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香小筑,清雅素净的杉木小屋,此时一名少女款款而行。
这姑娘一袭白衣,纤腰束着淡青的腰带,容貌秀丽,肌肤雪白,黑亮的长发随意用几根丝带绾束,简单随性。眼眸辉亮,如波光盈盈,粉唇娇嫩,似桃李初绽,虽不算倾城的绝色,却也是可爱的佳人。如今她手里托着食案,眸中漾有微光,站到房门外,约莫里面的人运功完毕,她轻轻叩门,“大师姐,大师姐?我可以进来吗?我给你做了红枣莲子粥。”她的声音青涩娇弱,至真至纯,可见是性情柔和的姑娘。
半晌,房内没人回应,风剑心在外听了一阵,还是没有动静,唯恐师姐出事,风剑心推门就进。这里寻常时候就她们二人居住,洛清依对她向来是不设防的,除却夜间沐浴,惯来微掩门户,随她出入。推开门,房中果然没有见人,风剑心似是早有意料,放下食案,就往屋外找寻。正值初春时候,小镜湖百花齐放,粉黛青蓝,缭乱的迷人眼睛。风剑心小心翼翼踏入花丛中,声声唤道:“大师姐?大师姐?你在哪啊?大师姐,你快出来啊,莫要捉弄我啊。”
走近小湖边,殊无踪迹,正自疑惑时,忽听树上传来一声轻笑,摇落几朵桃花,一道人影从头顶的桃枝轻飘飘落下来,从背后拥住了自己。风剑心初时微感惊讶,随即落入温暖柔和的怀抱里,当即就知晓身后之人是谁。风剑心险些没托住食案,站稳之后,不由嗔怪道:“大师姐你怎么又到树上去了?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上回被老祖宗撞见你跑到屋顶去,害我被禁食思过,你还记得吗?”谁知身后挂着的那人嘻嘻一笑,声如空谷流风,婉转清灵,“谁叫师妹你每次都找不着我,实在是太笨了些。爷爷他们罚你不准吃饭又怎样?师姐还舍得饿着你吗?还不是我悄悄的给你送去,就你这笨瓜不肯吃罢了。”
风剑心连忙解释,“那,那是因为……太师父们……”“是是是,师命不敢有违嘛?”洛清依截住她话,放开怀抱,负手踱步,唉声叹气道,“我教了你三年,不想到头教出个小学究来。唉,要说师命难违,教你断文识字,练功习武的人可是我,说起来,我才是你师父。”
“是,大师姐。”风剑心微笑着转过身去,却见面前的姑娘,肌肤欺霜胜雪,带着病态的晶莹剔透,此时美目流盼,桃腮带笑,更是秀雅绝俗,清灵纯澈。比起三年前弱柳扶风,失魂落魄的模样,现在的洛清依温柔灵动,更显出少女的青春朝气和蓬勃生机来。就像是承托着朝露,沐浴着阳光的花。风剑心不由失神。难以想象,她居然能和她一起生活至今,见证她的成长,感受她的蜕变,沉溺在无限的温柔里。
洛清依戳戳她软腻的脸颊,取笑着她的迟钝呆傻,随后牵起她的手走进小筑里。这三年来,她们形影不离,感情日笃,已然亲密无间。从师门宗谱上来说师姐妹,名义上又似是主仆,实则早已生死与共,不分彼此。简单吃过早饭,风剑心开始准备点心和肉食,将香烛元宝收入篮中。今天是亡亲的祭日,洛清依的心情渐渐消沉,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
每逢今日,念及双亲,她的心情总会蒙上沉寂的阴影。但是今年让她感到压抑的原因,其实并不全是因为祭日……
她们同往摇光峰祭拜,洛清依提着篮,风剑心左手托起香案,右掌虚扶,跟着她往师父师伯合葬的墓碑走去。这三年来,就如洛清依所说,风剑心习文练武已有近三载的功夫,她的资质并非朽木难为,只是缺少师父耐心教导罢了。如今堪堪达到通晓的境界,好不容易突破一层剑意,内功修为与剑法造诣也渐渐跟上来,现在已经能算是初通武艺,比起寻常的剑宗弟子可能还要强上三分。托举一张香案,当然不在话下。
洛清依还没到墓前,远远就看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物,不禁微微蹙紧秀眉。
剑宗早有默契,今日是日月双剑的亡祭,这第一炷香当然要留给至亲,清理上来说,能在洛清依之前,有资格到此祭拜的,除洛清依外,非二位剑圣不可。
三年过去,洛天河依旧风采不减,高贵风流,就如山间雅士;秦逸城仍是精神矍铄,虎贲龙威,犹似金刚托世。洛清依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转过来,那双眼里辉光流动,沉息内敛,形神如山如海那般,深不可测。洛清依欣悦,想来老祖宗们的武功又有进境,怎能让人不喜?
