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言当真应他当日之言,批卦算命的本事名闻当世,这开溜逃命的功夫也是一流。
雁妃晚自认自己的轻功已算是剑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可金虞的轻功与她相比,竟也能平分秋色,更不用说,在她们身后,替她们断后却满脸云淡风轻的苏不言。
三人在林中穿行,左冲右突,金虞忍不住好奇想要向后张望,苏不言当即道:“有什么好看的?放心吧,区区火雷还要不了萧老怪的命。那老毒物若是就这么死了,也算是天下武林之福咯。”
金虞尴尬的摸摸鼻尖,干笑道,“师父说笑,我是在看他追上来没有。”
苏不言道:“萧老怪对风玉势在必得,应该不会来追我们。但是他这个人小气记仇得很,早是追不着祁烧那老小子,难保他不会回头找咱们的晦气。”
言及此处,不由庆幸道:“幸亏全本的《天巫降灾书》没流传下来,否则他萧无策真学会御虫种蛊的本事,咱们今天谁也跑不掉!”
既出密林,早有三匹骏马栓在路旁。雁妃晚明白过来,知道苏不言师徒多半是在自己之后进的树林。
三人御马催缰,不多时已将那片弥漫着血腥和恶臭的丛林远远抛在身后。等到跑出预计萧无策追之不及的距离,他们总算开始缓下速度来。
雁妃晚将坐骑并行,向苏不言拱手称谢:“晚辈剑宗雁妃晚,见过苏先生,多谢先生今日出手相助。”
苏不言还未答话,金虞已经脱口而出,“你就是雁妃晚?传说中的正道第一美人?”
江湖上将巫山的雾绡姬推崇为邪道第一的美人,有好事者也将雁妃晚捧为正道美貌第一。
先前逃命匆忙,哪有功夫去左顾右盼?如今见到她的真容,才知传闻所言非虚。真是个谪仙降世,清丽绝尘的美人。金虞毕竟少年心性,此时叫她容光所摄,居然不由的看得痴了。
雁妃晚秀眉稍蹙,隐有不虞之意,显然不太喜欢这样的目光。若非观他眼中并无邪祟之色,雁妃晚定要将他打下马来。
苏不言看出她的不悦,轻咳两声将金虞叫醒,那青年自觉失礼,连忙拱手道:“在下金虞,见过雁姑娘。”
苏不言打圆场道:“小徒不肖,惯爱江湖中的奇闻异事。雁师侄玲珑之名,名动西南,小徒仰慕已久,不禁如此失态。不过他绝无恶意,还望师侄海涵,饶过这小子一回。”
金虞忙作揖赔罪,雁妃晚自然不好拂苏不言这位正道大贤的颜面,“苏先生言重,晚辈没有放在心上。”
此事就此揭过,雁妃晚见他不慌不忙,径往西原的方向,似乎与自己同路,遂问道:“未知先生此行,意欲何往?”
苏不言笑道:“贵宗的秦宗主华诞在即,广邀正道豪杰齐聚七星顶,不才正是奉院长之命,前往剑宗道喜贺寿,还请师侄替某引见。”
雁妃晚似笑非笑道:“丹院长是怎么想的?怎么偏偏让先生前来?”
苏不言明知故问,“怎么?听你所言,两位剑圣好像并不太待见我?”
雁妃晚揶揄道:“十八年前旧账未销,四年前先生一卦神算,险些就让我师姐魂断陵河。老祖宗们正苦寻先生不见,如今先生居然还敢再上七星顶,这份胆识,晚辈自愧不如。”
苏不言摆摆手,高深莫测道:“此言差矣。观星算卦之术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之说。再者言,洛大小姐如今身体清健,正合柳暗花明之卦,至于姻缘嘛,说不定她的意中人早已出现,只是小宗主不肯说罢了……”
雁妃晚心间颤颤,几乎以为苏不言已经知道师姐的秘密。大师姐的那位意中人……确实是不好说啊……
见他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模样,莫非他果然能算到这种姻缘?
半部天机见她恍然,遂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怎么样?雁师侄莫非也有意中人?需不需要算命的为你占上一卦?”
雁妃晚倏忽惊醒,当即寒着脸道,“晚辈对姻缘之事兴致缺缺,这卦,留不劳先生费心。”
说罢,打马催缰,两三鞭就已跑到他们前面去了。金虞云里雾里,看不明白,唯有苏不言满脸兴味之色,抚着雪白的短须,意味深长的笑。
雁妃晚回到剑宗,即时前往玉衡峰去向符静慈请安。
此次下山并无公务,她是玉衡峰的首席,因而不必向秦洛两位掌门回禀。况且苏不言既然已经上山来,想来定会将药师城和清源流的事具报给老祖宗。
金虞见她远去的背影,眼中仍有几分倾慕难舍,在等候知客弟子上报的苏不言见状却是大摇其头,暗叹不已。
“年少慕艾本是无可非议,切莫沉迷女色,因情丧志。”
金虞醒悟过来,连称知道,奈何那双眼睛还是情难自禁,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里。
罢了罢了,万事随缘,不可强求。若是金虞真有本事能抱得美人归,也算他的造化。
苏不言行事素来洒脱自在,随性而为。本来他体谅秦洛两位剑圣爱女之情,还给他们面子在山脚恭候听宣。
谁知前去通报的弟子一去不回,天枢殿上久无消息,他索性就带着金虞强闯七星顶。四年前他就敢闯进天枢殿,四年后又有什么不同?
苏不言和金虞的轻功极好,武功也高,寻常弟子莫说擒住他们,就是触碰到他们的衣角也非易事。
一路闯过剑宗石阶,径直走到天枢大殿,还未待金虞扬声通报,眼前劲风陡起,一道人影已杀到面前!漫天剑幕笼罩过来,凛冽的杀气激得人体皮肤阵阵发麻。
金虞不料一到殿前便有袭击,竹杖还挂在腰后,不及抽出就已吓得呆立当场。
苏不言毕竟是问道贤居的七贤之一,作为金虞的师父,迎敌应变的能力就比他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一根青铁竹杖舞得密不透风,金铁交击之声频密如雨,竟将那漫天剑雨都全数挡了个滴水不漏!
