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查星电视台休息室内,演员周宁和歌手彤惟隔桌对坐面面相觑。两个人从进门开始到坐下,全都沉默以对一言不发,没有人开口说话,令人窒息的平静在他们之中蔓延,整间休息室都充满了不可言说的低气压。
忙完工作的电视台导演辽安拉开休息室的门,亲自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奶茶。他是混血人,骨子里有点大英帝国的血脉,很喜欢茶 鲜奶的组合,休息室里除了奶茶就没别的饮品。
“好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辽,叫辽安。是你们这次参与策划的发起人,总导演。”混血感并不明显的男人笑眯眯地说,“看来你们已经在我之前度过了一个不算愉快的会面。是吧,彤惟,周宁?”
回应他的是两人始终如一的沉默。
彤惟:“……”
周宁:“……”
辽安也不在意。在邀请他俩做节目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两人是个什么德行,也对最近圈内外风言风语有所耳闻。周宁好一点,小作坊公司的彤惟就不太好了,先是被过度热情的围观群众围堵观赏,之后在晚上吃宵夜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发现狼狈逃窜,最后被无良媒体出卖联系方式手机号被打爆……彤惟目前作为陈骆承塌房事件中最亮靶子的那个,所经历的事情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心情好能怪了。
至于周宁,脾气古怪在圈内也算是闻名。此次陈骆承塌房事件他虽只是个边角料,但在那之前,《柳烈心》剧组出事,参演作品不断塌房,对方在网络上拥有什么风评……辽安导演全部都有所耳闻。
这样一个人,和彤惟某种意义上“定位重叠”,被部分圈内人员避之不及,或渐渐寡言或不太好相处都可以理解。这都不算什么。
辽安导演开始说起正事:“因为一些原因,这个节目的计划书还没出具体章程,但你们既然已经来了,那这个也就快了。可能三五天,可能半个月,完整的策划就能出来,到时候我会让人传真给你们的经纪人。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周宁和彤惟齐齐摇头。前者声调微扬,后者声音沉闷,无不透露出两位当事人内心的情绪。
“那好。”辽安导演目光在歌手身上隐晦地转了一圈。看来这次的事件对他来说打击很大嘛,男人不动声色地笑起来,语气愈发放得柔和:“我现在口头跟你们说一下这个节目的初步安排。”
“这是一个半访谈半综艺的节目,这点你们应该都还记得吧?”辽安顿了一顿,得到两人肯定的回应这才继续说下去。他看一眼周宁,又看一眼彤惟:“霉运,塌房。这是目前贴在你们两个身上的标签,也是你们公司松口让你们来的目的。”
在商言商,辽安在这一点上永远泰然自若,不介意把话说得直白明白些,省得到时候有艺人又出什么幺蛾子。轮到周宁彤惟时也是一样。
“我们这个节目,说白了表现好了就是洗白,让你们有机会洗去这些不必要的标签。反之,你们要是表现不好,那就是花钱来给自己找黑点,既起不到想要洗白的作用,还会被群嘲新的麻烦。”导演的语气很淡:“所以,你们必须要把握好你们在节目上言行的尺寸。性格,语气,态度,发表的言论,做事的风格……全都是决定你们最终能呈现出来的效果。我们节目组不会恶剪,但也不会少剪,所以你们要是自己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节目组概不负责。”
“这一点,明白?”
两个脑袋一起点。
“没有什么问题?”
两个脑袋同频摇。
“好了亲爱的朋友们。”辽安导演满意地说:“那我们散会,工作安排、节目设置最迟半个月后给你们传真。下一次再见!”
说完,不等周宁彤惟反应过来,辽安导演就把他们两个轰出了休息室。两个男人并肩站在导演紧闭的门前,眼神不经意间相接,随即因为各式各样原因游离。
“那……”
“你……”
两个人都刹了闸。
周宁是想问那我们各自回家?彤惟是想问你的联系方式是多少,今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懂了对方的意图并陷入了沉默。
彤惟在想对方是不是不太有兴趣认识自己,周宁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显得不近人情不会来事儿。前者还在纠结之中,后者就已经清了清嗓子,他问彤惟,试图伸出友谊的小手:“我们,一起吃个饭?毕竟……”之后都要一起做节目了,提前熟悉一下也有助于节目效果。
周宁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旁的歌手就已经飞快地应答:“可以!”
