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房门同时打开,出来的两人抬眸对上。
“这么晚了,你就别回学校了。”身后的苏文瀚走出来,也注意到对面二人,看了眼李韵容,对她身边陆时延的态度还算是和蔼:“还有小陆,我待会儿吩咐人送你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季禾没办法再离开,跟在苏文瀚身边。错过陆时延擦肩而过时,脚步不甚明显地顿住……
祖孙二人的背影逐渐离开,李韵容拢了拢披肩,抬头看向这个高大的少年:“…我的话没有恶意,但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
车内外的温度受热不均,车窗玻璃被蒙上一层雾气。
斑斓的霓虹灯一闪而过,映得陆时延的神色晦暗不明。
一小时前,在那间休息室里。那位雍容的贵妇人轻易解决了他和奶奶目前的困境,甚至承诺会资助他所有的学费。
“那些债务,在我拿回我父母留下的保险金后可以解决。”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群人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不是吗?”李韵容对他十分耐心,“更何况,就算你如今成年了,你现在有把握从陆家那群吸血鬼身上拿回保险金?”
纵使没被生活善待,面前的少年依然坚韧。李韵容看着那张清俊带着少年气的脸庞,心软得厉害,于是主动宽慰他:“这笔钱我等着你以后还给我,好吗?”
抬眸对上那双眸光柔和的眼,陆时延只是问:“您为什么要帮我?”
仅仅因为师徒之情?陆时延大概是该相信的,可直觉告诉他远不止如此……
“我不是说过吗,”李韵容坐下,抬起笑容:“我很喜欢你母亲。”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心头掠过一丝失望。
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因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止住脚步,“…你能离季禾远一点吗?”
转身对视,她也察觉到这话的歧义,连忙解释道:“我的意识是——不要和她走太近,这不是一件好事。”
陆时延忽然想起刚才的晚宴,那些对季禾表现热情的人,在背地里讨论的另一番话……
他觉得有些心疼又可笑。
“您大概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远近,”挺让人难堪的一句话,陆时延说出口的时候坦荡又自然:“——是由她决定的。”
李韵容也为他的态度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失笑摇了摇头。半晌,走到他面前:
“我这样说,不是因为你们的家世阶级……季禾的感情太稀薄,你又能肯定她对你投入了多少?还是说,你确信在需要抉择的那一天,她会选择你?”
车子离开后小巷再次幽暗下来。
陆时延走至那盏被他换新的巷口灯下,长身玉立,满身光亮。
手机登时响了一下,是乔见:
【乔见:我们的互助小组换地儿了,明天来我家。】
为了提高学习效率,老陈特意成立了互助小组,为此乔见还特意把陆时延拉入伙了。
灯光倏地一晃。
陆时延收起满腔心绪,面色再看不出丝毫异样。
拐角走进巷子里,没灯照耀,该是很熟练地摸黑走回家,但今夜的黑暗,却给陆时延的心也蒙上一层如有如无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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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助七个人,三男三女。
进到别墅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个并立的女生。视线紧随着其中一道倩影,陆时延没想到她今天会出现在这儿。
“就等你了!”乔见见到他,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脖子。
挪开乔见的手,陆时延状似随意地挑了个位置坐在她身边,眼神撞上,季禾眼底的笑意甚浓。
陆时延转回头,心底泛起被她看破小心思的羞恼。
“得,我俩就不打扰你们学习了。”乔遇碰了碰季禾的胳膊,余光扫了眼她身边的陆时延,暗含深意:“我给你带了礼物,上去瞧瞧。”
季禾下一秒便看向陆时延,似乎在眼神示意自己先离开,自始至终都没主动跟他说话。
房门刚被人关上,身后传来乔遇迫不及待的审问:“你和陆时延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是说看礼物吗。”季禾懒散坐下。
见她这模样,乔遇想到楼下的少年,总觉得她的态度过于随意不放在心上。
将礼物递给她,顺势坐在她身边:“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和他走得挺近,你该不会是为了让徐知妄死心故意这么干的吧?”
不怪乔遇怀疑,而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前段时间还信誓旦旦说二人只是朋友。可刚才…两人的气氛……
季禾睨她一眼,手上漫不经心地拆礼物盒子,随口抛下一个炸弹:“走得近吗?那大概是因为你一语成谶了吧。”
乔遇点点头,旋即觉得不对劲。
一语成谶?她开始回忆自己说过什么。
一段感情的萌生or十八男高……?
不管是哪一句,信息含量都足够让她震惊。
脸上的神情从惊讶转为复杂。
季禾太了解乔遇了,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因此心情也不是很好:“我觉得不需要想太多,想多了……答案和结果反倒不尽如人意。”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乔遇听懂了她的意思。
不管她现在和陆时延该是什么关系,过程美丽就够了。思考太多,那两人就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明白她的意思后,乔遇也不再追问。
因为筹备画展,乔遇的画室最近放了不少作品。季禾进去看,估摸着时间,二人才下楼。
“除夕那晚半夜给我打电话,不是来找我,你来这儿干嘛了?”结束后,乔遇想起这事儿,终于找到机会当面问陆时延。
“我、”抬眸发现下楼的人,陆时延兀地站起来,极自然地找了个空地儿坐下。
见状,乔遇戏谑看了一眼身边的季禾。在她的细微表情中窥见了一丝类似不爽的情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清秀漂亮的女生缠上了陆时延。
季禾特意坐在了他们对面。
陆时延心里的紧张在抬头不经意瞥向季禾时,全化成了烦闷和低落。
对面的人姿态慵懒,在和周围的人聊天。其实只要她愿意,什么样的场合都能融入进去。好比现在,哪怕他有意放重了音量,她也根本不在意他和方怡宁到底在说什么。
讲义上的例题全晕成一团黑色,陆时延偷偷支着耳朵,脑子里自动播放对面的声音。
身边的方怡宁叫他好几声,他倏地站起来,眼睁睁看着季禾跟着乔见进游戏房,彻底坐不住了。
在旋转楼梯拾阶而上,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人后,季禾有意放慢了步子,直接落后了一大截。
手腕被人握住,抬头见他抿唇透着幽怨,季禾觉得莫名其妙。
怕被人看见,等人上去后,季禾任由他拉着自己,拿上包就和他离开乔家。
终究还是忍不住,陆时延率先出声:“你今天怎么在这儿?”