对方一击不成,当即撤回攻势,向后跃出数步,与苏不言对峙,目光凛凛,巍然不动。那人年纪比之金虞还要稍长五六岁,面容端正,气势非凡,正是剑宗的第八位亲传弟子,如今的天璇峰首座,人称若虚剑客的潜隐剑纪飘萍。
纪飘萍觑他一眼,眉峰挑起,“是何人斗胆,擅闯我七星顶天枢殿?”
苏不言素来一袭青衫,还有那标志性的白须白发,不信他四年前对自己当真毫无印象,更别说他“半部天机”的名号。
知他有意为难,苏不言也没客气。将他仔细打量过后,笑意盈盈道:“我道是谁,这不是没做成姑爷的纪三公子吗?阔别四年,想不到三公子如今的武功又有精进,当真是可喜可贺,就是这个忘性嘛,好像比你那个武功还要快些。”
话里话外夹枪带棒,饶是自诩君子的纪飘萍也不禁动怒,还没等他冲上去,一声怒吼却从他身后的大殿响起。
“苏不言,你竟然还敢来!”
直似惊雷乍起,振聋发聩,宛若脑颅重锤,敲得金虞头晕目眩,手足发软。
一道灰影瞬间就出现在两人面前。就算苏不言是正道大贤,也觉面前这个满脸怒容的男人给他的压力如同山岳压顶那般沉重。
半部天机暗暗运起内力相抗,惊觉自己的真气犹如撞上巍峨腾霄的山峰,正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顷刻消散于无形。
不过瞬间,金虞再也承受不住,冷汗潺潺的跪倒在地,那股重压就像是要碾碎他的骨骼,踏烂他的脏腑,让他整个人都近乎是五体投地的状态。
纪飘萍和众弟子远远的跪伏满地,就算在这样的距离之外,他们也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无可撼动的威能。
这并不是出于某种崇敬,即使他们对老祖宗推崇备至,那是一种更为直观的,如有实质的力量洪流!
那是,先天境界的威压!
风影剑圣,天下四绝。
直到此时,苏不言才第一次领略到这世间最顶尖的强者所带来的压制。在这种压制下,出神入化的对手不足为虑,而登峰造极境界的高手更与蝼蚁无异。
秦逸城盯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若不是看在问道贤居与剑宗的同道之谊,他或许早将他变成死人。
等到剑圣撤去威压,苏不言双股发软,险些跌倒在地。等到他勉强站稳,才惊觉此时后背已是透骨的寒凉。
苏不言素来恃才傲物,最自负的就是卜筮算卦,观星测命的本事,只觉凭藉铁口直断的本领和问道七贤的名声,也能逍遥江湖,洒脱如意。今日还是他真正直面传说中四绝级别的强者。等到他真正站在先天强者的面前,才理解道所谓的武道巅峰,绝顶窥真是什么样的境界。
仅仅是抵挡他的威压就已是竭尽全力,面对他们,就连逃走的意识都不敢有,更别说奋勇一战,这种压倒性的强大,是连萧无策这样的邪道宗师都望尘莫及的。
秦逸城挥退左右,转身走进天枢殿中。苏不言回过神来,连忙拉起踉踉跄跄,犹自失魂落魄的金虞跟进去。
经历秦逸城如此的下马威,今日他们两师徒在这七星顶上当真是威风扫地,颜面尽失。
苏不言强作镇定,假装气定神闲的款款走进大殿。殿上高高在上的宗主宝座如今空置,洛天河亲自下殿,降阶相迎。
苏不言暗暗感叹,两位剑圣这恩威并施的功夫当真滴水不漏。秦宗主先来给他个下马威,完事再由洛宗主以礼相待,让你找不出半点错处。
洛天河拱手行礼,笑脸相迎:“苏先生,久别重逢,别来无恙否?”
苏不言连忙回礼道:“承蒙宗主挂念,在下身体康健,岂敢有恙?”
金虞脸色苍白,跟着拱手敬拜:“小子见过洛宗主,见过秦宗主。”
秦逸城风风火火,开口就道:“老混骗!你好大的胆子!这些年我等苦寻你不见,今日你却自投罗网!哼!你不乖乖藏好,竟还敢上我这七星顶来?以为我剑宗可欺不成?”
苏不言装傻充愣,懵懂道:“秦掌门这是何意?苏某向来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缘何要躲?”
“恬不知耻!”秦逸城怒声喝道:“你这无耻的神棍!不是你胡说八道什么‘姻缘在北,绝世奇缘’?老夫岂会误听谗言,将我清儿送往北地。结果险些误我孙儿性命!如今她缠绵病榻,寸步难行。你说!你的绝世奇缘在哪里?你说的柳暗花明又是什么?今日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休想走出我这七星顶!”
洛天河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嘴里却半点没打算饶过苏不言的意思,他道:“苏先生若是不给个说法,此事恐怕很难善罢甘休。我剑宗至今唯此一脉尚存,当然万分爱重,相信先生能理解我们的做法的,对吗?”
他虽和颜悦色,带来的压迫感却丝毫不逊秦老剑圣。苏不言额角冒汗,心想,就算他不理解又能如何?若是两位剑圣决定出手,今日真是半点机会也无。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苏不言连忙附和,随即叹道:“不过,区区不才还有真情,请两位宗主容禀。”
洛天河眉眼微抬,道:“愿闻其详。”
半部天机道:“洛小姐虽然遭逢意外,但好在逢凶化吉,性命犹存。这真是剑宗之幸,也是在下之幸。若是大小姐因我卦辞误失性命,不劳二位亲劳,苏某愿自行了断。”
见他认错的态度诚恳,两位剑圣均想,洛清依虽则确实在北地遇险,然也算是因祸得福。
洛天河已经为她诊过脉象。如今孙女的经脉体格比之四年前已然判若两人,身骨虽然羸弱,却实无性命之忧。
可见苏不言“柳暗花明”之言或许未必全差。就是累他二人这些年担惊受怕,难免郁愤而已。
苏不言见他们表情略有松动,当即叹道:“当年惊闻噩讯,这四年来,苏某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呐……”
金虞挤眉弄眼,腹诽道:什么寝食难安?师父平日里喝酒吃肉,好生快活,究竟是什么夜不能寐的,他怎么不知道?
