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心中做好打算的宋文筝没时间伤春悲秋,一大早便起床梳洗穿衣,然后遵循往例去主院请安坐冷板凳,一整套流程走下来,等她终于从主院脱身,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乱叫。
揉揉饿扁的肚子,宋文筝也没等她被各房主子选剩下才有她份的早餐,直接一甩衣袖,带着雪雁从宋家后门踏了出去。
一寸光阴一寸金,如今她十四岁,男主十三岁,离她被设计娶男主还差两年,被害死还差三年……
她必须趁着这个时间差,赶紧拥有保护自己的底气,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宋家所处的地界名叫雍城,位处北方,是一个很繁华,人流量很大的城市。
商贾云集,学子遍地。
而但凡这种繁华地界,那里头的三六九基本都分得清清楚楚。
东边贵,西边贱,不左不右放中间。
若按二十一世纪的话来讲,那雍城的东边就是富人区,家家别墅配豪车,还有仆从一大堆。
中间,那就和大城市的高档小区差不多,独门独院,门户整洁,有那银钱充裕的,院里头还能放两三个保姆忙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得上这座城市的中坚力量。
至于西边,那可就复杂了。
西边地界很大,有点类似大城市的城中村,但又不全是那种类型。
这里聚集着雍城不那么富有的本地人,家底单薄的读书人,和乡下来这儿打拼的底层人。
由于人流太大,地方太广,这片地界也就自发衍生出了一种小型差距。
靠近中间的那片宅区,虽不富裕,但尚算宽敞体面,地界越往西,那里头的住户便越穷,逼仄小巷盘根错节,附近宅子乱搭乱建,里头小屋潮湿拥挤……
那才是真正的社会底层。
宋家身为女主本家,自然是大户人家,居住在东边富人区,哪怕宋文筝是从后门溜出来的,走的不是大路,其巷子也并不逼仄,宽敞整洁,丝毫没有堕了东边富人区的美名。
七拐八绕,步履匆匆,眼看前方就要拐进闹市地界,一直跟在身后的雪雁突然拽了拽宋文筝衣服,声音呐呐;
“姑娘……咱们去集市干什么?”
“咱们手里已经没有钱了——”
雪雁是宋文筝身边大丫鬟,按理来说,她应该打理着主子月钱以及府中赏下的各样贵物,可奈何,宋文筝情况特殊,不招宋府主子待见,是以,宋文筝的月钱稀稀拉拉,仨月能有一月的都算好的,至于府中贵物,那更是缩减缩减再缩减……
所以,顶着贴身丫鬟名头的雪雁很穷,真的很穷!
宋文筝扭头,见身后雪雁脸蛋红红的窘迫样子,安抚一笑,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了最吓人的话。
“放心,我来集市不是来买东西的……”
雪雁轻呼一口气,脸上红色渐渐消退,扯唇想笑,然而宋文筝下句话就立马把她吓了一跳。
“……我是来找工做的!”
“什么——”雪雁细长的眼睛猛然睁大,满目惊愕;
“找……找工做?姑娘你要找什么工做?”
宋文筝不理解她的惊讶,理直气壮;
“当然是找能赚钱的工啊!”
“这大冷天的,宋家也不给我发月钱,也不给我发炭火,甚至就连我身上的棉袄都是去年的,你瞧袖子都短了,我若再不走出去赚点钱,那咱主仆俩可真就要冻死院里了——”
她一边说,停下的脚步也重新抬起,只脚步速度放缓了些,示意雪雁继续跟上;
“走,跟我一起见见外面的世界去,咱们一块去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买衣服,买炭火,买各种各样好吃的,再也不用日日趴在府里对他们摇尾乞怜……”
雪雁显然对这种行为不太理解,一边急急追人,一边语无伦次;
“姑娘……姑娘,这怎么可以——姑娘可是宋府大小姐,是主子,主子怎么可以出来找工,主子都是让人伺候的……”
宋文筝脚下的步伐虽未停下,但面对雪雁却有问有答,极有耐心。
“什么主子?我哪是主子,你见过我这种冬天快要冻死的主子吗?”
“可,可姑娘是宋家大小姐……”
“唉,别想那么多了,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有个屁用,还不如一件能暖身的皮裘呢。”
“不行,姑娘这样真不行,这要被家主发现了,咱俩绝对得挨家法……”
“挨就挨吧,那也比冻死强。”
“……”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对了,出去之后,可别再叫我姑娘了,记得叫姐姐,不然可真就得让别人瞧笑话了。”
“……”
离这边近的街区是雍城最繁华的街区,宽敞街道长的看不到头,没有小商小贩,两边林立的都是亮堂门铺,装修豪华,物件鲜亮,女使俊俏……
通俗点说,就是连街边被精心修剪过的枝桠都弥漫着金银之味。
宋文筝虽然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四年,可若论出门次数,那真是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不是她社恐内向,也不是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而是——她穷啊!
