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峥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碎银子的真身,朦胧夜色之中,碎银子由原先的那块银盘变成了一只小兽模样,通体银白,一人高,不过比人要粗壮许多。
碎银子双手叉腰站在了张政屿要求的地方,昂起头说:“我可是吞金兽,为什么要我来扮演死者?”他用余光瞟着慕云峥,姿态傲娇。
“原来是吞金兽。”慕云峥本来就觉得碎银子变成小兽十分稀奇,他走到碎银子面前,摸了摸碎银子的脑袋。
“哼哼。”碎银子眯起双眼。
慕云峥收回手,笑道:“不过你身上要是有毛的话,手感会好点。”
“慕云峥你可别得寸进尺。”碎银子睁大眼睛,看着慕云峥转身走了。
张政屿说:“不如你跟碎银子的位置换一下吧?”
“不用换了。”慕云峥走到距离碎银子两臂远的地方站定,“我扮演我自己的话,说不定会快点想起来那天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那我先来说明一下。”张政屿看着慕云峥,“我说到哪一步动作,你们就按照我说的来。”
慕云峥点头。
“首先,碎银子。”张政屿走到两人中间来,“你是疤子,你被蜈蚣帮派踢出,心情十分沮丧。”
碎银子便耷拉着脸蹲坐在地,一手锤着脚边的土地。
“然后你便上了蜈蚣山,吃了毒草。”张政屿说。
碎银子抬头问:“疤子吃毒草?他为什么要吃?”
张政屿说:“他脖子上的痕迹就是吃了毒草的证明。”
“他为什么?”碎银子话问到一半顿了一下,很快又说:“原来送那位姑娘回去的时候,你偷偷摸摸跟姑娘说的就是这个?”
“偷偷摸摸?”张政屿瞥向他。
碎银子挠头道:“你问得那么小声,我也没听见啊,我还以为你是在感谢那位姑娘呢。”
张政屿沉默不语,用眼神催着碎银子赶紧的。
碎银子又问一嘴:“那姑娘身上的痕迹跟疤子的一样么?”
“都是在脖子上,蛛网般的淡淡黑色痕迹。”张政屿说完看向一直没动静的慕云峥。
慕云峥走神了,眼神有些涣散,虚望着地面。
“慕云峥。”张政屿要朝他走去,他举起一只手来,露出笑容说:“我没事,只是站在这里的时候,感觉好像进入状态了。”
“然后呢。”碎银子问,“然后发生什么事?”
张政屿沉默会儿,才说:“然后疤子看见了慕云峥的小伙伴。”
碎银子恼怒道:“是看见了某个女孩子?”他看向慕云峥,眼神征求着答案。
但慕云峥像害怕跟他对视一样,移开了眼神。
“疤子就是个变态!”碎银子骂。
张政屿俯身从地上捡了根树枝递给慕云峥,慕云峥接过,单手握着。
“慕云峥,你只需要站在这里,然后伸出树枝威胁疤子就好了。”张政屿轻声说。
慕云峥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疤子就打算轻薄那位女子。”碎银子打算自说自演,但却不知轻薄要怎么演,就装作往不存在的女子脸上摸了一把。
“毒草在疤子体内发挥了作用。”张政屿看向碎银子,“疤子开始走不稳道,力气也无法好好使用,所以姑娘往慕云峥那边逃跑,疤子追。”
碎银子斜斜歪歪起了身,像喝醉了一样朝慕云峥这边扑来。
张政屿立即看向慕云峥,慕云峥愣住了,表情跟眼神都凝住了,他漆黑的眼珠子正在陷入自己内心生出来的深潭。
碎银子不小心撞上他手中的树枝,树枝断裂,碎银子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胸口,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么?”
但慕云峥却立即甩了半截树枝,他扭身要走,张政屿抓住他的手,他低着头,面色不可见。
“慕云峥,你怎么了?”张政屿问。
慕云峥的眼珠子撇动,看向张政屿,张政屿不解的情绪在他看来有些多余,他甩甩胳膊,没甩开张政屿的手,沉了口气后说:“现在你们看见真相了,我现在实在是没脸面出现在你们面前,你先放开我,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
“什么真相?”碎银子跑过来说,“刚才那才是真相,我们不是都一起演了一遍么?虽然我也觉得可能还需要些什么证据来证明,但事情经过应该就跟我们刚才演的没错了。”
“是啊,都演了一遍,你们还是没看清吗?”慕云峥头一垂,仿佛干脆的给自己下了个死局,凉声道:“就是我捅死了那个黑衣人。”
“你在说什么?”碎银子十分疑惑,“难道你刚才走神了?不知道我们演的是个什么?”
