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妃晚和卫逸不敢耽误,星夜启程,快马加鞭赶回剑宗。立刻拜见洛天河和秦逸城,将平阳府所见所闻据实禀告。
骤然听说风玉现世的消息,秦逸城竟霍然从掌门宝座上站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右掌紧攥椅扶,难以置信道:“这,这不可能!”
他与洛天河对视一眼,两双锐利的眼睛里俱是不信的神色。
洛天河思忖道:“风玉百年前就遗失在原宿州太玄教手中,至今杳无音讯,如今怎么会突然现世?你二人可有真凭实据?”
雁妃晚回道:“并无真凭实据,就连神玉是什么模样,弟子都不曾见过。不过近来西南武林的正邪两道都在蠢蠢欲动,只怕确系另有所图。”
卫逸也道:“那赵财神言之凿凿,七杀阁主似乎也坐实此事。二者还不惜以命相拼,在弟子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洛天河与秦逸城尽皆沉默。思量半晌,洛天河叹道:“莫怪景飞来报,近来清源流的弟子开始频繁出入西原,萧氏那边又有异动,恐怕南疆的苍山剑派也不会袖手旁观。整个西南武林,如今已是风声鹤唳,山雨欲来。”
雁妃晚面色凝重道:“只怕还远远不止如此。”
秦逸城奇道:“晚儿何出此言?”
雁妃晚正色道:“据金宫的赵连城所说,西域,北境,南疆,整个武林都已经闻风而动。相信消息不日就会传遍江湖,尽人皆知。到那时,魑魅魍魉,黑白两道,都会牵涉其中,咱们如果不早做打算,任由他们在西南搅弄风云,恐怕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卫逸讶然道:“竟有这般严重?”
洛天河沉吟道:“风玉乃是天地神物,武林至宝,天下无不觊觎。百年之前,三道大战说到底就是因此物而起。若是风玉再度现世,天下人必然趋之若鹜,江湖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无论江湖怎么变迁,人心不会变,人的贪念也不会变……
雁妃晚和卫逸静立殿下。
良久,洛天河取出一枚令牌,道:“卫逸,你即刻取我剑符去安阳找你古振松师叔,让他传令青玉州各部严加警惕,监视西南正邪两道各方势力的动向,务必要洞察先机。一旦发现形势危及到安阳,让他立刻传信回山!”
“晚儿,你去叫你三师叔过来议事。”
“是。”雁妃晚和卫逸齐声领命。卫逸拜领宗主剑符,两人同时告退出殿。
雁妃晚卫逸走后,剑宗两位老祖宗的神色没见半点舒缓。洛天河神情凝重的望向秦逸城,“怎么偏偏就是这个时候?”
秦逸城沉声道:“易狂吾那老鬼七年之约已到,以此贼狂妄自负的性格。定会选在我寿宴之时出现,在天下英雄面前打败我们,让我等名声扫地,他好藉此震慑群雄。”
洛天河道:“风玉现世,鬼王之约。这两件事赶巧撞在一处,只怕这其中必有蹊跷。我们应该即刻传令下去,让七星顶近日务必早小心戒备,以防不测!”
走下天枢,卫逸怀揣剑符下山去寻古振松传令,雁妃晚往天玑去找允正贤上殿。往来不绝的天玑峰弟子见她上来,都要恭敬问候她一声“三师姐。”
少女微微颔首,应对从容。实则早已神有所思,此刻正心不在焉。
适才从老祖宗那里听到“青玉州”三字,雁妃晚只觉心头骤紧,莫名的心有惴惴。再想起在平阳州隐约见到的绿衣人影,她就再也等不及,将消息传达给允师叔后,就立刻转身,乘马出山。
雁妃晚聪慧敏锐,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而且她极其自信,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她相信,她在平阳府中所见的绝非幻影,而是这四年都未曾再见面的,那位神出鬼没的凤梧山庄庄主——舒绿乔。
七星顶和凤梧山庄同在青玉州,安阳和凤山距离甚近,可以说是咫尺相邻。雁妃晚一路策马奔腾,不需半日就能抵达青玉州的州府。
凤梧山庄位居州府之西的凤山之上,因此又名西山。祖上本是当地传承年久的豪绅名仕,因先代庄主仗义疏财,善交豪杰,收纳各路食客高手为己所用,故而在青玉州府也聚集起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在当地颇有名声,黑白两道都要忌惮三分。
不过想要在江湖闯出名堂,光凭财力和人脉是远远不够的。舒家并非出自武学名门,又无福缘和机遇,没有家传武学和高强武者坐镇,当然就无法建立起深厚的根基。凤梧山庄虽然招揽到众多豪客,奈何舒家的武学不显,等到先代庄主舒伯正病逝之后,传到舒青桐这一代更是日渐式微,只剩他们兄妹苦苦支撑。
舒青桐武艺平平,名不竟传,偌大的山庄基业更是日渐衰微。
雪上加霜的是,四年前,舒青桐在北地意外身死。当时抬回山庄的仅剩半具尸身,死状惨不可言!治丧之事全由管家打理,舒绿乔作为庄中唯一的血脉,居然没有现身兄长的葬礼。
此后山庄沉寂,再无消息。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西山就此凋敝,从此无人问津之时,凤梧山庄却横空出世,名声鹊起。
江湖传言,西山扶持老庄主遗孤上位,新任庄主聪慧果决,武艺高强,兼之财力雄厚,不惜一掷千金,收纳名门豪士,招揽武林高手,短短三年时间,已经在青玉州坐大,如今俨然已是西南的新锐势力。就是根基深厚如剑宗,阴狠独断如七杀,也要对其刮目相看。
三年来,流言蜚语早经她耳,雁妃晚但凡路经州府,必要到西山一探。玲珑自认不是情深义重,优柔寡断之人。
