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头没接大砍刀,冲六指递去一袋子残羹,表情有些呆滞的说:“带去跟他们一起。”
六指不依,就不动,好像执意要小木头收下大砍刀。
小木头将他一看,他才松了手,砍刀落地,分成两半,是用泥巴做的刀柄,刀片也是用其他反光的东西做的。
六指接过袋子跑了出去。
“六指手真巧。”慕云峥说。
小木头关上门,靠着门坐下,仰起头静静看着他们,看了会儿,他说:“因为他是六指。”
“你眼睛是怎么回事?”慕云峥问,他这时觉得小木头根本不像是智力低下的样子。
“一个姐姐,我喜欢,给我装上的。”小木头说,“眼睛被挖掉了。”
慕云峥朝他走几步,他不做防御姿势,默默看着慕云峥蹲在了他面前,慕云峥一字一句说:“是你喜欢的姐姐给你的,还是她给你装上之后你很喜欢?”
小木头忽然捂嘴一笑。
“笑什么?”慕云峥问,“是哪个啊?”
“我喜欢。”小木头戳戳自己的眼珠子,差点没给戳掉下来。
“你为什么要听那个人的话去砍别人的头?”慕云峥问。
“他给我们米。”
“但是听六指说,你弄来的米都被上边的人家给吞了?”慕云峥又问,“住在上边的人是谁?”
“你们是衙门来的?”小木头指指慕云峥的鼻子。
慕云峥点头。
“你们是来抓他的?”小木头露出一个有些可怖的微笑,一对青绿色的眼珠快裂出来。
慕云峥后退半步。
“你怕我。”小木头语气变得有些嘶哑,“没人会怕一个瞎子。”
“不是。”慕云峥解释,“只是你的眼睛有点特殊。”
小木头朝慕云峥挥拳头,慕云峥躲的时候被身后的张政屿拉了一下,张政屿拍开小木头的手,说:“人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没有么。”
看小木头的神情,像被张政屿这句话震住了,小小的拳头打在土墙上,打了大概十几下之后,才害怕的说:“我害怕他,你们快把他抓走。”
“他是谁?”慕云峥问。
“他就是他啊!”小木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盯着张政屿看,“你没被烧死。”
“你烧的月老庙?”慕云峥向前一步,跟张政屿并肩站在一起。
“他看见我了月老庙。”小木头说话不是颠倒就是语气停顿不对。
慕云峥看向张政屿,张政屿摇摇头。
“我知道了!”慕云峥说,“六指偷我东西的那天,是他带你去的月老庙吧,不过现在六指可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只有你好像还不太清楚。”
“你们走吧。”小木头唰的站起来,为他们打开门,低声说,“去抓他。”
“我们现在是来抓你的。”慕云峥皱着眉说。
“不抓他,要抓我。”小木头握紧了拳头。
“他是谁?”张政屿站到慕云峥身前来。
“他就是他啊!”小木头癫狂起来,一边撞脑袋,一边去扣眼珠子,他的突然崩溃就像是天空忽然下起暴雨。
张政屿按住他的手,他给了张政屿一爪子,张政屿手背上又多一道印子。
慕云峥说:“他情绪不稳当,还是先不要说这个。”
张政屿想了想,问:“给你米的人,一般在哪里出现?”
“田野。”小木头仰起脸,仿佛对自己的回答很有信心,慕云峥看见他的眼珠子发着奇幻的光彩,慕云峥猜想,这眼珠子在凡界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张政屿轻声问。
“黑色!”小木头说,“黑色。”
“他用黑布蒙住脸了吗?”张政屿慢慢把他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没有。”小木头嘿嘿笑了两声,“他说我是笨蛋。”
“他以为你是笨蛋,不会记得他的脸?”慕云峥低声说,“那他在你看来,长什么样子?”
小木头摇摇头。
默了片刻,张政屿俯身问,“我长什么样?”
“高鼻子。”小木头回。
慕云峥像是悟了,问:“给你米的人长什么样?”
“衙门!”
慕云峥跟张政屿对视一眼,慕云峥对于小木头说的这两个字,感到阵阵阴森与心寒。
张政屿又问一遍,小木头依旧说:“衙门。”
慕云峥把张政屿拉到一边来,说:“我之前说过那个看起来是想套我们话的差役不对劲,会不会就是他?”
张政屿思索着,不作声。
慕云峥头一偏,又说:“如果真是他的话,他喜欢何小姐,县老爷不同意,所以他才要这么做,但他看起来是比较精明的,我感觉怎么着也应该是个精明中透着愚蠢的人,我去!不会是县老爷演了场戏给我们看吧?”
“如果真是衙门的人。”张政屿说,“那有可能今天跟着我们来的人之中,就有卧底。”
“那卧底就是那个想套我们话的差役没错了。”
在他们两个说得起劲的时候,小木头已在角落磨起了刀,那不是刀,看起来有点像琉璃,是刀还好,一刀砍下去毙命,但被这个砍脑袋的话,还能好几刀才能砍掉。
“你别冲动。”慕云峥说。
小木头抬脸将他们一看,又埋下头去,从水盆里挖了点水洒到所谓的刀片上磨起来,他低声说:“坏人是要被砍头的,你们跟他们一样,都是坏人。”
“这话是指使你的人跟你说的吧?”慕云峥眼光寻着这屋子里有没有可以用来抵抗的东西,“我们怎么就坏了?”