“为偿当年之过,不才三月前就开始沐浴斋戒,为洛小姐再起一卦……”
秦洛两人神色微怔,嘴里虽说着:“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却还洗耳恭听,等苏不言说出卦辞。实在是半部天机神机妙算,名扬江湖,那是整座武林人尽皆知的“算无不准,卦无不验”。
苏不言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某近来夜观星象,发现洛小姐本来黯淡的红鸾星重新闪烁。再以六爻之术测算姻缘,发现是震下坎上之卦,这卦中虽有险难,却是月老牵丝,姻缘圆满之象。”
无论是谁,都喜欢听到奉承吉祥的话术,即使是权高位重的剑宗剑圣也不能免俗。果然听到苏不言这话,就连性情暴烈的秦逸城都不由的微微翘起嘴角。
若是孙女的姻缘有着落,也算是了却他们心里的一桩心事。
苏不言知道自己和徒弟总算是逃过一劫,心刚稍稍放下,秦逸城就板着脸道:“未知苏先生此次所为何来啊?”
苏不言道:“月余之后,就是秦宗主耳顺之喜,丹院长特命苏某前来,奉上薄礼,为宗主称喜道贺,以表同道之谊。”
金虞闻言耸耸肩膀,表示贺礼现在就在他背着的包裹之中,按例要在秦宗主大寿之日献上。
秦逸城道:“苏先生这来的是不是太早了?”洛天河道:“远来是客,丹院长好意,敝宗却之不恭。贵派深情厚谊,剑宗感激不尽。”随即吩咐左右,“飘萍啊,为苏先生和这位高足去客房歇息,不可轻慢。”
纪飘萍领命。苏不言抬手道:“两位宗主,苏某还有要事相告,不知当不当说?”
秦逸城眉间紧蹙。
洛天河道:“先生但说无妨。”
苏不言说道:“在下来的路上,在青玉州府外,见着三个人。他们分别是清源流章芳平,七杀阁的祁烧,还有,药师城萧无策。”
秦洛两人俱是心头抖震,章芳平和祁烧也便罢了,居然连久不出世的万毒神君也到了这青玉州?加上之前雁妃晚报告的金宫,苏不言代表的贤居,整个西南武林的正邪大宗势力几乎都出现在了西原!
可以预见的是,凭藉风玉的影响力,恐怕不日之内,就会有更多的正宗邪派齐聚西南,届时剑宗恐怕也难以置身事外!
这次的寿宴可能不会太平静。
洛天河向他称谢,“飘萍,你让人传令,召集六峰首座,到天枢大殿议事!”
纪飘萍只能另差他人带路。半部天机款款而行,刚走出殿门,双肩忽然垮塌,捏起袖角擦拭额角的冷汗,拍拍胸膛,暗道好险。幸好自己早有意料,拿新算的卦辞唬住两位老祖宗,否则今日怕不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大殿。
金虞奇道:“师父,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苏不言一掌拍在他脑袋上,“行走江湖,当然是小命最要紧,不然让你学那‘自在乾坤’做什么?就怕遇到这些武学大宗师,到时一言不合还能走为上计,莫忘了,你那师伯是怎么断的腿?”
金虞捂着脑袋,连声称是。
“可是师父,您既然这么怕老剑圣算账,干嘛还要来他们七星顶啊?”
苏不言刻意和前头带路的弟子拉开距离,确定他不会听见自己说的话,这才小心谨慎的道:“你懂什么?为师夜观星象,算出这西南不久之后就会有大事发生!若不能亲眼所见,委实不能甘心。”
“是什么大事啊?”
苏不言看着他,将双掌负在身后,高深莫测道:“到那时候,你会知道的。我想,那应该会成为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记忆,刻骨铭心。”
从北南行的路线不计其数,然而可以行进的却不出其三。
最快的莫过走水路。直接从巫山黑峡谷溯游而下,经陵河转进虎台,再到鹿河,路经川北的江津就能直接到达内陆的承江,承江西面就是玉川。路途虽然遥远,顺流行舟若是顺利,不需半月就能从玉川临江渡登陆西南。
然而逍遥津与江津的邪道势力潜龙帮素有积怨。潜龙帮执掌着东南的水路要塞,鹿河两岸都是其势力范围。以区区二百余人就要去挑衅潜龙帮的敖延钦无异是以卵击石,愚蠢至极。况且陵河和鹿河之间还隔着东南重兵把守的虎台,因此水路决计不通。
然后就是直出中京之后,取官路商途使用的崇云道。
此路大道宽阔,一马平川而且畅通无阻。但官道四通八达,盘山绕岭,路途遥远这是可以预见的。而且官道多为官府士族所用,朝廷和江湖的关系素来微妙,走官道很容易会引起正派的注意,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此次她们行事,不能说是绝密,可也绝不想在和正道的冲突中浪费时间。
权衡再三,雾绡决意放弃走水路与官道,一出中京就立刻转进重浣的山林小径。
中原腹地多名山大川,重浣和玉川两省更是山峰纵横,深林密布,地势怪绝崎岖。
进入重浣的山林地界,因地势所限就不能骑马。因而众人早在上元就将马匹坐骑交由中京的暗哨处理。饶是如此,若能顺利的穿过重浣的群山险地,所费的功夫仍是比官道要快上许多。
山路蜿蜒崎岖,且重浣之地素多风雨,巫山众人早已轻车熟路的准备好油布斗篷,当作防雨之用。道路泥泞,雾绡虽然在船上时喜欢赤足行走,但女子喜净,因而早早换上长靴,如火的长靴往上,一双雪白凝腻的**若隐若现,魅惑非常,令人想入非非,如此尤物,这也无怪众多江湖子弟为之神魂颠倒。
风剑心见此不禁有几分担忧。有好几次想劝她珍重自己,话到嘴边,自觉冒昧,遂又悄然咽下去。
雾绡姬其实并非外界所传那样朝秦暮楚,放浪形骸,只是多情爱笑,媚眼轻薄,男人们就愿意为她失魂落魄,神魂颠倒。而她似乎也很喜欢看那些人在她面前丑态百出的模样。
风剑心暗暗观察过,沿路来也有遇见容貌俊朗的男子,无情道的规矩虽严,却不会禁止巫山弟子频频侧目,倾心恋慕。所谓爱美之心世人有之,可雾绡却真的半眼不曾多看,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兴趣。
风剑心想起黄求鲤说过,雾绡姬对某位不知名的“少主”十分倾慕,或许正因如此,其他的俗人都入不得她的眼罢?