世间值得她牵挂之物很少,可是当年那人换帕之诺,不知如何,至今时常萦绕心头。倘若向她不求个明白,不问个究竟,到底心有不甘。至于这份不甘到底来自何处,饶她百巧千机,智慧过人竟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雁妃晚决计不信这三年的错过全是巧合。明知那人是故意避而不见,她竟也没有半分心灰意冷。及到现在,闲暇无事之时就喜欢到这庄前一坐,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使然。
雁妃晚策马,轻车熟路的赶到凤梧山庄。
青玉州府城西凤山,山庄独占偌大地界,其间高墙院府,亭台楼阁,比之州府衙门都要气派三分。这其中固然有祖业积累,更不乏舒绿乔这三年的势力扩张。
山庄高挂门匾,府外坐镇的两尊石狮端的虎虎生威。府外的看门护院立身挺直,已是换成不认识的新面孔。大抵原来在这里看守的不是战死就是被调进内院办事。
新来的两个看门护院远远就见快马奔来,不由凝神张目,时刻戒惧。
不意从马上跳下来一名少女。
那少女雪衣粉裳,艳丽明媚,就看那双璀璨的星眸就已是光彩夺目,虽然蒙着素纱,就凭那身气质仪态,那也是少有的绝色。
这两人看得面红耳赤,一时心慌意乱,倏地想起庄主平时也是素纱蒙面的模样,敬畏之下连忙收回目光,重新挺直身板,伫立在庄门前。
庄主和眼前的少女虽都是素纱蒙面,庄卫却知道面前的这名少女并不是庄主,更不是山庄中人。他们虽是新来值守的门卫,却在庄中效命多时,知道大小姐,也就是舒庄主偏爱绿裳,而且她还严禁山庄的女眷穿着桃红艳粉色的衣裳。
雁妃晚见到新来的护院,启唇问道:“你们庄主有回来过吗?”
凤梧山庄规矩甚严,两人不敢轻易回答。
“姑娘要拜会庄主?可有拜帖或是提前邀约?”
雁妃晚实话道:“没有?”
门卫们面面相觑,“那,可否具告姓名,容我等通禀?”
雁妃晚轻摇螓首,微笑道:“也没有。”
“这……”
寻常情况,既没约会也不报姓名,早就该连人带马轰出门去。可这两个门卫显然值守的时间不久,看她年轻貌美,居然动起怜香惜玉之心。
为难道:“姑娘既无约会,也不告名,恐怕是不能见到庄主的……”
雁妃晚道:“谁说我要见她?”
门卫奇道:“可是,姑娘在打听我们庄主的消息吗?”
雁妃晚漫不经心道:“我只问她回没回来,可没说我想见她。”
两名守卫怔怔,不由面面相觑,大感莫名其妙,奇哉怪也。
雁妃晚想要寻柳树栓马,发现庄前那两株老柳早已教人齐根锯断,徒留两座矮桩。
雁妃晚初见时有几分意外,转念想到那人气急败坏让人锯树的模样,却不由弯起唇角。
呵,就算现在是庄主,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这两株柳树又有什么错?
她索性不系缰绳,放马闲游。
这匹“踏雪胭脂”陪伴她的时间很久,她根本不必担心坐骑会弃主而去。
玲珑掏出巾帕擦拭矮桩,索性盘膝而坐,开始凝神入定。
这时虽还未至盛夏,可白日当空,毕竟不好相与。雁妃晚的头顶并无树荫蔽日,如此娇柔的姑娘曝晒在日光之下,看上去竟真有几分楚楚可怜。
门值的护院对视一眼,都是疑惑不解。好奇这光天白日的,庄前来的这名少女,既不投帖拜会也不通传请见,就这么在柳树矮桩打坐,似是在守什么人。
心中虽有恻隐。可惜他们毕竟是门卫,人微言轻,到底不敢擅离职守。不过拿她闲聊打趣倒是无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擅自给雁妃晚安排个单纯无知的少女苦追负心郎的戏码。还想到这负心汉定然就在庄中,最后将这庄中的青年才俊都过了个遍,一时想入非非,颇有兴味。
这两人正说到兴头处,没防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个五旬的老者。
两名门卫立刻噤若寒蝉,胆战心惊的齐声招呼道:“邱管事。”
这名老者相貌平平,面容和善,武功也不算出众,只因他是山庄之内最为忠诚的管事,又是从小照料舒家兄妹长大的老仆,就连庄主都要对他礼敬三分,山庄众门客和庄士都很给这位先生面子。
邱伯微微点头。见到雁妃晚此时果然坐在庄外,不禁心头猛跳,连忙赶上前去,语气和蔼慈祥道:“雁姑娘,是您来了……”
雁妃晚星眸微睁,看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招呼,随即阖目,再次冥思打坐。
邱伯不再多问,对她的到来既不感到惊奇也没觉得疑惑。
这三年来,雁妃晚时常会到山庄造访。初见之时,邱管事还以为她是前来吊唁大少爷的红颜知己,后来才知道,她找的人是大小姐。
要说这大小姐的态度更是古怪。说她和这位姑娘有交情吧,她却将人拒之门外,从来都是避而不见。要说她和这位姑娘没交情吧,却又偏偏在乎她,心疼她……唉,这女儿家的心事当真是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邱伯也好言相劝过,想要她们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可素来对他和善的大小姐却难得的大发雷霆。
邱伯走到庄门前,问那两个当值的护院,“这位姑娘来多久了?”
门值抬头望了望天,回道:“约莫有一个时辰了吧?”
邱伯面色阴沉,门卫以为他这是恼怒自己玩忽职守,当即就道:“邱管事,您放心,我们这就将她赶走。”
邱伯花白的短须翘起,瞪眼道:“放肆!谁要是敢对雁姑娘不敬,当心庄主要你们的脑袋!”
