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辰在前厅等了片刻,听见动静便向后面看去,只见一人身着黑色劲装,墨发高束,是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英飒,却映的他那脸颊更加的苍白了。
冯燊冷冷的扫了载辰一眼,似乎赌对那宝贝的重要之后,冯燊便撕开了那层伪装,连装都懒得装了。
载辰心中不觉又鄙夷了几分冯燊那下了床就不认账的可耻行径,却见冯燊身后跟出来几人,载辰眉头不觉皱了皱。
“淮雨?”
莫淮雨朝他笑笑,冯燊似是懒得解释,莫淮雨走到载辰身边,笑道,“冯掌柜说了,救李伯需要我帮个忙,再说本来这事本就由我而起,我自当负责善终。”
载辰还要再说什么,冯燊冷冷道,“行了,有我在必保他无虞。”
载辰看着冯燊一脸的不耐,莫淮雨扯了扯载辰的衣袖,朝他会心一笑。载辰心中叹息,也罢,自己和承锐离开后,他更不放心,也许以莫淮雨的性子,也会偷偷跟着几人去。总之有他在,自然也不会让匈奴的阴谋得逞。
三人上了冯燊备好的那车,载辰和莫淮雨坐在了左侧,冯燊坐在了中间。不一会,车帘又被掀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人,同是一身黑衣,神色之间却透着疲惫。
那人抬头朝冯燊行礼,冯燊示意他坐在另一侧。那人坐下后,朝载辰二人点了点头示意。
“楚兄,你简单一说吧。”冯燊上了车后便又开始了闭目养神,载辰总觉得这人像是永远睡不够似的。
那人点点头,“两位公子,在下楚遂良,今日承恩冯公子,特来相助几位救人。”
“哦,不知阁下有何见解?”载辰不知道冯燊打的什么算盘,知道他是借此了人的嘴说话,便扭头朝他看去,却见冯燊依旧风轻云淡,全然没有兵临城下的紧张!
“在下是昨日闯入刺史府的刺客。”楚遂良言罢,载辰一脸诧异的朝他看去,怪不得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载辰轻笑一声,啧啧称奇道,“冯掌柜一人去了一趟廷尉司,出来的时候却成了两个人,在下实在是佩服的紧。只是不知道,冯掌柜用的什么妙计,还望告知一二让我等长长见识。”
冯燊似是根本没有听到,闻言一动不动,楚遂良见状在一旁道,“并无什么妙计,只因部曲抓我本就是找的替罪羊。”
瞧着载辰一副疑惑模样,楚遂良继续道,“公子不是凉州人,自是不知‘驰骛客’。”
驰骛客?他身为大齐储君,岂不知!楚遂良见载辰陷入沉思,便继续道,“驰骛客出身闾阎之中,无权无势,却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尤其热衷于刺杀贪官污吏之辈!他们不论对方是达官贵族亦或者公侯将相,但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驰骛客必将替天行道。”
载辰点点头,赞扬道,“当真乃‘侠士’也。”
楚遂良无力的笑了笑,“如今人人都愿意用一‘侠’字形容他们,可谁曾能想到起初驰骛客并无什么做侠士之意,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事情去复仇,直至后来越来越多的受害者集结在一起,才有了共谋之举。”
楚遂良说罢看着载辰,似是在等他的问询。“那楚公子是驰骛客?”
楚遂良点点头,又瞥了一眼冯燊,见他没什么反应,“我第一次刺杀刘成阳不成,本是必死的结局,幸得得恩人搭救成了一名驰骛客,继续着诸多芸芸众生的复仇大计。”
“那这次楚公子为何……”载辰疑惑问道,以驰骛客现在的实力,俨然已经成为了民间最大的刺客组织,想必内部已经有了自己的运行规则,他怎么又会贸然行动?
楚遂良的神色变了变,眸中杀意惊现,却听他叹息一声,掩了杀气低声道,“我虽已经成了驰骛客,但我与刘成阳的仇,是私事。主上也应允我们所有人,若认为自己有能力去了解恩怨,自可以去。所以每年六月二十,我必杀他一次,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主上?”载辰心想,这驰骛客的背后之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能统率一帮侠客,必是江湖上位高权重之人。
“可刺杀若是失败呢?你们又是如何逃脱?”莫淮雨好奇道,他是凉州人,对于驰骛客的大名他是听过的,只觉得他们快意恩仇,让自己羡慕不已,却不知道他们各个身负血海深仇!