擅自揣度他人的隐秘未免太过失礼,因而风剑心点到即止,迅速掐灭这些念想,将精神专心到这里的山地小径中来。
穿越过今日的第三座山头,沿崎岖的小径艰难行走,等她们绕到山后,面前豁然开朗。再次征服一座山峰的成就让众弟子们心中涌起些许成就感,而眼前所见的情景更让她们振奋精神。
她们穿过陡直的山路,呈现在她们眼前的居然连绵辽阔的平原。比起攀爬山路,当时是在平原地带行走更为轻松些。
雾绡姬取过地图查看,暗缓口气,“前面就是青丘原。是重浣山林险地之中难得的平阔地带,穿过这片平原再翻一座山头留能到达狐仙郡,师父应该就在那里等我们汇合。”
一提起极乐仙子许白师,巫山众人显然神情振奋,恨不能即刻穿越平原,与师父相聚。这些弟子多为许白师所救,对许白师救命之恩甚为感激。就算不见得和师父有多深的感情,但是“师父”二字就是她们的主心骨,是定海针。只要寻到师父,就再也不用怕被别人欺负,还能让师父替她们主持公道!
比起众人的迫不及待,黄求鲤的脸色就不太好看。鲲祖满脸担忧哀愁的望向雾绡,作揖恳求道,“雾绡姑娘,黄某这一路走来尽心尽力,再无他想,还望姑娘海涵,那日之事还请姑娘饶恕则个……”
雾绡沉吟片刻,道,“黄门主若是发誓从今以后不再为难我无情道弟子,我保证对当日之事守口如瓶。怎么样?”
黄求鲤当即喜笑颜开,连声拜谢,“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说罢,举指而誓,发誓海龙门从此绝不敢对无情道有非分之想,违者,天诛地灭。
雾绡领着众人走下山,开始向青丘原进发。
青丘原虽说是平原,实则不过是大片平顺绵延的草地。
这些时日以来,天气开始转晴,已经三日未见大雨。草原的地面并不泥泞,平原之上是一望无尽,一览无遗的草地。除非在两侧的山壁丛林设伏,否则低矮的草丛基本无法藏匿行踪。
雾绡行事谨慎,让所有人远离两侧的山壁丛林,走在草地中间,以防有敌人在林间设伏。
正道虽然称为正道,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做法就必定光明磊落,不会使手段。
走过半个时辰,众人已经开始松懈,直到她们不知不觉的走进一团雾中。
风剑心和雾绡姬对危险极为敏锐,黄求鲤更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入雾时间尚短,雾绡姬立刻察觉到异样,连忙叫停众人。
黄求鲤看向雾绡,雾绡则先去看风剑心,风剑心眉间微蹙,道:“先退出去吧。”
幸而他们入雾不深,后队转作前队,前面的人带着后面的人,很快就脱离这片浓郁的雾汽范围之内。
一出雾幛,雾绡抬眼望向前方,但见迷雾深处茫茫无尽,雾气缓缓翻涌,隐隐有压上来的趋势。
雾绡皱眉不解道:“这雾来得好怪啊。我们此路走来并无山雨,而这青丘原也是一览无余的平阔地势,按理来说,是不会出现这样浓郁的大团雾气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剑心上前三步,向迷雾进发,雾绡连忙将她叫住,“妹妹想做什么?”
风剑心道,“无碍,我看看。”
雾绡提醒道:“妹妹小心,这雾来的诡异,此中或许有诈。”
风剑心走到迷雾边缘,将手伸进雾中,感受到这团雾的触感,她凝眉道:“这雾里基本没有水汽,可见不是自然而生,这是人为所致……”
雾绡稍怔,黄求鲤见多识广,脱口而出,“这是阵法!”
风剑心微微颔首,雾绡沉吟片刻,道:“是什么人在此设下雾阵?看来是冲我们来的。”
风剑心对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一窍不通,黄求鲤却对江湖正邪两道的势力如数家珍,鲲祖冷哼道:“江湖之中喜欢搬弄这些奇门阵法的,不是问道贤居的阵门弟子,就是太玄教的那些牛鼻子。”
“小姐,您看!”
忽而,雾绡的随侍伴蝶伸手指道。
众人随指望去,却见不远处的山壁插着半截铜棍,若不是因阳光的反射照出晃眼的铜光,寻常时候着实难以发现。
黄求鲤人影疾掠过去,将那根插进尺余的铜棍拔起,迅速掠身回来。
金箍铜棍,上面还有繁复的铭文,雾绡一眼就认出这是净世道那群蛮僧的专用法器。
黄求鲤咧嘴恶笑,不怀好意道:“看来,咱们的老朋友已经先一步走入阵中。如今生死未卜,就留下这个给咱们念想念想。”
伴蝶仗着现在是雾绡强势,闻言毫不客气的立刻怼回去,“哼!那群北蛮子大瓢瓜是黄门主的老朋友,却是我们的仇人!要他们这些破铜烂铁做什么念想?”
黄求鲤叫这小丫头一噎,当即攥紧铜棍,沉着脸却到底没敢发作。风剑心则认真观察两面的石壁。说实话,凭她的轻功想要登上这样的山壁倒是不难,可对巫山和海龙门的众人来说,恐怕绝非易事。就算让她登上石壁再放落绳索,且不说这样做浪费的时间,谁能保林深树茂的丛林深处就没有埋伏?