二人立时收声。邱伯看了看天色,“这日头,她这么个姑娘家怎么生受得了?快去,给雁姑娘弄把罗伞过来。”
一人犹疑道:“可是这,这是庄主让我们在门前值守,不可……”
邱伯压低声音严厉道:“看门护院的可以再找,这位姑娘要是有什么闪失,庄主必然不会轻饶你们,还不快去!”
一人连连称是,发足奔进山庄。
另一人神神秘秘道:“邱伯,那位姑娘是?”
邱管事横他一眼,道:“外面这位,是庄主的朋友。虽然现在有些误会,到底感情还在。你们要是对她无礼,等到她们言归于好,想起你们怠慢过她……哼哼……”
言尽于此,那护院心头震抖,想起庄主的雷霆手段那也是不寒而栗。现在他们知道,外面这位姑娘,他们是决计惹不起的。
不消片刻,门值已抱着罗伞回来,邱管事怕这两人怠慢,一把年纪还要自己亲自为雁妃晚打伞遮阳。
老管事悄无声息的站到雁妃晚身旁。玲珑睁开眼睛,向他颔首致谢。接过罗伞,将伞柄插进地中。
“辛苦老人家,你家庄主回来过吗?”
邱伯见她询问,习惯性的想要劝她,“雁姑娘……唉,您这又是何苦呢?大小姐她,还是不想见您,老朽愚拙,委实不知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为何始终不愿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在他这老家伙看来,无非就是两个小姑娘在闹别扭罢了,就是这别扭的时间,委实是太长了一些……
雁妃晚眨眨眼睛,若有所思。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舒绿乔想做什么。她一直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但也不讨厌笨的人,不过相当不喜欢愚笨的人在她面前卖弄聪明。
邱老管事指着那两棵矮桩,道:“还记得上回,姑娘您来的时候,在这棵老柳树上歇过半晌。后来被大小姐知道,回头就让人将锯断这两棵老柳树。这回姑娘直接在这上头打坐,等大小姐知道,这两座矮桩怕要被连根拔起。”
雁妃晚听后不怒反笑,微弯的唇角流露出从容和放纵,“呵,我看她这三年也没什么长进,现在还是小孩子脾气。”
邱伯见她年纪比大小姐还要轻些,可言行举止之间竟然透出沉稳持重的气度和对大小姐的纵容来,着实啧啧称奇。
他也不清楚大小姐到底是作何想法,要说这两人彼此厌恶,老死不相往来吧,可偏偏大小姐对她极为爱重。
就说上回当值的门卫闲来无事拿雁姑娘调笑两句,结果被大小姐知道,当即抽了那人三十重鞭,将人打得半死不活扔出府去。
明面上说是无礼冲撞,实则为的什么,庄中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不仅如此,还屡次暗示自己要对雁姑娘多加照拂,除故去的那位大公子外,老管事还从没见小姐对旁人如此上心过。
唉……现在的孩子,这心里想什么,倒真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雁妃晚阖目冥想,盘膝入静。邱老管事就在门前看护,寸步不离。
此时,凤梧山庄最高的那座阁楼里,正有双明亮却凝重的眼睛盯着庄门前的景象。
这座阁楼暗得出奇。虽是光天白日,却连半点阳光也照不进来,阁内甚至没有掌灯。直到窗帘被轻轻挑起一道小角,半缕阳光照见少女美丽的容颜。已经揭去面纱的少女眉眼如诗如画,琼鼻粉唇,冰肌雪肤,往日娇媚多情的面容如今却凛冽如冰,透出寡情凉薄的意味。
舒绿乔微微挑起轩窗,从她这个位置,正好将山庄门前的那顶罗伞和那道艳丽的倩影一览无余。
她羽睫微颤,眉峰紧拢,身后的两人完全看不见,这个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
她凝望许久,察觉到这样的行为不妥,眼睛却没办法从那人身上挪开。正要收回视线,身后的人说道:“呵呵,她怎么又来了?要不是庄主您是女儿身,我还以为这是您从哪里惹来的桃花债呢?”
这是男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听起来似乎还很年轻,也很自信。这时,还有别的声音也说道:“玲珑雁妃晚,这可是无数江湖少年心中的襄王神女,梦中情人,要是真有人能俘获她的芳心,还不知要叫多少人眼红嫉恨的发狂呢。庄主,您这位手帕交倒是对您情深义重。”这回说话的是女人的声音。声音稍显冷硬,就连揶揄打趣的话也说得带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冷淡。
舒绿乔并未搭腔,沉默着关紧轩窗,这处阁楼又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那男子道:“庄主您若是不想见到她,尽管打发走就是,若是庄主不想亲自出面,属下愿为庄主效劳。”
舒绿乔轻抬眼皮,清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都绽放着冷光,她冷声道:“赫阳,我说过,谁也不能动她,也别拿她说笑,否则休怪我不好相与!至少现在,她对我来说,还是必要的……”
赫阳见她眸光冰冷刺骨,立即收敛起轻佻的神色,“庄主,请恕属下直言,您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弱点暴露出来,难道不怕授人以柄吗?您要知道,那位的耳目可是敏锐得很呐。这恐怕不是明智之举吧?”
舒绿乔笑而不语,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那位女子忽然嗤笑出声来。男人不解道:“阿星,你笑什么?”
那女人莞尔道:“我笑哥哥你啊,太天真。要是完全没有弱点的人,那位会用得放心吗?庄主表现的越是在乎,弱点暴露的越是明显,那位对她就越放心,越器重,越会全力扶持。庄主现在孤身一人,了无牵挂,这位救命恩人和手帕之交来得正是时候……”
赫阳闻言不由连连颔首,显然很是认同赫星的看法。
舒绿乔纤手藏在袖中,暗暗攥紧,说道:“左右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若能为我山庄复兴派上用场,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如今我早已是孑然一身,区区手帕之交又算得了什么?”
