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依和风剑心回到风香小筑,将明日远行的消息告知桃夭。
谁知这小姑娘听说这事,当即就嚷嚷着要同去。她的资质平庸,无心练武,老宗主们看她胆大心细,秉性纯良,因而点她到洛清依的身边随侍。
主仆朝夕相处四年,也算是感情深厚。但是这趟北行并不是出去游山玩水,她们是有要务在身,让她同行诸多不便。
听到大小姐的解释,桃夭只能悻悻作罢。她虽武功寻常,胜在清楚自己的本事。此次和大小姐去的有八师叔还有二师兄,以及三师姐和七师姐。这些人里哪个不是剑宗里屈指可数的人物?
这可是两位掌峰首座和两位峰主亲传,甚至还有剑宗尚未继位的少宗主,师祖们出动这样的阵容,此次北上定然是非同小可。哪里还有她胡搅蛮缠的余地?
想通此节,桃夭虽仍是神情郁郁,终是认真细心的为洛清依与风剑心打理随行物品。
夜间洛清依和风剑心相拥而眠,等到卯时二刻,洛清依将风剑心叫醒,两人洗漱更衣后,一起走出天枢峰。
她们走到摇光峰下,风剑心已经隐隐猜到洛清依的心思,不由微紧眉梢,脚步颇有犹疑。
洛清依见状牵过她的手,提起放在碑林之外的元宝香烛,二人同往葬魂碑林。
洛君儒秦绣心夫妇身为剑宗传承,同时逢劫殉难,他们的墓碑当然与旁人相异。汉白玉制的石碑在林立的大理石碑当中也是甚为显眼。
逝者已矣。七年时间,洛清依早已接受父母故去的事实,但触景伤情,甫见墓碑时仍是不免心生愁绪,暗暗伤怀。
风剑心走到七八步外,脚步顿止,竟是不肯再前。洛清依回身问道:“心儿,你这是?”
风剑心现在甚至不敢直视那座白玉石碑,她勉强笑道:“师姐和爹娘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的吧?我在这里就好,师姐你只管去就是。”
洛清依疑惑道:“你怎么啦?他们是我的爹娘,但也是你的师父和师公啊,你为什么不和我同去吊唁?”
风剑心怯怯抬眼望她,神情窘迫,她惭愧道:“我和师父师伯虽仅有一面之缘,承蒙不弃,收为弟子。救命之恩,万死难报,入门之义,此生难偿。可,可我却……”
洛清依当时就知道小师妹的心情,她莞尔道:“可你却和他们的女儿暗生情愫,私定终身,因而自觉无颜面对他们,对吗?”
风剑心颔首喟叹,“师父对我天高地厚之恩。我却对大师姐有非分之想,岂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吗?”
洛清依摇头笑道:“记得当日你曾经答允娘亲,要与我彼此相亲相爱,如今你正践行此诺,你我相敬如宾,又何错之有?”
说罢,将风剑心牵到墓前。骤见碑前案上早奉着果品和寒食,两边香炉烛火染尽,洛清依不由疑道:“寒食节早过,这是谁人在供奉?难道是两位老祖宗来过?”
风剑心面色尴尬,檀口微张,终是如实说道:“师姐,这是我前两天来敬奉的些许心意,可当不得老祖宗……”
洛清依握住风剑心的手,心中满是暖热,风剑心对爹娘竟然比她这个女儿还要上心,实在是令人羞愧。
两人重新点起香烛元宝,并肩跪在墓前,毕恭毕敬的对着墓碑叩了九个响头。眼见对方额前一抹灰白污渍,她们各自掏出手帕开始为对方擦拭。
眼眸相映,脉脉含情。少女芳心就融在对方柔情似水的眸里,直看得面染红霞,心如脱兔。
惊觉这是在父母灵前,不能太过放肆。两人这才正襟危坐,埋头垂首,满面羞惭之色。
洛清依向着灵前庄重叩首,正色道:“爹,娘。和我来的姑娘,她叫心儿。就是爹娘你们当年救过的那个孩子。她的名字还是娘您取的呢。”
风剑心惭愧垂眸。洛清依的面容带着轻浅的笑意,“她是很好的女孩子,对我也很好。善意体贴,心思纯良,柔雅贤淑,持家有道……”
少女面皮太薄,听她如此夸赞,当时就要来捂她的嘴,急道:“师姐,你快别说啦,我,我哪有那么好?”
洛清依看着她,眼眸熠熠生辉道,“你很好,比我说的这些还要好。我还想再给你加上国色天香,顾盼生姿,艳绝千秋怎么样?”
风剑心不敢再阻她,生怕她那张巧舌如簧的嘴里再厚颜的说出什么臊人的话。虽然她心里欢喜,可难保师父师公不会气得从阴司地府跑出来打她。
碑林清寂,唯有微风徐徐。
洛清依悔道:“女儿不肖,有负爹娘生养之恩,老祖宗教诲之德,剑宗的血脉,注定要在女儿这里断绝,若爹娘怪罪,尽可都报应在我的身上。”
“师姐!”
洛清依握着她的手,眸中情深款款,风剑心差点都要承受不住她的温柔。
“何妨落花人独立,但求微雨燕双飞……”
风剑心深情回望,真心道:“若非死别不生离,不负相思不负卿。”
她们相视而笑,风剑心将洛清依扶起,二人对着墓前再躬身敬拜,就此暂别。
离开的时候,风剑心的脚步比平时要急,洛清依察觉到这份异常,笑道:“你做什么这么着急?你怕什么啊?”
风剑心嗔怪道:“我就怕大师姐你再胡言乱语,师父和师公说不定要跑出来教训你这不肖女儿。”
洛清依脚步微顿,将风剑心拉住,少女回身疑道:“大师姐?”
但见洛清依面容正色,以为她哪里说错,不由忐忑问道:“你生气啦?”
不意洛清依忽然将她拥进怀里。风剑心心跳加速,面红耳热,就听洛清依在她耳边道:“等回来的时候,你就跟着我改口叫爹娘吧?”
各峰宗门内务早在昨日就已交接完毕。虽然这么说,但天枢峰的事务本来就由冉莲誉协办处置,她这次交接倒是有些务归原主的意思。天璇峰的事务就交给杜志恒管理。最难最苦的反而是玉衡峰的符静慈。
本来她早就将权力放给雁妃晚,这次雁妃晚被老祖宗钦点同往,她就只能再度接过玉衡峰的职责和权柄。
洛清依和风剑心与桃夭告别,嘱咐她看顾好风香小筑,静候她们归来。
此时天光微明,雁妃晚三人早在天枢峰山后等候。这次行动事关机密,不宜大张旗鼓,该有的嘱咐早在昨日就已安排。
正如剑圣所言,秦逸城和洛天河并未现身送行。大抵是觉得离愁别绪矫情无益,江湖儿女向来是不拘小节,洒脱豪迈的,因而众人也不以为意。会合之后,五人对着天枢峰大殿巍峨庄严的伟岸巨影深深执礼,这样就算是辞别。
一行人走下天枢,到达山门,牵过早已为她们准备好的良驹骏马,当即快马催缰,驰过剑碑就算离开七星顶的地界。
满山静谧唯闻鸟语,倏忽马蹄声声如雷,纷沓而过,忽见天光乍破,红日东升,旭阳如盘胜火缓缓爬上云端的群山,晨曦揭开帷幕,大道两旁满目山林皆被镀上氤氲金光。
正是: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
此次北行绝非能一日而就,江湖漫漫,前途未卜,路上必生艰险。因而现在虽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倒也并非真要怒马飞缰,指望宝马良驹能日行千里,一夜即到禁关城。
一行五骑近午时分已出安阳,直奔青玉州府而去。才上官道,忽听一声骏马嘶鸣,一骑黑影从林中穿出,蓦地停驻在道中。
五人急忙止住骏马,俱是凝神守备。
但见前方绿影香衣,马上一名骑士女郎望将过来。晨光映出女人那张俏丽多情,明眸含笑的脸。
风剑心五感超绝,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知来者是谁。不禁莞尔,还道既然三师姐在这里,如何却不见她的踪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雁妃晚凝眸微敛,眼神嗔怒,但也分明也不见厌恶之色,倒觉额边太阳穴隐隐作痛,知道这是她的麻烦来了。
这骑着骏马的姑娘,不是凤梧山庄的舒大小姐是谁?
