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伸过来的那张脸,宋清忽然想哭。她先是想要释放这压力,鼻尖酸涩的一刻,泪珠从右眼角滑落下来。顺着脸颊缓缓流,流到耳蜗。
只有她感觉到诧异。居然在江爱面前哭了。可是他还没发现。宋清期待他发现。至于他会作何反应,宋清只想逃避。
这次由她来种下爱情的隔阂。
“你怎么了?”江爱察觉出宋清的异常,问她明天几点的车怎么也不肯回答。
江爱继续摇晃她的两只细胳膊,“你说话啊!”
永久的沉默。宋清就这样神游,想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这个人的心意——是否有更多足够的勇气呢。她就这样盯着江爱,双目无神,目光所及是其他。
泪眼摩挲,斜上方灯光闪烁在宋清的脸,江爱终于看见那些泪。他不再絮絮叨叨,安静了下来,坐在床边一时无措。
不再是前一秒的嬉皮笑脸。
江爱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来。他谎称充电宝忘记拿了。宋清心照不宣地接受他的谎言。
“你该回去了”这是假话。他们都在欺骗自己。
床铺还遗落着那些滚烫痕迹。
宋清侧过头去,在这些痕迹中拭泪。她拒绝江爱递来的纸巾。推开江爱俯身来的关心。
江爱还是伸出手来,手掌盖在宋清的脸上,又去擦那些泪痕。
宋清讨厌别人摸她的脸。但这次她没有炸毛。
“是想起妈妈了吗?”
不说什么还好。一听这话,宋清难以自控。她从被子里起身,抓着江爱的毛衣领继续流泪。
不是,没有。
宋清是想到了外婆。更多的是想到她自己。宋清躲在这个人的胸膛释放,在没有得到一个拥抱的情况下,还是哭个不停。
宋清母亲是个刀子嘴女强人个性,这点她早已清晰明了。所以那点争执不算什么,最多就是一个减少离家时落寞和孤寂的调味剂。
但下楼来,外婆看到宋清的哭脸,她可能是误会了,“我来送你去坐车。”
不是,没有。
“不用。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宋清撑着伞,拉着行李箱离开。
外婆的嘱咐和担心在身后。人生的迷雾和泥泞在眼前。
宋清不敢回望,一宸也跑了出来,断断续续地喊着姐。宋清泪如雨下,假装没听到。经过一户人家处,她又恢复正常说起客套话。
所以,该怎么办。宋清没有办法问出口来,她只有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应该要怎么走……走到哪里意义在哪里……怎么可能在俞市安家,那都是乱说来搪塞你的。江爱,我恨你。
宋清离开那胸膛,低头双手遮着脸。她知道自己现在更丑了。眼泪还是从指缝中溜出来。
我们根本就不算在一起过。没有告白无关真心,见过风月,只是维持在暧昧的顶峰。你说是吧?江爱。
“你该回去了。”
这次是真心话。但为何还是不舍。宋清一头又扎进那胸膛,她现在十分清楚,哭过已觉好多了,她最爱自己。放任江爱的情感于不顾宋清完全办得到。自私之人里她挤进前列。
江爱看完这一场表演。帷幕落下,他没有体会演员扮演下的灵魂。
早已没有机会来让他体会。等来的只是一场大雨。
宋清吻了上去,勾起激烈拥吻。比任何一次都热烈,比所有面临分离的人都无助。
可是没爱是能活下去的。宋清懂得。她不懂爱。可以不要爱。
江爱的父母很好,虽然没见过面。江爱很好。可是——宋清脑筋转弯,又开始好奇江爱父母为什么给他取这样一个女孩子名字。昂——想起来了,江爱说过,这是他爷爷取得。
回来的路上,宋清坦白,要不是外婆在,是不会回来过年的,对老人家的感情是最难割舍。
那时江爱将手搭在宋清肩上,替她注意着从旁边路过的醉酒男人。
“那还好,我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去世了。”