赫家兄妹连连称是,暗暗互换眼神。没注意到舒绿乔那双漆黑的眼眸总是漫不经心的落到那处窗户,时而悠悠出神。
雁妃晚就这么等到落日之前,连邱管事都熬不住,正想要暂且回去歇息,雁妃晚总算决定要告辞下山。
她先和老管事道别,随即翻身策马,一骑绝尘。
纵马离开凤山,寻到一家客栈歇脚,夜里捧着清茶,眼神凝重,思绪飘远。
结合老管事的反应来看,舒绿乔确实已经回到庄中,那么昨日见到确是她本人无疑。但是庄前并没发现大量的蹄印,也不见行走的足迹,也就是说对方是绕过庄前回到庄中的。
也就是说,凤梧山庄的后山,极有可能存在着直通庄内的密道。
舒绿乔既然去过平阳府,也就意味着她对传说中的风玉也有兴趣?或者说,她幕后之人在安排她监视着七杀阁沈断的动向?
没错,雁妃晚早就知道,凤梧山庄崛起的背后定然有幕后推手,而且她几乎可以确定,对方必然不是正道中人。
凤梧山庄的崛起非常诡异。仅凭舒绿乔是绝无可能在短短的三年时间就让山庄异军突起,并且在青玉州占据一席之地。因而她的背后必然有一股雄厚的势力在支持。
听说她现在的武功阴狠凌厉,高深莫测。以她的资质除非有大宗师悉心教导,否则凭她的天赋和领悟想要修炼速度达到一日千里的地步,显然不太可能。
纵观西南,剑宗武学绝称不上阴狠霸道,而清源流的剑法更是以行云流水著称,而以华清徐的能力,也不足以再扶持起如此强势的宗门。
既然她对名门正派如此避之不及,想来教她的,支持她的,十有**是位邪道宗师!
雁妃晚人称七窍玲珑,百巧千机。素以绝对的理智和思考著称,怎么可能会真的为私情意气用事?她之所以屡次造访凤梧山庄,就是因为察觉到这近在咫尺的威胁。
她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也不讨厌和笨的人交往,但尤其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心思百转千回,瞬息之间,心里已浮现出七八个人选。审虑片刻,她决定暂且休息,等明日一早,立刻赶回剑宗,要开始做好应对西山的准备。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雁妃晚策马疾出青玉州,火速赶回安阳。
当她的“踏雪胭脂”正疾驰在官道之时,忽见有三两具人体横陈在道旁。雁妃晚心惊,立刻勒马停缰,翻身落来。
她试图试探他们的呼吸,发现这些人早已气绝身亡,再验尸身的痕迹,显然是被人一剑封喉而死。鼻翼间还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显然这些人刚死去不久,而这血腥味如此之重,或许还不止这三两具尸体。
就看这人身上的赤红短衫,腰间还挂着葫芦和烧火棍,雁妃晚再挑开他左臂的衣衫,果然在死者的左臂见到火云的图纹,也确定这些人就是七杀阁火煞祁烧的人。
她循着血迹追往山林深处,果然接连不断的发现更多的尸体。雁妃晚内心惊异,发现这些尸体毫不意外都是七杀阁所属。直到再往树林深处探进,终于开始见到装束不同的尸身。
可是新发现的尸体却让她更加疑惑。某些尸体死状凄惨,直接被人砸碎脑袋,脑浆眼球洒落满地,已经分辨不清模样。他们显然是被红衣人腰间的铁棍砸死的。而这些人身着蓝衣灰带,腰带处还绣有水相波纹,雁妃晚当即就认出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清源流的人。”
转念思量,随即释然。明显是七杀阁祁烧的手下和清源流在此发生冲突,正在火并。
清源流地处玉川,与西原不过省界之隔,他们越过界来和七杀阁厮杀也不无可能。
雁妃晚小心谨慎,继续深入。再走几步,空气中已经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火油味,耳旁风声开始吹来隐约的人声。
她放轻足音,悄然接近。玲珑身手敏捷,比之雀鸟还要灵动三分。
此时的两路人马已经在山林深处对峙。雁妃晚纵身掠上一根繁茂隐蔽的枝杈,将身体完全隐入其中。
十余个红衣短褂的七杀阁喽啰被近五十人的清源流弟子围在当中。一边攥着葫芦和火棍,一边执剑步步紧逼,双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清源流这边以一个年轻的男人为首。此人衣着华贵锦绣,比之允天游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相貌不算特别出众,可是举止潇洒风度,手摇玉扇,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真有翩翩浊世佳公子之态。
可惜他虽生就一副儒雅温和的模样,出言说话却是尖刻阴翳,平白惹人讨厌。
“哈哈哈,祁老四,如今你已是瓮中之鳖,识相的话,乖乖束手就擒!也省得让小爷动手,”说罢,还抖了抖手中的长剑,“嘿嘿,如若不然,休怪我刀剑无眼,小爷生死不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群红衣人中的红袍男人笑得格外张狂,他浓眉挑起,讽笑道:“华宗玉,你当你有什么真本事?也敢在爷爷面前抖威风?”
华宗玉闻言,登时冷笑,“现在你死期将近,再怎么牙尖嘴利,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罢了,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祁烧不屑道:“哼,你不过就是个狐假虎威的草包,当祁爷爷真怕你不成?我倒有意与你单打独斗,分出胜负,就怕你这废物不敢!”
华宗玉素来心高气傲,叫他如此刺激,登时就勃然大怒,拔剑就要上前,“狗贼!安敢视我如无物?来啊!小爷在此,你敢不敢来?”
雁妃晚隐在暗处,见此不以为然。早就听说清源流的少宗主金玉其外,好大喜功,江湖人背地里送他绰号“华而不实”。今日见他如此容易暴怒,大失方寸,华而不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火煞祁烧位列七煞之四,武功高强,恶名昭著,今日缘何会忌惮这个小子?