除去雁妃晚,其余四人见到她,倒是面露喜色。尤其是允天游更是一马当先,纵马来到舒绿乔的面前,摆出风度翩翩的姿态,“我道是谁纵马娉婷,英姿飒爽,原来是绿乔姑娘?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允天游当然不会以为这是偶遇的缘分,舒绿乔这明显就是为堵人来的。至于堵的是谁,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这里就只有他和纪飘萍是男性。纪飘萍的武功与他不分伯仲,但他的名声相貌显然要盖过纪家那小子一筹。人品家世俱是年轻一辈中的上乘人物,舒绿乔芳心倾慕他也是情理之中。
考虑到凤梧山庄的势力不小,若是舒绿乔能为他所用,对他顺利拿下剑宗宗主的位置应当也有所助益。
何况舒绿乔青春貌美,明媚俏丽,也不比他那三位师姐妹逊色多少。美人和权势既然投怀送抱,他哪有拒之门外之理?
舒绿乔原本正望着雁妃晚出神,听到面前的男人寒暄聒噪,这才转回目光。略微思量,总算记起这人乃是天玑峰首座允正贤的独子,也是雁妃晚的追求者之一。
霎时眼眸寒沉,忍着心里厌恶,客气疏离道:“允公子,允少侠,别来无恙否?”
没等他回答,就此绕过,将目光落到纪飘萍那里。纪飘萍莫名只觉背脊发凉,长躯抖震,暗忖道,到底是清晨的风凉,他要保重身体才是。
舒绿乔不动声色的打量过这两人,内心暗道:若虚剑客纪飘萍,金剑游龙允天游……
唇角弯出阴测测的弧度,冷笑:呵呵,很好!真的很好……
偏是雁妃晚对她不以为意,置若罔闻,立时策马催缰,将她甩在身后。
妃衣香影掠风而过,舒绿乔转马追去,二人策马奔腾,舒绿乔追她不及,连忙叫道:“雁儿!你等等!”
雁妃晚勒马止住,柳眉倒竖,“你叫我什么?”
舒绿乔拍马赶到近前,闻言低眉顺眼,粉颊绯红,羞怯呢喃道:“我,我想跟你有个特别的称呼嘛。”
雁妃晚澄澈灵越的眼眸蓦然微睁,素来千伶百俐的玲珑竟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咬牙道:“厚颜无耻!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允许你跟我这样亲近过?”
舒绿乔抬起脸,凝眸微光闪烁,略带委屈道:“你我既然已经同床共枕,又有肌肤之亲,如此这般,你难道还要推诿浑赖?”
雁妃晚险些要被她这伶牙俐齿给气死,百转千回的心机在她这里竟然半点使不出来,“好哇,你若是再这样胡言乱语,就回你的西山去,莫要再跟着我。”
舒绿乔忽然正经说道:“哎,雁姑娘此言差矣。这道路乃是官府修建,用的是百姓的税银,凡是齐民人人走的,如何能算是我跟着你?”
玲珑冷笑,“我竟不知道你是这般巧舌如簧,倒真是小瞧了舒大小姐。”
舒绿乔忽而眸光艳丽,轻声暧昧回道:“晚儿,你这话又说错啦。我是不是巧,舌,如,簧?你不是已经尝过的吗?”
眼见雁妃晚就要发作,舒绿乔见好就收,连忙安慰道:“好啦好啦,不跟你玩笑。这次你们北境之行恐怕不会太平,我要和你同去。”
雁妃晚阴阳怪气道:“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舒大小姐你往东往西,走南过北,我难道还能管得住你吗?”
舒绿乔立时殷勤道:“管得管得,我要跟着你。从今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万事都由你做主。”
心中暗道:唉……毕竟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总是要妻唱妇随的。不过这话却不能让晚儿知道,不然肯定又要跟她闹起来。
虽然调戏她,确是十分有趣……
雁妃晚至此没再多言,信马由缰走在前,舒绿乔紧随在后,不时并肩同行。
舒绿乔不说那些疯话的时候还是挺能哄人开心的,不多时雁妃晚就卸去心防,能与她和睦共处,言笑晏晏。
舒绿乔这段时间和雁妃晚亲近,已经稍微摸到些她的性情,譬如嘴硬心软,甚至有些口是心非,当然,也慢慢试探着她的底线。
明明是她故意放出消息要北行的吧?不然自己哪能提前在这里等她?现在反而摆出不情不愿的模样,呵呵,当真是可爱的紧。
洛清依与风剑心远远跟在她们之后,见她们没有大打出手,相处还算融洽,总算稍稍安心。
舒绿乔对雁妃晚的心思昭然若揭,奈何雁妃晚七窍玲珑,她的心思旁人实在捉摸不透。
洛清依悄然望向风剑心,轻声和她道:“心儿,三师妹的心思我着实猜不透,你说她两个到底能不能成?”
以她的私心来看,这两人若真有缘,洛清依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一来,若是世间就只有自己与小师妹这般未免太过特立独行。二来,雁妃晚冰雪聪明,往后四人相互扶持也不致孤立无援。
风剑心思量半晌,回道:“缘浅缘深全凭造化。舒姐姐对三师姐倒像是一往情深,我看三师姐也未必就无动于衷,倒是有些‘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意思。”
既是别人的私事,她们也不好过多置喙,两人策马同行,一路谈笑风生,看的允天游却是迷惑不解。
原先见她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还道是在为他争风吃醋,如今转眼又能其乐融融,言笑晏晏,当真使人费解。他将这疑问的眼神抛向纪飘萍,明里暗里都有三分自得之意,岂知纪飘萍人如其名,颇有君子儒风,这等夹枪带棒的炫耀就好似打在他这团棉花上,浑不着半点力。
姑娘家的私交他素来没多少兴趣,因而回道:“女人心,海底针。师侄既非女人,又如何知道她们姑娘家的心思?”