含笑的明眸就落在第三人身上,眼里的喜悦就倏忽黯淡。要说洛天河,秦逸城的到来是情理之中,这第三人在这里就是那个“意料之外”。这人约莫弱冠年纪,身姿英挺如竹,白净文雅,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倜傥风流的凤眼,让他能轻易俘获年轻姑娘们的芳心。虽说相貌不如允天游俊俏,不过蓝裳白衣,金环束发的贵公子做派,加之显赫的家世和温良的性情,让他在短短三年间已经拥有不弱允天游的名望和人心。
那青年见洛清依过来,正要习惯性的绽出笑容,顾及到这是在英灵的墓前,不可失仪,遂遥遥行过一礼。洛清依不置可否,视若无睹,风剑心摆下香案,随即对着三人一拜,敬道:“弟子见过宗主,见过纪师叔。”洛清依这时走过来,略一作揖,“爷爷,外公。”洛天河与秦逸城面面相觑,都是无可奈何的一叹,抬手让她二人免礼。
青年被这般显而易见的无视,算是碰着个软钉。换作寻常人或许就算不会当场发作,也会暗暗着恼。然而这青年却似乎甚是豁达,非但不怒,还显示出作为长辈的宽容和宠爱。“两位师侄好。”青年向她们见礼,风剑心向来不擅与人周旋应付,微微颔首,就当回应。随即在墓前放置香案,摆出供品,点燃元宝香烛,对着师父师伯的墓碑当即跪倒。秦洛两位老剑圣并没将她看在眼里,挥挥袖袍,示意她暂且避讳,风剑心望了望师姐,只能先行退去,那青年心领神会,也跟着小姑娘走出七八丈远。
洛天河见他们走远,随即开门见山,叹道:“今日是君儒和绣心的祭日,我和秦师弟特地带飘萍到此,为他二人焚香祷祝,告慰天灵,你还是这样,不待见你纪师叔啊?”洛清依淡然回道,“爹娘在世之时,可从未见过这位八师弟。两位老祖宗,清儿知道,从您二位破例将这位天纵之才收归门下开始,就一直悉心栽培,寄予厚望,这位师叔呢?也确实不负老祖宗所望,不过,即使如此,由他来敬这头香,也怕是不太妥当吧?”
秦逸城虎目圆睁,透出道道清光,“怎么不妥当?飘萍根骨清奇,天资敏悟,是三十年不出的人才,将来的成就未必就在我二人之下,外公将他带来,还不是因为你?”洛清依脸色倏忽苍白,贫弱娇柔的身体微微抖颤。秦逸城见她如此惊惧,不知缘由,没敢再说话刺激。洛天河试着委婉道,“清儿,你冰雪聪明,难道真不知道我二人的用意?爷爷和外公用心良苦,你何以总与他不对付?”洛清依怯怯的移开眼去,不敢直视他们殷切期望的眼睛。秦逸城还待再劝,洛天河唯恐逼迫太紧,过犹不及,连忙抬手将他挡住,对洛清依语重心长道:“今日是你爹娘的祭日,你在这里与他们再说些体己话,若是他们在天之灵,或能为你指点迷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爷爷先行一步,到那小筑等你,还有要事与你商量。”
随即洛天河,秦逸城带着纪飘萍离开这座碑林。小师叔临走时还特意回眸望过来,见她茕茕独立在墓前,眼中似有深意。洛清依登时恍如失魂落魄,无助苍凉的跪在墓前,叹息呢喃道,“唉……爹,娘,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啊?”风剑心此时走过来,远远就听见她的悠悠叹息,心间一紧,她试着问道:“师姐,师姐你有何事烦扰?还有,何以,何以对纪师叔……”那般不待见?可是他做过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洛清依望着她那副迷茫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心中愈苦,这榆木脑袋,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啊?
“小师妹,你,你可知道……”
风剑心迷惑的瞪着明亮清澈的眼眸,洛清依叹她太过纯澈无知,说道:“你可知道,剑宗为何只能有七位亲传弟子?”风剑心虽不谙事,略微思量,也能想明白其中关窍,“我知道,因为剑宗七星顶,有七峰七位首座,代代相承,因而老祖宗们收徒也只收七位。”洛清依微微颔首,”你想想,我爹娘仙去,这七峰首座不就空出二位?这时候,老祖宗收徒的用意,那不是显而易见吗?“
小师妹点点脑袋,表示她懂,随即却疑惑起来,”师父师公仙逝,太师父再收徒弟,那不是合情合理吗?难道,师姐你是怕老祖宗因为疼爱师叔,会因此冷落你吗?”洛清依差点被她气笑,伸出纤纤玉指拨弄她的鬓发,悠悠叹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虽贫弱不堪,但凭血脉蒙荫,天枢峰首座尚可一争。其余各峰,如今皆有峰主首座,不可轻动。唯有天璇峰,天璇峰首座空置久矣……两位老祖宗不惜破例收他作第八位亲传弟子,直把他当剑宗明日的俊杰英豪看待,你想想,可会让他一直做个有名无实的亲传弟子?”