唯恐他中途反悔一样。周宁闭上了嘴,咽下了剩下还没到嘴边的小尾巴。
……对方好像也不是很沉默寡言啊。都等坐上车了,周宁才后知后觉地有点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彤惟好像和刚才那个在休息室里的不太一样。没那么沉默,没那么低气压,也没那么不爱说话。
是诈骗吗?周宁好笑地想着,先问了一句有没有想吃的、或者想去的饭馆,带着兜帽看起来像个猫的彤惟神态有些无辜地摇了摇头,看起来非常可爱。周宁便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彤惟同意了,没有意见。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启动了车子开始导航,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不太关注歌手圈,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了?”周宁问。
“二十七吧。”彤惟想了想,含含糊糊地说:“周岁二十四,虚岁二十七。”
“说这么大呀?”周宁笑了:“是习惯往大了说吗?”
“嗯……也没有。”彤惟像是不太愿意说。周宁也没太在意,他又问:“怎么虚了三岁?”
“地方算法不太一样吧。”彤惟皱了皱眉,苦恼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算的。但我家里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周宁点点头,他好奇地追问:“你们那边都这么算吗?”
“是吧。”彤惟似乎也不太确定,他挠了挠脸,可能有些用力,白皙的脸上瞬间多了一片红痕。他说:“我不太关注这个,我在生活上是个白痴……”
他这么说着,还感到不太好意思,两颊边开始红了。红得整齐,红得像两团薄雾云烟。周宁收回黏在他脸上的目光,这回笑起来有点似有似无:“那可不行啊,不然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彤惟跟着笑笑,没再说下去,另起话题:“周老师,你平时不拍戏的话都会干些什么?”
“我吗?一个人在家,做饭收拾屋子吧。”周宁沉吟:“其实也没什么能做的。我很无聊,更多的时候还是会翻翻有没有什么好剧本吧。你呢?你们歌手都会做什么?练歌?练乐器?会被投诉扰民吗?”
周宁兴致勃勃的问题令彤惟有些囧意,他哼哧哼哧地说:“其实、也没有啦……最开始我在公司住,一出宿舍没多久就是练歌室,我一般只在那里。后来搬了宿舍,那个小区每个房子之间都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也没有被投诉过扰民。”
“这样啊,”周宁难得开了个玩笑:“我还以为你们歌手都会有被投诉扰民的经历呢哈哈。抱歉,我不太了解,只是有些好奇,希望你不要误解。”
“没事没事。”彤惟连忙表态:“这都是很正常的疑问……大家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事总会有很多好奇心。”
周宁笑着“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彤惟顺势低头刷起手机,不知道在回什么,又变得安静了许多。两个人进行一番浅尝辄止的寒暄之后,都点到为止地闭嘴了,一时之间车厢内的空间陷入静谧。
没过多久,周宁说到了。他停下车解开安全带,等彤惟带好口罩之后方才打开车门,两人一齐下车。彤惟刚刚一直在刷手机,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地下停车场,但停车位上没多少车,很空荡。
周宁带他坐上电梯,按下二楼的按钮,主动给彤惟介绍道:“这家店是个私房菜馆,我朋友开的,他曾经也是个演员。这里主打预约制,接待的客人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人,**性很好。二楼一般是我们几个演员朋友经常去的。”
“哦哦。”彤惟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若无其事地转动了下脖子,之后扭过脸看周宁:“周老师知道这里有那些菜好吃吗?”