允天游叫他明嘲暗讽刺得俊脸发红,怒而策马狂奔。一骑驰出,看着被他甩在身后的青年和少女,立时就有左右逢源,独领风骚的成就感。
她们在午时时分终于抵达青玉州府。七星顶风波初定,江湖豪士来去如风,此时的州府也不再戒严。兼之她们这行出自名门剑宗,进城来自是畅通无阻。
六人进入州府,最先往的就是青柳巷的剑宗义武堂。原武堂堂主古振松勾连外敌出卖同门之后畏罪自尽,所属暗哨全数重建,堂口未变,实际的掌控人被替换成天璇的首座纪飘萍。
如今他们的顶头上司亲至,下属管事自是要事无巨细安排妥当,连忙让人牵马坠蹬,备置酒席,热情款待。
这回来的全是七星顶上举足轻重的人物,管事半点不敢疏忽大意,务必要将人侍候妥帖。
六人原本打算用过午饭即再启程,可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却又忽然兴致全无。那管事登时战战兢兢,心胆高高悬起,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
舒绿乔见雁妃晚举筷未动,也是不解道,“怎么啦?是这里的酒菜不合你们的口味?”洛清依叹道:“四年前出安阳时,古……那位师叔也是如此款待。谁知如今酒席依旧,物是人非啊。”
纪飘萍道:“他虽然是受迫于人,到底铸成大错!若非小师侄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
管事听罢,登时冷汗潺潺,立刻表白忠心道:“天地与诸位明鉴,属下对剑宗忠心耿耿,绝无反逆之心!”
纪飘萍见状,连忙将他扶起,又好言宽慰两句,便将他打发出去,六人这才举杯动箸。
洛清依身娇体弱,风剑心没让她喝酒,而她自己也不好酒气,因而她们是滴酒未沾的。允天游邀杯要与雁妃晚和舒绿乔共饮,才要举杯向三师妹请酒,雁妃晚不好拂他酒兴,举杯相迎,却被舒绿乔的酒杯在半空截住。
允天游还道她这是醋意大发,心中对她既是埋怨也觉欢喜,酒杯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这会儿他还捉摸不透舒绿乔的心思,为投石问路,竟忽然提起舒青桐不幸亡故的事,并在席间大表哀恸之情。
舒绿乔倏忽脸色阴沉,雁妃晚见她眼眸愁苦纠结,隐有哀色,心底对允天游更无好感。这种自以为是的哀悼都称不上是耿直,分明就是莽撞粗狂。
她不着痕迹的将手伸到桌底,悄然握住舒绿乔的手背,绿裳少女睁着眸望着她,勉强对着她苦笑叹息。
偏是允天游不依不饶的,说是缘分一场,当日他也和舒青桐情同手足,如今惊闻噩耗,错失凭吊时机,正好现在来到州府,临近西山,不若就去凤梧山庄为故人奉香祭奠?
他此举不管是何目的,听着像是善意,可恰恰在此时却表现的甚是不合时宜!
剑宗三女听此不由心间骤紧。她们都知道如今舒绿乔早跟巫山决裂,凤梧山庄已然易主,且不说舒青桐的灵位是否尚在,就是青鸾和血凤这对兄妹能否任凭她来去自如?
当然,凭借剑宗诸人的武功,尤其是风剑心武功之高,当世难匹,若是强行硬闯,凤梧山庄纵是高手如云亦不能挡。但这样一来,难免不会泄露出舒绿乔曾经协助邪道七宗围攻七星顶的秘密,更有可能暴露她们即将北上的意图。
因而,这凤梧山庄她们是不能去的。
允天游浑然不觉气氛有异,仍在装模作样摆出感同身受的扼腕之状,想要以此来博取她的好感。
谁知舒绿乔霍然站起,以掌掩唇,快步跑回房去。雁妃晚也不知她此时的悲恸是真是假,遂向允天游投去不堪其蠢的眼神后也愤然离席。
允天游但觉她这如嗔似怨的眼神着实别有风情,不由恍然失神,哪里还管得着舒绿乔现在的情绪?
洛清依和风剑心轻揺螓首,不甚赞同的离席上楼,徒留纪飘萍还在淡定用饭,允天游攥着玉筷还在云里雾里。
待到午休之后,众人再度启程之时,允天游神色悻悻,就没敢再提凭吊之事。
此行北上禁关,行程计划由雁妃晚和纪飘萍议定,众人换掉剑宗的服饰,改扮成寻常江湖儿女的装束。白衣剑袖在西南三省煞是惹眼,此行虽然不知前途凶险与否,但万事掩人耳目,谨慎行动总是没错。
洛清依青蓝端庄温婉,风剑心的紫萝兰风雅神秘,雁妃晚绯衣清越灵动,舒绿乔的翠裳俏丽妙曼。四位美人各具风情,惹得路上行人频频侧目,若非她们鞍前悬挂着宝剑之故,倒是有不少登徒无赖蠢蠢欲动。
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人行走江湖果然有颇多不便,难怪许多江湖侠女为求行事方便都会选择女扮男装。
就撇开遮掩形容不说,单是骑马赶路就有诸多不便。纵是男子若非常年策马奔驰的,也受不住长途跋涉,驭马颠簸之苦,何况是身体构造更为娇弱的少女?
即使她们特意在马鞍处铺垫软绒,这长期策马的不适也令她们难以启齿。
乘坐马车是比较舒适的选择。
北马高大神骏,脚程如风,但性子甚烈;南马胜在耐性极佳,且擅走山路。不过南马本来脚程就弱,要是再负载马车,那可能会比快马还要慢出近倍的差距。
而今禁关之事虽还未有定论,但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耽误行程。
陆路行走的最佳路线还是贯通玉川和重浣两省,由此直抵中京,再从朔京道去既昌和河朔两地。也就是说,与四年前如出一辙的路径。
水路行舟虽然乘风破浪,速度极快。但内陆河道九转八弯不说,延河道乘船顺风向东,就要途经江津川北之间的鹿河。而鹿河现在是潜龙帮的地界。
如此变数极多,和敖延钦纠缠起来,耽误的路程只多不少。
众人商议过后,仍是决定沿袭前路,取陆路北上,最多在途中减短御马的时间,多歇少赶。
风剑心本来还担忧如此长途跋涉,洛清依身虛骨弱,未必能生受得住。但数日以来见她虽有疲态却无病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为她运功渡气之故。
雁妃晚还在暗里取笑道:“师姐原是独倚高楼,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如今是她的药引子回来啦,那当然是药到病除,再无妨碍。”
这话惹得洛清依和风剑心阵阵面红耳热。舒绿乔见她们互敬互爱,脉脉深情,再想起自己这前路艰难,便难免既是羡慕,也感唏嘘。
这半月以来,雁妃晚对她的的态度那是若即若离。要说有情吧,舒绿乔夜里去缠她,那人也只是默然伏案而眠。要说无意吧,雁妃晚却又屡屡纵容她的无礼,也从不对她发难,将她赶出房去。
她们经常同室而不同眠,终是舒绿乔不忍她受苦,最后老老实实分房而卧。后来她们相处之时舒绿乔就收敛许多。
也不知道她这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舒绿乔百思不得其解。奈何这情之一字,使人备受折磨偏又欲罢不能。
这日,一行临近午后到达玉川省交界地,再往前就是澜西江的地带。这次行程意外的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也亏允天游还想顺道惩奸除恶,为他金剑游龙扬名,也替他的传说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私心里更指望在四位佳人面前一展雄风。奈何这路甚是太平,以致让他此行苦无施展的良机。
按照雁妃晚的推测。正道十二宗在近日内陆续从安阳回返各宗地界。寻常的宵小强盗虽然作恶多端,横行霸道,但他们的消息也最灵通,而且惯会能屈能伸。此时见十二宗势大遂纷纷藏匿蛰伏起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胡作非为。
要知道,若是不小心犯在这些名门大宗的高手这里,说不定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各地正道名门巨擘的作用就在于此。他们不需要势力遍布境内,就凭他们的声望和名号便能压得各地的宵小匪盗不敢轻举妄动!