风剑心稍稍一想,恍然道:“原来,老祖宗们是想让他做天璇峰的首座?”洛清依微微颔首,原以为风剑心经此挫折,会颓然失落,却不料她全然不以为意,“这样不是正好吗?往后天璇峰峰主之位后继有人,”她向秦绣心墓碑虔诚道:“相信师父她在天之灵也能放心了吧?听说这位纪师叔资质过人,悟性绝高,将来定能有一番成就。”
洛清依见她眼神欣慰,殊无失望之色,道:“你难道就不感到难过吗?”小师妹不解,“难过?为什么?”洛清依道:“因为这天璇峰首座的位子,原本该是你的。”
“我的?”风剑心因为这太过大胆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无法将天璇峰峰主和自己这默默无名的小侍女联系到一处。
”没错。“洛清依肯定道,神色不似作伪。风剑心回过神来,全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大师姐你不要寻我开心,这话你与我玩笑就算了,说出去咱们是要招人笑话的。”洛清依不服,半是认真说道,“你是娘亲唯一的传人,也是天璇峰的大弟子,为什么不能坐这峰主的位子?”风剑心见她神情认真,也不由细细思索一阵,笑道:“大师姐,我这三年都在天枢峰与你一起,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自己原是天璇的人。”
“我虽没念过多少书,总算还有自知之明。论武功经略,家世容貌,纪师叔都远胜于我。他当首座那是众望所归。我不过空占着师父亲传的名号,除了师姐,谁还将我放在心上?”洛清依不许她妄自菲薄,还未出声,风剑心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真心微笑道,“我只要能一直陪在大师姐身边,看着你安乐顺遂,长命百岁就心满意足了。”
洛清依因为她突然的告白微微怔然。
她知道小师妹素无野心,从来是与世无争的。她也喜欢和她一起在小筑里那些宁静平和的时光。
可是这样的生活,注定不会永远长久下去。有些时候,她真希望风剑心能够早点开窍,去面对现实。然而,习惯宠溺的她,一直不忍心击碎小姑娘心中对未来梦幻的想象。“心儿,你知道吗?他可能……”
是会坐上宗主之位的男人,以剑宗乘龙快婿的身份……
即使那样,你也不争吗?
她不忍心,也没敢问。风剑心扶着她的手臂,眼里是阵阵迷蒙的疑惑,“师姐?”
洛清依终是没有再说出口,她没把握,也害怕得到那个答案。
沉默着收拾香案,她们之间的氛围忽然就充斥着莫名其妙的尴尬。直到回去风香小筑的路上,风剑心都感到难言的惴惴不安。
自从师姐及豆蔻之年后,她的性情忽然就变得时冷时热,若即若离,让她简直难以捉摸。最终,她将这归结于少女时期特有的敏感而纤细的情感,就如诗里说的那样: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遥遥就见一道人影守在小筑外,身立如竹,风度卓然,这人当然就是那位八师叔,纪飘萍。见她们过来,纪飘萍习惯性的展现出温和到无可挑剔的笑容,“两位师侄好。”洛清依没理他,举步就往屋中走,纪飘萍让过她,却抬手挡住风剑心。
风剑心当即知晓,老祖宗和师姐这是有不能让自己这些外人知道的事情要说。她守在屋外,心思忡忡,忍不住向师叔打探,“老祖宗可需要我去奉茶?”纪飘萍此刻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望着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傲慢与轻视,摆手向她表示婉拒。
他确实足够风度翩翩,即使是面对风剑心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时,也仍然不失气度礼仪,仅凭这点,就已经胜过天玑峰的那位甚多。不知道大师姐为什么总与他不对付。但是即使无法理解,她也会无条件的站在师姐这边,全心全意的支持她。
洛清依进到屋里,洛天河在座位上早已等候多时。见她来时,眼睛蓦然睁开,登时精光收敛,藏入眼底。
“与你爹娘说过话了?”
洛清依合掌见礼,恭敬回道:“是。”随即走向洛天河。
“伸出手来。”
洛清依没说话,依言探出左手的半截玉腕。洛天河右手抚须,左手两指搭在她腕上,极有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气度。过半晌,老剑圣睁开眼睛,微微颔首,“脉象平稳,气血通遂,看来你的病大愈有望。”洛清依闻言,缩回手去,殊无喜色,谢道:“全仗爷爷和外公,还有五师叔,三师妹不辞辛劳,为清儿导气归元,固本养身。”洛天河心情畅快,忍不住笑道:“你是剑宗秦洛两家唯一的血脉,剑宗将来的传人,不惜一切代价救你,本该如此。”
笑声渐息之后,洛天河忽而神情凝重,叹道:“摇花隐圣手南宫浮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不过……”洛清依稍稍敛眉,直觉不妙,老祖宗留出话来,就是要她接上,也只能顺着他问,“不过什么?”洛天河装模作样的蹙眉叹息,似有心事重重,过得半晌,他明知故问,“清儿今年多少岁?”洛清依据实回告,“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十三岁了。”
“十三岁,十三岁……岁月如梭,一眨眼,清儿都到这般年纪了……”他悠悠长叹,洛清依却知道,接下来的才是正题。洛天河见她无动于衷,只好自己将话接下去,“爷爷为你施展的救命针法乃是摇花谷主的不传之秘。你我虽是至亲,七岁之后为你施针已算逾礼,十岁之后,就由你五师叔和三师妹为你金针度渡穴。可惜,静慈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如今你五师叔感染风寒,卧病不起,你三师妹呢,远在玉川,外出历练。眼见你这施针之日将近,这为你施针之人却愁煞老夫啊。”
洛清依垂首不语,心里却生出不安的预感。爷爷他该不会……
洛天河见她半晌无话,目光飘向屋外,忽然问起,“你觉得飘萍的武功人品如何?”洛清依心中陡然一沉,暗道果然如此,随意敷衍道:“纪师叔少年俊彦,年轻有为,将来前途无量。”洛天河闻言喜道,“你也这么觉得?我见你对他总是冷言寡语,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既然这么欣赏他,那是再好不过了。”洛清依心间凉透,态度倏忽冷淡,“爷爷这是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就不必拐弯抹角了吧?”