要么原路返回绕道而行,要么冒险登山深入丛林,要么,就只能强行闯过这诡异莫测的迷雾阵了……
雾绡姬思量半晌,就知已没有退路。她道:“巫山南下的消息恐怕已经走漏。对方能在此必经之路设下此阵,想来必有倚仗。可今日若是不敢闯上一闯,只怕叫天下英雄笑话。早是不能知道始作俑者的真面目,我到底心有不甘。”
风剑心见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不禁生出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说来惭愧,沧海的拳腿掌剑,风剑心可以说是样样精通,唯有阵法和御灵之术实在太过繁复多端,且对己身的武学增益不大,所以她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雾绡命人分成两支纵列,一列以其当先,接着是风剑心,再后面都是巫山弟子,她们一个跟着一个,排成一支纵列,以防在迷雾中走失。一支则是海龙门的弟子,为首的当然就是鲲祖黄求鲤。
镜花和鲲祖在前,四百余人浩浩荡荡得走进阵中。此中迷雾虽然不是天然而就,然而同样氤氲浓郁,茫茫无光,她们越是深探雾中,能见到的事物就越是模糊,等到约莫最深处的地方,周身四处的一丈之内已是不能见物。
好在人与人之间的间隔还在丈余之内,及至后来,巫山的弟子们索性自发的牵起手来。从后到前,一人拉着一人的手,到最后甚至牵到风剑心这边。
伴蝶无意识的伸手去牵风剑心,谁知少女指尖微颤,伴蝶察觉过来,怯生生的收回手去。
风剑心倒不是心高气傲,纯粹是隐居深山的时间太久,对陌生人的亲密接触已经不能短时间适应过来而已。
见小姑娘眼神黯然,风剑心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最后就只能装作漫不经心的抓过小姑娘的手腕。
那女孩子当即又是欢喜又觉羞赫。分明对方也是女孩子,可那只纤柔雪腻的手掌却似乎给她带来极大的勇气和安全感。
甚至让她想起对她温柔以待的某位姐姐……不免触景伤情。
海龙门皆是男子,若是都手牵着手行进,未免太过滑稽矫情。因而他们只猛盯着前面师兄弟的后背,半点不敢东张西望。
或许是因为这种联系,两边倒是一人也不曾走丢。
雾绡在前方领路。
她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并不因为着急从迷雾中走出去而蛮冲乱撞。然而,再走一阵,眼前居然矗立起许多古怪的石堆和巨大的石柱来。那些石柱有粗有细,高矮不同。粗的有两人环抱那样粗,细的就不过手臂大小,高的有超过三丈那样的高度,甚至在雾中根本看不到顶,矮的也不过堪堪丈余。
这些石块堆砌起来,就像是道道高墙,围成这座浓雾弥漫的迷宫,俨然是请君入瓮的架势。
雾绡心中已有计较,她将一方锦帕压在一处石块边缘,然后开始带着众人沿着石阵行走。不知过去多久,在雾中兜兜转转,雾绡姬竟然重新回到那座石柱的位置,而石柱边缘正压着她的那条艳丽的锦帕。
众人不可避免的感到失望。雾绡本来就不觉得能轻易走出阵去,因而失望固然是有,却也没觉得有多沮丧。
这回,她先在石柱岩墙处停留,俯身去观察那些石柱的底部。一连看或两三处,她道:“从草地的颜色和痕迹来看,它们之间还是存在细微差异的。你看,有些岩柱和石块在这里的时间显然要更久,而有些石柱却像是新垒起来的。”
风剑心凑近过去观瞧,果然正如雾绡所言,石块有明显搬动的痕迹,她略微思量,道:“我想,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一座石阵,只是年久荒废。现在有人特意将这座残阵补全,想拿来困助我们。”
雾绡叹息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了石阵的能耐,原以为只需要记住石块岩柱之间的差异就能迅速破阵,如今想来,倒有些异想天开了。”
镜花转而向风剑心问道:“怎么样?你有办法出阵吗?”
风剑心苦笑:“可惜我在阵法上的造诣最浅,可能……”
还没待她说完,黄求鲤就道:“管它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只知道但凡阵法必有破门。现在我们身陷迷宫,索性就在各处做上标记,如此反复摸索,这区区小阵,焉能困的住我们?”
雾绡道:“黄门主,你想过没有?等我们摸索出些门道,恐怕这白日都快要没了,等到夜晚来临,那这座困阵就极有可能会变成危机四伏的杀阵。”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现在对方只是以石阵困住她们,一旦夜幕来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黄求鲤登时哑然。
风剑心也轻摇螓首,否道:“若是花点时间就能出去,那北蛮僧就不会到现在都没走出去。”
黄求鲤奇道:“你怎么知道阿南图那厮没走出去?”
风剑心没回他的话,身影忽然如电掠出,但听轰然一声震响,随后惊叫的女声接连传来。
等雾绡姬赶过去时,却见风剑心稳稳的接住势如风雷砸来的金箍铜棍,随即单手一扯,从迷雾之中带出一个人来!
那人头戴金箍,黑少白多的鹰眼凶神恶煞的盯着风剑心,面容却甚是憔悴,可不正是早已陷进阵中的净世道六戒护法阿南图吗?
那妖僧怒目圆睁,本待发作,“看我不降你这装神弄鬼的妖魔!”
话音未落,猛然见到那半截似曾相识的面容,还有那件黑斗篷,再看到那只紧紧钳制住灭魔杵的玉手,阿南图焉能不知来者何人?
“怎么是你们?”
他放眼望去,但见面前都是巫山的弟子,暗道,原来她们也落入彀中?阿南图早先在高阳镇落荒而逃。当然,以他的如此傲慢的性格绝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就推说是法王法旨,为免夜长梦多,命他早早赶到西南。
以他目中无人的跋扈性情,名震北域,纵横江湖,如今居然折在一个女人手上,当然大失颜面。当夜就带人离开高阳镇,火急火燎的奔赴重浣,力图将功补过。不曾想居然一时失察栽进南齐人布设的阵中,等到他察觉过来,早已沦为瓮中之鳖,不能走脱。
雾绡姬走过来,往他身后看去,但见先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净世道蛮僧此刻就剩不到半数,脸色俱是灰败之色。
雾绡饶有兴味道,“好久不见啊,大护法?”
阿南图知她此刻必是幸灾乐祸,可却拿她毫无办法。他奉法王之命前往西南,谁知才到北境就被这群小娘们儿好生羞辱,刚出中京,还撞上这么个破阵,不过半夜,转瞬就丢掉半数的五戒弟子。这其中或有走失的,或有被擒的,总之他此番是办事不力,颜面扫地咯。
黄求鲤阴阳怪气道:“原来法师你还活着?哎呀,真是万幸,万幸!我还以为……唉!”
阿南图从他手里取回铜杵,侧过身去,并没应他。
黄求鲤适可而止,连忙道:“雾绡姑娘,大护法。咱们现在正是同舟共济之时,不如暂弃前嫌合计合计,先破掉这迷阵再说?”
阿南图觑雾绡一眼,满脸不信,“就凭她?哼,难道她还有勾云引雾的本事?”
风剑心清眸倏寒,“你想死?”
阿南图知道她的厉害,哪里敢招惹?当即噤声退步,不敢多言。
黄求鲤连忙将他拉走,向他打听这迷雾石阵的情况,不多时回转过来。
雾绡道:“门主问清楚了?”