入镇之时天色已近未时,正是不早不晚的时候。若是赶在天黑以前乘船渡过翡翠河,应当能在酉时之前抵达凤临郡,夜晚就能在郡府的客栈留宿歇息。
要是想绕过翡翠河,那就要多费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显然赶在酉时之前到达对岸是更为恰当的选择,因而众人急忙策马来到澜西江的河岸。
此前风剑心就是从对面的凤临郡和楚豫南同乘沙船来到的澜西江渡,没想到还没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竟而折返。
翡翠河虽称是河,其实两岸相距甚阔,不异江域的宽度。众人抵达河渡,开始下马牵缰。
风剑心张目望去,但见渡港岸边停泊着许多的船只。其中鸟船快艇,渔梭画舫,连绵起来犹如磊起高墙的围城。这当中最是惹眼的便是那艘鹤立鸡群的巨大沙船。此时那艘沙船已经停港收帆,依稀能从它的桅帆上看出巨大的“乌”字。
风剑心见到这艘船,神色稍缓,她连忙招呼师姐,让她们跟着她牵马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河渡人流甚少,除开稀稀落落的人影,就看见那艘沙船舷梯上来来往往搬运货物的伙计。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船家翘着腿坐在舷梯口的木箱上,嘴里嚼着仁频,手中握着一支似鱼非鱼似龙非龙的蚣蝮手杖,不时的叩击木箱吆喝,催促着那些水手干活。
风剑心牵着马过来,向老者见礼道:“老船家,别来无恙?还记得我吗?”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翡翠河得罪过瑶池天顶素明霞的那位船老大。此时听到招呼,回过头来,就看见风剑心那张风雅绝丽的脸。教她容光所摄,竟是恍然失神,一时忘了问她是怎么认识的自己。
洛清依微敛秀眉,面含薄怒,心道,原来这太过美丽也并非全无坏处,她小师妹这身清雅的风姿一路来也不知夺去多少人的青睐,当真是防不胜防。
她原也想过让小师妹素纱蒙面,可若是如此反而似是掩耳盗铃,更为惹眼显目。要是同话本里的侠女男扮女装也不是不可,奈何四人姿容虽然各异,却天生柔骨,若不乔装改扮,一眼就能看出她们是个姑娘。
而女扮男装想要做到以假乱真是非常困难又极其耗费时间的事情。譬如化妆,垫肩和束胸以及腰臀的伪装就不是能迅速完成的。
洛清依轻咳两声,站出来提醒道:“请问船家,你这平船可能载客,可到对岸的凤临郡?”
那船老大恍然回过神来,急忙站起。再见到这些各具风情的美人,到底不会再失魂落魄。何况这些少年少女的鞍上皆悬宝剑,一看就知道是他招惹不起的人物。赶忙吐出仁频,连声答应道:“到的到的,此船正往凤临郡,各位少侠可是要渡河?”
允天游连日赶路,出行简素,再加上四女这路与他关系并没亲近,早就觉得无聊至极。他不想跟这等三教九流周旋,“若是不去,问你作甚?快快让开。”
说罢,也不问答允与否,牵马便要登船。那船老大连忙横杖拦住,“公子,这可不成!”
允天游当时竖眉瞪眼,不悦道:“你拦我做甚?难道是不想做这个买卖?”
纪飘萍附和道:“老东家可是担心我们的马匹?船家大可放心,我们这些坐骑驯养得当,品性温良,绝不会发疯失控。”
马虽能泳,终是陆生动物,对水有着本能的恐惧。
乌老大还来不及回话,允天游就傲慢轻视道:“还是你怕我等短却你的银两?你尽管放心,运马费用我们会另外结算。”
乌老大忙道:“不不不,少侠小姐误会小的了,这上门来的生意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这船不是不走,只是今天走不得哩。”
众人顿生疑惑,风剑心问道:“这是为何?”
乌老大回道:“各位要是早两日来,二话不说,咱们说走就走。但是现在不巧,别说老乌,就是这渡口上所有的船只恐怕最早都得等到明日,甚至这明日能不能走也还是未知之数。”
允天游闻言,怒道:“你这老丈想耍什么花腔?到底什么时候能走?你许个准话吧!”
乌老大连声求饶,“公子息怒,公子息怒,不是老头子借故迁延,这能不能走啊,还得问问这些爷们儿呢。”
他举杖指向河面。如今整片河域所有船只停船靠岸,唯有两艘快艇在江面作业。艇上插着县府的杏黄旗分外打眼。
雁妃晚心思玲珑剔透,登时了然,她疑惑道:“这是官府在封河禁船?却是为何故啊?”
“各位少侠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官府公文布告吗?”
众人略微思量,想起她们确在县府的城墙处见过官府的公告文书。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擒贼缉盗乃是县衙捕快所为,江湖中人是不会主动为官家排忧解难的。除非是在囊中羞涩之时,江湖人士多半会寻到御刀府所在,再根据悬赏的金额和事件的难度接取缉捕的任务。
乌老大见年轻人们面面相觑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定是不知。他复坐回木箱上,向众人娓娓道来:“各位有所不知,本来这翡翠河两岸诸县环立,繁荣锦绣,再加之素来风平浪静,河运畅通,老汉看中这块地段,这才带着一班兄弟们在这里以载客运货为生,赚些辛苦钱用来养家活计。但这三天前这翡翠河里突然就发生一桩大事!老乌早间从凤临郡过来,等到这边,官府衙门便已张榜布告,封河禁航,我们现在也回不去咯。”
舒绿乔望向河面,略微打量过后,道:“老丈,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竟然劳动了官府?”
乌老大望向众人,随即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压低声音道:“这河里……死人啦!”
允天游闻言,顿感大失所望,他兴致缺缺道:“呵,我道是什么,这江河两岸船只往来翻覆,死个人有什么稀奇的?”
他将悬挂在马鞍的宝剑取下来,不无得意道:“便只我这把宝剑,就有不少的人命。”
乌老大脸色煞白,身体慌忙往后瑟缩,惊道:“公子莫要吓唬小的,这次的死人可不一般呐。”
允天游挑眉奇道:“哦?你倒说说有什么不同?莫要在这里七拐八弯的说些废话。”
乌老大连忙回道:“是是是,老汉省得。”
话音略顿,乌老大续道:“那人若是溺水身亡自不稀奇,便是被人谋害的也没甚大不了。可,可那人要是被传说中的河中女鬼所害,那便耸人听闻了……”
“女鬼?”
