔里是藤蔓纠缠的疼意。
师姐用情如此之深,她又何必再畏首畏尾?
洛清依说将下去,“当时也还是这位苏先生,让人给我送来一纸字笺。”
风剑心已经感觉到苏不言的神奇,出声问道:“写的是什么?”
洛清依的神情忽然为难起来,最后还是说道:“写的是……两心若相映,三生石上名;桃花满天日,牵丝再续时。”
风剑心不解道:“这是?”
洛清依缓过气来,难为情的笑道:“现在想想,他说的不是准确无误,若合符节吗?”
她还记得,小师妹回来的时候,漫天的桃花似雪,她宛若仙子般降临。
风剑心心潮涌动,情难自禁的将洛清依拥进怀里,“好姐姐,真是苦了你了。”
洛清依也伸出手臂环过她的腰肢,与她耳鬓厮磨,少女们紧紧相拥着,洛清依心火复燃,语声带颤,她闷声说道:“今日先生又为我卜卦算命,你猜猜他算的是什么?”
风剑心脸颊埋进她的颈窝里,吐气如兰,瓮声瓮气的在她耳边甜腻道:“我怎么知道?”
如娇似嗔的可爱模样,让洛清依差点就失去自制能力,想着现在就将她抵在树上,狠狠的亲她。
“啊……你,你别做坏事,我告诉你,他算的是个‘妙’字。”
“妙?”
风剑心疑惑不解,似乎有师姐在,她也不需要再费脑筋。
果然听洛清依说道:“你将这个字拆开看看。”
风剑心闻言稍稍怔住,半晌之后,幽幽叹道:“世间竟真有如此玄通之术,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洛清依对半部天机的神通已无言赘述,她道:“所以,你相信吗?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我们之间,有着三生三世的缘分。”
她牵起风剑心的柔荑,望着她,情真意切道:“当年我曾经想过,你不嫁,我不嫁,我和你就这样一生一世可好?”
少女心脏鼓噪,玉靥薄红,登时羞赫难当。
洛清依接着却道:“但是,我现在再也不会这么想……”
风剑心瞬时花容失色。
“我要你嫁给我。”
风剑心但觉耳边如雷炸响,脑昏耳鸣,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师,师姐,你说什么?”
她要,要我……嫁给她?
这,师姐她这是疯魔了吗?
心火如炽,清泪盈眸。风剑心的娇躯忽软却正好被洛清依带进怀里。那位姐姐清浅淡薄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旖旎和异常的坚决,她道:“祖父说,这次回来,所有事情都会有定论,我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定论?但是不管到时会是什么结果。等我们再回到这里,我就要去向老祖宗们剖白心迹。我想告诉他们,我钟情的人是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师姐,我……”
少女心间滚热,险些就被她的承诺和情话迷去心智,直想溺死在她的温柔乡里。
“他们定然是不许的,怕是要将我活活打死,再去强迫你嫁人。”
“那样可就不成啦。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然后再来将我带走,我们从此天涯浪迹,逍遥世外,再也不管什么惊世骇俗,什么离经叛道,你说好不好?”
风剑心轻轻给洛清依的削肩捶两拳,气笑道:“太师父们要是知道姐姐你这般没脸没皮,说不得觉得你不是他们的孙女,索性就让你跟我走啦。”
洛清依假装思量,随即说道:“心儿所言甚是,看来我在这方面还需要再接再厉些。”
“啊!不要……”
她们搂搂抱抱,嬉笑玩闹。最后还是风剑心顾念着洛清依的身体,无奈让她轻而易举的捉进怀里。
少女们再次拥抱着,久久无言,唯有初夏的凉风拂过这条桃李小径,窥视着情人们的思恋。
“师姐……”
“什么?”
她们紧密相拥,娇美的身体严丝合缝的,绵软温暖的触感让风剑心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她想逃离这种不适和窒息的感觉,但是现在的她却没有任何的气力。师姐抱着她的手臂就像是玄铁精钢打铸的枷锁,桎梏着她,使她无法挣脱。
洛清依感觉到身体里节节攀升的体温,滚烫的厉害,烧的她意识都模糊起来。
身体每处的触感都清晰的可怕,那些酥酥麻麻的,就像是蚂蚁在爬过她的身体,难受得让人发狂。
怎么办?
怎么办?
她真的好想……
想去亲吻她,想去触碰她,想去爱抚她……
“苏先生,为什么总是替我们算卦?”
一言既出,犹如醍醐灌顶,洛清依怔住,情潮当时退去大半。
是啊,为什么呢?
剑宗这一代完了。
大师姐是外表温柔的**野兽。
二师兄是典型的重度桃花癫患者。
三师姐是傲娇的处处留情的女妖。
……
小师妹是无害易推,但是打起架来就要人命的断手狂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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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情关风月 鼓动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