华宗玉才堪堪跳出来,身旁横出臂膀,将他挡住。华宗玉试图冲过他的桎梏,三番五次竟然纹丝不动。
青年转而怒视道:“章老!你为何拦我?这狗贼竟敢欺我清源流无人,我要让他见识见识我们清源流剑法的厉害!你快让开!”
拦住他的这个男人,已是接近花甲的年纪,生得猿臂蜂腰,挺直如松,双目精光四射,两臂舒展如风,模样一看就不好相与。
实际上祁烧着实没把华宗玉那样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他的眼睛至始至终都只停留在这名老者身上。他清楚的很,面前的这个人,才是他真正的敌手。
章老瞥那华宗玉一眼,这愣头青却仍是浑然不觉,要寻祁烧拼命。章老暗叹师门不幸,少掌门如此狂妄自大,居然没看出来他根本不是祁烧的对手?
可是若要据实相告,这个小祖宗必然要暴跳如雷,大发雷霆。少掌门素来是忠言逆耳且睚眦必报的性情。就算为的是他老子的颜面,章老嘴上仍要礼敬三分:“少掌门切不可意气用事,莫忘掉咱们追他的目的。”
华宗玉恍然大悟,立刻剑指祁烧,质问道:“不错,祁老四,我问你,沈断那家伙现在在哪?你是不是要赶去见他?”
雁妃晚在林后听的惊异,既然华宗玉要找沈断,那想必也是为风玉而来的了。
祁烧撇嘴觑他,满眼不屑,“沈大哥身为七煞之首,大哥做事难道还需要知会我这兄弟不成?我们自家兄弟闲来聚会,又与你清源流何干?华公子跟着我走过三州两府,总不是真想要拜拜咱们老大的山头,让他也许你个便宜老弟当当?可惜呀,祁某对你看不太上,做兄弟不成,给祁某提鞋倒是差强人意。”
说罢,火煞弟子尽皆哄然大笑。华宗玉哪里咽得这口气?当即拔剑就冲,“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狗贼!纳命来吧!”
“少掌门!”
祁烧毫不畏惧的迎战,但听金铁交鸣之声骤响。华宗玉怒气腾腾,一套清源流剑法施展开来那也是行云流水,华丽非凡。
众清源流弟子见他剑法绵密,攻势凌厉,竟然将名噪西南的火煞祁烧都稳稳压制住,俱是高声叫起好来。
华宗玉毕竟是清源流掌门的独子,资质虽不算出类拔萃,华清徐在他身上耗费的精力委实不小。剑法是好剑法,剑是好剑,饶是祁烧那样成名已久的邪道高手也叫他出敌不意的剑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左支右绌,频频招架,战到三十招外也不过是堪堪平手。
华宗玉见对方本事不过尔尔,自己将剑招施展出来,他竟也无还手之力,不由意得志满。一边将剑法使得绵密如风,滴水不漏,一边不忘出言嘲讽,“哈哈!怎么样?小爷的‘清源诀’滋味如何啊?祁老四你不是看不起我吗?现在是谁在疲于招架,狼狈不堪?哈哈哈,什么火煞,不过是浪得虚名,名过其实罢了!”
祁烧眉峰紧皱,突然冷喝出声,随即手中的火棍陡然越使越快,幻化出数十处残影,好似雨点一般疾点过来,让人难以招架。
登时攻守之势逆转,华宗玉但觉面前棍影重重,压力陡增,只勉强抵住三招,就已是节节败退。
祁烧到底是邪道成名已久的高手。华宗玉这几招秘传的清源剑法初时还能出敌不意,杀他个措手不及,可一旦被他瞧出套路,二人胜负之势登时逆转过来。
“我道你有什么真本事,原来不过是头三招厉害,你老子压箱底的功夫,看来也不过如此!”
清源流那位老前辈眼见华宗玉败象已生,正要拔剑上前将他换出来,谁知华宗玉比他想的更没出息,居然立时要他助阵,“章老,你快救我!”
祁烧出言将他喝住:“章芳平!你‘红尘剑雨’好歹算是清源流硕果仅存的三老之一,就连华清徐也要敬称你一声师叔,今日却被一个黄毛小儿颐指气使,你脸面何在啊?哈哈哈哈!”
章芳平一听,果然踌躇未前。华宗玉眼见渐渐不支,险象频生,唯恐他真要袖手旁观,大声喝道:“章老儿!我爹是清源掌门,要是我少一根头发,他绝饶不了你!”
此言一出,章芳平脸色愈加难看,惹得祁烧一阵高声狂笑。老者心中虽然不悦,此刻却再也不敢迟疑。右掌抖出那把宽厚古朴的短剑,立时插入阵中,一缠一引,立刻就将华宗玉换下。
这柄短剑剑刃宽厚,纹路朴实,入手质量却甚轻,以章芳平的内力修为和武功造诣,这柄短剑在他手里被使得登峰造极,势不可挡。
但见剑影重重,流淌如瀑,比之祁烧的火棍不知要快多少倍。那狂暴嚣扬的气流滚荡,划出道道漫天剑幕,卷起层层飞沙走石,一时间面前就似竖起一道风墙剑幕,场外之人竟完全不能看清他的身法和招式。
那剑就像是粘在他手心那般,转换飞旋,任他随心所欲,如臂使指,就连雁妃晚在暗中瞧见也是啧啧称奇。
祁烧招架不及,登时就落了下风。章芳平内力之深犹在自己之上,这短剑的造诣更是非同寻常。战过五十招开外,祁烧使棍的右臂就已是伤痕累累,倘若有半分松懈,只怕整条手臂都要被他剔成白骨!