洛天河站起身来,在屋中抚须踱步,说道:“好,你迟早要知道的。清儿,你已近及笄之年,病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往后还需要再找一个可以为你金针渡穴,施针治病的人……”
“不是已经有五师叔和三师妹了吗?”
“你五师叔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可惜她虽有仁心仁术,却也身贫体弱,恐怕不能长久担任此务。至于你三师妹,晚儿聪慧绝伦,玉衡一脉如今由她辅佐理事,以后这玉衡首座也非她莫属,故而将来她事务繁忙之时,也未必能照顾周到。”
“爷爷,我说过,有话不妨直说……“
洛天河索性直言道:“我看飘萍聪颖绝伦,这导气归元,金针渡穴的法门,不到三日就能领会,不如就让他来吧?”洛清依纤躯一震,瑟瑟发抖。虽然早有预料,此时从她的祖父这里听到,一时还是难以置信。她忽而抬眸,眸里清寒,眼角含泪,羞愤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就连祖父十岁之后也要避嫌,我与他孤男寡女岂能共处一室?您这难道是想让孙儿一死以证清白?”
“你怎么能这样冲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洛天河连忙劝道,话里话外,却还在为纪飘萍说好话,“你们现在虽还不亲近,你对他确实还不够了解。飘萍仪表堂堂,资质极高,且为人温良谦让,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俊彦,你不妨与他亲近亲近,就会知道爷爷的良苦用心。”洛清依那双墨眸盈染水色,心里万分抗拒,“可是我并不喜欢他,我现在还不到十三岁……”
洛天河以为她的态度有所松动,继续劝道,“十三岁已不算太早,寻常人家也有十二岁成婚嫁娶的,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早嫁晚嫁都是一样。”见洛清依脸色难看,洛天河不想逼迫太甚,转而抚慰道:”不过,现在就要你们成亲确实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依我之见,不如你与飘萍先结文定之喜,这样他为你施针渡穴也不算无名无份。“
洛清依哪里不知老剑圣心里的如意算盘?这以退为进的功夫居然拿来对付他的亲孙女,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无非就是想让纪飘萍以未婚夫的名义与她朝夕相处,这少女怀春,少年慕艾的,不愁他们不会日久生情,水到渠成。到那时,就算洛清依再是不愿,她名节有损,也非要嫁纪飘萍不可。
洛清依失声苦笑,脸色苍白。洛天河见她终是没再反对,狠着心,与她说道:“这自古男婚女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早亡,你的终身大事自然由我和你外公操持……”老剑圣仙风道骨的脸上露出关怀的神情,慈爱的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将他当作师叔看待,一时要你接受他可能有些困难。可惜,允家的那小子实在是太不成器,我和你外公最后才选定飘萍作你的夫婿。秦洛两家就你这么一条血脉,你是剑宗的大小姐,少宗主,更是我们的掌上明珠,爷爷和外公都是为你好。我们难道还会害你吗?“
最后他温和的拍拍洛清依的肩,大小姐却感觉那只手掌,那只她向来视为倚靠的掌,此刻却有千钧之重。心一沉到底,登时如坠冰窟,她第一次因为这只宽厚的手掌感到恐惧,洛清依不禁瑟瑟发抖,恍惚有种无法逃离的窒息,终是呼吸阻滞,眼前发黑,就此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候,洛清依挣扎着悠悠醒转,睁开眼却见到那人喜极而泣的明媚笑颜。
“师姐,师姐……你醒了?”洛清依初时还恍恍惚惚的,等回过神来,不自觉的向她微笑,那是清浅虚弱的,甚至是虚无缥缈的笑容。此刻她正躺在床上,甚至可以说,或许她缠绵病榻的时间比她能正常行走的时间还要多些。
洛天河早已不见踪影。
大小姐软软的握住她的手,风剑心并没有挣脱,反而将她的掌悄悄握紧。见她面容苍白,唇色发青,风剑心小心温柔的将她扶着坐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再用畸形的右手端起碗。“来,先喝点水。”这三年,她已经能将右手训练到能简单的使用,当然,和健全的右手还有差距。
洛清依没说话,温顺的将唇凑到碗沿,望着她的眼里,是柔和温婉的情绪。风剑心甚至无法再多承受这样的深情,将碗放回去,漫不经心的挑起话题。“到底发生什么事?我在外面听见老祖宗着急的叫你,立刻就不管不顾的冲进来……当我看到师姐倒在老祖宗怀里,我,我都要急疯了……“说罢,刚忍住的眼泪似乎又要再落下来,洛清依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在关心自己。听到老祖宗的名字时,心里突然慌乱起来,眼眸黯淡,“爷爷呢?”