“乔遇回来了,正好去看她。”
季禾不会告诉他,昨晚和乔遇打电话无意中听见他回过来,起的心思。
二人无言,谁都没有提刚才的事。
季禾没有过问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是谁,他却忍不住一遍遍回忆她的态度。
越想心越沉……
昨晚李韵容的话再次响起,心间的阴霾于无形中加深。
“那个女生叫方怡宁,我刚才是在帮她讲题。”
季禾侧眸看他,想起那个女生,看他时眼神里的爱慕不遮掩。
她点头:“我知道。”
气氛陡然变化,季禾觉得陆时延今天很奇怪:
“昨晚…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沉默片刻,陆时延直勾勾盯着她,“她让我离你远一点。”
季禾笑了,明明很好看,看起来却跟她的话一样冷。
她的嗓音微讽:“那你怎么不听她的呢?”
季禾不在乎李韵容的存在,可想起她怎么进苏家的门,也觉得膈应。
李韵容是苏文瀚年轻时候的女朋友,短暂分开过几年,重逢后又被他养在了外面。季禾的外婆去世没多久,就靠着肚子嫁进了苏家。
只不过比起母亲和舅舅们的厌恶,季禾只会冷漠无视她。
陆时延没回答她的冷言冷语,只是瞧着她。
季禾被他盯得气恼侧开头,他无奈叹了口气,充满挫败:“我不会听她的,我只是觉得她有句话或许说得没错。”
“什么?”
“如果有一天需要选择,而其中一个选项恰好是我,你选择我吗?”
他的口吻太过平静,这样平静的一句话却在季禾心里掀起风浪。和一个小时前,乔遇的担心重合在一起。
她挣脱开陆时延牵着她的手,神色复杂难辨:“你呢?你会怎么选?”
‘如果’这个词已经充满了不确定性。不需要思考,季禾都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季禾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的嗓音闷闷;
“——你有得选择,我没有。”
“大小姐,我们到了。”电梯叮的响起,同行的经理看了眼大开的电梯门,恭敬的提醒声把季禾从那天下午不大愉快的聊天中拉出来。
例会在云川科技顶层的会议室举行,这是季禾拿到股份后进入公司的第一次出席。尚算轻松的氛围在她进到会议室后,瞬时微妙起来。
大家正襟危坐,眼风瞧着季禾在季明松身边的位置坐下后,紧绷因子逐渐蔓延。
对于这一切,季禾就当没看见。随手拿起桌上摆放的文件,自顾自地翻阅。
新能源的专业性名词晦涩难懂,没接触过的人几乎看不懂。
哪怕这段时间以来恶补不少,将将几页,仍看得她头疼。
季禾神情不透出丝毫端倪,心里忍不住暗骂。
季明松当她不存在,会议室里的高管又捉摸不透这位皇太女的心思,于是乎这场会倒还算安稳地结束了。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离开前,季明松不咸不淡地对她说道。
闻言,季禾将目光从跟过来上岗的季恋恋身上收回,不缓不急地前往他的办公室。
入目的暖调风格着实惊到了季禾,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很日常,和季明松的冷肃形象截然相反。
季禾没见过他的办公室,这是第一遭。她觉得,这儿倒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家。
刚落座,一份文件飞到她面前,在实木桌上砸出沉闷声响。
季禾抬眸冷淡看了他一眼。
仅仅看了个开头,就止不住蹙眉,一目十行扫视。这份文件倒没先前的难懂,但足够季禾脸色沉下去。
“怎么,想流放我啊?”
文件上的内容不是别的,是一份没签字的调职报告——
任职欧美区,美名其曰历练,恐怕她前脚刚走,季明松后脚就能耍手段把她困那儿一辈子。
“你不是很想出国吗,我给你机会。”
前半句让季禾的心尖都颤了颤,抬头和他对视,两双如出一辙的狐狸眼含着不同程度的冷漠。
季禾勾动唇角,语气嘲弄:“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让我觉得恶心。”
当年择校,季禾原本的计划是出国留学,可苏瑜音不同意她离开。现在他在这儿以施恩的口吻说出这番话,让季禾觉得恶心。
“连最起码的文件都看不懂、”他冷嘲道:“你留在这儿,当笑话吗。”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透着嫌恶。让季禾想到小时候有一次她请求季明松去学校给她开家长会时,他也是这样的语气:“让我去陪你丢脸吗。”
翻到调职报告签名页空白处,季禾冷不丁笑出声:“我还怕丢人?只有能让你不痛快就行了!”
起身将文件精准扔进垃圾桶,她歪头:“亲爱的父亲,你一定会看到我得到你想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