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睡觉?”许岌没好气问了。
隔了半晌他才转了身子走出阴影,缓声回道:“在想事情。”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正盯着自己。这种捉摸不透让他的压迫感更甚。许岌含糊应了声试探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没应允,许岌也不敢动,只好问:“想什么事情?”
江凛时没回应,忽然迈步经过自己往前走,许岌只能亦步亦趋跟上去,行走间保持了一段距离。
一路无言。
进了大门,转上扶梯。他的房间在隔壁,许岌站在自己门口注视着他进了房间,这才安心开了门。
不料刚推开门,身后有人揽住了自己,那力道极重,将自己往床上带去。
被摔在柔软床铺,下意识想翻身起来,冰冷的气息扑在颈侧,他已覆压而上,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
“我觉得不行。”
什么不行?许岌失语片刻:“你走错房间。”
衣服一下被剥落。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还没告诉你。”他的语调仍然平和,声音温润,仿佛此刻是坐在院里的长椅上谈天说地。
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许岌一摇头,指节捏着下巴,他扳过自己的脸,又堵住了所有还未出口的声音。
他这次相当轻柔,身体一寸一寸被打开,感觉到温热的皮肤触感,许岌才后知后觉他也是未着一物。
他的气息吐在耳后,“还想走吗。”
许岌闭着眼迷迷糊糊,随口应了一声“想。”
意识到说出口的话语,蒙着脑子的雾气一下散去,冷汗流下来,睁开眼睛,身上的人正低垂着眸观察着自己。
暗幽的眸染了几分**,潮润湿漉,又深又冷,让人挪不开视线。
许岌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有些磕磕绊绊道:“想回第三区,这里住得不习惯。”
“好,”他埋在颈侧,细细噬咬着,将自己流下的泪水和汗水舐去,微喘着道,“……你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他第一次这么说,许岌也不知道回应什么,闷哼两声算是表示知道了。
窗帘没合上,朦胧间看到外头的天空透出一层薄薄的白。
折腾清理完天光快亮,他将许岌揽进怀里虚虚环住,轻声道:“睡吧。”
不知为何许岌却出乎意料地清醒。今夜的每一刻都无比清晰,滞胀的痛感、细腻的触感,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个亲吻,融入身体的每一丝气息。
身前的人也正望着自己,许岌还是没能解读出那是什么情绪。
平淡的,安静的,冰川一样寒冷深邃的墨色眸子看着自己,底下有暗流浮起涌动。
而后他将自己拥得更近,许岌有种错觉,听到了他胸腔中传来的心跳声,那么慢,那么沉。
许岌听着听着,困意袭来,闭上眼睛,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自己仍然蜷成一团。
强烈的光线照在身上,刺得眼睛发疼。
许岌缓缓环顾了一遍周围,发现自己正身处高空——在一辆直升机上。
发现许岌醒了,望着窗外的安予跳下座椅来到他跟前:“爸爸,我们可以回家了是吗!他们说我们可以回家了!”
小姑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雀跃。
许岌还没缓过神来,慢慢坐起身打开终端,褚韶果然给自己发了消息。
是一条来自上午十点二十分的消息:“你可以走了。”
“有人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用凛时账户给你打了三千万,不用谢我。”
虽然很想走,但也未免太突然…许岌发愣片刻,这是在做梦?
想问很多问题,许岌迟疑着输入:“他呢?”
褚韶很快回复:“我的了。”
许岌看着褚韶简短的回答,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
恭喜。
看不到驾驶舱的情形,是谁驾驶飞机也不得而知。
再次查看终端,发现通讯软件上江凛时的用户名旁边显示着三个字。
“已注销”
许岌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一会,又点进聊天页面翻了翻,聊天记录很少,划两下就到底。
他收起终端,安静地看向外面。
先是掠过众多壮阔华丽的景致,再后来色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灰沉沉、杂乱无章的、数不清的不规则小方块。
直升机悬停在一个居民区上空,似乎在找合适的降落地点,又盘旋绕了几圈,最后落在一片无人的空地上。
舱门打开,陈见云站在前方扬首朝他笑了起来,许岌怔愣片刻,抱着安予下了直升机。
“我之前就在想,你看到我的时候,会露出什么表情。”陈见云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结果什么表情都没有。”
“不愧是你。许岌。”
许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环顾了一圈四周,满地杂草丛生。
许岌问:“接下来呢?”
