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让老荣晁七久等,第三日谢官人便上门,称何首乌是主家急要的,日后有此等品相的参茸尽管送来,主家悉数吃进。只是这五百两的要价,属实高了。
老荣与晁七对视一眼,客气道:“既要与小号做生意,不知能否谒拜主家?这何首乌我们带上,权做见面礼。”
谢官人见老荣通透,高兴道:“此事不难,我来安排便是,只是主家不想张扬,你二人等我消息。”
又几日,谢官人亲自引老荣晁七神神秘秘从后门入府,见了一位姓聂的衙推,聂衙推托大,只说一应事务自己便可决断,日后还是由谢官人通传消息便是。老荣满脸堆笑,“竟不知谢官人是节度使大人府上的人,今日有幸得见衙推,未来得及备下厚礼,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晁七抬手奉上一叠汇票,聂衙推初还推脱一番,随即便满意收下,递给老荣一块腰牌道:“你们手里的货有极金贵的,直接送与我处,不要假手旁人,尤其是何首乌,届时拿这腰牌通传即可。”
老荣喜出望外,有了这腰牌等同于有了出入节度使府的通牒,忙连连称谢。
那观音法相只能摆在佛堂或内寝,如此,查起来便容易多了。
菀之几日未曾出门,是夜聚齐后与老荣晁七说道:“此地事行顺利,我留在这也没什么助益,不如早回昊都打点下一步。你们这里探知了法相所在,便传讯给我们,切勿贸然动手。”,转而对袁起说道:“此行大哥不曾出面,也好,便交给老荣晁七,我们一起回昊都。”
次日城门一开,菀之便与袁起出了城,若快马加鞭,许能在城门落锁之前赶到昊都。
袁起跟在菀之半个身位之后,见她一路纵马没缓下来的意思,着紧催近了两步,笑道:“你这马骑得越发熟练了。”,菀之方勒了勒缰绳,缓道:“当日往莽山去的路上我就发誓,日后定不做你们的累赘。”,袁起听了,小声嘀咕一句,菀之耳边都是破风的声音,没听清,问道:“什么?”,袁起摇摇头,“走吧,晚了城门落锁还要借宿一夜。”
未及申时末便到了昊都外城,哪知城门已然紧闭,袁起上前打听,城门卒说今日公主启程,尚郡内外城严禁出入。菀之心道,连日来忙米粮生意,又搭上常大娘子的关系,竟久未顾及赵娥仙一处,如此甚好,她离开之后百里行从便自由些。
只是她此一行,盘亘数月,到底意欲何为,人虽走了,身后是否留了眼线?菀之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袁起以为她为了不能进城心烦,宽慰道:“芸娘与阿晴一贯歇得早,此时进城反扰了他们歇息,不如明日一早回家的好。”
不知不觉,袁起已经习惯称小院为“家”,虽然院子里的人除了菀之与晴问之外全无亲缘,却属实是匪夷所思的一家人。
因临时封城,此刻昊都城外不多的几家驿馆客栈挤满了行脚商客和往来探亲的人,伙计一脸歉意,“二位,今日住店客人暴增,招待不周,您若不嫌弃,通铺将就将就?”,袁起转身要走,菀之一把拉住他,“没那么多讲究,应付一宿罢了。”
伙计顾不上引路,指了指后院,“烦请您二位自寻着去吧,小人实在走不开,您见谅,多包涵。”,袁起拿了号牌,低声说道:“通铺男女混住,你真的不介意?”,菀之抿抿嘴,“底舱里还跟蛇虫鼠蚁一起住呢,人倒怕起来不成?”,袁起也笑了,“做军卒的时候便是住通铺,常日里那个味道,呃……,不说了免得你恶心。”
通铺日常多是货行脚夫或不大出门的农户人家住,今日客栈爆满,客人倒有些衣衫整洁彬彬有礼的人家,袁起不易察觉地松口气。菀之虽素妆简服,到底难掩容貌端丽,甫一入内便有些目光黏在她身上。袁起犹豫再三,牵起她一只手握在掌心,将她往自己身后扯了扯。菀之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似抱住个柱子一般,乖觉地将半个身子藏在他身后。
跨过地上堆积的重重行李货物,袁起见通铺上左右各躺的是女眷,而容出的地方只够两个人侧身合卧,便松开菀之的手,“你睡下吧,我在你脚下这处靠着,有事你踢踢铺面我便知道了。”,见菀之不吭声,又补了一句,“我值夜惯了,一宿很快就过去。”
入夜鼾声此起彼伏,袁起亦不敢睡沉,只迷迷糊糊靠着半截墙上,另绷着一根弦关注着屋里的动静。突然铺上窸窸窣窣有动静,随后菀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唤了一声,“大哥”,袁起觉得她散开的碎发有那么一缕拂到自己脸上,没有回头,闷闷应了一声,“嗯。”,菀之没再说话,不多时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袁起觉得脸上痒,却没有拂开那缕头发,就那么痒着,忍着,醒着。
老荣与晁七在朝燕府办事,金错里里外外一人打点,有些忙不过来,将谷河也调到铺子上帮手。谷河沉默寡言,当差办事是把好手,让他招呼生意便有些为难了,见菀之袁起回来,似见了救星一般,“娘子,东家,你们回来了!”