那时候的她又没有恢复记忆,虽有时会对这个世界涂脂抹粉的男子感到别扭,但终究逃不掉本土思想,身为大户子女,她被漠视,被嫌弃,嫡父故意,生父不理。
自卑难堪如影随形,再加上荷包瘪瘪,街面上的东西她一样也买不起……
就这种情况,她要是往街上跑的次数多,那才真是有鬼呢。
可如今——
想想上辈子天生心脏病的缠绵病榻,再想想这辈子若不拼一把的结局……
自卑什么?难堪什么?为了小命,前方刀山火海也得冲啊!!!
凭着这股劲,宋文筝拉着畏畏缩缩的雪雁,一连冲了好几个店铺,然后——
无一例外,全都被拒绝了。
前几家她应聘的是帐房先生,掌柜的嫌她年龄小,没经验,连算盘都没摸上,就被请了出去。
后面一个她应聘的是铺中卖货,就类似售货员一样的工位,这次倒不嫌她年龄小没经验了,倒开始挑她嘴巴不伶俐,并将她安置一旁,让她瞧好了其她女使有多伶俐。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一个俊俏的铺中女使脸上笑的像花似的,围着一个又黑又胖的中年男子,夸他肌肤白嫩,身材完美,特别是此时穿上她家鲜绿布料,那简直像刚参加宫宴回来的官夫郎……
宋文筝;“……”
对不起,是她将混口饭吃,想的太容易了。
连着被六家拒绝的宋文筝信心大减,垂头丧气的坐在路边花丛旁,自我怀疑。
“雪雁你说,我真的有这么差劲吗?”
一路沉默看着姑娘被拒绝的雪雁赶紧否认,并重新为姑娘树立信心;
“怎么会!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子,明明是那些掌柜要求太偏,账房要年龄大有经验的,女使要昧着良心说瞎话的。”
“真过分!她们要求这么偏,肯定没人上门应聘——”
宋文筝;“……”
她默默抬头,眼神一个个扫视周边铺子,见里面客流不断,女使殷勤,且不过一会,街面上又有几个体貌俊俏,衣着寒酸的年轻女子拐进去,观外形,百分之九十是和她一样跑去应聘的……
雪雁随着她的视线,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愤愤之言戛然而止,两主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约而同垂下了头,寒风吹过,沉默无声。
就,怪尴尬的。
两人在路边坐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丧气完的宋文筝重新抬头,不服输的又将雪雁拽了起来。
“走,咱们继续找——”
她咬牙,破釜沉舟;
“再找两家,若是还不行,咱们就跑远点,拐中区那片集市去,哼,咱们两个大女子有手有脚,我还就不信能饿死咱们——”
两人踌躇满志的重新出发,走了十分钟,先拐进一家糕点铺子面试学徒,被各种严苛规定吓跑。
然后又好不容易寻到一家正贴招工启事的,本想赶紧进去,寻个先机,但瞧瞧纸张上写的要求,再看看面前的豪华铺面,宋文筝面上显出几分犹豫,脚下步伐也踟躇起来。
本想跟着姑娘往前冲的雪雁有些愣神,探头反问;
“怎么了姑娘?咱们快进去啊,这家铺子刚把招工贴出来,这会儿肯定还没其她人和咱抢呢。”
宋文筝扭头瞅了她一眼,有些难以启齿;
“人家招的是大账房……”
“……”雪雁眨眨眼,也沉默下来。
大账房啊!
手底下管着好几个小帐房的大帐房啊!
姑娘刚刚应聘小帐房,人家都嫌姑娘年轻,没经验,那如今的大帐房,岂不是……
就在两主仆犹豫间,旁边道路上突然走过来一位三十多岁,细眉细眼,身材丰腴的女子。
那女子走过来瞄了眼招工启事,眼珠一亮,面上立马带出了几分喜意,显得慈眉善目。
然后——
宋文筝和雪雁瞪大眼,眼睁睁看着她伸手,将墙上的招工启事撕下来,塞怀里,乐颠颠迈步往里走。
宋文筝眉头一皱,没忍住;
“这位娘子——”
她开口,语气疑惑;
“你是要进去应聘账房吗?”
中年女子脚步一顿,然后缓缓扭头,眼神在宋文筝衣饰发髻上瞄了眼,面上喜意退去,有些不善;
“关你屁事!”
宋文筝;“……”
她扯唇,继续接上自己的话,一点不怂;
“既是求职,你撕人家告示干嘛!人家把招工启事贴出来,那就是欢迎各位求职,是各位——”
她重重的重复了这句话,话语平静,却自带讽意;
“若是为你量身订制,那这张告示就不会贴出来,既能贴出,那就是公平竞争,你身为求职者,凭什么撕人家告示……”
“你——”中年女子眉眼变厉,刚刚的慈眉善目彻底消失,她似有顾忌的瞧了眼身后大门,声线压低;
“个黄毛丫头,毛都没长齐呢,就敢和奶奶我争饭碗了,我告诉你,赶紧滚蛋!再找事小心我抽你——”
宋文筝眯眼瞧了她半晌,无视身后雪雁的拉扯,唇角一勾,大袖一甩,竟直接超过中年女子向里边走去,瞧其背影,还颇有几分潇洒之态。
她的语气也并没有像中年女子般特意压低,而是声线自然,清朗干净;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黄毛丫头我,今日也是要争一争这碗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