“真害怕你喘过去。”江爱停了下来,奇怪于宋清的呼吸频率。他捧着那张圆脸,轻轻捏了捏,像逗一只猫。
宋清怪叫了一声,在门口处紧紧拥抱江爱。她只能送到这儿,和最后一个浅吻。
江父的微信语音又来了,问起江爱现人在哪里,几时归家,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吃烤鱼。他的声音很和蔼有力,又带着宠溺。反观面前的江爱有些咋咋呼呼的,好像是老子给儿子报备踪影。
“你看,一点不敢跟我唱反调。”江爱将手机塞回兜里,他双手有力环抱着宋清,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你可真是窝囊得很有骨气啊。”宋清伸手推了推,但没起到任何作用。
“应该的。”面对自己和他人的一切调侃和诺言,江爱总是说着这句口头禅。
在夜的尽头,江爱回家去了。
这晚比预想得睡得要好。虽然还是醒了好几次,在梦里感受了上班被分配任务的紧张窘迫。好在已经哭过,因独处而想哭泣的神经被削弱至无。
窗帘带来的黑暗却不得不拉上,宋清靠着门口处的一盏廊灯睡到早上八点多。
退房之前,宋清洗了个澡,喝了一瓶酸奶当早餐,收拾好一切。她把江爱没喝的那瓶酸奶装回包里。
离城的动车是下午四点四十六分的。时间还早得很。宋清将行囊放在酒店前台。便开始闲逛。这次她走上另外一条道,平坦且开阔。
天也开始明朗。乌云偶尔存在。
吃过午饭,逛过市场小商店,坐在公园里看大爷下象棋。宋清都没有认真回复过江爱的微信消息。
[我已躺好在沙发。]这是他凌晨一点到家的报备。
[在哪里。走了吗?几点的车。]这是他上午时段的询问。
两张小七的照片。眼珠圆溜溜的,两只爪子被钳制住,模样有点眼熟。小七是江爱的猫。准确来说,现在已经是江爱姐姐的猫了,一直都是姐姐在抚养小七。
宋清保存下那张被捧住猫脸的照片,偷偷地,当做属于过自己。
[到了吗?]这是下午三点的关心。
这关心是宋清努力克制,给出[已经走了]的假消息换来的。
宋清贯彻到底:[到了。]
对方没有回复。江爱那时应该在一场酒席上。过年过节就是如此。每个人都是家里的一个代表。
宋清盯着屏幕,很是喜欢自己给江爱选的头像。然后她切屏,在相册里为自己也换上新的头像。
一个用手撑住下巴的女生。一个用双手哈气放在嘴边的男生。他们都垂眸低头。都看着某样事物。思考着什么。
实在太冷。时针走得慢。宋清起身折返回酒店,拿起行囊终于决定离开。
她站在车站广场,最后留恋一眼。
如果说有人生来就霉运,宋清是不会有什么同感的。但来到这个蛇年,宋清开始后怕起来。
“你知道吗?刚好我走的那天就是立春,别人说属虎的也要躲春啊。完了完了。”
宋清是个小迷信,好友黎黎说她这是庸人自扰。在最后一天假期里,她俩终于约了一次。当下闲逛到了一个商圈旁边的农贸市场。
“完全没那么一回事儿好吧。来来来,我给你拍照,这个光线太美了。”
回家的时候,黎黎开车载了宋清一程,她还要去送一个亲戚去火车站。短暂的相约,有让宋清安心一点。
市区车流因为春节假期的结束,开始恢复拥堵原状。
黎黎按了好几声喇叭,也不见车队前进几分。她刚送完亲戚,在俞市北站前被堵住。
堵了快10分钟,新一波人群和车流加入进来。
“哎呀。”黎黎一拍脑门,好像失忆人记起往事,“卤鹅!”
就是这样刚刚好。宋清的电话打了过来。她二话不说开始哭喊起来。
“我就说嘛!真的开始倒霉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东西。”
接着那边啜泣起来。
“冷静啊清,深呼吸,呼~~”黎黎跟着也激动,这个女人的心情低潮期又来了。看着车后座上的卤鹅袋子,她努力平复语气,“没有啊没有,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它根本就不想被我吃掉。我不要吃了!”
