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的时候,君之楷看见了尸骨遍地、烈火燃起的战场。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声和悲伤的哭泣声。
尸体上插满了刀剑,有的是喉头处被一箭射穿,有的是胸口处被利刃刺穿,还有的尸体像是被野兽的爪子挠过一样,皮肤都被撕扯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内脏和白色的肋骨。
有的尸体面容还尚且年少,看着只有十六七岁,明明是正好的年华,还没来得及去见过大好河山,就已经将自己葬身在了这座山上。
女修的面容已经不复原本的美艳,连眼睛都凸了出来,脸上有几道抓痕,她的衣物十分精致,剑上也还用流苏做穗点缀,不难看出原本是个爱美之人。
除了人的尸体,还有其他妖兽的骨头。
被切割下来的狼头还睁着它的眼睛,血从嘴角流下来,舌头都露在了外面。它已经没法再控制自己嘴的张合。
虎的皮毛被鲜血所浸透,它的伤口处残存着符咒燃烧过的痕迹,皮毛都被烧的发黑,散发出一股子臭味。
竹子精被拦腰截断,流出透明的汁水,和一旁的血混合在一起,一并凝固在地上,再难分出谁属于谁。
但不论是火焰,哭声还是身边同伴的尸体,都没能拦住已经杀红了眼的双方。一边是修士,一边是妖兽。双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赢下这场战争。
化妖山在人妖两界的边缘,同时也是交战的最前线,所以双方最顶尖的战力反而没有在这里出现。
前线的交战双方,就像是天庭里的虾兵蟹将,是纯粹的消耗品。
这场战役打到最后,妖界和人界中修为还不够高的小妖和修士都纷纷上场。没有多么大的实力,但是也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为自己的界出上一份力。
宗门中刚刚入门的外门弟子,也被无情地驱赶上了化妖山,即便他们有些人对拿起剑杀人这件事情还心怀恐惧。但是师长说,妖物都是蛊惑人心,危害人间的坏物,而降妖除魔、济世救人是修士们应该所做的事情。他们这是在拯救人界,不让妖物来人间搞破坏。
相信了这番说辞的小修士们来到了化妖山,抱着成为英雄的想法来决一死战。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相信着自己的这份牺牲是有意义的。自己的一腔热血没有被辜负,是对整个战局的局势产生了影响和作用。
妖界纯粹是靠人海战术。
妖物相较于人,不会讲那么多的大道理。万物有灵,因缘而生,新开了灵智的妖物虽然不是烂大街,但也并不罕见。
毕竟,没有这一只,也有下一只。更何况妖物都是自行化形,天生地养,互相之间更没有上面感情可言。
所以也就更加不会珍惜。
照他们的说法,弱小的生灵本来就难在这个世道上生存下来,就像兔吃草,狼吃羊,一环扣一环。既然如此,那么早死、晚死,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非亲非故的,又有谁会在乎呢?
对于强大而美丽的种族心生嫉妒,对于弱小而无力的妖兽不屑一顾。
所以对化妖山上自己的同族的死,也没有进行哀悼。对想逃跑,想逃避的小妖们,格杀勿论。用残酷的手段镇压住他们的不满,逼迫他们把化妖山作为自己的坟场。
修士是被所谓的大义所蒙蔽,妖兽是被残暴的血腥所裹胁。他们谁都没法停下手中的武器,自己身上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那就回归最传统的方式。
利刃对上撕咬,最后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化妖山上火海掀起,想要烧尽这一场无望的战争,烧尽所有的罪恶。
这里化为了人间炼狱。
君之楷寻找着云朝辞的身影,但却发现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身躯。他仿佛身处云端,在高处冷眼旁观地看着下面发生着的一切。
看着修士和小妖用着最原始的武器厮杀,而这样的死亡在君之楷看来根本毫无意义。死在战场上又如何,难道这战争就急迫到一定要他们上场了吗?
明明双方看着都还是孩子。
而他只能是旁观者,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君之楷想要出声,但发现自己都没有实体,完全发不了声。他只能转移自己的视线,想试着寻找云朝辞,但只是无功而返。想要动用下自己的灵力,却发现感知不到。化妖山上针对力量的封锁也太多了吧!帖孚也是,陶雎的领地里也是,就连这个阵法里面也是。
不过,正是因为这里有对灵力和修为的限制,才会衍生到外面吧?
他们不过是,之前看到的是果,现在才发现了因。
云朝辞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被困在高处无法动弹。
那对方是否也会,尝试着寻找自己呢?
