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银子“嘭”一声化作吞金兽,扶起半昏不昏的张政屿,又躁又急的说:“爷,我们现在就走,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一定不会让你被天雷给劈死的。”
张政屿想说话却又被一道天雷给劈中,这次被劈中的,还有碎银子,天上的阴沉乌云消失了,天空恢复成了平常样子,但碎银子却如此升级了,他由碎银盘变成了碎金盘,现在他的身躯,金光闪闪的一片。
“这也太招摇了。”碎金子说。
门外有人敲门。
在这寂寞的深夜里,这敲门声惊着慕云峥的耳,慕云峥睁开眼,心想,会不会是住在刘拐隔壁的仙侍。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过这次轻微了一些,好像知道屋里睡觉的人已经醒了,于是慢慢催着人去开门。
慕云峥掀开被子起身,借着月色看见刘拐睡得很熟,慕云峥下床时心想,刘拐也真是个好人,让他睡床自己睡地上。
慕云峥经过他身边,来到门口,看了眼门缝,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黑乎乎一片。
碎金子闻到很浓的慕云峥气息,于是缩小了盘身,张政屿便瘫倒在地,身子靠在门上,碎金子冲门缝说:“慕云峥,是我啊,是我跟爷。”
慕云峥狐疑拧起眉,嘀咕道:“是做梦么?怎么碎银子在梦里成为了一块金灿灿的盘子,原来不是银色的么。”
“我升级了呀!”碎金子用气声喊。
“谁啊?”刘拐翻了个身咕哝了句。
慕云峥说:“没谁,你继续睡,我去茅房。”他打开了门,张政屿的上半身便靠在了他腿上,他一惊,看清了张政屿的脸,呼道:“怎么脸都黑了?怎么回事啊?”
碎金子说:“爷又被天雷劈了。”
“不是已经被劈过一次了么?”慕云峥蹲下身,扶起张政屿,心疼的说:“怎么还要被劈啊?”
碎金子不回他的话,只是问:“这屋里我们能进去么?明天天亮了我就带爷走。”
慕云峥有些迟疑:“这屋子不是我的,是刘拐的,他自己都睡地上呢。”
“财神进了他的屋,他会收到金元宝的。”碎金子保证。
“那快进来吧。”慕云峥拖着张政屿进了屋。
碎金子慢慢抵着门,把门关上了。
慕云峥把张政屿安排到小床上,低笑一声说:“黑脸。”
“你刚才是不是也哭了?”碎金子在床上转悠了一圈,问。
慕云峥坐在床边不吭声。
“爷刚才也哭了,真丢人。”碎金子说着落到张政屿手臂边。
慕云峥的心阵阵触动,现在张政屿就在他身边,张政屿的出现,让他不自觉去想,这是不是老天爷给他的再一次机会,他握住张政屿微凉的左手,低垂眼睫。
“你也上来。”碎金子打了个哈欠。
“睡不下,你们好好睡吧。”慕云峥看眼地上的刘拐,“不要说话了,快睡吧,免得吵醒了刘拐。”
碎金子动了动,执着道:“你快上来挤挤,这样显得我们多坏。”
慕云峥把一只腿放上来,碎金子又催他一遍,他于是直着身子躺在了张政屿身边,头微微向张政屿那边凑着,看着张政屿清绝的侧脸。
两人臂弯之处,感到温暖的碎金子忽然用极低的气音说:“我可不是狗。”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但慕云峥浅浅弯了唇,那么就珍惜现在吧,珍惜现在的每一刻,把一切遥远的属于明天的不开心暂时搁置。
慕云峥看得眼酸了,闭眼时觉得自己像只落在浅水滩上的鱼。
碎金子用气音对他说:“我就觉得你是聪明又理智的。”
慕云峥在心里回答他:“可我不是的。”
“我想爷可能是不太想回金身的吧,因为你。”碎金子顿了顿又说:“但是现在爷必须回金身了,也是因为你。”
慕云峥已睡着了,碎金子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这话。
“其实有些事情不管你怎么逃避抵抗,都是需要面对的。”碎金子感慨完,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刘拐醒来,侧头看见地上堆着三个金元宝,他欣喜起身,堆在最上面的那个金元宝落下来,磕到地面,惊醒了在床上睡的慕云峥。
“我去!”刘拐捧过胖胖的金元宝,看了眼床上的慕云峥,“昨晚我还以为是做梦呢,看见过一道金光,原来真是财神进我门了?”
慕云峥缓慢睁开眼,没有动,他维持着昨晚的姿势,眼前空无一物,他凄清的眼神落在墙壁上。
“慕云峥你快起来看看呀。”刘拐起身走几步,“怎么你连被子也不盖啊?早知道你不盖的话我就拿走盖了,不过你喜欢睡在床边么?”
“刘拐。”慕云峥起身看向他,挤出笑容说:“我也以为昨晚是做梦呢,没想到财神爷真来了,应该是看你乐于助人,帮助了人,所以才进你的门,留下这金元宝吧。”
“给你一个。”刘拐递给他,“你若是真要去生死之界的话可能也会用上。”
慕云峥看向他手心里金元宝,神色愣怔。
“怎么?”刘拐打趣道,“你不会嫌弃少了吧?”