不意如此惊异,众人纷纷讶然望向风平浪静的河面,光天白日的竟有鬼气森森,阴风飒飒之感。妖魔鬼怪之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怪力乱神,纵然不信但也未必不怕。
允天游正色道:“你且说来。”
乌老大道:“老实说,这翡翠河虽然风平浪静,但流域宽广,确是个害人抛尸的好去处。这几十年来,行船翻没,无名尸首的,也闹过不少的风言风语。近年来流传最广的,据说是这河中有一名女子,遭人谋害惨死,死后不能瞑目,无□□回,便流离在这条河上做了一只孤魂厉鬼,要将往来的生人都拖入水里拿来替死!”
“三天前有人前去官府报案,说是夜里亲眼见到有女鬼在这江上生啖人肉,活吃人头!县衙捕快本来不信这等异事,谁知后来在那人所指的附近搜寻,竟然真的捞出来一具尸体!”
说道此处,饶是见多识广的乌老大也忍不住发出阵阵恶寒。他道:“我虽没亲眼见过,但这官府的告示上写得却是清清楚楚。那具尸体被吃得只剩一副粘皮带肉的惨白骨架,头颅不翼而飞,县衙无法验明正身,如今正在寻人认领。那报案人到了县衙还被吓得浑身发抖,神智恍惚,大伙都说,他是见到了那女鬼的真身,亲眼看到吃人的经过,才被那鬼怪下了诅咒!还有人说,那天夜里确实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远远的看着一艘小船吊着青绿的鬼火,吓得整夜没睡,不敢出声!”
众人听罢,联想起那只女鬼顶着一张青面将个活人啃得只剩一副骨架的情景,饶是没有亲眼所见,仍是止不住的背脊发凉。
允天游强作镇静,为免大失英雄豪气,哼道:“我看这纯属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吧?我就不信这小小的江里真有女鬼索命吃人!”
乌老大忙奉承道:“公子少年英雄,浑身正气,当然是不会畏惧这等魑魅魍魉。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官府若是不尽快将此中蹊跷水落石出,只怕咱们短期内是走不得的。各位少侠若是看得起老汉的船,还请明日再来看看,今日就万万对不住哩。”
雁妃晚向洛清依道:“师姐,你看怎么样?”
要等渡船,最早也要明日启航,若是选择绕道,现在就能走,甚至会比乘船更快到达对岸。
允天游就怕她要知难而退,当时就抢着说道:“还能怎么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倒真想会会这只吃人的恶鬼,就怕她不敢来!”
洛清依说道:“是人是鬼,皆是官府职责所在。最怕是邪道中人借机滥杀无辜。惩奸除恶,斩妖除魔本是我辈之职,若是没叫我等遇到就罢,现在既然遇见,这件事情我们就要小心为是。我看天色不早,不若今晚宿在此地,从长计议?”
风剑心当然附和:“没错,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今晚养精蓄锐,明日再看端倪。”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决定先将坐骑牵回城中。雁妃晚见允天游心浮气躁,完全就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有意提点道:“师兄若是想一探究竟,今夜岂不是良机?”
允天游听她此言,深觉有理,以为这是师妹给他扬名的机会,又觉受到她的鼓励,在寻到客栈后,还不及吃晚饭就火急火燎跑出去,生怕别人要坏他的捉鬼大计。
舒绿乔凑到雁妃晚耳边,暧昧的笑道:“晚儿,你可真是坏心眼,让他替你投石问路?”
雁妃晚冷笑,故意给她夹肥腻的红烧肉,扔到她碗里,“怎么?他不去,你去?”
舒绿乔登时眼眸含笑,轻轻去撞她的肩,看着雁妃晚的眼睛里满目烂漫的桃花。
风剑心和洛清依对她们这样暧昧不清的举动已是见怪不怪,互相交换心领神会的眼神,随即若无其事替对方执筷布菜。
唯有纪飘萍坐在这里似是置身事外,心中暗叹,到底是姑娘家们能亲密无间,其乐融融,他这男子坐在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唉……
允天游直至酉时才回来。脚步如风如影,一进客店,立时循着一阵起伏的呜咽萧声,在客栈的小院凉亭中寻到佳人的芳踪。
风剑心独坐栏杆,抚箫吹奏,舒绿乔凭栏而立,启唇而歌。雁妃晚和洛清依坐在桌前的石凳上,静静欣赏着箫声仙乐。
舒绿乔浅笑着与雁妃晚对视,轻启樱唇,便听莺莺软语如石上清泉,松间漱风,缠绵小调倾泄而出。
不知鸿雁几度南,霜雪融水寒衣裳,春去冬来,才知相思最难忘;
不见红叶何时暖,蜻蜓双双落荷塘,秋复夏往,只道此情成追忆,偏是当年花落去,今时添愁绪……
舒绿乔丹唇颤颤,美目深情,配上这首露骨奔放的情歌,饶是雁妃晚自诩心如止水都有些消受不住。
竟不知道,凤梧山庄的舒大小姐会有这样美妙的歌喉,当真是让人惊艳不已。
若论惊艳,尤以允天游为甚。
在这曼妙婉转,如泣如诉的歌声之中,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另外的,别样的舒绿乔,比他印象中那名娇美俏丽的美人更增添几分让人我见犹怜的爱惜。
他恍然失神,脚步微微向前移动。风剑心五感六识极高,听到动静,箫声骤停。
三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来,就看到允天游站在院外,此时堪堪回过神来。
他似是非常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暂且压住心中的这股骄傲,允天游故作风度翩翩的拊掌进来,“舒姑娘天籁之音,三日不绝……”说着,惊觉不能厚此薄彼,理当雨露均沾,遂道:“小师妹这行云流水的凤箫鸾管之声也是惊艳绝伦,两位妹妹高山流水之绝艺当真令在下如痴如醉。”
他这番话虽是说到洛清依和雁妃晚心里,但从来心上人的褒奖当然会让人满心欢喜,而这种不相干的赞誉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因而风剑心和舒绿乔也只是冷淡并礼节性的向他道:“过誉。”
允天游算是碰着个软钉子,尴尬的笑笑,随意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知那纪小……师叔何在?”
“师叔就是师叔,何以要加个小字?”
院外一人从拱门处走进来,正是此前回避的纪飘萍。
允天游暗暗骂道,纪小子!好不识抬举!
雁妃晚道:“见师兄此来兴致勃勃,喜形于色,想来你去调查的女鬼案那是大有进展了?”
允天游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和纪飘萍针锋相对,在她们面前坐住,口中说道:“师妹所言不错,师兄如今已将此案探得分明。”
他有意显摆他的聪明才智,好将纪飘萍比下去,因而将他所探所知的内容全数具告:“照那告示所说,衙门的仵作已经验过尸身,死者乃是一名男性,算上不翼而飞的人头,身高应当在七尺七寸左右,年龄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身材中等偏瘦,全身未见衣物,仅存一具鲜肉残骸,死因确系全身失血过多而亡,至于是被人活活咬死还是以利器放干血液,公告上语焉不详。”
雁妃晚凝眉道,“仅凭仵作验尸的结果来看,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这样的人再普通不过,想要查明死者的身份犹如大海捞针,这样的结论怎么称得上是大有进展?”