“他老人家已经先回天枢殿去了,临走前交代过我,师姐要是醒来,让我去给他报个平安。我现在就去……”风剑心说完就要走,洛清依忽然拉着她的衣袖,没让她去。小姑娘疑惑的望着她,洛清依笑容苦涩,问道:“你说,两位宗主对我怎么样?”
风剑心不假思索,回道:“大师姐是老祖宗们的亲孙女,那当然对您爱护有加,视您如珠似宝。”
“如珠似宝,呵呵……如珠似宝……”洛清依自嘲苦笑,唯有她知道,比起洛清依本身,祖父和外祖大约更看重秦洛两家嫡亲血脉的传承。所以,他们才会那么着急的给他挑选夫婿,目的就是希望她能早日诞下剑宗真正的传人。
毕竟,与其守着她这样朝不保夕的病体残躯,藉由她的血脉,生下健康的后代,显然更符合剑宗的需要和秦洛两家的利益。
到头来,她也不过是延续剑宗血脉的工具。不可否认的是,两位老剑圣确实与她有寸草春晖之情,骨血相连之亲,然而这些情感与剑宗的利益相比,还不值一提。
思及此处,洛清依心情郁愤,不由苦笑,“你恭恭敬敬的称他们老祖宗,可知……他们其实并没当你是好徒孙?”小姑娘表情蓦地僵硬,露出尴尬和难堪的神色。洛清依一时郁愤,居然口不择言的伤了她心,此时不禁暗暗悔恨,还没向她道歉,风剑心却说道:“我当然知道……”她勉强自己微笑,笑容里却还带着卑微和羞愧,“我的根骨和悟性都是下品,右手残疾,跟着大师姐练武三年,武功仍是一无是处。七星顶各峰少年英杰辈出,远胜过我的人比比皆是,是我辜负师姐的谆谆教诲和良苦用心……”
洛清依不忍她继续妄自菲薄,探出玉指触碰她皱起的眉峰,“你自有你的好,那是他们谁也比不上的。”风剑心轻摇臻首,“心儿自有心儿的好处,这句话,就只有大师姐一直在说。”
“我说的是真的!”洛清依难得显露出急切的神色,唯恐她不信。
风剑心将她的柔荑握入手心,道:“我知道的,宗门里……”她摇摇脑袋,觉得宗门这个范围还是不够,“这世上,就大师姐对我最好,从来没拿我当小叫花看。我虽然没有什么长处,但是能够把师姐照顾得好好的,就实在没有比这更让我骄傲欢喜的事了。”她眸光真挚,深情款款,洛清依简直无法直视她那双过分直白热烈的眼睛,更受不住她那些暧昧懵懂的温柔。
“可是今天,还是把师姐照顾成这副模样,委实对不住你。”风剑心无法不苛责自己,在见到洛清依昏死过去,生死未卜之时,她甚至已经做好随她而去的打算。
洛清依倚靠过去,将身体的重量全数交托与她瘦削的肩,“这不怪你,这不怪你……”
要怪就怪她这副天生病弱的身子,要怪就怪那多舛的命运,怪她那些无法理解的,讳莫如深的感情……
伤疾折磨她的身体,癔病摧残她的心灵。
原本垂掩的眼眸缓缓睁开,她问,“心儿,纪飘萍在外面,可有与你说过什么?”风剑心据实回道:“我不擅与人交流,纪师叔就同我寒暄两句,就没再说话。”洛清依犹疑着,试探道,“纪师叔,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风剑心略微思忖,说出她真实的评价,“纪师叔仪表堂堂,天赋极高。他还是老祖宗们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天璇峰的首座,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洛清依听她对此人如此抬举,心中暗暗吃味,话里却不屑道:“你对他了解的还真不少啊,那你知道他的家世渊源吗?”
风剑心深居小筑,素来不理天枢峰外的流言俗务,闻言,登时委屈的摇摇脑袋。
洛清依道:“大齐极北之地,名为河朔,河朔与北部蛮夷相拒,其要冲名为禁关。禁关是大齐北地的门户,是北蛮南侵的必经之地。是以古来河朔多出英雄豪杰,群雄结党成势,营城立派,号为青寮。青寮多擅使长枪惯用长刀者,上马能冲锋破阵,行走可抵挡千军,他们协助国境边防,北拒鹰狼,南守禁关,实是忧国忧民之士。振臂高呼,群雄响应,世人莫不敬服。武林赞曰:忠魂身铸英雄义,寒枪惊破虎狼骑。这就是当今正道十二宗之一的北境青寮。”风剑心虽不懂天下局势,听闻他们都是报价为国民的义士,也不禁敬服称赞,“当真是英雄侠士,忠肝义胆,师姐你说的这个,难道就是纪师叔……”
“不错,”洛清依也不禁由衷佩服,叹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青寮却是算得名门正派,英雄豪杰。而这纪飘萍就是青寮铁卫的统领,北境枪王纪合台的三公子。”
“原来如此……”风剑心恍然颔首,而后又问,“纪师叔既然是青寮的三公子,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到剑宗拜师学艺?”洛清依同样感到疑惑,“这也是我不解之处,”她稍稍停顿,轻咳一声,“我已经问过三师妹,纪飘萍入门的时间比你还要晚上三月。经由两位宗主考校,破例收他为徒。他的枪法如何无人知晓,但是剑法的造诣却非同一般。这三年来服侍在老祖宗面前,寸步未离,承他们两位指点传授,剑法更是一日千里,据说已然初窥三层剑意的门径,假以时日,必是七峰中的第一高手。”
风剑心默然不语,剑意是剑宗内功剑法的根基,是世间剑法奥妙之源。剑意共分四重境界,风剑心学艺不过三年,才堪堪突破第一重,达到剑如臂使的境界,即为通晓境。距离第二重手中有剑而心中有剑的明心境界还相距甚远,一重境界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纪师叔年轻有为,资质绝高,我委实不能望其项背。”洛清依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颤着声道:“心儿,你,你知不知道……爷爷他们,要我,要我嫁给他……”