陈见云面露愁色,道:“我也在想呢,褚韶又说让我自己安排,要是找的地方不够安全隐蔽,要扣我奖金的。”
许岌望着陈见云不说话,各种思绪和推测冒出来,汇成一个事实。
陈见云本就是褚韶的人。而现在他是一点儿也不掩饰,似乎也并不关心江凛时的境况。
没什么好惊讶。这些人都在演,没一个人说的是真话。
事到如今,褚韶能遵守承诺,放自己走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也不再多要求什么。
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和陈见云分道扬镳,过上从前平淡的生活。
犹豫片刻许岌道:“到这就行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毕竟也不想让陈见云知晓自己最后选了哪处作藏身之所。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陈见云马上道,“我那天说当你是朋友是真的。”笑意敛去,他的神情正经起来。
许岌没接茬,他又自顾自解释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是褚韶的人,后来凛将军看中我的本事,褚韶就把我派给凛将军做手下。”
许岌淡淡“哦”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陈见云又道:“等我一下。”接着和驾驶舱另一个人说了什么,直升机又飞走了。
“太显眼了,我让他停其他地方,”陈见云望着飞机离去的方向,“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藏身处,但这可能吗?”
他说的是事实。
之前自己妄图逃离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不跑一股阴郁之气天天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得想死。
跑了被捅一刀最后被抓回去,那股气是不堵了,心也死了。
三人沿着居民区走了一阵。
阴暗潮湿的小巷,青苔爬满开裂的石灰墙,隐约散发着不明臭味的浑浊空气。
这里没人会在意自己,最多用毫不关己的眼神瞟自己一眼,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忙着生活。
没来由地有种安心感。许岌伸手碰了碰鼻尖,鼻子有点痒。
“躲和藏不都是因为江凛时?现在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没有人会威胁你了,这世界这么大,随便你去哪里。”
陈见云说着回身望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就是要注意你是个Omega。”
谢谢提醒。许岌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道:“难以置信。”
“你不敢相信,还是不想相信?”褚韶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顿了一下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那样冷血的人……但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处。”
是没有用处。许岌忍不住催促:“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不用麻烦你。”
知道自己性情,陈见云也不再坚持,又交代了几句,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联系他云云,说完就走了。
走之前还半开玩笑说也算是朋友,找时间要给自己传授枪械技能。
最后再次握了握手,一如初见。
“再见。”
再也不见。
许岌勉强笑了一笑,目送他走出小巷,身影淹没在人群之中。
“爸爸,我饿了。”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衣角。
许岌将背在右肩上的背包换到另一边,抱起安予。
四个月了,安予似乎长大不少,单手抱着渐渐有点吃力了。
这里的住户和小商户混杂着,有不少人家在一楼开了小餐馆。
许岌找了一间看上去环境没那么糟的店铺走进,要了两碗面。
加了鸡蛋。
正是饭点,陆陆续续有下工回来的人走进店里,嚷嚷着,老板来碗面,老板来瓶啤酒。
窄小的店内渐渐坐满了人,耳边响起啤酒开启时气体膨胀发出的响声,玻璃杯和瓷碗时不时碰撞,叮叮当当。
许岌给安予拿了个小的碗,帮她把大碗里的面夹出来散热。
小女孩说想喝饮料,许岌起身拿了两瓶玻璃瓶装的豆奶。
这一顿吃得很慢,很安静。有时候停下来,给安予擦一擦她嘴边胡乱抹开的油渍。
吃完了饭,许岌又牵着安予慢慢走着。
后来小姑娘说困了,想要抱抱,许岌又抱起她,轻轻摇着,她睡着了。
这里的天空很窄,往上看只有缠绕成一堆的杂乱电线,拢着一层灰。多看几眼那些灰就要掉进眼睛。
许岌向前走着,漫无目的走着,步伐逐渐轻快起来。他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好像真的,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