“你们不去抓他,就是坏。”
小木头磨刀的声音就像是在啃食人的神经,他看起来是个不成熟的少年没错,但他时不时也透露出一种成年人做事的老派,比如磨刀,他望过来,手停了。
张政屿忽然说:“他是你爹?”
小木头眼一瞪,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慕云峥说:“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他想拖着小木头,不让他一门心思想砍人,于是又说:“张政屿,他会不会没有爹娘,是个孤儿?”
“娘?”小木头问慕云峥,“你们见到我娘了?”眼神含有期盼。
慕云峥只好先点头,含糊“嗯”了声。
“你们也该见到过我娘。”小木头阴阴地笑,“因为我娘就在你们身后的那间屋子里。”
慕云峥后背一僵,看向张政屿说:“就是那个你说的,最中央的,那个腐烂的脑袋?”
此时张政屿快速走到慕云峥身边,慕云峥看见他的手在背后握着一根木棒。
小木头一个人笑了片刻,神情痴痴傻傻的,看起来像精神不正常,张政屿猜想他现在肯定很痛苦,以往那些可怕的记忆突然涌现,跟他现在所记得的事情进行了交叠。
小木头握着刀片,刀片像一片巨大的叶子,刀尖不锋利,但被磨得发光发亮,有了癫狂的他做背景,这场景十分骇人。
他一直锤自己的脑袋,好像头要爆炸了,他的眼珠子动来动去,滑来滑去,一张脸像鬼一样可怖。
“砍死你!”他忽然挥着刀扑来。
张政屿跟慕云峥的身手在这狭窄的屋子里还算是快,但木棍却撑不了多久,打一次,就弱一分,土墙受到他们的影响,开始碎了。
慕云峥说:“踢倒他,我有绳子。”
“砍死你!”小木头再次扑了上来。
张政屿用木棍跟他的刀交手,抵挡住他的刀,趁他眨眼调整眼珠子的时候,慕云峥一脚踢去,令他摔倒,而张政屿迅速上前,扭了下他的手腕,刀片落地,慕云峥的心也跟着落地了。
看来小木头是在背后,或者是迷晕别人之后再进行攻击的,否则就靠他的瘦小,他根本不可能正面打过谁。
慕云峥跟张政屿一起把小木头绑了起来。
被绑住的小木头剧烈挣扎,一直嘶吼,他的声音好像能把这地道的土给全部震碎,他瞪着大眼睛,眼珠子清澈,但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浑浊,像是得了失心疯。
张政屿出手,盖住了小木头的眼睛,他身子像鱼一样腾空几下,随后没了声息。
慕云峥握过张政屿的手,看见小木头闭上眼昏了过去。
“应该是饿晕过去了。”张政屿低声说,嗓音里带着一种涩涩的喑哑。
“他找来的一袋子饭,叫六指带出去了。”慕云峥说,“这里肯定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孩子,或许都是有残缺,被抛弃的。”
这时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迈入他们的神经,慕云峥握紧了张政屿的手指,极小声的说:“可能是六指回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政屿飞快地说:“把小木头放到那间屋子去,然后把小木头娘的脑袋抱出来。”
慕云峥神色一僵:“我?要不我们一起去?”
“嗯。”张政屿抱起了小木头。
等六指推开门,张政屿已抱着腐烂发臭的脑袋走了出来,他走到慕云峥身边,慕云峥肚子一弯,差点儿吐出来。
“你们干什么?”六指大声说,“放下!这可是小木头最宝贵的东西!”
慕云峥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张政屿看着六指不说话,六指问:“小木头走了?他就这样放你们在这里?”
“你现在蒙上眼睛,放我们出去,不然的话,我就把它踩扁。”张政屿做势要把脑袋放到脚边去。
“踩成碎末。”慕云峥加了句,他看见张政屿是小心翼翼拿着那个脑袋,不想被看出破绽的他挨了挨张政屿,挡住了张政屿的手。
六指心里有些慌张,不能让他们把小木头最宝贵的东西给毁了,他昂起头,取笑道:“就算我放你们走了,就算我蒙上眼睛,不看你们的动向,你们也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挖洞十分快,很快就能找到你们。”
“老鼠人。”慕云峥也嘲笑他。
张政屿看了慕云峥一眼,慕云峥把事先准备好的布块跟绳子亮了出来。
“你最好乖乖配合。”慕云峥慢慢朝六指走来,说,“不然这脑袋可就被毁了。”说完侧侧身子,让他看那颗被放在脚边的头。
六指闭上眼,任由慕云峥给他蒙上布块,又用绳子圈了好几道。
他不知道他被蒙眼睛的时候,张政屿端着脑袋回到了那间屋子,将之放回原位之后,又把小木头给抱了出来。
经过六指身边的时候,六指忽然出声:“等等,有股奇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