风剑心眼瞳骤缩,身体当即绷紧,睁圆眼睛,难以置信道:“师姐,你,你要……”恍如一记重锤击在胸膛,风剑心也不知这股茫茫钝痛从何而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洛清依直直的望进她的眼睛里,苦道:“就算我是剑宗的掌上明珠,也别无选择。”况且,恰恰因为她是剑宗的大小姐,她才必须承担这份责任。小姑娘心乱如麻,撇开眼去,神情恍惚,半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暗哑着道:“可,可是大师姐你还不到十三岁啊……”
“十三岁出嫁实属常情,我的情况,最多也拖不过及笄。”
风剑心忽然就感觉两眼发黑,心神紊乱,一时不知所措,失魂落魄。
要是大师姐出嫁,我要怎么办呢?是要去服侍别人吗?还是继续跟着大师姐呢?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此刻,她已经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内心惶惶,充斥着即将失去眼前人的恐惧。那种茫茫仓惶之色,被洛清依看在眼里,她也不知道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轻声问道,“心儿,心儿,你说,我应该嫁吗?”风剑心脸色苍白,思绪混乱,听闻此言,以为她这是待嫁新娘的羞怯与不安,想要作为好姐妹的安慰,心里忽然莫名苦涩起来,说的话也莫名其妙,“恭喜大师姐寻得佳偶,你们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岂非是大大的喜事?师姐喜欢就好,又来问我做什么?我又不能为你作主……”
洛清依指尖颤动,收回手去,捏成小拳,指节发白,她望着床幔,久久无言,一股不被理解和无法倾诉的苦涩让她感到阵阵伤心难过。风剑心这时反应过来,恨不能当场自掌耳光。师姐素来待她极好,现在她这样问我,必然有自己的想法,我却和她发脾气,这算是哪门子疯病?
正要向她道歉,忽听一声清婉病弱的叹息,“就像你们说的,他很好,虽然很好,可我却不喜欢……”洛清依直视风剑心的眼睛,那双沉郁哀怨的眼眸,像是布满荆棘的泥潭,能活生生的将人拖进去溺死,”我喜欢的,不是他啊……“
一种比苦涩沉闷的情绪更剧烈的疼痛直击心底,风剑心魂飞魄散,思绪茫茫。唯有“喜欢”直直插进她的脑海和心窍,疼得头晕目眩,无法呼吸。半晌,风剑心拾起破碎的情绪,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些矫情的忧郁从何而来,冷静之后就觉得荒唐可笑。她强行振作情绪,尽量装出欣慰和好奇的模样,“是,是吗?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得到大师姐的青睐,想来是个极好的人吧?”
洛清依见她神色寻常,至少没有见到她期望的反应,不由感到挫败和失望,她叹道:“虽然是很好的人,可惜却不是佳偶良缘,和你一样,还是个木头脑袋……”
风剑心视线垂落,还是问出那个问题,“是谁?”
洛清依凄然苦笑,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要是她知道真相,那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这样病态的的期待。“你当真想知道吗?就怕我一说出来,你我即刻就要翻脸。”
风剑心到底是没有勇气问,也不想再问,洛清依那股报复的邪火散去,也没再说下去。
“你不知道也好,其实,我和你说起这事,是想请你帮忙。”
风剑心哑然,暗道:大师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替她给心上人传书递信?帮她们暗度陈仓?心里虽然万分抗拒,可师姐待她情深意重,她也只能表示,“师姐请说。但凡,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翌日,洛清依亲自前往天枢殿去见洛天河。惯例的嘘寒问暖之后,洛清依终是说出真实的意图。
摇花隐金针渡穴的方法,让风剑心来操作。
洛天河本来当然不愿,若是让这无关紧要的人来施针,他还怎么为孙女的亲事推波助澜?奈何洛清依这次却极其坚持,老剑圣因昨日前车之鉴,不敢逼迫太急,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不过对风剑心能否掌握针灸之法还有疑虑。金针渡穴对刺穴准确的要求极高,差之毫厘就可能功亏一篑,甚至反害其命。先不说就凭风剑心的资质能不能领悟施针的精髓,就她那只残疾的右手已是大大的隐患。
性命攸关,不可儿戏。
因而老剑圣决定传授她针法之后,要先考究一番她的武艺。
风剑心站在小筑外的空地,左手一柄木剑施展开来,但见剑影重重,风声赫赫,扬起细微轻尘,百花摇曳,桃李送香,剑势绵延不绝。她的右手虽然不利,左手的剑法却独树一帜,有一定的可取之处。练武三年,此时初通剑意,内功虽浅,好在根基稳固,左手剑又快又准,比之寻常剑宗弟子也不遑多让,更因与右手剑法的剑路攻势截然相反,她这左手剑比起右手更加惊险莫测。
虽然在洛天河这样的剑道大宗师面前,再高的剑法也犹如耍戏,但风剑心的努力也确实并非一无是处。老剑圣抚须微颔,算是对孙女的认可,“这三年你教的不错,至少比爷爷想象的要好。”
风剑心收招站定,听到掌门的赞许,也不禁微感动容。见洛清依面容含笑,那颗心却又当即沉下去,郁郁不欢起来。
师姐是因为心上人的缘故,不想和纪师叔成亲,是以要我替她针灸治病,为那个人保全清誉名节。
她说她心有所属,我与她朝夕相处三年,却从未见她对哪位师兄师弟青眼有加,难道我对她的关心还是太少,因此没有注意到?唉……也不知道是谁能让她真心相待,这份福气,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要是大师姐从此心里就只有那人,我怕是连一点点位置也没有了。唉……我出身孤苦,能拜到剑宗门下,能认识她这样的好朋友就已是三生有幸,怎么能妄想更多呢?