黄求鲤尴尬的摸了摸塌扁的鼻尖,笑着回道:“问,问清楚了。他说他是在昨天夜里进的阵,兜兜转转到天光明亮的时候都还没有出去。这厮有勇无谋,居然将人分作两队,让他们摸索着石壁行进。也不知道他这队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沿着山壁行走最后居然转到阵中,而另一队更是蹊跷,至今不见人影。我觉得……”
雾绡续道:“呵,那些人恐怕是在接近岩壁的时候被人全捉去了吧?那根铜棍就是因此遗落。”
黄求鲤皱眉道:“这些净世道的五戒弟子武功不弱,而且人数众多,就这样叫人悄无声息擒去……镜花姑娘,我有预感,这次的对手不简单呐。”
雾绡沉默无言。能将半百的净世道弟子全数擒去的绝不可能是小门小派。若是来的是正道大宗,极有可能会招致那些宗师亲临。
她悄然望向风剑心,暗暗思忖,如果对上的是正道十二宗的那些宗师,她的胜算能有几何?
这时阿南图跑过来,高声呼喝:“怎么样?想到办法没有?这该瘟的石阵,还要困佛爷到什么时候?”
雾绡没应他话,忽然望天,目光似乎要穿透层层雾霭,她道,“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我虽不通阵法,却也知道但凡在地面的阵形,只要能从高处俯瞰就能一览无余,尽观其妙。我想,若能登高望远,此阵不过儿戏。”
黄求鲤阿南图闻言,各望向一根石柱,随即轻身提气,陡然拔地而起,两道高大的巨影迅速掠上近三丈高的石柱顶端。
身法利落,犹如羚羊挂角,登峰渡海,真似迅捷如风,不愧是邪道成名已久的大人物。
风剑心窃笑,“姐姐,你在戏弄他们啊?”
雾绡但笑不语。
那两位原是满怀期望的上去,等到柱顶,却见浓雾翻涌,遮天蔽日,他们犹如置身云海,半点不能见物。
失望的降落身形,阿南图再也遏制不住怒火,“这些南蛮子真是欺人太甚!以为佛爷真出不去吗?惹得佛爷兴起,就将这石阵砸个稀烂,到时阵不成阵,看你还能困得住我?”说罢,性起就要发难。
雾绡冷道:“**师要是想自寻死路,可别拖我巫山陪葬,此间岩柱如林,巨石层叠,你若真捣毁岩柱,焉知不会触倒整座石阵?到时怕是你我都要埋骨阵中。”
阿南图此时心焦气燥,早已无所畏惧,“我净世道五戒弟子如今只剩半数不到,其余的不是走失就被生擒。本座身为法王驾前护法,今日折损门人,难辞其咎。既然已无颜面再见法王,就唯有以死殉道,死何惧哉!”
说罢,就要挥舞铜杵砸断石柱,大有同归于尽之势。黄求鲤双掌齐出,按住他的铜杵,急忙劝道:“法师且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眼睛滴溜直转,忽然福至心灵,“咱们不若听风辩位,这样定能寻到出路……”鲲祖登时深感这主意甚是绝妙,不由喜上眉梢,“此中石墙岩柱虽然九曲八弯,但空穴来风必有由来,咱们只要顺着风吹过来的方向行进,相信定能出阵。”
阿南图两眼放光,雾绡却不以为然,“黄门主还没有发现吗?”
黄求鲤和阿南图面面相觑,皆迷惑不解。
雾绡道:“先前**师离我们不过咫尺,缘何还会认不出人?听不见声音?”
风剑心续道:“此阵的石墙岩柱相辅相连,形成巨型迷宫,别说是风向,就是声音进来也会被隔绝扭曲。听风辨位,根本无用。”
黄求鲤暴躁道:“这也不成,那也不行,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天路不通,地路不明,若是等到夜里……嘿!那岂不更是两眼摸黑,束手就擒?”
雾绡凝眉思量,心中已生退意。原路返还虽然难免迁延,也好过以身犯险的好。
忽然,身侧的少女道:“不如,让我去试试?”
雾绡姬心间微颤,黄求鲤和阿南图更是喜出望外,望着身披斗篷的神秘少女,满眼殷切,“你有办法?”
雾绡犹疑道:“你不是说,你不通阵法吗?”
风剑心颔首道:“我确实不精此道,但是我可以去试试。”
风剑心确实对奇门遁甲之术知之甚少,至少比起她各种各样的战斗技法来说,她对阵法的理解连入门都不算。但要说一窍不通也不尽然。
她对这座石阵已经有大致的认知,再加上她隐藏的各项神通和异能,想要出阵也未尝不能一试。
“不可!”雾绡姬首先反对,“我们不能让你去冒险。这座石阵诡异非常,我宁可退出去,绕行过去也不能让你以身涉险。”
她的神情异常坚决,黄求鲤和阿南图不认同她的说法,正想怂恿风剑心去闯阵。
风剑心道:“谢谢姐姐的好意,但是我真的可以去试试……”
“不行!”雾绡这次异常坚持,“若你还认我这个姐姐,此事就休要再提!”
少女心间暖热。她虽未向雾绡坦诚身份,对方却仍将她当作妹妹看待和珍重。
“我可以的……”
“不行!”
风剑心最后只能无奈道:“我想早点回去……”
雾绡这次终是噤声。
风剑心不忍伤她的心,牵起她的柔荑,在她耳边轻声道:“相信我,我很厉害的,一定能平安回来……”
想起她的神秘和强大,雾绡姬最终还是向她妥协。她知道,她根本没办法阻止她,之所以会向她恳请和保证,就是因为那份姐妹之谊。
黄求鲤和阿南图趁机煽风点火,“姑娘武功高强,神秘莫测,区区石阵当然不在话下。”
“雾绡仙子,以小僧看,不如就依这位姑娘所言。”
雾绡哪里不知道他们心怀鬼胎?可最终还是抵不过妹妹的任性。风剑心在进雾之前还不忘警告,“如果我回来之后,听到你们对我姐姐有任何不敬,哪怕是听说,我会将你们所有人都杀死!”
