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代典型大龄剩女,对外宣称不婚主义,实则天生无法对男人产生兴趣。
更巧的是,我还是被男人视若洪水猛兽的“女博士”。
最近,我一边应付着催婚到快要癫狂的爸妈,一边忙着搬家。
下学期我要到另一个校区去任教,另一个校区几乎是靠近郊区,而我现在的房子到那里所需要的通勤时间将近两个小时。
所以我要搬去学校附近给老师预留的公寓。
看这小区的构造大概是跟我母亲诞生于同一个年代。
昏黄的顶灯也无法完全照亮粉刷过的走道,好在这小区里只有教职工。
不然我大概每天都会担心居住的安全问题。
最值得庆幸的是徐老师会搬到我对门,有个体育老师在隔壁还是会让人更安心。
小区外面不远处就是一片好像城中村的建筑群,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五彩斑斓的灯牌,吆喝不断的小摊。
摸了摸发尾有些分叉的长发,我打开手机搜索着附近的理发店。
好的,看来那些藏在巷子里的理发店还没有上架平台的想法。
我本来打算收拾好包出门,想来只是拿了几十块的现金,揣上手机便准备下楼。
临出门时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新买的防狼喷雾放进了大衣兜里。
猪脚饭、沙县小吃、幸福卤味……美丽发廊!
美丽发廊……真是好多年没见过发廊了。
我不打算继续深入小巷,逐渐被夜幕吞噬的小巷被各色灯牌照得炫目又昏暗,跟凶案现场没什么区别。
“老板,洗剪吹需要等吗?”我拨开泛黄的透明门帘。
店里贴着上个世纪的港星海报,有我最爱的王祖贤和邱淑贞。吊顶的风扇摇摇欲坠,有两个带着口罩的女人坐在独凳上玩手机。
全店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他叼着烟,嚎着非要老板娘给他理头。
遇到这我本就萌生退意,老板娘从柜台起身拉住我的手,一边让男理发师去应付那个男人,一边指挥着其中一个女人去给我洗头。
“后面走,小心台阶。”那女人引着我往店内深入,她掀开一道帘子示意我从左边的楼梯上去,右边的楼梯口也奇怪地挂上了一道帘。
左边上去的二楼空间很窄,只得容纳两个洗头的躺椅。
天花板的灯估计也跟我一个岁数,虚弱地冒着光,衬得这深红色的墙纸更加暗淡了。
“躺下吧,小心头。”她扶着我的脑袋,轻轻地靠在颈衬上。
她带着口罩,让我无法看清她的面容,但我发现她的睫毛很密很长,一对大眼睛水灵灵的。我曾经疯狂迷恋这么一双眼,可我已经十来年没有见过她了。
她的手法很轻柔,很仔细地清理着我的每一寸头皮。
我像是一只被母猫舔舐额头的幼崽一般,困意潮水般向我袭来。
但是我不敢闭眼,这陌生的环境令我相当没有安全感。
突然一个女人的惊呼还是透过墙壁传了过来,虽然很微弱,但是在这静谧的洗头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倏然蹙紧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意味。
我有点想起身离开,即便是我现在满头泡沫。
“不用害怕。”她熟练地按摩着我的太阳穴,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像只小猫。
“我今天要小香陪我!”
“小香正给客人洗头呢!小丽你赶紧陪李哥进去!”
我躺在椅子上能够感受到一楼楼梯口的震动——有人顺着右边的楼梯上去了。
而她在听到男人说话的一瞬,手突然紧了一下。
她抓得我的头皮有些痛,我没有声张。
但我下意识的皱眉让她发现了端倪。
她连忙俯下身子冲我道歉。
我只得局促地连声说自己没事,让她别放在心上。
“你是小香对吧?”我说完这句话便想扇自己一巴掌。
我觉得我自己在亵渎那双澄澈的双眸。
她点了点头,我不敢再同她对视。
“洗头很辛苦的对吧?”我知道我的问题很愚蠢。
她没应声,只是有些麻木地点头。
“等会儿你能给我剪头吗?”我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她的犹豫一瞬间让我的心浸满难以言喻的悲伤。
一直到她仔仔细细擦干我的头发,将我的头包起时,我才听到了她迟来的一声,“好……”
她先我一步下楼,她低声地和柜台后的老板娘谈些什么。
老板娘的脸色很差,但最终还是放她过来了。
她没有让我坐在刚才那男人坐过的椅子上。
理发的围布很旧,上面还有各种药水残余的味道。
她从柜子里多拿出一张可能干净的毛巾围在我脖子上,让我不用跟围布亲密接触。
“想怎么剪呢?”