华宗玉见章芳平这会功夫都未拿下祁烧,登时恼羞成怒,当他没尽心办事,有意磋磨。当即招呼众弟子围攻过去,“快!给我上!将这厮乱剑刺死!”
五十人的剑阵合围过来,祁烧拼着生受章芳平一剑的代价,脱离剑圈,退到七杀阁阵中。
清源流步步紧逼。
“火煞阵!”
随着祁烧这声呼喝,身着红衣的七杀阁弟子立刻背靠背围城战圈,拔出葫芦,将葫芦嘴塞进口中。
章芳平惊喝,“退下!”
话音未落,但见火煞的弟子们对着空心的火棍奋力鼓吹,阵中心登时燃起道道凶猛剧烈的火焰,躲避不及的清源流众人立时烈火焚身。或是抱脸捂眼,或是夺路奔逃,或是倒地翻滚,一时哀声惨嚎,凄厉狂叫!更可怕的是,那火焰沾着就着,碰着就伤,而且无论怎么翻滚扑腾烈焰都不会熄灭,直到将人烧成灰烬为止。
未多时,空气中就已满是火油味和皮肉烧焦的臭味。雁妃晚藏在暗处,也不禁胃中翻滚,不忍再看。
这一阵已折损清源流一半的弟子,原来还活生生的人不过片刻已是伏地挺尸的满地焦尸,剩下的人心惊胆骇,心有戚戚。章芳平看得更是一阵心疼,暗叹大意。
火煞祁烧,他既然名中有火,当然擅长吐火之术,岂能如此大意?
华宗玉没为死去的弟子心痛,却是暴跳如雷的叫道:“废物!都是废物!”
祁烧在阵中道:“七杀阁七煞各有杀人七法。区区不才专施焚烙之刑,不知这火煞阵的滋味如何啊?”
华宗玉闻言,大骂祁烧无耻使诈,接着再叫章芳平攻阵。
章芳平抬头之时,眼底怒不可遏,“祁小子,血债血偿!今天你休想活着走出这里了!”
话虽如此,他也不敢轻易托大,谨慎的上前紧逼,同时防备着对方的火器攻击。他没有莽撞冲击,祁烧同样小心谨慎,二人剑拔弩张,就是不敢先露出破绽。
“哦?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谁走不出去!”
忽然一道人声传进林中。未见其人,传音已在林间炸响。雁妃晚但觉满耳都是鬼啸之音,震得她脑颅眼黑目眩,险些从枝杈里栽倒下来。
玲珑迅速运功抵挡,强定心神,内心暗道不好,从这声音判断,恐怕来者不善。
这难听至极声音说是破锣都算是抬举,简直就像是瓦砾在互相划割发出的尖啸,像耳边响起的地狱的哀鸣,像是回荡在脑海里的,鬼哭神嚎之音,是会让人疯癫发狂的程度。
章芳平面色突变,死死盯着声音的来处,眼里遮掩不住的戒惧和惊骇。
这声音刚落,就见树林深处,有四人抬着一顶小轿,运转轻功,飞身而来。
这小轿本来并不甚重,奇的是这四人抬轿的步调完全整齐无异,肩扛小轿犹行平地,就凭这份轻功造诣,已然不俗。
这四人俱是一样的南疆异族人的服饰。发戴满头银饰,耳垂金钿银环,身穿着蜡染银衣,腰缠着紫红围带,下身穿着华丽的褶裙,当真是极其显目,别有特色的装扮,甚好分别。
四人稳稳落地,那顶小轿好似举重若轻,翩翩落轿,犹如一羽鸿毛。就在落地的瞬间,章芳平和祁烧齐声叫道:“药师城!”
听其言,观其行,可以说是声音颤颤,手足无措。显然这次来的敌手,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华宗玉只知道这是伙南疆的蛮族,却不知此刻形势是何等严峻,但觉鼻息之间一股浓浓的腥臭传将过来,他哝哝嘀咕道:“这是,什么味道?”
林中忽然响起两声牛牟之声,两头体型庞大的巨蟒从黑暗里探出身来。那些畜生长着赤红的脑袋,雪白的长躯,身量不下五丈,立起半身来有三个人那么高,对着众人嘶嘶吐信,巨吻吐出腥臭的蛇涎。而后开始绕着那顶小轿打转,最后分立在小轿左右两侧,像是臣服和护卫,还瞪着灰黄的眼珠,向清源流众人看来。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怪物?只觉双腿发软,身体不住打颤,此时莫说动上一动,就是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章芳平冷汗潺潺,暗暗叫苦。他倒不至于为这两条巨蟒感到惊恐,可是这两条长蛇代表着什么,他却是再清楚不过,“赤首白身,幽都之灵,果然,果然是他到了!”
那顶小轿轻轻落地,紧接着一声瓦砾割划的尖锐嗓音从轿中传出来。那简直不像是人的咽喉能发出来的声音,听之令人不寒而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要祁小子留下命来啊?”
他称呼祁烧叫小子,当然是祁烧的前辈。如此说话,就算是在给祁烧撑腰,可祁烧的面色却甚为凝重,殊无半点喜色,甚至比遇见章芳平等人还要难看。
华宗玉知道来者不善,只是他素来是心高气傲,任性妄为,此时不甘落在下风,“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章芳平见他现在还如此狂妄,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生怕他将来人惹恼,今日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作势要将他拦住,那轿中人此时冷冷哼道,“小娃娃,就凭你?还不配问!”
华宗玉作势要怒,章芳平急忙将他拦住,“哎哟,少掌门,这,这可是南疆药师城的人呐!”