阿南图和黄求鲤是见识过她的本事的,闻言身躯陡震,连声赔笑,直道不敢。
风剑心就在他们或惊或惧,在她们殷切期望的目光中独自走向那片茫茫浓重的云雾,迅速消失无踪。
风剑心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是因为她的判断。她认为这座石阵必不可能是太玄秘奇绝的阵法,至少和那些失传的绝阵有极大的差距。
证据就是,从始至终就充塞萦绕着的这团弥漫的云雾。若是高深的阵法,布阵之人通常会想要显摆阵法本身的威力,是不会欲盖弥彰的使用迷雾来扰乱入阵者的视线的。
也就是说,会使用迷雾的石阵必然不会是太复杂的阵法。换言之,因为太简单,所以需要雾幛来增加难度。
漫天弥散的云雾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个大麻烦。但对风剑心而言,这连寻常的障眼法也算不上。她真正克制这种死阵的能力,是气机。
也就是传说中的第六识。
拥有神玉归藏近乎无穷无尽的真气加持,还有脱胎换骨,易筋洗髓后最完美的躯体。风剑心能将真气外扩出去,形成气机,范围在二百丈之内物体,生灵和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第六识眼。
因此对寻常人来说非常困扰的云雾,在她的第六识眼中,完全无所遁形。
风剑心开启五感六识,在石阵中行走,完全不受云雾的影响。等她在这阵中从南走到北,再从西走到东,来回走过两次之后,她就已经完全掌握这座石阵的真面目。
原地等待着的雾绡,视线悠悠的望着弥漫的浓雾,期望能从雾中看见她的身影。
除“那个人”外,她还从未这样担忧过任何人,即使是她敬重的师父。或许,她从她的身上恍惚见到“某个人”的影子……
黄求鲤和阿南图初时被风剑心震慑,半步不敢越过雷池。他们刻意和雾绡保持着三四丈的距离,生怕惹对方不快。这距离在寻常时候来说算近,但在现在而言,这已经是他们能退避的最大距离,再远些,他们就无法看清巫山的众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雾绡的心情愈加不安,也越来越沉重。与之相反的,黄求鲤和阿南图倒是心思活络起来。他们充满恶意的想着,若是那名神秘莫测的少女死在这阵中,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就在他们准备幸灾乐祸之时,风剑心却拔开云雾,出现在雾绡面前。
巫山众人发出热烈的欢呼。镜花沉沉的舒缓口气,如释重负,她走上前牵起风剑心的手,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阿南图和黄求鲤似是难过,似是欢喜,神情复杂的问,“我们能出去了吗?”
风剑心微微颔首,“嗯。”
众人无不欢呼。就连心怀鬼胎的鲲祖和北蛮妖僧也不禁长舒一气。风剑心牵着雾绡的手,转身将她拉进雾中,“我们走。”
这座石阵,其实就是普通的八卦阵。更确切的说,是大八卦套着小八卦的两座阵图。因为太简单,所以才需要用漫天的云雾来扰乱入阵者对方位的判断,才需要在夜晚抓走部分俘虏来制造恐慌。
毕竟,如果被摸清这座石阵的底细,那出阵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练武之人对阴阳五行,九宫八卦之类最为敏感。但凡修炼内功的法门,都有对所谓方位和时辰的要求。
乾三连西北开天,坤六断西南八地。
兑上缺西方双泽,巽下断东南无风。
艮覆碗东北齐山,震仰孟东方四雷。
离中虚南方真火,坎中满北方六水。
八卦阵的生门在艮,艮在东北。
是以只要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再找到艮位,就能走出这看似玄妙莫测的石阵。
而这恰恰就是最难的。能理解到阵法的格局很难,能清楚自己的方位更难。但,对犹如开启天眼的风剑心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雾绡姬知道在她的身上充满秘密,她虽然内心惊奇她近乎无所不能的强大,但风剑心既然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而其他人是不敢问。
风剑心将雾绡姬等人带到一堵石墙面前,“就是这里,从这里出去,就能出阵。”
雾绡姬感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哪?好像就没有你不能办到的事情。”
风剑心微笑着,没有说话。
雾绡姬也笑,“我好像,认了个不得了的好妹妹?”
黄求鲤走到那堵石墙面前,捻起把土认真观察,然后说道:“原来如此。这里的石壁和岩柱长年日晒雨淋,被侵蚀的痕迹十分明显。这道石墙上面堆垒的石块棱角分明,而且泥色很新,显然是新砌起来的。”
阿南图骤听此言,知道这里就是出阵所在,想起昨夜的噩梦和被这石阵困锁其中的愤怒,登时怒不可遏,“原来是你?滚开!看佛爷毁去它!”
说罢,奋起铜杵向着石墙横扫过去。
雾绡忽然喝道:“心儿!拦住他!”
风剑心右掌横出,使出天物刃中的“引流势”,接住那势如雷霆的一击,随即卸去棍中的所有力道,使之半点动弹不得。
伴蝶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她虽不是第一次见到高手过招,可这一棍掀起的劲风刮得自己耳朵生疼,而这位“姐姐”竟然能轻描淡写的挡下来,武功之高实在令她叹为观止。
雾绡紧皱眉峰,冷声道:“莽撞!对方如此煞费苦心的将我们困在阵中,岂会让破绽如此堂而皇之的曝在人前?这其中未必无诈,我们还是小心为是。”
说罢,她顺着石墙踌躇审视,最终走到一堵攀满山藤的泥墙,伸手撕开密布的藤蔓,露出后面一道不足人高的矮门,“真正的出口在这里。”
风剑心当即松了制掣,跟着雾绡走过矮门,眼前迷雾尽散,视野澄清,只剩稀落矗立的三两石柱已然不足为惧。
有种过关斩将的成就感和胜利的喜悦,雾绡和风剑心互换眼神,俱是如释重负,情谊更亲密起来。
随后的巫山众人如法炮制,将石墙上的藤蔓伪装扯开,一连找出好几道暗门。阿南图也走到那堵石墙背面,在那里找到一枚深钉的凿钉,钉头系着一根细长坚韧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绑着火药,火药埋在巨大的岩柱底下,而岩柱倾斜的方向,正是他们先前站立的石墙!
敌人设计的用意非常明确,就是想让他们死在乱石堆里。倘若阿南图推倒石墙,凿钉就要引爆埋伏在岩柱底下的火药,岩柱倒塌触倒其他的岩柱石墙,形成接连不断得连锁,这石阵中的人大半要非死即残。
“南蛮子好狠的心肠!”阿南图看得心头火起,其余人等俱是惊出满身冷汗。
大概是觉得无颜面对雾绡等人,净世道护法谢也不谢,当即拂袖而去。惹得巫山众人甚为不满,“呸!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黄求鲤问道:“雾绡姑娘,咱们跟不跟?”