“就修短一点就行,把我分叉的头发剪掉就好。”我示意她放开手剪。
即便我看她拿剪刀那生疏的模样,我也没有任何的不满。
要是放在以前哪个理发店有这样的理发师,我一定会马上拍屁股走人。
我没有通过面前的镜子打量自己,快速地从兜里掏出现金,“三十对吧?”我盯着墙上的价目表。
老板娘笑眯眯地收下钱,让我下次再来。
还没等我走出巷子,一个人从我身后追了上来。
“钱、钱你拿着吧!”想来她一定是跑着追出来的。
我盯着她手里的钱没有动,又把目光移向她被口罩遮住的脸。
我妄图想透过口罩看清她的脸,我实在无法忽视这怪异的好奇心。
她没有躲闪我的目光,反倒是直勾勾地望向我。
我倒是莫名地心虚起来,“我来剪头发,这是应该的。”
她有些局促地埋下头,盯着自己泛灰的白鞋,“我、我剪的不好。”
我怕我再不接过钱,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滴马上要成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来。
但我没有,我按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倒是因为常年泡水显得格外粗糙,但是一双小手指节分明,纤细白皙。
“我不要你的钱。”她不知道我刚刚给的是三张十块。
我顺带着把兜里剩下的钱一起塞进她手心,“存你这里,下次我还来剪头。”
我其实想直接把钱给她,但任何人都是有自尊的。
“不用你可怜我……”她终于不再是那低声下气的样子了。
我真是卑鄙,我才是那可怜虫。
“我没有可怜你,我真的还会再来的。”我知道自己不会再踏进那个发廊。
我原以为我跟她不会再有交集,直到临近新年的一天晚上。
因为是学期末的最后一节课,我留在教室一直为同学答疑。我的学生也在跟我商量开题的事情,拖到九点多我才得以走出学校。
要是放在以往,凌晨回家我都不会发憷,但这边的治安总令我担忧。
我回家又要路过那条闪着灯牌的小巷,好像只要我不走进去,一切都与我无关。
“小香下班啦!要不要去我家坐一坐啊!”巷口卖烤串的男人吹着口哨,时不时露出自己胸口丑陋的纹身。
“王哥又在开玩笑了。”
我没想过会遇见她,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么晚经过这边。
我下意识想躲开她,一学期快要过去了,我“寄存”在她那里的钱一分也没动过。
她像是很远就发现了我,幽怨地盯着我。
她的眸子很亮很亮,像是两颗落难的星星。
“你、你好!”很难想象平时上课那个侃侃而谈的人此时此刻竟然慌张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好。”她用两个字就哽住了我。
我这个心虚的骗子只好赔笑脸,“最、最近学校的事情太繁忙了!”
“我、我在学校上课,这学期有个项目挺忙的。”我知道我的解释很荒唐很苍白。
“那你一定很累吧……”她还是戴着口罩,像那天给我洗头时那样。
“老师你下班也饿了,要去我家吃饭吗?我租的房子就在南大后面。”她提了提她手中的袋子里,里面装了一些食材。
而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是我唐突了。”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谢绝陌生人的好意,但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想看到她失落的样子。
“去我家吧,我家还有很多菜。”顺势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让她没法拒绝。
“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又是小猫似的轻声细语。
“沙发,坐!”厨房就在门口,我不会给她自行离开的机会。
我把暖气打开,给她接了一杯热水。
她只是呆呆地缩在沙发的一角,沙发甚至都没怎么陷下去。
“别拘谨,当自己家就是了。”
我习惯每天早上把一天的饭菜做好,这样即便工作到很晚,回家热一下就能吃了。
我还顺手做了一碗蔬菜鸡蛋汤,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总得喝点热乎的。
“来,洗手吃饭。”我招呼着她过来。
“吃饭还能带着口罩吃啊。”我见她握着筷子呆愣在那里。
她攥着筷子的手颤了颤,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盯着那热气腾腾的汤。
“怎么啦?没事儿,我端着碗到沙发那边吃。”我不想要她难堪。
“照片上的人是你家人吗?”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什么照片?”
“电视柜上的那个。”
顺着她的目光移去,电视柜上的那个相框即便用了十多年也还是崭新的模样。
因为我每天都会擦……
“我妹妹……”我又套用着敷衍同事的答案。
“是妹妹吗?”
她还是没有动筷,而是走到沙发跟前。
她蹲在我面前,有点儿像小时候我们家养的那只大金毛。
我匆忙地把口中的饭咽下,却发现怎么也吞不下,眼泪倒是止不住地往外淌。
“真的是妹妹吗?”
我尝到了,我的眼泪好咸好咸,嘴里的饭像被海水泡过十几年沙砾。
“不是……”
“那她是谁?”她每落下的一滴泪就好似在我心口剜下一刀。那水汪汪的眼睛盛满了委屈,豆大的泪滴顺着她的脸颊挂在她小巧的下巴上。
我想要出声,但痛苦这个庞然大物扼住了我的咽喉,我越是吞咽越是窒息。
“你……”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颊的泪,越揩越多,她只是望着我,望着我,用无声的泪水鞭笞我。
她变了,她又没变。
她早已褪去一脸的青涩,笑起来还能和照片上一样灿烂吗?
我不知道……
我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她闭上眼,只剩颤动的睫毛宣告着她的紧张。
“这道疤是怎么回事?”我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即便早已经结痂留下暗粉色的印记,可在我眼中确实鲜血淋漓。
“被人刮花了。”她的声音好轻,仿佛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要从我手中消散了似的。
她拢过我的手,吻了一下我满是泪的指尖,然后借着我的手盖住了她的双眼。
她就像毛毛一样蜷缩在沙发旁,靠在我的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