她神游物外,浑然不知洛天河此时正在叫她,直到洛清依轻声提醒,她终是堪堪回过神来。剑圣刚刚舒展的眉随即再聚拢一处,这名不起眼的小徒孙,要不是她在清儿面前侍候,他早就不记得她的存在。风剑心确实还算忠心,就是反应太慢,还是右手伤残,终其一生,成就也极有限。
这次要不是洛清依执意让她来施针,洛天河是万万不会教她的。神色阴沉的将她叫进屋去,洛清依朝她略微点头微笑,小姑娘心中微苦,勉强回以浅淡的笑容。
洛天河进屋就将九针包摊开放在桌上,坐下来与她说道,“你大师姐都与你说过了吗?”风剑心以为他说的是针灸治病的事,轻声回道:“说过,弟子,弟子虽不才,也当尽心尽力,不敢怠慢。”洛天河微微颔首,却长叹着,说起一桩前尘往事,“唉,也是清儿命苦,绣儿坎坷啊。十三年前,君儿和绣儿还有静慈前往江南映苏办事,当时年轻气盛,行事不够沉稳谨慎。与南疆药师城的萧氏子弟冲突,不慎被下风花奇毒。所幸那人的道行尚浅,承蒙摇花隐谷主相救,她们总算保住性命。可惜静慈从此久病缠身,绣儿中毒虽浅,奈何当时有孕在身,毒素已然传给腹中胎儿。我与逸城那段时日忧心忡忡,就怕秦洛两家生下的孩子四肢不全,或者无法存活……”
风剑心不料师姐的病居然因此而来,难怪五师叔说“当年不知天高地厚,以致病体沉疴”,原来是这样。五师叔对大师姐总是格外关怀,在峰外偶遇时,总会关心的问询师姐的身体状况,不止亲自为她施针渡气,还不时送食送药,对她很是体贴备至。就连那位雁师姐,因着三年前那一顿好揍,风剑心至今也不敢与她太过亲近,不过她也时常来替大师姐治病,这点让风剑心对她很有好感,甚至已经忘记当年经受的疼痛。
“苍天怜见,孩子总算能安然无恙的出生。谁知出生不到三个月就开始温病不退,小病频仍,后经诊断才知她是天生残脉,体虚气弱,易犯病魔。”风剑心却疑惑不解,大师姐明明是气盛过强,力盈而亏,怎么会是“体虚气弱”呢?
“那时遍寻天下名医,始终无人有良方妙策,我等正心急如焚,以为命该如此之际,终有一天……”洛天河叹息回顾,思绪飘远,“万重山摇花隐来人,奉上九针及导气归元,金针渡穴的秘法,说南宫谷主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终研究出此等救命之法。依法不辍,可延年续命,或有朝一日,能拔除病根,也未可知。”风剑心欣慰道:“大师姐福缘深厚,自有天佑,合当她命不该绝。南宫谷主医者仁心,不亏圣手之名。”
洛天河叹道:“江湖中人总有些刀伤剑创,痼症顽毒,难说自己没有求医问药的时候。是以无论是黑白两道,正邪各方都很给摇花隐的面子,不会轻易与南宫浮为难。但是医圣此人深居简出,性情古怪难测,行事亦正亦邪。不过因摇花隐弟子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故而能居正道十二宗之列,实际摇花隐与我派的交情不深。南宫谷主何以如此不遗余力,至今还未可知。”话题到此结束,洛天河语重心长道,“我与你说起这些,就是想告诉你,这救命之法来之不易,望你尽心尽力。你要知道,这针灸之术,但凡一针稍有差池,清儿恐有性命之虞。你且将这幅图的经脉走向,穴位次序牢牢记好,三日之后,我来考校你。”
说罢,没有半句赘言,剑圣款款而去。
风剑心捧着穴位经脉图卷,认认真真的记读。她因着资质泛泛,就比别人更加努力的死记硬背,务求滚瓜烂熟才肯罢休。是以,洛清依进来时,见她神情专注,默默立在她身侧,本来张口要叫她,终是生生忍住,欲言又止。
她原本只是不愿和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怕爷爷和外公以此相挟,要她嫁给纪飘萍。为此,她甚至不惜引气上冲,让自己昏厥过去。适才在外等待之时,忽的想到,若是要小师妹为她施针渡穴,那不是要和心儿裸裎相见?