允天游故作高深莫测道:“晚儿师妹所言甚是,所以,我还特意潜入县衙的殓房去看过尸首……”
闻言,众人纷纷侧目。想不到像允天游这样自诩清高尊贵的人居然会亲自查验死尸?这确实让她们有些刮目相看。
允天游见此非常得意,漫不经心的为自己倒茶,说道:“你们猜怎么着?这次果然让我发现其中的端倪!”
“什么端倪?”
允天游施施然道:“我发现死者的右手腕骨曾经遭受过重创,而且左腿的膝盖粉碎,而这两处都是旧伤……”
“你说什么?”
雁妃晚手里的茶杯颤动,敛眉凝眸,眼神凛冽,似有惊异之色。允天游教她这眼神震住,喃喃说道:“我说,这人生前是个跛子,而且他的右腕和左腿都有致残的旧伤。”
风剑心羽睫轻颤,垂眸望向自己的右腕……
曾经她的右手也有残疾……
就在她心情浮动之时,纤纤玉手伸过来轻柔的揉捏她的皓腕,洛清依眼神温暖柔和,轻易抚平她心底那些卑微和哀怜。
允天游没看见这边的柔情似水,他见雁妃晚神情有异,连忙出声道:“晚儿师妹神情如此凝重,可是心中已有这人的线索?”
允天游虽然骄傲狂妄,但也知道他这位师妹心思缜密,见微知著,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雁妃晚摇首,道:“我猜想此人并非本地人士,至少不常住这翡翠河附近。”
“师妹何以见得?”
雁妃晚道:“右手不利,左腿残疾的中年男人,这种显而易见的特征,若是本地人士,早就有人认出他的尸身,何至于三日过去仍是一筹莫展?”
允天游认同的颔首道:“师妹所言极是。”
雁妃晚道:“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允天游自信回答道:“关于尸体方面是没有的,案发之地临近澜西,无头尸体现在正在县衙的义庄停放。这具尸身泡过河水,如今天气渐热,不能久放,我听说要是三日之内无人认领,县衙会记录尸检案宗,然后就要将尸体送到乱葬岗去。”
雁妃晚抿着微热的香茗,漫不经心道:“是吗?但我见师兄如此从容不迫,貌似是胸有成竹啊。”
允天游立时高兴起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师妹,你我真是……”心有灵犀还未出口,舒绿乔就举杯截住他的侃侃而谈,“未知公子有何妙计?”
允天游被她截断话头也不着恼,当即款款道:“这也是受到当年师妹妙计的启发。”
雁妃晚道:“什么妙计?”
允天游高深莫测,故弄玄虚道:“那当然是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之计。”
“你想怎么样?”
允天游信心满满道,“那凶手不论是人是鬼,既然会残忍的将死者活生生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骸,还将死者的头颅带走,想来对这人有着极深的仇恨,因而不惜将人剥皮拆骨,令他遭受莫大的痛苦而死。”
众人微微颔首,难得认同他的看法。
允天游深觉自己受到重视,更加从容自信道:“你们想想,要是凶手听说死者无人认领的尸骸被人领走,那‘他’会无动于衷吗?”
凶手是否会无动于衷雁妃晚不知道,但她却立刻就明白允天游的想法,“师兄的意思是,你打算去官府冒领尸骸,引起凶手的注意,再请君入瓮?”
允天游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她的不以为然,皱眉道:“师妹因何叹气,可是师兄这计策该有遗漏之处?”
“不,师兄此计甚妙。”允天游这才喜形于色,却听她话锋忽转,“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什么东风?”
雁妃晚说道:“凶手是一个女人或是一只女鬼。你想想,能将死者带到翡翠河上虐杀致死,还能全身而退让官府衙门摸不着半点线索的人。这样的手段固然令人发指,但其心思之缜密更是胜过常人。师兄,你想瓮中捉鳖,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吧?”
允天游本来胸有成竹的,此时听她此言,又不禁犹疑起来:“这……这……”
纪飘萍思量半晌,沉吟道:“三师侄的意思是,若想要设计擒贼,这必要的东风就是……”
洛清依续道:“死者的名姓和身份……”
“要是二师弟能查清此人的身份,凶手到时定然会不请自来。”
允天游闻言怔怔,饶是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仅凭这些特征就能在江河两岸查出一具无头尸体的身份来历吧?何况现在他们还有有要务在身,时间绝不宽裕。
他此番想来居功,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允天游走后,纪飘萍自觉与四名女子共处实为不当,便也告退离去。
待到只剩四位姑娘的时候,舒绿乔神秘笑道:“晚儿啊,你为什么不让你允师兄继续插手这件事呢?难道你已经知道死的人是谁?”
见洛清依和风剑心也意味深长的望过来,雁妃晚无奈,“嗯?何以见得呢?”
舒绿乔轻笑道:“你号称七窍玲珑,见微知著,明察秋毫,凡事都要留七分谨慎。你既然煽动允天游去查探消息,说明你对这事是有心思的。但是刚刚你一听他说起死者生前特征之时,忽然就兴致全无,甚至还给他泼冷水,似是有意不想让他继续追查下去,这是为什么啊?”
雁妃晚明眸望过来,笑道:“看来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知我者舒大小姐?”
舒绿乔丝毫没管她阴阳怪气,反而借机表白道,“你能如此明白我的心意,那真是再好不过。”
洛清依看她们在这里你侬我侬,出言打断道:“三师妹莫要打岔,我看你心中早已有数。能告诉我们,这河里的尸体究竟是何人吗?”
雁妃晚为自己重新倒茶,温茶已凉,因而她递到唇边又将茶杯放下。少女明眸转动,似有星光璀璨,与雾绡姬那等勾魂夺魄的美不同,雁妃晚的眼睛像是无垠无尽的星河。
“你们未免太过抬举我,师妹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仅凭三言两语就能推断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身份来历吧?”她话锋忽转,神情凝重道:“我想去一趟县衙,亲眼看看那具尸体……”
三人神情惊异,舒绿乔先道:“你不相信他?”
“就像你说的那样,凡事要留七分谨慎。所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洛清依和风剑心本来想说与她同去,但考虑到身边人的情况,心中略有迟疑。就是这刹那的迟疑,让舒绿乔抢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雁妃晚拒绝道,“去的人越多,动静就越大。我不想惊动衙门,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去的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三人也只能应允。
在雁妃晚去县衙殓房查探的这段时间,洛清依和风剑心还有舒绿乔也在分析死者的身份,还有雁妃晚为什么没让允天游去追查的原因。
直到大半个时辰后,玲珑返回来的时候,她们终于知晓事情的真相。
雁妃晚坐在那张石桌前,将真相娓娓道来。
“即使是在翡翠河两岸,想要在诸多郡县中,找到某个断手跛足的人也非常困难。但是不巧的是,我偏偏真的认识这样一个人……”
这番柳暗花明的转折让三人眼神清亮,舒绿乔连忙问道:“是谁?”
雁妃晚璀璨星眸这时落到风剑心的身上,她悠悠说道:“说起来,这人还和风师妹颇有渊源呢,不知道师妹你还记不记得?”
洛清依和风剑心尽皆惊疑。
七师妹自幼长于剑宗,接触的人和事基本乏善可陈。应该不存在风剑心认识而洛清依却不知道的人物,何况这人还有断手跛脚的特征。
难道是在她消失的那四年里相识的?但要是这样,雁妃晚是怎么知道的呢?