楚遂良嘴角弯弯,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这正是在下佩服主上之处,世人只知驰骛客中有游侠一派,但侠士不过是主上想让世人知道的一面,驰骛客中的幕僚才是厉害的。”
“幕僚?”载辰与莫淮雨对视一眼。自古幕僚之中的能人异士轻则影响一个人的生死,重则整个国家甚至九州大陆都会因其风云变幻!有人凭着一张嘴挑动帝王之怒,霍乱太平,有的人却能轻生薄死,以一己之力定乾坤!
闻言他当真是对驰骛客这个组织越发好奇了,包括此前的如意阁,凉州果然如国师所言,乃一切机缘之地。
载辰这边思索转瞬之间,却听楚遂良继续道,“他们是来自于各地的文人墨客,有的甚至官拜八品掌百官监察,只不过不愿意曲意逢迎或者太过刚正不阿,便受到同僚和朝廷的打压,皆是些寒门怀才不遇之人。总之,我们动的是手,不过以武犯禁罢了,他们却是凭着才智能言善辩,力挽狂澜! ”
楚遂良说完眼神不觉向冯燊瞥去,载辰了然,原来冯燊便是驰骛客的幕僚!
载辰对于冯燊身份还有不少疑惑,虽然知道冯燊城府颇深,却也知道当下也不是纠结他身份的时候。载辰对楚遂良抱拳道,“驰骛客真乃快意恩仇的豪杰!只是不知道如今楚兄的计划是什么?”
楚遂良匆忙摆手,“我粗人一个,哪里能有什么计划,是冯兄……”其实载辰如何不知道,楚遂良一看就是武人,没有那么多七曲八拐的心眼,这出谋划策之人,定有旁人。
楚遂良似是知道冯燊的性子,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后匆忙闭了嘴继续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匈奴知道我与刘成阳有仇,而主上又将我是驰骛客的消息故意透露给了匈奴。他们知道驰骛客的本事,也知道刘成阳答应他三日之期不过去敷衍而已,说不定背后还在帮着如意阁寻找怀玉公子,好教那位阁主承了他的情,即便秦枫将那晚那事抖给了如意阁阁主……”
楚遂良眼神略过两人,视线不觉停在了莫淮雨脸上,只见莫淮雨突然低下了头,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似是意识到了自己戳中了莫淮雨痛处,楚遂良一个八尺大汉,一时间有些慌乱的红了脸。
“抱歉,我并不是……”
莫淮雨垂着头,声音轻的让人有些听不清,“所有人都知道了……”
莫淮雨紧紧攥着衣袍的右手蓦然附上一只温热的手,载辰看着有些颤抖的人,温柔道。“淮雨,你是受害者,错不在你,大可不必因为刘秉坤这个畜生影响你的心性。况且,那事又非你自愿,即便世人知道了,也只会笑他断袖,而不是你!”
莫淮雨颤抖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载辰以为他已然想明白了,却没看到莫淮雨垂着眸子越发暗淡了些。正在这时,载辰似是感觉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抬眼看去,那人却敛了眸子继续闭目养神。
载辰心下疑惑,以为自己花了眼,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问道。“所以匈奴找到你让驰骛客帮他们找怀玉,而他们作为报酬,就是帮你对付刘成阳?”
楚遂良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我并不需要他们替我报仇,不过总得让他们相信我有利可图,不然怎么会让他们轻易掉进陷阱里?”
“冯兄之前就已料到,匈奴定会不择手段抓到怀玉公子,不然枉费他折了那独孤的一条胳膊做的戏。既然如此,那便提前布好我这一枚棋子,若真有用得到的时候,总不至于太过被动。”
“那天我故意被刘成阳抓住,然后门中其他驰骛客便去找匈奴,告诉他们若能救出我,自然会告知怀玉公子下落。而匈奴和刘成阳之间的信任本就少得可怜,那日在醉如意门前,匈奴拿出了秦枫给的墨玉扳指,刘成阳自然会忌惮几分,可他又岂会傻到做凉州的罪人?只需事后配合如意阁出手,刘成阳在百姓面前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三日之约的卖国行为糊弄过去,到时候依旧不妨碍他作凉州刺史!”