“还好买了之后就立马尝了尝……真的好好吃啊……”
太可怕了。黎黎将手机拿远了几分。要不是年少就相识,她真的会敬而远之,认为宋清是个神经病。
“我很快的,超级快。”继续安抚对方的黎黎,往车前望去,眼一眯,似乎看见了老熟人。
“挂了。还好是你拿着,你拿回家吃掉就好了呜呜呜.....”宋清呜咽着踩上过路天桥,她抱着没忘记的一盒草莓,“回去吃草莓了…吃了就霉了呜呜呜……”
“喂!宋清!”那边已经挂断。黎黎拿着手机开始大喊,挥起手来,“这里!这是多少年没见了啊。去哪,我送你啊。”
男子摘下帽子,笑而不语。
人生漫长,有些人好久不见。世界渺小,有人也许再也不见。
归来几天照旧每晚做梦,每每醒来宋清还记得,一坐上工位就忘却。上班第一天很是无聊,且不适应。开工大吉红包也不能安抚。
工作室很安静,好像还有人没有按时到岗。
其他组不清楚,但企划美工室里,只有宋清一人瘫在椅子上用脚打着圈圈。企划美工组本来有俩女一男,现在男的离职了,女生请假了。
午休时间,宋清给弟弟一宸打去视频电话,直喊想回家。各种话题闲聊半小时后,外婆出现在屏幕里。她欣喜的面容,关切的话语令宋清有点后悔。
当时应该多呆两天的。
下班回到出租屋,宋清按照外婆的嘱咐,给腊肉们重新分了家。现在也得空处理一下那箱车厘子,打开包装盒的时候,宋清还在想怎么吃得完。
“呃......”
那些车厘子已经损坏,发出臭味,还好不是在炎夏。还好自己不爱吃车厘子。
五斤的车厘子最后挑捡出一斤,也不算枉费只是有些浪费,宋清就着春晚吃掉了它们。
她没有和江爱说这件事。他们已经不再闲聊,更不是依靠彼此的存在。
从石城回来的当天晚上九点,江爱发了一张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照片,还配了一张猪猪侠的表情包。那时宋清还在乐呵呵地看春晚,没看见也没回复这两条消息,因为她将他的对话框免打扰又折叠。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宋清和黎黎相约的那天,江爱责怪起宋清对自己的无视:[好好好,回去了就信息不回了。]
宋清假模假样:[你不是忙嘛。]
江爱无语:[好好好。]
过了十分钟,宋清跟故意气他一样,在那张照片下回复:[没看过。]
江爱肯定笑了:[历时18个小时回我了。]
宋清翻了个白眼,胡言乱语:[我一直在思考。]
江爱[哦哦]了一声,消失在微信。
不过晚上十点,江爱又在短视频软件上内涵起宋清。
宋清转攻为守,照抄神评论:[今年发财了?]
江爱大惊:[?什么屁话]
宋清只好将视频下方的评论又分享给他。那条评论攻击力实在太强,江爱以无言以对败下阵来。
其实宋清早就忍不住了。她想念江爱,一年不见面的倒计时从现在开始。奈何彼此都是要强倔强之人。
就这么又过了一天,俩人分别在差不多的时间里,一个在短视频软件,一个在微信给对方分享了东西。
宋清表达的是视觉效果。江爱呈现的是诙谐幽默。
躺在新换的被套里,宋清准备入睡等待明天的到来。
城市光亮透过半开的窗帘照了进来,这让人舒心平静。宋清恐惧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换了个姿势,侧躺着面朝落地窗。突然从热闹嘈杂的过年氛围,到四十多坪的安静出租屋里,宋清竖起耳朵,听着门外发出不知是何的响动声,艰难地适应着。
一股不属于这里的熟悉味道飘进鼻腔。宋清睁眼,又闭上。床的那边没有那些滚烫痕迹。
这屋子的布局和酒店那间客房极为相似。一样的落地窗,宋清得到一个被封起来的阳台,进门左手边就是有着一个燃气灶的小厨房,里面很干净,宋清很少下厨,一开火就是煮面。最近两天的晚餐是水煮白萝卜和酸汤面。厨房对面是卫生间,一块灰绿色布帘将卧室和入门口隔了起来,床到落地窗的中间摆有一张白色矮桌和两张花色坐垫。
江爱不在这,为什么还闻见他的气味。宋清有些头晕。一看时间快近凌晨一点。很晚了。
宋清又平躺,开始有规律地深深呼气吸气。这里多了一些拐角和家具。活物只有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