华宗玉不以为意,道:“小爷当然知道他们是南疆的人,我是问这装神弄鬼的,是药师城的哪位?”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肃杀之气陡然而盛。章芳平知道他这是自恃身份,不肯向小辈通名,以华宗玉的资历,确实也不足以让眼前的这位报上名来。
既然如此,就只能自己腆着这张老脸去向来人请教。他将短剑收入鞘中,恭恭敬敬执礼道,“在下清源流章芳平,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哈哈厉笑,犹如恶鬼狂呼,“你们中原不是说我们南疆是,‘鬼瘴黄泉三千里,万岭阴山见魔旗’吗?怎么?你还不知道本座是谁?”
章芳平神情怔怔,道:“赤蛟俯首,药师随行。尊驾想必就是万毒神君萧无策萧城主了。”
虽然早有意料,可是一旦说出这个名字,无论是清源流还是七杀阁的人都感到一阵惊惧。邪道十三门之一,南疆的霸主,药师城的主人,其在西南声名之显赫,远非章芳平祁烧之流可比。
江湖传言,没人知道萧无策武功有多高,因为见过他出手的人不可能还活着。作为他的敌人,唯一能祈祷就是他不要出手,或者,不要与他为敌。身为南疆毒师之首,他甚至不用一根手指就能让一个门派悄无声息的消失。他在用毒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当世无出其右。
萧无策突然沉声喝道,“既然知道是我,还不快滚!”
祁烧和章芳平都是心头猛震,瞬时萌生出退意。
萧无策贵为药师城之主,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更别说他那身杀人无形的毒功。万毒神君的出现,意味着在场之人都没有一战之力。除非是华清徐或者沈断亲至,或能与他相抗。
可惜现在……
华宗玉身份尊贵,从来都是被前呼后拥,阿谀奉承的份,江湖上谁不敬他三分?哪里受过这种闲气?当即大声喝道:“萧老怪,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我管你是什么邪道宗师,清源流和你们这些邪道的妖魔鬼怪本来就势不两立,你凭什么颐指气使的命令我?”
章芳平听他叫嚣,暗暗叫糟。唯恐那位动起手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当即就要将这小祖宗拖走。
“是吗?”
轿中人忽然幽幽叹道,莫名透出几分危险至极的气息。
突然,从轿中发出一掌向华宗玉袭来!其势异常迅猛,章芳平大惊失色,所幸他早将华宗玉护在身后,此时连忙以短剑护在胸前,替华宗玉生生挡下这一击。萧无策掌劲雄浑霸道,震得短剑翁鸣不止,章芳平胸膛如遭雷击,整个人跌出五步。身后众弟子急忙将他托住,章芳平眼前发黑,口喷鲜血,险些昏死过去。
暗暗庆幸对方这掌没有使出毒功,他勉强还能保住性命。章芳平受此一掌,不敢造次,还要拜谢对方饶命之恩,“多谢城主手下留情。”
章芳平这么做,无非是知道,萧无策自恃身份,一掌杀人不成多半不会下第二次毒手。
谁知他刚拜下去,扶住他的两名清源流弟子突然双目圆睁,倒地蹬足,居然当场暴毙。
章芳平见这两人面目发青,嘴唇黑紫,显然是中了剧毒的现象,可他却连萧无策如何施毒杀人的都不知道。这人武功之高已是匪夷所思,毒功之诡秘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章芳平心下大骇,连忙使个眼色,不敢再去触碰两人尸体,差两个弟子架着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华宗玉,丢下满地尸体,连忙“告辞”就走。
非是他贪生怕死,实在是萧无策这个人,绝不是他能够抵挡的人物,丧命事小,要是清源流的少掌门死在这里,那他必是万死难赎。
清源流落荒而逃。祁烧可不敢因此就掉以轻心,他上前恭敬拜道,“多谢萧城主相助之恩。”
邪道不比正道。正道号称同气连枝,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在邪道之中就唯有强者为尊,并无同道之谊。
萧无策雄霸南疆,素不轻出,如今居然会到西原,想必是来者不善。
那顶小轿忽然被风吹起帷幔。
不对,这山林深处,哪来的这诡异的风?
祁烧还来不及反应,身前劲风陡起,一道人影已立在他的面前。
这人来而无影,现而无声。如同一尊鬼神恶煞那般,来去无形。祁烧但觉面前之人的存在有如万山压顶,那股骇人的气势镇得他险些抬不起头来。
祁烧用眼角余光悄然打量那人。
这还是七杀阁的火煞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药师城城主的真身。
萧无策一身青紫的衣袍,身量极瘦,形貌完全不像活人倒像是一具枯槁的干尸。他全身隐隐散发出墨绿的真气,好似整个人都隐在这团绿雾里,或是泡在毒池中,不用试都知道,这团绿雾定是世间最剧毒之物,莫说触碰,就是呼吸到一丝半缕都会死掉。
他的尊容隐藏在兜帽里,隐隐绰绰的能看见颈脖和脸面缠着的层层纱布,还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泛现出骇人的青光。
祁烧的心在不住的发抖。这哪里是个人?简直就是索命的孤魂恶鬼,是游荡人间的阎罗!
传说,萧无策在修炼世间最恶毒的毒道宝典《天巫降灾书》,他痴迷毒术,不惜亲尝百种毒草,以身试药,最终成就他的万毒之躯,旁人莫敢亲近,这原来是真的吗?
那双幽绿的眼睛望过来,祁烧心中急颤,只觉得他是在看一个死人!
“沈断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与之前听到的如同厉鬼哭嚎般的声音别无二致,只是此时见到真身,两相映衬,更觉这声音阴森恐怖,令人遍体生寒。
祁烧咬着牙,硬着头皮上前,恭敬道:“萧前辈明鉴,晚辈确实不知情,阁主行事向来是随心所欲,从不会向晚辈交代。”
“既然如此,你到西原又是意欲何为啊?”
祁烧怔住,回道:“晚辈听说阁主曾在平阳府现身,这才闻讯赶来。”
萧无策一双绿森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直让祁烧背脊透凉,头皮发麻。
“祁小子,本座看起来有这么蠢吗?”