“可匈奴呢,必然也不会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若是逼急了他真让秦枫将扳指交给如意阁阁主,匈奴虽然没抓到怀玉公子,可刘成阳还真捞不着什么好处。所以双方之间隔着这层纸,谁也不愿意捅破。”
“刘成阳不知道我是驰骛客,自然不知道我有更大的利用价值,所以匈奴到了廷尉司,只需让刘成阳知道匈奴明白他想当墙头草的小算盘,就能将我这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给救出来。”
载辰点点头,认同了楚遂良的话,可他剑眉微蹙,依旧将疑惑问出了口。“话虽如此,但做到这一步也只是让刘成阳放人而已,可他难道不想想,匈奴为什么会救你?”
楚遂良苦笑一声,叹息道,“还能有什么原因,只因我深知报仇无望,已经投靠了匈奴。这便是冯兄和我说的,世人看到一个经历变故之人,定乐意见到他零落到尘埃之中不成模样,若是哪天瞧见他吃了盘酱猪肉,必会讽刺几句都潦倒成如此境地了还有吃的上肉。所以,我们照着他们认为的样子活,才不会让人怀疑。”
载辰轻笑一声,撇撇嘴,沉默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冯燊,却看着这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由得张口问道。“所以楚兄便成了打入匈奴内部的那颗棋子?”
楚遂良见载辰回过头来,嘴角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迟疑的点点头,“这次让匈奴相信是他们从廷尉司的大牢里救我出来,我顺其自然信了他们的诚意,给他们想要的消息。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救出人质。”
“可如此机密之事,楚兄为何愿意告诉我二人?”载辰眼神如炬,虽是在问楚遂良,可眼神却向冯燊看去。
楚遂良视线在几人身上来来回回,其实他何尝不想知道主上的意思,可如今只能按照主上的意思回道。“若无主上授意在下是不会说的,且想要救人还需委屈怀玉公子,在下如实告知,自然是想让公子放心,我既不会背叛大齐投靠匈奴,也不会放下仇恨随了刘成阳的意思!”
载辰点点头,朝楚遂良抱拳道,“楚公子乃敢爱敢恨的真英雄也!”
楚遂良匆忙摆手,摇头笑道,“英雄不敢当,楚某不才,虽始于一己私欲,唯愿有朝一日能终于大道正义,若能有幸得见乾坤朗朗,人人安居乐业,方不枉此生。”
载辰听罢沉默不语,扭头透过车帘看向窗外。车外本该暮色渐浓,却因头顶黑压压的云层看不出时辰,可风暴来临前的大风已席卷着尘土的气息呼啸而来。
马车已经出了城,随处可见山雨欲来前匆忙收拾的商贩和农户,有的妇人还想再等等,却被男人大声呵斥着,“不差这一会,明日我们多卖会,万一来了雨可就回不去了。”
男人嘴上说着,却伸手帮妇人擦了擦脸颊上的灰。
刚从地里回来的农户们成群结队的,杠着锄头往家里去了,虽然一个人晒得黝黑,可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
“老天爷做好事哩,刚种上麦子没几日,这会便要下雨啦。”
载辰嘴角不觉的弯了起来,百姓的期许或许很简单,可能只是多卖一件物什,多收一粒粮。而他要做的,就是确保这种安宁能够长久持续,让大齐子民人人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正想着,忽闻一旁幽幽传来一句“丰年人乐业,不知帝王名。”
载辰回过身来,诧异的向冯燊看去,只见他已然睁开了眼,也向着帘外望去,那眼神带着些许空洞,透着绵绵悠长。
“缷尘归山林,策马与君行。折竹对酒饮,凤箫舞剑庭……”
似是感觉到了注视,冯燊狭长的眸中瞬间恢复清明,冷冷的看向了载辰。
载辰坦荡的迎着冯燊的视线,两人静默的注视着彼此,马车中其余二人疑惑的看着这两人。载辰心中好奇不已,冯燊此人心思深重,怎听他此时有感而发倒像是无欲无求,只爱美人不羡繁华的意思。
“冯公子,不知尾联如何?”
可冯燊却再次合上了双眼,一副懒得搭理在载辰的模样。载辰见状不由瘪瘪嘴,罢了,众人走了一路,如今也不是闻诗辨人的时候。
载辰正要嘱咐莫淮雨几句,却听得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忽如一梦中,往事已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