不不不,心儿是施针之人,不用除去衣裳,那就是要她一个人受此窘迫,一念及此,不禁又羞又急,心慌意乱起来。
其实最先使这针法为她拔毒祛病的人是她已故的娘亲秦绣心,秦绣心不在时,就让其他人代劳。那时有个侍女原是不错,可惜她不会半点功夫,洛清依的病更不好尽人皆知,是以由她的祖父洛天河代劳。
剑圣洛天河是一派大宗师,听声辩位还在其次,据说功力高到一定的境界,双目皆黑,仍能凭藉外扩的气机描绘出面前的人形事物来。剑圣虽是她的亲爷爷,在她面前却还不能失仪失礼。为她治病之时,以黑布蒙蔽双眼,全凭气机描绘,在一丈之外为她施针。后来的五师叔和三师妹当然没有这样的功力,可在她们面前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窘迫和忐忑。
念及此处,就不免有自绝后路之感,心里暗暗沮丧,忍不住道:“你瞧得这么认真做什么?这又不是武功秘籍,竟然这样上心。”“师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风剑心回道,“这虽然不是武功秘籍,却比秘籍还要重要百倍。”
“嗯?何以这样说?”
风剑心望着她,一句“师姐的性命当然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就要说出来,堪堪收住,“大师姐,大师姐他日能不能和小公子喜结连理,就全看这针法的奥妙了,我自然是要上心的。”洛清依秀眉还没舒展,心里就像中了一击重锤,她轻轻牵扯唇角,冷笑道:“是以你是想将我早早治好,然而要将我送给哪家的小公子啊?”风剑心怔愣,连忙解释,“怎么会?那自然是,是大师姐喜欢的那个……”
洛清依这时连笑也不想笑,后悔当初向她编出什么心上人来,现在小师妹时不时就有意无意的拿这来刺她。哀哀一叹,悠悠离去,留她独守空房。
风剑心暗暗作苦,不禁胡思乱想起来。真想不通,师姐心里既然有喜欢的人,却为什么不和两位老祖宗说,好像也不想自己提起的样子。她虽然没有倾慕的对象,却也听过“朝思暮想,魂牵梦绕”这种情爱的体验,然而师姐一说起那人,总是讳莫如深的模样……
倏然,一道灵光划过脑海,风剑心恍然顿悟。
是了,是了……
师姐总是不愿提及,也不敢和老祖宗们商量,那想来定是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
可她深居天枢峰不出,有什么机会能接触到这样的人呢?要是寻常的天枢弟子,能攀上她这样的高枝,怕是做梦也要笑醒,就算师姐直言也无妨吧?难道还有人能拒绝这样好的师姐吗?
没有人会不喜欢师姐,那定然是师姐不能喜欢的人。能接触到风香小筑的,那想必就是师叔们了!
风剑心步步推演,愈发感觉真相已经近在眼前。虽然这样揣测师姐的心思太过卑鄙可耻,可是这念想一起,就再也没法置之不理。
那么会是哪位师叔呢?玉衡的五师叔是女子,虽然未婚,可以首先排除;四师叔整天沉迷打铸兵器,与四师兄常年没下过问剑台,据说常过家门而不入,这样不解风情,应当不是大师姐喜欢的类型;三师叔成婚很早,连二师兄现在都已经年满十八,这年龄上就有点不好匹配;六师叔铁面方正,谁见他都要怕些,大师姐会喜欢吗?七师叔倒是仪表堂堂,且为人和善,但是成亲已有五年多,去年刚刚生下女儿……
难道是他?
左思右想,就有些领悟,总觉得七师叔尧景飞就是洛清依说的心上人。师姐和师叔是师叔侄的关系也就罢了,毕竟不是亲叔侄,老祖宗不是也想安排纪师叔娶大师姐吗?不过尧师叔既已成婚,纵然师姐再喜欢他也不会委屈自己嫁过去作妾,更不会迫人和离去抢正妻的位置……
师姐不是这样的人。
小姑娘越想越是沉重,越想越是荒诞离奇,她甚至认定师姐就是爱上了有妇之夫,而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师叔,所以难以启齿,也不敢叫人知道。
想来七师叔对师姐确实也很是上心的,总是从外边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回来,塞给她让她带去给大师姐解乏玩。定是这样讨巧的获得大师姐的欢心。记得有段时间里,就为不输给他,风剑心还隔三差五,绞尽脑汁的给洛清依带些新奇的礼物。初时师姐是真高兴的,就是后来知道风剑心花费甚多,见她不知收敛,才急得敲着她脑袋骂,“败家小师妹,你怎的乱花咱家的钱?”
风剑心当时心里还不太服气,忽然一想,这钱虽然是自己领的月例,但总归是大师姐家的没错,最后还是听话收敛起来。
如今想来,风剑心悠悠叹道:唉……我给你买的再多,你的心还不是让别人偷走了?
唉……
原来我和心上人,到底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