祁烧忙道,“不敢,晚辈据实相告。绝对不敢欺瞒!”
萧无策似是已经快要失去耐心,“好啦,本座没兴趣听你在这里搪塞,带我去找他,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到他……否则,这毒典中的三千三百种神药,就要一种一种的用在你的身上,管叫你生不如死!”
祁烧两眼闪烁游移,不知如何是好。沈断乃是他的结义兄弟,他当然不能背信弃义,可要从萧无策的手中脱身,这又谈何容易?
他心思百转千回。萧无策突然抬起右掌,祁烧本能的撤身疾退,那一掌却放过他直往山林左侧轰去。
雁妃晚正在此处!
少女暗道不好,只道是行踪败露,正要从树后撤退。
就在此时,斜刺里一道掌风凌空而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股庞大的劲力相撞,爆出圈圈汹涌的气浪,险些将七杀阁众人吹飞。
残枝败叶纷纷零落,一道声音傲然笑道,“哈哈哈哈,阔别多年,萧老怪你还是这个性子。算命的差点被你一掌打死。”
烟尘滚落处,现出两道人影。其中那年长的一袭落拓青衫,手执绿杖葫芦,白须白发,慈眉善目,面容不过中年模样,鹤发童颜,倒像个得道的老神仙;另外还有个年轻的,却是个不修边幅,浓眉俊眼的年青人。
这两人在距离萧无策稍远的地方站定,显然对他那身毒功颇为忌惮。
祁烧见此不由大吃一惊。清源三老之一的章芳平连萧无策一掌都招架不住,这人出掌却能和萧无策平分秋色,显然功力淳厚,远非自己所能度测。
雁妃晚见到这一老一少得形象,已知他们的来历。这江湖上做如此装扮,还有这么高深的武功的,就只有问道贤居的“半部天机”苏不言了吧?
瞧他出掌的方位,先前他们原来一直躲在我这边的树后?
雁妃晚惊觉自己竟然会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觉,这两人的轻功造诣委实惊人,不由感慨,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当真是有些小觑天下英雄。不说万毒神君萧无策,就是这以卦算神机闻名的苏不言,武功也在自己之上。
这里当真是好热闹,不但有七杀阁,清源流适逢其会,就连药师城的萧无策,千机峡的苏不言居然也到了此处。
风玉现世,当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全都闻风而动,倾巢而出,江湖武林恐怕从此多事。
再说场中形势。萧无策一掌逼出苏不言,冷眼瞥去,寒声道:“原来是你这老混骗,怎么?号称‘逍遥自在,煮酒风流’的问道贤居也对这七杀阁的秘宝有兴趣吗?”
苏不言慨然而笑,“哈哈哈哈,贤居逍遥世外,原本无意夺宝。可是也绝不会坐视风玉‘焚轮’这等灵物落到你们邪道手中,否则,生灵必将涂炭,世间定有灾劫。”
萧无策轻蔑的觑他道:“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本座吗?”
苏不言摘下葫芦,啜饮一口,“世外人知道萧城主毒功横行天下,当世无人可挡。算命的自认不是你的对手。可是,苏不言素来铁口神断,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萧无策冷道:“你且说来。”
苏不言心平气和道:“萧城主身具万毒之躯,鬼惊神惧,逢战皆无往而不利。可惜尊驾毒功虽然出神入化,奈何药师城的《天巫降灾书》如今连半册也无。你空有炼毒之道,却无克毒之法。因而毒术固然霸道,实则伤人伤己。你如今已是万毒入体,内损已深。萧城主欲求风玉,是想让其助你脱胎换骨,再造重身吧?”
萧无策默然不语,绿幽幽的眼睛饶有兴味的望着他,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不为所动。
苏不言续道:“可惜神玉择主但凭机缘,纵是萧城主得到此物,也未必能借它重获新生。不若从此弃恶扬善,改邪归正,算命的愿以薄面为萧城主去信一封,让摇花隐的南宫谷主为城主望闻问切,或能助尊驾祛除毒根。”
萧无策闻言忽然放声狂啸,似是听到极其好笑的笑话,声音尖利已极,震得众人纷纷头晕目眩,双股发软,唯有苏不言还能勉力支撑。
“姓苏的,你是在戏弄老夫吗?萧无策还要他南宫浮来救?笑话!笑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啸声陡然巨大,以萧无策为中心的地面竟然开始剧烈的向外爆开,个别功力尚浅的七杀阁弟子甚至受不住这无匹的功力摧残,被震得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武功臻至化境的邪道宗师勃然而怒,当真是非同小可。雁妃晚只觉此刻真气横冲直撞,内腑翻搅成团,再也坚持不住,轻轻飘落枝头,要全神贯注,意守识海,才能堪堪站稳。
苏不言沉心静气,勉强支持,他看着萧无策忽然露出诡秘的笑容。万毒神君尖锐的啸声戛然而止,急忙望向七杀阁这边。
祁烧身为七杀阁的七煞首之一,当然不会仅有那么点吐火的本事,形势危急,他绝不能被留在这里!此时,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使出他的撒手锏!
萧无策刚刚回头,破空声起,八枚黑珠当面袭来。萧无策暗暗叫糟,本能挥袍弹震,那些黑珠子当即“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的接连炸响。
原来这是祁烧的火雷子!
霎时间,雷声阵阵,烟尘滚滚。祁烧看也不敢看,当即拔腿纵身就跑,甚至没去管被震傻的火煞众人。
苏不言早已预料,当即一手提起金虞,再招呼雁妃晚,“快走!”
纵身起跃,迅速消失在林中。
待到尘埃落定,祁烧和苏不言等人早已失去踪影。萧无策心中着恼,先看一眼苏不言消失的方向,最终赤蚺俯下头来,萧无策踏上蛇首,赤蚺扭动着身躯,急速往祁烧那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