毕竟他们是同伴啊,君之楷想道。
对同伴之间,自然会相互关心,进来后也会第一个寻找对方所在的位置。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君之楷接着看下去。
火海愈发的蔓延开来,无数的尸体被燃烧,化作一道道黑烟。像是要往上飘,触到遥不可及的天空,但是在途中就会不停地掉队,最终落在地上,化为无人注视,踩在脚底下的尘埃。
就和这场战争中双方的命运一样。
但是,变故却发生了。君之楷看见远处升起血雾,还伴随着爆炸的声音,声响之大让这一边的修士和妖兽都停下了原本的搏斗。
站在高处的君之楷,透过那层血雾,看见了底下满满当当的,修士和妖怪混杂在一起的尸体。他们双目无神地堆在一起,身躯从中间爆开,四肢都散落在各处,再也分不清楚是谁的手脚。鲜血混合在了一起,将天际都染成红色。
他想要起身,想要冲下去,想要阻止这一切,但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看见化妖山四角有阵法的咒文亮起,黑色的咒文将整个化妖山包裹在其中,身处内部的人看不见,但是君之楷看的分明。
这是献祭的阵法,而祭品就是——化妖山里面的所有人。
随着一声一声的爆炸声响起,留下了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后面的尸体已经完全没有整体,整个人都被炸成几十块碎片,已经拼凑不出原貌。妖兽的毛发也被炸起,飘在山上的各个角落。
哀嚎与尖叫声此起彼伏,但丝毫没有停下阵法开启的脚步。
有的修士受不了了,往化妖山外冲,想要远离这片火海,但在碰到咒文的一瞬间就被吸干,独独留下一张干皮,被风吹到了山外。
血肉都被阵法所吞噬。
而随着最后一个人的倒下,一切都归于寂静,咒文重新暗淡下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满山的尸体,和天空中的血腥味揭示了这一场惨案。
化妖山上,已经再无活物。
就连君之楷愤怒的情绪,也被红日所吞没了。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君之楷发现自己站在尸体中间,鞋子都被血所浸透。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尸骨,从中间走了出来。
“朝辞?云——朝——辞——!”左顾右盼,但还是没看到云朝辞的尸体,君之楷就大喊了起来,但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压在了一个小空间中,没有传出去。
“别喊了。”那个铜镜上的少年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显得有些疲惫。
“云朝辞在哪?”君之楷赶紧问道。现在的化妖山与他在外面所见的完全不同,也格外担心云朝辞的安危。
见不到人,就会分外焦急。
“你说你的同伴?”少年的声音带着嘲笑,也带着嫉妒,“他没事。”
“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你想要我们干什么?”刚才的景象,不仅仅是幻境,脚下踩着的是尸骨验证了,这就是过去所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谁知道呢……”少年的话语越来越低,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一直往前走吧,你的同伴就在路的尽头等你。”
目送着君之楷离去的背影,看着他急切的表情和步伐,少年浅笑了下。
“真是要好的同伴。”
“但愿你们的感情,能够经得起杀戮的考验。”
走在路上的时候,君之楷深刻感受到了周边浓烈的煞气,还能隐隐听见灵魂的呐喊。
为什么?
好痛……
我还不想死,我才刚刚化形……
师父骗了我吗?我的死真的有意义吗?
为什么大家都自爆了……难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被派过来送死的吗?
是怨气,万年前枉死在这座山上的人与妖的,怨气。
这些话语顺着风隐隐约约地传进君之楷的耳朵里,他想要努力去听,但是却听不真切。
走过半程,君之楷真的在路的另一边看见了云朝辞,他喊着他的名字,一路小跑过去。
听到君之楷的呼唤后,云朝辞抬起头。他的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被血完全打湿的羽毛,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能辨认出应该是某种鸟的尾羽。即便这根尾羽的主人已经死去,羽毛还是有着亮丽的光泽。
“这是凤凰的羽毛。”云朝辞把尾羽递给君之楷看。
“凤凰……?”这是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妖兽了,君之楷万万没想到还能在这个阵法中还能一睹芳容。
云朝辞没在意上面的血,轻轻抚摸了一下羽毛:“这原本应该是金红色,可惜现在完全看不出来。”想到这里,他还叹了口气。
君之楷也凑过去摸了一下,虽然主要是粘稠的血,但还是能依稀感受到羽毛原本的触感。柔软的,光滑的,坚硬的翮摸起来也感觉很舒服。
但他们没有对凤凰尾羽观赏太久,毕竟还有正事更重要。
“你刚才在哪里?我刚才在上空,看到了化妖山底下的……战场的样子。”君之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样的惨状。双方都丧失了理智,被战争冲昏了头脑。在回过神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只是祭品,也已经来不及逃离了。
“你看得很清楚吗?”
“很清楚,也能看见他们打斗的样子。”
“那我的视角应该比你更高。”云朝辞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还看见了化妖山的外部。你注意到阵法了吗?围住化妖山的那个。”
君之楷点点头:“我看见了,那是个献祭的阵法。”
“我看见了更远处,那个施阵之人所在的位置。”云朝辞缓缓开口。
“……是谁?”
云朝辞看了一眼君之楷,他的话语如同巨石砸进水池,掀起巨大的波浪和一池的涟漪。
“我看不见面容,但是,那是个修士。”
“啪啪啪”,一个半透明的,看不清面容的人鼓着掌走了过来,唯独脑袋上显出一双红色的竖起的大耳朵,他就像是影子,但是走到了阳光下。
“那你能推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一开口,是君之楷熟悉的声音,那个原本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现在拥有了实体。
“你们被利用了。”云朝辞的语气很冷静,“他们欺骗了你们,让你们上战场送死,但实际上是用你们来开启阵法,作为血祭。”
“猜得不错。”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君之楷感觉他笑了一下。
“我们就这样无意义地在这个战场死去了。”他摊开双手,“我们的怨气、愤恨铸成了一柄利剑,此剑可以破开世间任何之物。”
“而你们,想来也是为了这柄剑而来吧?”
云朝辞没有否认。
“想要的话,你们需要体验一遍我们的痛苦。体验我们在被背叛,杀害的时候,到底有多绝望!”他现在是在彻头彻尾地大笑了,话语中带着几分癫狂。
“我恩准你们还有一点告别的时间。”在狂笑后他又平静下来,“对身边的同伴好好辞别吧。”
“毕竟,出来的时候,对方可就不一定是原来那个人了。”
没理会少年危言耸听的话语,云朝辞转向君之楷。
“我会让你平安出去的。”他的话语中满是坚定,“你是因我而来这的,所以我一定会保证你的生死。”
朝辞:我一定会保护你。
之楷:我也会保护你的!我们是重要的同伴!(认真)
真的只是同伴吗,君之楷?(笑)
我笔下的修仙界已经揭开了它不正常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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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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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