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坠青云 第15章 你不要命了？！

菀之瞪大了眼睛，问道：“他不是你寻来的吗，如何又疑心他身份？”，百里道：“我与市井并不熟稔，这人是马市上一个胡商转介的，说是在京都名声很大十分可靠。此前我只见过他一次，可今日……”

“今日如何？”

百里举起手指了指指腹处：“他这里都是硬茧，是常年使弓箭的人才会有的，一个京都不良使，哪里需要常年使弓箭？”

菀之不解：“就不能他此前行武，如今做了不良使吗？”

百里摇头：“不良使是贱行，多数泼皮无赖借熟悉地头方便打探消息才会去做。”，说罢用下巴指了指袁起，“这样好的身手，便是退了伍，也有的是营生可做，不必入这行。”，菀之皱皱眉道：“除了怀疑他并非不良使却来冒充，你可还发现其他疑点？”，百里思忖片刻道：“那倒没有。”

菀之当机立断：“眼下时机是最宝贵的，既然已经上了路，便见招拆招吧，我们小心些便是。若他不怀好意，当下拆穿反而危险。”

百里点点头：“是这个道理。还是抓紧赶路，我们最多有今夜加明日半日的时间。”

当下三人勒紧马缰，放慢脚步，小心尽量远离黑暗中的村落。百里见菀之有些杯弓蛇影，便扯些闲话：“你腰里系的什么？一路顶在我身上。”，菀之笑道：“你早前不是问我怎么带了个食盒？就是为了带它出宫。”，顿了顿，闷闷道：“是两年前我阿弟从昊都带走的国君私印。”，百里接道：“那怎会……”，旋即明白过来，按了按她肩膀道：“望帝春心托杜鹃，他会在泉下保佑你的。”

菀之抚着腰间的印玺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她裹着浓重的鼻音问道：“我要去昊都寻个故人，你若还没想好，不若考虑跟我一起去昊都。”

百里喃喃道：“虞都内宗姓都已迁至燕北，我确是没什么牵挂的人。你去昊都又是要寻什么人呢？我听说当初原氏……”，后半句话没说下去。

菀之道：“现下还不能说，你若决定与我一路，时机合适我便告诉你。”

百里笑笑：“让我想想。”

两人轻声低语间远离了村落，袁起提醒道：“放马，快鞭，天快亮了。”

奔至渡口的时候，远处天色已开始泛白，菀之和百里所乘的马身上汗淋滴答，口里不住喷着粗气，袁起拍了拍它的头：“真是匹好马。”

袁起从他的行囊中拎出一双靴子递给菀之：“换上。”

菀之不解，看了看百里，百里说道：“硬靴好走山路，这双是男人尺码，也算虚虚实实。”

袁起接道：“没人知道我们是三人出行，若有人见到三对脚印，一时也想不到是你们走了这条路。”

三人整好行装，将马栓在渡口，又在岸堤上踩了些杂乱的脚印，便往莽山方向走去。

见菀之捂着小腹，袁起大剌剌地从行囊中抽出一块胡饼递给她：“饿坏了吧，吃吧。”，又递给百里一块。菀之接过笑道：“多谢。”，他豪爽地摆摆手：“你家郎君价钱给的十足，这点东西可算不得什么。”

菀之脱口：“我们……”，百里扯了扯她衣袖，向她轻轻摇头示意，菀之明白，便不做声了。

那袁起话却多起来：“看你们这架势，是家里不同意婚事，便偷跑出来的吧？”，说罢自顾道：“人家私奔都多带些金银细软，你们倒好，两手空空就出来了。”

听闻他提及财物，菀之有些警觉，便道：“郎君误会了，不过我们此行，确实没带什么细软。”

袁起摆摆手：“行啦，我只送你们到昌平郡，旁的不管，是私奔也好拐带也罢，不良使收了钱只管把事做完。”，说罢自顾哼着小曲在前面开路。

菀之没想到山路如此难走，只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跟不上袁起和百里的步伐，靠在一棵树墩上大口喘着粗气。百里试了试她额头温度，向袁起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可还有好走些的路？”

袁起皱眉道：“不能走现成的路，若被人察觉告知官府，你们就走不脱了。野路是这样，走起来吃力些。”

百里抬头看看天色：“时辰尚早，不如碰碰运气吧，到辰时我们再换回野路。”，袁起不置可否：“你定，眼下说好，若是被人发现，我先要自顾逃命。”，看了看菀之又说道：“然后才好想救你们的办法。”