“谢谢。”慕云峥有点心酸,“但我不能要,我不能当面放弃了,又背地里用他的金元宝。”
这回轮到刘拐愣怔了,刘拐把金元宝放到慕云峥腿上,说:“说得好像你跟财神爷有一段似的,赶紧收下吧。”
慕云峥微垂着头,神色不可见。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刘拐边折叠被褥边说,“梦到的竟然是生死之界,你猜怎么着,那生死之界我没去过,但它的样子却完全出现在我的梦里,真是蹊跷,不过也可能是我幻想出来的吧,总之我有预感,你就算去了生死之界,也是一帆风顺的。”
“真的么。”慕云峥低声问。
“那是当然了,昨晚那道金光一闪,我就好像开窍了,这万象陆啊,本就是为我们所用。”刘拐神情怡然,继续说:“所以我们去到哪儿,都会有法子好好生存下去。”
慕云峥抿着唇角起了身。
刘拐看向他:“我送你一程,不过也就只能送到大福殿门口了。”
“好。”慕云峥说。
张政屿苏醒过来,他以盘腿的姿势坐在一方清水池子里,张政屿清冽的眼神望去,看见了这池子的远不可测,这是一方看不到边际的池子,他低头,双手搁在双膝上,雾气朦胧,有一层透明的冰隔开了他与池水。
他坐在冰上,寒冷刺骨。冰层以下,硕大的荷叶盛开着,游鱼许多,他们在水里自由,不论是小鱼,还是大鱼,黑鱼,还是红鱼,都自由……张政屿竟然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想法,他在心里谴责了自己。
随后头顶灰色的天绽开云彩,金光闪耀,张政屿收敛神色,淡然瞧着。
“爷。”碎金子的声音被一段风捎来,“是我自作主张,爷要怪就怪我吧。”
张政屿在心里回:“不怪你,事已至此。”
朵朵云上载着天神,天神容貌慈和,语气却夸张,他们一言一语,说教起张政屿,还有的天神说起了姻缘之事。
“月老也真是的,把他跟那少年绑起来的红线我也去看过,旁人用外力不可拆除!”天空忽然闪电频频,云朵都聚集在了一起。
张政屿耳边飘过一阵热风,周围的热度升上来了,有位天神开口道:“我也去看过了,所以他的拖延其实也算是情有可原,如此强大的姻缘红线在眼前,他又能怎么摆脱呢?”
“你当真以为他是因为这姻缘之线而不得已沉迷?”天空一道沉闷轰隆,随即乌云缓缓散开,浮去天际,雨滴纷落。
张政屿犹如变做一株植物,淋着雨水,雨滴自长睫坠落,他微微低头,在天神看来,是一副虔诚低顺的模样。
“你我他,不都一样?我们不都是人?照我说,是你们太保守守旧了,说起来万象陆是包容万物,但我们是怎么做的呢?因为一段感情,差点儿把他的脊背给劈断了,要是断了,你们又得心疼了不是?断了的脊梁,你们够日子凑拼。”这番话叫雨停了。
阳光冒出头,一下就晒红了张政屿的脸,张政屿依旧盘腿坐,池子里的游鱼发现了他,隔着冰层在他腿边挤挤拱拱。
“但是他怎么能这样做?他忘了他的目标,忘了他的任务,只一味沉溺于情爱之中么?他应该以身作则!他应该尽本分做好他该做的事,你们看看他,为了一个少年掉眼泪,真是丢死人了!”
于是阳光消失了,温度骤降,好像冬天到来了。
“你们年轻的时候没有坠入过情网么?照我说,这可能是月老故意安排的,你们想,他真正爱上了那个少年,若是真爱,那么爱可以成为推动他的力量,对于这份事业,不也是极好的?”
“真爱可难寻。”这句话让这儿冰天雪地。
随处都被冻裂,再次寒冷刺骨,鱼儿因为太过于相信池水而被冰冻,但荷叶依旧挺直,张政屿依旧垂着眼。
天神们默了很久,他们心中各有结论,一边看着张政屿被寒霜攀上颈骨,一边用眼神进行辩论。
直到张政屿脸上晕开片片雪花,肃杀的温柔,睫毛掺白霜,如松针低垂。
漆黑的眼珠子被凝固那瞬间,张政屿一缕神思听见那道声音:“行了,让他上来。”
先是雪花缓慢的消逝了,后是池水的温暖让身下的冰恢复了平常温度,游鱼欢愉得像没被冰冻过一样,眼前是更大的虚空,漫天满地的灰色。
“闭眼。”有个声音对他说。
事到如今,张政屿闭眼,刹那间,眼尾的金尘倾泻而出,如瀑布短流。
他身后万道金光绽放,灼人的亮,并不刺目。
有个声音欣喜的说:“你们都投了赞成票?”
随后再也听见不了任何的声音,万籁俱寂,金光熄灭,闭着眼的张政屿看似睡着了。
他看见一张地图从他腿边快速被铺开,由万象陆里无数座财神庙组成,它们在发光,它们在吵嚷,它们接待许许多多的人,它们听见许许多多的祈祷,仿佛也能从这千万道声音之中捕捉到慕云峥的声音。
“亲爱的财神爷。”
弯弯绕绕的线路像连接星点的线,他调动心念,将蜈蚣山上那座被废弃的庙添在了地图之中。
若这图是满天星辰网,那张政屿就盘腿坐在最中心。
“爷。”碎金子的声音从缝隙处飘进来了,他还在劝说张政屿,“只要你回了金身,谁人不识你?还愁不能帮慕云峥证明清白吗?”
张政屿睁眼,感应到了在生死之界的慕云峥,他眸光由金色的转变成幽静的黑,他轻唤:“慕云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