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家醒过来的时候,李若琳依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原本方知微已经教人给她收拾好了客房,方如惜却不肯依,一定要李若琳同她一起睡。李若琳对自己的睡相并不自信,可又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
但直到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时她都内心忐忑。没想到这一觉睡得异常沉。天光大亮时她依旧不满足,翻了个身继续睡,再一睁眼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门外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二小姐,我把饭菜给你放在外头了。”
她在家时也行二。一瞬间她还恍惚以为这人是在喊她,下意识就想应一声,可睁眼瞧见床上的绣花幔子,又觉出不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她这是在方家。旁边已经空空如也,也不知道方如惜是几时起的床。
李若琳半梦半醒地坐起身,觉得脚上一片轻松,却还是不自觉地犯傻,半信半疑地去摸两脚之间,直到摸了个空时才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
这对最近的她而言实在是很难得。轻松、温暖、舒适、自由,如此种种,很难叫她不愉悦。她带着笑掀开了帘子,正对上另外一张如花的笑脸。
“姐姐你醒啦”,方如惜正从外头将那餐盘拿进来,见她醒了笑着歪了歪头,动作轻巧地像一只蝴蝶,“快洗洗来吃午饭,一定饿坏了吧。”
她不说李若琳还不觉得,她一开口李若琳还真觉得饥肠辘辘。饭菜香气扑鼻,样式也颇多,看着比从前好了不止一心半点。
只是一想到她一觉睡到大中午,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站起身去帮方如惜:“我来吧。”
“你是客,哪里有让你来的道理?”方如惜笑笑,“你快去洗漱吧,不然饭菜要凉了。哥哥今日特意让周妈妈多做了几个菜呢。”
听她这样说,李若琳也不再客气。她快速洗漱完,坐在方如惜对面就大快朵颐起来。
这些天饥一顿饱一顿,她深感食物可贵,从前那些细嚼慢咽的斯文规矩早已经被她抛之脑后,狼吞虎咽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不好意思,抬眼一看方如惜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见她停下动作还很热心地给她夹菜:“好吃吗?姐姐你尝尝这个。”
她费劲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见方如惜面前的盘子干干净净,疑惑道:“你不吃吗?”
“吃啊。”方如惜夹了两筷子菜咽了下去,见李若琳依旧一脸担忧便同她解释:“我平常也吃不了多少,胃口一直不大好,这些就够了。”
“吃多了要难受的。”她说罢就又夹了一筷子菜到李若琳碗里,笑得依旧灿烂:“姐姐不用管我,你只管吃就是了。”
“你哥哥没给你请过大夫吗?”她昨夜没细看,今日起床才发现这屋内一草一纸皆非凡品,琴案、巾架、妆台、高烛台、四大件木柜一应俱全,比之从前她在相府时的闺房也不逊色,足见方知微对这个妹妹的用心。
既然用心,那便没理由忘了最要紧的事情,反倒专注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夫没有我没看过的。”方如惜提起来也有几分惆怅,“都说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只能调养不能痊愈。可各式汤药吃了进去,也不见有什么作用,可见我这病是好不了的。”
“不过你看,我这不也好好的。虽然艰难,但不是也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了。说不定我这样病病歪歪的反倒比那些健健康康的还长寿呢。”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全然没有半点做伪的悲观。李若琳也觉得她这样的话很有力量,动容地点点头,又添了一筷子菜,“说得对,好好活。”
她二人吃过饭后无事可做,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这方宅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住,一应杂事都是方知微叫人定期打理。方如惜身子不好吹不得风,方知微干脆就不叫她出去了。难得李若琳和她为伴,小姑娘兴奋异常,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气儿,李若琳旁听了半晌,连他家家底都探出来了。
关于方知微身世的传言她听过不少,这会儿方如惜的话倒成了佐证。她昨日里已经亲眼见识过这满院里的富贵堂皇和昨日他出手时的财大气粗,方如惜又说他身无依傍全靠自己,李若琳对他又多了几分钦佩。
她从前没大吃过苦,也不知柴米贵,可到了如今,她反倒有了一种和方知微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怪不得当日她娘唯一的遗言是要叫她活下去,原来好好活是这样的不容易。
她轻轻叹了口气,忽而想起今日还未见方知微,忙问方如惜:“怎么不见你哥哥?”