菀之望着百里歉然道：“拖累你了。”，百里扶起她：“说好了一起到昌平的，你能走，我就不食言。”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袁起见菀之实在体力不支，对百里说道：“寻个稳妥的地方歇息吧，顶着大日头走不划算，不若趁日落凉爽些再动身。追你们的人想是也料不到你们如此反其道行事。”

百里点点头，拖着菀之往密林深处走去。菀之觉得下腹冲出一股热流，接着一阵剧痛袭来，她忍不住短促地惊叫了一声。百里反身问：“怎么了？”，袁起也冲过来：“碰到蛇了？”

菀之摇摇头：“许是脚上磨了泡出来，碰到了。”

找了一处略平坦的地方，百里让菀之靠着树干歇息，自己去拾些柴准备生火，被袁起拦住：“此地尚未深入莽山，烟柱冲天远远即可望见，会引来人的。”，百里一惊：“吃冷食倒不打紧，可若晚上也不能生火，岂不是要硬熬夜寒？”，袁起挑挑眉毛：“你以为呢？熬着吧，最多两夜，就能到昌平。”

百里担忧地看着菀之：“我倒是不打紧，她……”，袁起看笑话一般：“靠在一起，可以取暖。”

本以为百里会恼羞成怒，谁知他面色凝重，走到菀之身边，给她围上仅有的铺盖，说道：“裹好，你一定不能发热，走不出林子，我们都得死。”

菀之虚弱地笑笑：“放心，我说了死也要死在昊都。”，她心里其实有个疑问，为什么不丢下她自己走，以百里和袁起的脚程，怕是明日一早就可以到昌平了。但她不敢问，只乖乖地照做百里让她所做的一切。

迷迷糊糊间，百里推了推菀之：“醒醒，该走了。”，菀之忙起身，许是起得太猛，一时没站稳又跌坐了下去。百里又试了试她额头，拉起她手腕捏住经脉。

旋即不敢相信似的，他粗暴地拉住菀之，令她坐稳放平手腕，再搭住她脉象，片刻才瞪圆了眼睛盯住菀之。

菀之被看得毛骨悚然，只好缓缓点了点头。

一旁袁起看得糊涂，直催二人：“原姑娘，郎君，该动身了。”

百里别过头冷冷道：“我二人还有些话要说，稍等片刻。”，袁起不耐烦嘀咕了一句，走到一旁去。

百里转而对菀之低吼：“你还瞒着我？知不知道会要命的！”

菀之赧然道：“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当时已经没机会给你传信了。”，见百里不语，她急切道：“况且这与出逃也没有关系，到了昌平郡，我自会想办法落胎。”

百里手抖了一下：“你没打算……”

菀之抢白道：“是赵斯勉的，我怎会留下！”

百里有些不忍：“已经三个多月了，此时落胎对母体损伤甚大。”

菀之漠然道：“我没得选，只能等到出了宫才想办法。他让宫人偷换了避子汤，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否则他若起疑将我关到别处去，我就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百里将她扶起：“别说这么多了，赶到昌平郡再想办法。”

菀之方软道：“我并非有意瞒你，我发誓。”

百里将她手打开：“发誓做什么，你说得对，这跟出逃没有关系。”

袁起在远处嚷道：“快着些，太阳要落山了，没了日头路更难走。”

一路上百里挽着菀之的手，脚下越发小心。菀之有些想哭，她很想问百里为何不丢下她自己先走。当务之急是赶到昌平，未免自己胡思乱想，菀之没话找话说道：“我一直没明白，那琴谱怎么就变成何姓乐师抄的，你又如何开脱得了的？”

百里边走边道：“给你的信一开始便是模仿他的笔迹写的。他本是晋国鸿胪寺少卿，出身清贵世家，燕灭晋后与宗室一起掳至燕都被赵娥仙看上，入了公主府。不知作何想，这人时常炫耀自己世家出身，常将何字藏于行书中，我便连他藏字的习惯一并仿了。后来果然牵连到他身上去，连分辨的机会也没有就用了大刑。”

说罢他叹口气：“赵娥仙亦心知未必是他作怪，但为了给赵斯勉一个交代，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可，反正人命一条对她来说不过就是蝼蚁一只。”

菀之想起赵娥仙当日天真娇憨的神情，犹觉不寒而栗。百里望着菀之道：“我无心害他性命，但若非要有人死，宁可是他好过是我。”

菀之点点头，这一路以血腥计谋开头，也会以血腥计谋开路。此刻百里挽着她的手又温暖又宽厚，但她不知若有一日百里别无选择之时，会否毫不犹豫将自己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