慕云峥不吭声了,攥紧了拳,张政屿感受到他的使劲,垂眼看了眼他的手。
“先放开我。”慕云峥的胳膊小幅度动了动。
碎银子还是很不理解,看向张政屿,希望张政屿能给他一个慕云峥为什么会这样的解释。
慕云峥这回全力甩开了张政屿的手,像一只脱离控制的风筝飞奔而去。
碎银子冲张政屿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追啊。”
“那碎银子。”张政屿急声道,“你现在就下山,去找跟慕云峥一块上山的那些人问话。”
碎银子了悟点头:“我知道了!”
张政屿朝慕云峥跑开的地方追去,他与碎银子背道而驰。
这里是一个更加荒凉的地方,荒凉到连野草都没有生长,慕云峥跑到这块空地来的时候,看见地面上许多被折断的树枝,他走到一截枯木前,手指揪住一根发朽的树枝撅下来。
洒在山顶的月光很清亮,但眼前逐渐模糊了,慕云峥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哭,身后忽然响起张政屿的声音。
“慕云峥。”张政屿踏入这块空地,犹如闯入一块还算是平静的河面。
平静完全被搅乱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情绪涌上来,慕云峥已不想哭了,只是烦闷,他抬眼看向张政屿,语气掺着冰冷的调侃:“财神爷来了。”
张政屿眼光不躲闪,他先前就知道慕云峥猜出了他的身份,张政屿看一眼他的手指,手指上挂着一小节枯枝没有掉。
又看向他发红的眼眶,是前一刻他把眼泪憋了回去,眼神被慕云峥察觉,慕云峥说:“我没资格哭,也没资格笑。”
张政屿慢慢朝他走来,他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张政屿眨了一下眼,说:“这身份便是我不能轻易告诉你的事。”
但这种不能轻易,并不是不能坦白,而是不得私自泄露。
“哦?”慕云峥像是被气笑了,说完后嘴唇还维持着说话的形状,头微微一偏,眉心短暂皱过,脸上露出的嘲讽笑意一闪而过。
“你不会是在耍我吧?”慕云峥质问,“一边看我要跟你解绑姻缘,一边看我喜欢你,很有趣是吗?”
张政屿已走到慕云峥面前,慕云峥闭唇瞪着他看,双眼像是清澈的水面被血丝污染了。
张政屿的眼神也犀利了些,强制性要去握慕云峥的手,慕云峥扬手躲开,因为动作的用力,还往后退了半步,小腿撞上枯木,枯木耸动了一下。
张政屿看眼慕云峥的手,原挂在他手指上的小枯枝被狠狠甩掉了,跌在土里的枯枝不是枯枝,沉到水底的心也不是心,而是会碎灭的容器。
张政屿抬眼,眼皮下敛着看慕云峥,薄褶眼皮微微泛红,他闷到底的情绪在胸口一**袭击喉咙口。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慕云峥情绪更加激烈,语气也强烈了,“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的话,根本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确实怪张政屿,是张政屿自以为是,认为就算这姻缘红线绑错了,他也绝对有信心不会爱上慕云峥。
张政屿沉默着,是他的错。
慕云峥把他的沉默当做一种寒冷的暴力,两人对看,是慕云峥单方面的对峙,是张政屿难过的表情让慕云峥寻回一些安慰。
“慕云峥。”张政屿唤。
“我们也不要再说这些了,没有用。”慕云峥快速说完这话,发觉自己心里的苦涩,“我还问你什么呢,我就不该问你,你还能对我说什么呢?没想到我一开始就猜对了,不对,是隐约觉得了。”
慕云峥眼眶湿润了,但没有泪水流下来,因为都被用去浇了苦涩的心。
“觉得你跟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慕云峥说完这话,手臂往后摆了一下。
张政屿害怕他现在要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要求慕云峥,因为慕云峥现在很难过。
慕云峥想最后看他一眼,他张唇未语,在慕云峥移开眼神的时候,他闯过来,如同寒冷的肃风。
刮疼了慕云峥的眼眶,慕云峥半垂眼,眼含泪,虚看着张政屿的脸。
张政屿吻着他的唇,小心含住他的唇,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述衷肠的话递到他心里去。
他只要抬眼就对上张政屿的视线,但他没有,眼泪被苦涩的果实挤出来,铺过酸楚的脸颊,来到唇边时艰涩。
张政屿尝到他眼泪的味道,涩的。
“张政屿。”慕云峥说话时,唇蹭过张政屿的,张政屿捧着他的脸,却觉得这距离还是不够近。
慕云峥的手向上,他的手里握着封穴刀,张政屿看见他另一手去掏戴在脖上的坠子。
“你的东西该还给你。”慕云峥说。他垂下眼,摘出金元宝坠子的同时,他的手被张政屿抓住。
“放开吧。”慕云峥语气疲累。
张政屿不放开,慕云峥就当着他的面,割断了绳子。
没有人去接住下坠的金元宝,慕云峥极快地转过了身去。
张政屿向前走,脚经过跌入土里的金元宝,可怜的金元宝。
伸手去捞慕云峥时,只捞到了一个幻影,这洁白的影子像无处不在的月光一样,散开了,漫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