“出去了呗。”方如惜一脸习以为常,“他白日里大多都不在家,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
想想也是,这偌大家业要挣,昨日事恐怕也还要善后。李若琳本是要问他一句为何改变心意救她出来,这么一想反而为自己日后发起愁来。
李家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二百多口人悉数斩首流放自戕,唯一还能与她有几分联系的,还是她不知下落的同胞哥哥。
看到方如惜的哥哥这样好,她也忍不住眼眶发酸地想起了李若珩。
如今边关交战,充军也不过就是离州、泌州、衢州三府,横竖她余生也不要事可做,不如就去寻他。
可怎么去呢?她现在身无分文,连身上的衣裙罗袜披风都是方如惜所赠,总不能靠乞讨走到千里之外吧。
她愁得一个劲儿揪头发,也忘了答方如惜的话。还是方如惜觉得她脸色不对,怯生生地问她道:“姐姐,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哥哥一直不在家,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不容易盼到你来了,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她越想越失落,似乎离别已经近在眼前,说到最后甚至还带了哭腔。
李若琳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哄道:“没有的事,我现在还能去哪呢?你别瞎想,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说罢便想起来方如惜从前说她要学琴之事,忙指了指琴案,“你不是说想学琴吗?我先弹给你听?”
她身体这样弱,可见方知微不让她学这些也有几分道理,遂不敢教她,只是暗暗决定要哄她开心。
可手指重又抚上琴弦时,她心中升起了一种亲切感,不像是弹琴,倒像是见到了一个久别重缝的老朋友。从前学的时候她连连叫苦,始终不动自己遭这个罪学这劳什子是为了什么。但到了今天,她没了焚香弹琴的条件,反而觉出这点音乐的可贵。
人活着还是要心怀希望,哪怕就是为了这点美好。
她内心感慨万千,本是为了哄方如惜高兴才百般卖力,没成想到了最后自己也投入进去,再一抬眼时方如惜已是满面热泪,她更觉心中大恸,忍不住也跟着落下泪来。
这样一来,时间反而过得飞快。
她本想着要等方知微回来后同他谈谈,没想到一直到天黑也未见方知微的身影。方如惜熬不得夜,为了迁就她,她也早早上了床。
屋内熄了灯一片漆黑,方如惜睡不安慰,她只好轻轻拍了拍方如惜哄她,哄着哄着又想起白日里所想的许多事,愈发觉得睡不着了。
但不知怎的,她虽是意识清醒,身体却越来越沉,总觉得这屋中较之前有何处不对,可真要她说她又说不出,只是隐隐觉得这屋内花香从四面八方而来慢慢像中间汇聚。
方如惜怕冷,故而这屋内炭火烧得格外旺。她遥遥看着远处案头上插瓶的梅花,猜想是不是这热气催动使得花香格外浓郁,想着想着意识也跟着昏沉起来,眼皮也一点点发沉,闭上的刹那就已经陷入了昏沉。
再醒过来时伸手不见五指,李若琳原本以为是天还没亮,可又觉得自己睡了许久,似乎有何处不对。她伸手去探旁边的方如惜,却一下摸了个空。
这下她完完全全清醒了,立时翻起来,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同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如惜?如惜?”她小声喊了几句,待到视线慢慢适应黑暗时起身去看。
屋内空空如也,一室家具摆件全部不见了,只角落边放着桌椅,桌上似有油灯立在上头,却一丝光亮也无。更要紧的是,这屋内并不见方如惜的身影。
李若琳心里一紧,又忙告诉自己不能慌。
她回忆起睡前那阵不同寻常的花香,又见自己在不知不觉见换了天地,显见是招了暗算。她仇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一个,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谢渺动的手。
可若是谢渺要捉她回去,又何苦牵连无辜的人呢?
难道方知微没有将此事摆平?她越想越乱,忽又怀疑起是不是方知微得罪了什么人让人家趁他不在寻了仇?
可不管怎样,眼前都不是追究幕后黑手的好时候,还是先寻得方如惜下落再想想如何脱身比较好。经过这么多事,李若琳也比从前有了条理。她环顾四周,见天光虽然能隐约透进来,却并不像是有门的样子,倒更像是个密室。
她站起身抚上墙壁,一块一块去摸那墙砖,想判断屋内空气是从何处流通的。
敲着敲着,她忽觉手下触感不对,心内大喜,赶忙冲着那块砖按了下去。可她等了半晌却无事发生,屋内也并未如她预想那般出现暗门或者通道之类的脱身之处。
难道是猜错了?不应该啊?李若琳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又不死心地顺着四周敲了敲。
身后突然传来“咔嗒”一声,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发的动静。李若琳赶忙回头,只见身后墙砖有几块从高处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而那墙砖原先所在之处出现了一扇窗。
那窗比她身高高几寸,外头依旧是漆黑一片,李若琳慌忙跑过去,踮着脚去将它推开,竭力去看另外一头的状况。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心就凉了半边。
那头房间的格局和她这头别无二致,房间布局一模一样,就连那油灯都像是被复刻似的放在对应的位置上,密室之外竟然还是个密室。
最要紧的是,方如惜躺在角落的床榻上,呼吸微弱,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