风剑心沉吟片刻,茫无头绪道:“我交际有限,印象中并没有符合这种特征的男性,还请三师姐明言。”
雁妃晚气定神闲的缓缓吐出某个名字,那个让她至今仍然不寒而栗的名字。
“川北盘龙山聚义峰,蛇蝎郎君——朱显昭!”
风剑心明眸倏睁,险些要惊得坐起。
这些年来她随季涯深练武,跟上官逢修心养性,本来接近古井无波,淡泊宁和的心境,却在听到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时,仍是无法控制的从内心翻涌出阵阵汹涌的恨意,甚至是久违的恐惧。
按理说,现在的她,就是一千一万个蛇蝎郎君也无法再伤到她分毫。但是深刻入骨的恐惧却像是本能般,不会因为她武功的不断突破而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清依见她难得的瑟瑟发抖起来,那双漂亮的眸里现在没有半点柔情,那里像是压抑着汹涌的憎恶和隐晦的畏怯。让她心疼的,情不自禁伸出手抚平她聚拢的山峰。
朱显昭具体是谁她不知道,但是七年前川北沧州聚义峰的那场战役她却刻骨铭心。那里正是她父母的殒命之地。
当年群豪魂断聚义峰,连同她爹娘在内的川北豪杰们全军覆没,唯有一个女孩留存性命。
那个女孩就是现在的七师妹,风剑心。
洛清依的手指微微发凉,风剑心回过神来就看见她那双充满怜爱和宽容的眼睛,像是安抚她伤痕的月光。
洛清依依然面带担忧的望着她,风剑心收敛起情绪,开始将那些年,那些人间地狱般的情境娓娓道来。
那时还不过是沿街乞讨的小乞丐,被凶残的乞丐头子挟持着加入盘龙山的聚义峰,投靠到当时的匪寨头目,徐大成和朱显昭的旗下。
仅仅半年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她们过着猪狗都不如的日子。风剑心在那里见到比在外面行乞流浪时更巨大更险恶的人性。
她们被迫在山贼的看管中下山乞讨行窃,每半月要回山一次,只能住进阴暗的地牢中。
她亲眼见到,被囚困在里面的女人们被强盗们当着许多孩童的面肆意玩弄和凌虐,当中甚至有不过刚刚豆蔻之年的少女。
若非风剑心当时不到十岁的稚龄,生得面黄肌瘦又满身的脏污,恐怕也难逃一劫。
每每那个长着阴戾的蛇眼,白面椎脸的二当家到地牢里挑选女人的时候,她们都会被吓到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因为她们亲眼见过,第二天那些被送回来的女人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的模样。
更甚者,再也没有回来的人,据说会被山贼强盗将尸体抛进忘愁崖的滚滚洪流中,最终死无全尸。
她在这样的日子里谨小慎微的活着,惶惶不可终日。到底还是害了温病,地牢的看管由她自生自灭,就等她发热病死留将她扔到山后的悬崖去。
对于那个时候的她们来说,这个强盗窝土匪寨的二当家就是矗立在眼前的一座山,是笼罩在天空的一片云。遮天蔽日的黑云,让她们根本无法见到半点阳光,无法看到活着的希望。
要不是秦绣心夫妇和川北群豪从天而降,她这个孤苦伶仃的小乞儿早已死于非命。
旧事重提,洛清依听得是又惊又怒,恨不能那时神兵天降,拯救小师妹于水火之中。怜惜的将她拥入怀里,暗道,终究是吉人自有天相,心儿命不该绝,否则岂有今日的缘分?
舒绿乔和雁妃晚听到她的遭遇,也是不禁怜她命运多舛。舒绿乔攥紧粉拳,咬牙切齿的骂道:“这狗贼作恶多端,真是死有余辜!合该将他千刀万剐,才能告慰被他祸害的可怜人。”
转念想到他现在惨不可言的死状,又感叹道:“不过如今他这种死法,也和千刀万剐无异吧?”
雁妃晚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当年群贼授首,唯独此人逃脱,如今报应到来,这畜生也终究难逃一死。”
风剑心从洛清依的怀里出来,说出她的疑惑:“但是我当年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还身体健全,意气风发得很,他的手足是因何而残?难道是当年在乱战之中被人所伤?”
略微沉思,她问道:“三师姐你又怎么知道那具伤残的尸体就是他?你是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雁妃晚回道:“其实,在三年前,我去过川北,还到过沧州的盘龙山……”
洛清依立刻就想起她的目的,不禁羞得面红耳热。三师妹如此重情重义,更要胜过她这位亲生女儿。
“两位师伯素来待我宽厚,我去盘龙山确有拜祭缅怀之意……”雁妃晚续道,“我到聚义峰时,收到消息,这才得知昔日的赤云寨头目,那厮正在盘龙山重整旗鼓,收揽当地的流民草寇,啸聚山林,想要东山再起。”
舒绿乔恍然大悟,“是以你仗剑行侠,将那干山贼连根拔起,还废掉姓朱的那狗贼的手脚?”
雁妃晚却摇首否认道:“不是我,我到寨之时。全山强盗都被屠戮殆尽,那人面兽心的恶贼更被折去腕骨,打碎膝盖,早已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我没想再造杀孽,因而并未痛施杀手,留他苟活于世……”她望向风剑心,抱歉道:“早知此贼禽兽不如,当日我就该一剑杀死他!”
风剑心道:“他往日作威作福,如今手足俱残,惶惶度日,这般生不如死的苟且偷生,也未必就比死掉更痛快。”
“三师姐,你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吗?”
雁妃晚忽然以那种古怪的神情望着她,“我知道。”
“是谁?”
玲珑缓缓道出那人的真名,“是巫山的镜花。”
“什么?”风剑心惊道,“是她?”
“当时我还在怀疑巫山雾绡姬这么做的目的,直到不久前我从你这里听到有关她救助过许多可怜女人的消息和你现在说起的当年的往事。这让我产生了某种推测。会不会是当年受到过赤云寨迫害的女人恰好遇到巫山的雾绡姬。所以,她在一怒之下带人铲平了那座匪寨……”
风剑心颔首,这确实是雾绡姬能做出来的事情。“雾绡姐姐虽在邪道,却有任侠尚义之心。”
舒绿乔接着她们的叙述说下去,“原来如此,想来那厮自知残废,唯恐遭到仇家报复,因而从川北逃到玉川,就想要逃避仇人的追杀。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究是他多行不义,还是让他的仇家找到,将他残杀致死。”
洛清依提出她的想法,“你们说,杀他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巫山的那位镜花?就在巫山的人从七星顶撤出来之后,她意外的发现这条当年的漏网之鱼……”
雁妃晚却有不同的看法,“当年她能废掉他的手脚,就证明她完全有能力将他置之死地。既然当时饶他一命,那现在再将他千刀万剐的意义是什么?要知道,杀死朱显昭的手段极其残忍,显然对他有极深的仇怨。雾绡姬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会在三年之后对他的仇恨突然达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雁妃晚说的有道理,众人深以为然,舒绿乔道:“那就是说,当年折他手脚和现在取他性命的,并不是同样的人。”
洛清依也道:“但无论如何,这恶贼死有余辜,杀他的人极有可能是当年的受害者,或者和她们有密切的关系。”
舒绿乔恍然道:“难怪你不让你师兄追查下去,此贼恶贯满盈,早就该授首伏诛,杀他的定然是位豪义的侠女,我们岂能助纣为虐,设计擒她?”