菀之匆匆看了些岭南郡传回来的简讯,袁起对着金错谷河稍做交代,二人便赶回小院。老荣的信鸽比他们先到一步,芸娘已经知道二人今日进城,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们,晴问有些嘴馋,围着芸娘东吃一口点心,西夹一块烧肉,已经快吃饱了。
百里比日前精神好些,许是赵娥仙离开的消息令他心头大石一松,席间也能对着晴问玩笑几句。
菀之趁大家兴致好,提出酝酿已久的想法,“老荣他们在朝燕府以药行容家的名义行事,我想芸娘去帮手打理一间医馆,作长久打算。”,席面一下冷落了下来,芸娘先反应过来,比划着“问”道:“不在这里开医馆吗?要去朝燕府?”
菀之点点头,“是,咱们从岭南郡收的粮,昊都一地吃不下,而朝燕府缺粮,不过一两日的脚程,价钱几乎翻倍。普通行商自是不能越郡贩粮,但是我们这次搭上了节度使府上,想是可以做得这巧宗儿生意。届时不过分些利给大人们罢了。”,又接着道:“医馆开在那里,今后我们铺子的人上上下下,有个落脚的地方。”
转而对芸娘道:“朝燕府不比昊都安宁富裕,多得是缺医少药之人,医馆可不计获利,多行善事,你说可好?”,芸娘拿出随身的记簿写道:“行善好。”,眼神有些犹豫,看了看晴问。不待菀之出言,晴问扑进芸娘怀里,搂着她腰道:“我要与芸娘一同去。”
菀之沉吟片刻,摸了摸晴问额发道:“你若愿意一道去,让金错跟着你们。”,转而对袁起道:“金错走之后,让谷河来照看小院。铺子面上的人,托赖大哥选些妥当的人手,分三路,一路在昊都听使唤,一路跑岭南郡运粮,一路去贡安,打通当地粮路,待这路生意稳妥了,再谋北上。”
袁起苦笑道:“你当我是典军校尉呢,这三路,少说需得五十人,漫说日后再图北上。”
半晌没出声的百里道:“北上做什么?”,菀之嗔怪地看他一眼,“燕都在北,咱们的买卖盘大了,自然是要做到京城去,天子脚下,遍地黄金。”,百里脸色有些难看,没再言语。
菀之继续对袁起说道:“便是要大哥使些手段,按典军的路数招人,务必强健忠勇,机敏灵活。”,顿了顿,举起一只手道:“我出高出市面上五成的酬劳。”,一如当日在昌平郡与袁起讨价还价。
夜里菀之扣了扣百里的房门,“我能进来吗?”,没有回应,菀之试探着推了推门,“我进来了?”,门悄无声息滑开,屋内没有掌灯。
菀之心下奇怪,以为百里不在,待回身却发现一个人影坐在案几旁,吓得几乎大叫起来,细看却是百里的身形,抚着心口嗔道:“夜里也不掌灯,黑蒙蒙一个人坐着,是要吓死谁?”,说罢去拿火石,百里却拦道:“别,别动。”
菀之愣住,“谁惹你不高兴了吗,还是生我的气了?”,百里自顾说道:“你不觉得黑夜里更好吗?明晃晃的我不喜欢。”,菀之便没点灯,坐到他身边道:“你是怪我没与你商量,便要芸娘去贡安?”,百里摇摇头,又点点头,“好不容易像个家,又要散了。”,菀之揽住他肩膀,哄道:“谁说散了,贡安不过两日脚程,年节下的人便都回来,你若不放心,亦可自己去探望她们。”
百里反手抱住她,一阵药草的清苦气息将她裹住,他似承诺又如请求一般喃喃道:“我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