雾绡道:“净世道的目标也是风玉,迟早是殊途同归。而且,我想这座石阵不过是对方的小试牛刀,多半是太玄教的手笔。真正的危险,只怕还在前方……”
黄求鲤面露苦色,忧愁道:“不错。太玄教从原宿州往南,青丘原是必经之地。这风玉原本就是太玄教当年遗失的圣物。如今时隔百年,再度现世,太玄教绝不会坐视不理。这太玄一动,想来元充的万佛洞天也不会无动于衷。这……”
雾绡笑道:“还远远不止如此呢,太玄有异向,西域那边恐怕也会蠢蠢欲动……这风玉现世,平静许久的江湖已经开始风起云涌,山雨欲来,颇有当年三道大战的气势。”
三人皆沉默不言。
风剑心已经从义父季涯深那里听到过百年前三道大战的部分真相。知道那场惨烈的浩劫正是因风玉而起……
如今,难道真的要重蹈覆辙?
巫山众人将那处机关小心翼翼的拆除,最后将石墙尽数推倒。这座石阵的设计被打乱,遮天蔽日的浓雾顷刻之间消散无形。
顺利穿过重浣山林罕见的平原,重新走上羊肠小道,继续艰苦无趣的跋山涉水。
巫山的弟子多是年轻的少女,在迷宫中完全没有经历过死亡的危机,故而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居然觉得比起艰苦乏味的行军,闯荡那座迷宫还显得有趣些许。
重浣多雨湿润,虽然最近的降雨还是在三天前,但此时的山路还是松软阴潮的土地。
走着走着,雾绡姬发现山路的地面残留着众多浅薄纷乱,新旧不同的足迹。
“有赤足的脚印,”黄求鲤认真观察过后,道:“可能是净世道的人。新的是阿南图刚走过的吧?旧的那些,刻意留得很深,也许是昨夜被抓走的那些净世道弟子的求救讯号?”
雾绡颔首认同道,“说得不错。不过这鞋……”
黄求鲤经验丰富,当即看出门道,“这鞋印倒是参差不齐,各式各样都有。你看,这是太玄教的云履,这是行走江湖的薄底快靴,这里是布鞋的痕迹……”鲲祖摸着下巴道,“奇怪啊,名门大宗多数都有制式的穿着,这些这些却五花八门,类别各异,难道是某些乌合之众的无名小派?”
雾绡道,“不管怎么样,对方既然毫不掩饰,想必有所倚仗,我们只要往前走,定能见到他们的真面目。”
话虽如此,雾绡心姬实则已经推敲出七八个门派的人选。但是无论是谁,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继续前行,走到山道隘口,却见三四十个北蛮的妖僧背向她们站成连排,挡在面前,犹如一道燃烧的红云。
雾绡立刻感知到形势不好,黄求鲤昂首阔步向红衣妖僧走去,“**师原来在这里等我们!真是盛意拳拳,却之不恭啊!”
三四十个北蛮僧忽然左右分站,让出一条道路,眼前的景象便一览无遗。
无论是纵横江湖久矣的鲲祖和镜花,还是初出茅庐的巫山众人,见此情形也不禁倒抽凉气。
在她们面前的是广阔的白地。而就在距离她们三十丈外,洋洋洒洒,浩浩荡荡的站着群服饰各异,兵器繁杂的江湖豪客。刀剑如林,联袂成云,怕有五百人之众!
若是乌合之众也就罢了,这些江湖豪客目光炯炯,周身杀气腾腾。面对她们冷肃决绝,却连半点躁动也无,可见纪律森严,远非寻常的独侠浪客可比。
雾绡光看这些人的体态形貌,就知道这些人俱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好手,武功都在巫山弟子之上。当先站着的那几位气势更是不凡,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胜过。
当时秀眉紧蹙,心思百转。
就在雾绡思量脱身之策时,忽听对面号角高起,擂鼓震震,好似大军冲锋,贵人出巡。那数百名江湖豪客居然开始整齐的向两边分列,空出宽敞大道。
两名力士抬起十丈长的红毯往地上铺开,八个小厮抬着两张华丽夺目的交椅放上来,随即两人撑起华盖罗伞,四名侍女手里摇着锦绣团扇千娇百媚的出场,最后分别跪到左边那张交椅的面前。
风剑心云里雾里,疑惑不解,雾绡姬忍不住唇角抽动,已经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
纵观整座武林,出场如此风骚张扬的,就只有那位了吧……
雾绡面上虽云淡风轻,心中却暗暗叫苦,偏偏是他……这位可以说是正道之中,雾绡姬最不想碰上的人物。
从红毯的那端走过来两个男人,姿态潇洒优雅的坐到各自的交椅上。
虽然某位看起来更为年轻,但所有人的视线却似着魔般的注视着那名年长的男子。
这名男子生得当真是玉树临风。虽然已是年近不惑,面容却毫无老态,凤眼勾魂夺魄,丹唇似笑非笑,非常邪性。
若他是女儿身,必是轻佻放浪的妖孽,可他是男人,就显得很是潇洒不羁。
男人眯着风流多情的眸,蓄着两撇小须的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容,颀长挺拔的身躯随意斜倚在交椅上,整个人都散发出狂放不羁却风流肆意的邪魅。
那男人稍稍睁开眼睛,那凌厉非凡的气势竟然让阿南图和黄求鲤都本能的感到退怯,不可直视。直到碰到风剑心的肩,雾绡堪堪回神,意识到她居然无意识的感到畏惧。
风剑心虽然感知到面前的男人必定不是寻常的人物。不过,她这四年间都是被沧海魔君和昆仑仙隐的绝顶威势碾压淬炼过来的,眼前的男人虽然还不知底细,却还无法让她感到畏怯。
“雾绡姐姐,他是……”
镜花侧过脸望她,见她居然半点不为所动,心中既是安定,也觉惊异。
强者对阵,若是两者之间的武功差距相差太远,仅凭气势威压就能决定胜负。
能在此人气势面前不落下风,由此可见,她这位好妹妹的境界定然不会在出神入化之下,甚至可能……
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过可怕,雾绡急忙收回这匪夷所思的想象,轻声回道:“此人正是东南武林领袖,川北正道之首,意气盟盟主,天魔手——谢令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