众人深以为然。
江湖门派不是官府衙门,法不容情。许多时候,以义字当头的江湖人士通常重情轻法,而这这多是朝廷和江湖的矛盾根源。
这件事情敲定,众人各自告辞回房歇息。
等到翌日一早,准备乘船渡江。
官府衙门没有在翡翠河中搜寻到线索,县衙的无头尸身也无人认领,这桩案件很快就被理所当然的归为悬案。
次日解禁通航的时候,河渡熙熙攘攘,甚是热闹。剑宗一行牵马登船,就此驶往凤临郡。
沙船善在江河驰骋,今日还是顺风,因此差不多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凤临郡的河畔。
在众人下船前,乌老大总算想起来,问出那个问题。
“不知姑娘何以认得老汉?”
他左思右想,暗道,若是如此姿容出众的女子,他应当过目不忘才是,何以全无印象?
风剑心轻笑释疑道:“当日还要多谢船家宽容,容我与楚老先生同乘,才不至于耽误时辰。”
说罢,随着洛清依牵马走出渡口,唯留满脸恍然之色的老船家。
她们是在清早出发的,等到达凤临郡就已过午时,她们先要找到地方打尖休憩。
北行不能一蹴而就,无需日夜兼程。她们也不至于风餐露宿,每日饮食规律,基本是餐餐不落。众人信马游街,最后选中一家名叫江湖小驿的客栈。
未到大堂已闻人声鼎沸,各种形色各异的人们推杯换盏,气氛甚为热烈。
她们张目望去,但见各张桌面除糖蟹牛肉和炒豆这样的佐酒之物以外,还放置着不少随身的宝刀宝剑等各样兵刃。
众人登时明白过来,这里是一家专供游侠浪客消遣聚会的小店,江湖二字名副其实。
难怪洛清依要选择这样一处客店,要论消息灵通的场所,莫过市井坊间,问道贤居便专攻此道。江湖中流传的风流逸事,流言蜚语虽是真真假假,到底逃不过这些人的耳目。
行走江湖若是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锐,难免容易深陷险地,举步维艰。
纪飘萍刻意走在前边,用他颀长的身躯挡住众人的视线。姑娘们借他的掩护,问跑堂伙计要走二楼雅间的位置。
能在这里做事的伙计也算是见多识广,惯会察言观色,知道有些武林世家的少爷小姐不屑和这些粗鄙的江湖莽汉为伍,会特意要走二楼的雅间。
直到他见到各位姑娘的容貌,又觉得这是京里来的官家小姐特意来此听些英雄美人的传奇故事消遣。
正当她们拾阶而上之时,风剑心忽然心间凛凛,清澈的眼眸正与大堂角落里的某人对上。
那人像是已经喝的酩酊大醉,脑袋埋在他趴伏在桌面的胳膊里,露出一只眼睛。
风剑心的五感六识远胜常人,此时虽然看不见他的相貌,却能看见他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意识清明,殊无醉意,因此暗暗警惕。
雅间包厢的费用不菲。但剑宗财雄势大,洛清依更是名符其实的武林大宗的大小姐。她在安阳附近,甚至是西原各处都有产业,此次出行安危还是未知之数,唯独金银钱货绝不会短缺。
何况风剑心从巫山出来也是身怀巨款,过的会比诸多风餐露宿的大侠豪士要舒服得多。
众人落座,纪飘萍选定最靠门的位置。
雁妃晚七窍玲珑,果不其然选坐窗边。这里能将大堂的所有动静一览无遗,玲珑想要从这群江湖豪客的粗鄙言语中得到哪怕一星半点有用的讯息。
洛清依的视线却落在大堂当中的戏台处。
说是戏台,那里其实只有一张用红布盖着的桌子,案桌上面摆着一方案木。雁妃晚看着洛清依面带微笑,眸中隐隐有期盼之色,恍然暗道:原来大师姐是喜欢听人说书?
也没在意这些,雁妃晚专心听取她想要的情报消息。奈何,收效甚微。
她在这里能听到的都是些江湖名人鸡毛蒜皮的小道消息和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甚至就连近日来甚嚣尘上的翡翠河抛尸案,在这里都鲜少有人提及。倒是“天衣”和“剑宗”这些名字在这里似乎非常脍炙人口。
就在她略感失望的时候,满堂的江湖豪客竟然哄堂喧闹起来。随着案木拍响的声音惊起,喧哗的声音渐渐平息。
众人透过珠帘往下看去,但见那张盖着红布的桌案上插起一面小旗,上书着“十年灯”三字,桌前站着一个小老儿,身穿长褂,手执折扇。
他见众位豪客看将过来,抖抖眉毛,声音洪亮清明的叫:“江湖奇事传闻里,天下英雄笑谈中!承蒙诸位捧场,给我老石头一口饭吃,小老儿谢过各位衣食父母咯!”
说书先生长身敬拜,竟也赢得满堂叫彩。等到他直起身来,又接着说道:“待我想想,这江湖奇事时时有,天下英雄日日新。今日咱们要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是说那霸佛和剑圣,还是魔君和暗尊,是说那禅宗太玄,还是那九幽黄泉?”
剑宗皆是些年少成名的少年少女,到底会被这些传奇故事吸引,遂也侧耳倾听。
堂中有人叫道:“老石头,你也别卖这些关子!咱们大家伙儿要听什么你还不晓得吗?今天这出名目可都在外边挂着呢!”
就听那说书先生老石头气定神闲,显然是个随机应变的灵巧人,“哈哈,好好好,废话休提!小老儿也不卖关子哩,诸位可不就是冲着她来的吗?”
说书先生将扇展开,抖着眉,笑盈盈朗声道:“咱们上回书说到,前代四绝之一的鬼王易狂吾重出江湖,趁着绝影剑圣秦逸城六十寿宴召集当世英豪之际,单人匹马一路杀上七星顶,当真锐不可当,所向披靡啊!”
“风息绝影神剑齐出,魔刀天命是重现江湖!当世最强的三大高手这场决战端的是惊天地,泣鬼神,杀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两位剑圣以半招惨胜,鬼王遁走……”
听到此处,洛清依唇线弧度愈深,而风剑心心尖抖颤,暗道糟糕,这接着要说的莫不是?
果不其然,就听那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续道:“不料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那是渔翁得利……邪道七宗狼狈为奸,勾结联盟,群魔合围七星顶,正道豪杰身中奇毒,任人宰割,眼见武林公义倾将颠覆,正邪之争魔涨道消,就在这苍生命悬之际,群雄无措之时,凭空一剑有如白虹贯日,落在天枢殿前!漫天桃花之中,但见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听那老先生抑扬顿挫,声音慷慨激烈,风剑心从未有过如此惊恐无措的神色。
她此时面赤如烧,但觉羞耻难当,只差脱口而出的一句:不要!
住口!
醒木拍响。
“不错!咱们今天要说的这出名目,正是:天衣缥缈鬼神惊,一剑倾城天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