“素菜吧。”周宁想了想:“因为我这个朋友,他种菜一绝,他家店的素菜都是他种的。荤菜不是不好吃,就是在对比之下差了点感觉。”
周宁也转脸看向彤惟,小猫脸上带着黑色的大口罩,大半张脸都被遮掩住了,他不自觉地开始笑:“嗯……你的话,我推荐他们家的招牌菜,国宴名菜,开水白菜。剩下的,虾仁茭白,味增豆腐,烧樱萝,贡菜莴笋……都可以。荤菜可以尝试他们家的东坡肉,酸梅鸭,梅菜扣肉,白切鸡……”
说到最后,周宁有点惊讶:“彤惟,你怎么了?”
默默捂着脸的彤惟:“……饿了。”
周宁扑哧一声笑出声。
那天吃饭,周宁和彤惟点了一桌子菜。其中素菜偏多,荤菜没几种。因为暂时没有新剧,周宁可以稍微放开肚皮。而彤惟,他是歌手,也没那么多限制。但不管怎样,二人身为艺人都还是要以菜叶子为主的,自然不会多点荤腥多增负担。
吃饭前,彤惟手痒拍了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屏蔽了一圈人独独忘记屏蔽经纪人。即便彤惟发完之后不到一分钟就删除,没过多久经纪人还是发了消息,要他发地址。
周宁笑他孩子气,做艺人这么久在外面偷吃还能被抓到。彤惟懊恼地盯着手机,苦着脸给经纪人发定位,屈辱地多吃了三碗米饭,免得这是录制综艺前最后一顿晚餐,看得周宁颇为惊叹。
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彤惟虽已不算半大小子的范围,但其食量也已经可见一斑,让周宁无法忽略他的年纪。
吃完饭后,两人一边喝水一边闲聊,周宁说起最近拍的戏,捡一些好玩的剧组趣事讲给歌手听。彤惟则不知是不是有感而发,竟然提起最近网上发生的那些事,他问周宁自己的处理方法是不是太脆弱,不应该关掉手机失联。周宁没说好与不好,只是告诉他从心,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才能保护好自己。
周宁一直坚信,一个不能保护好艺人的公司是不能怪罪艺人胆小或怯弱的。从一开始,嬴星那小作坊公司任由彤惟塌房效应一错再错地赚快钱,就注定接下来会有更难走的路在等着他。
有些事早已埋下伏笔注定会发生,周宁的公司是,彤惟的公司也是。这两人无论是谁,能有今天的名声两家公司都难辞其咎。
但是在这一点上周宁又比彤惟幸运得多。鹭x章不是无所作为,只是过于小心谨慎,反而起不到什么拉扯作用。嬴星却是很明显地摆烂,把公司唯一能赚钱的艺人当成摇钱树,极尽所能地推波助澜,最后将彤惟架在高台,已经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造成今日这闹剧一般的局面被人利用,无棋可解。
或许是周宁的话说到了彤惟的心坎里,彤惟和周宁聊到最后不断哽咽,情难自禁。周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他这时为了安慰彤惟已经和彤惟越坐越近,彤惟眼眶里的泪没忍住滑下,连成一片。他胡乱擦了一通,却把眼泪蹭得到处都是,脸都被擦红了,两边出现两朵滚烫的红晕,透着光泽的粉。
周宁盯着它看,彤惟没注意,从背包里掏出随身带的湿巾,深深吸气,控制住情绪好好擦干净脸。周宁冷不丁递给他一张手帕,彤惟愣了一下没接,男人竟然径直上手,粗暴地蹭脸。
彤惟被周宁弄得破涕为笑,连连后退也躲不过他的好意,他一边叫周老师一边求饶。奈何周宁这人十分铁石心肠,硬是又给他擦了一遍脸。
这么一打岔,彤惟的情绪也去了,一想到刚刚的表现,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了耳朵尖,藏在染成白毛的发里不说明显也差不离。
“去我家吗?”这时彤惟听见周宁他说,彤惟惊讶地抬头,但见周宁盯着他看,非常正直:“正好我们可以再了解一下。”
彤惟鬼迷心窍地点了头。
两人收拾好东西出了包厢,周宁去柜台结账,彤惟小猫似的跟在他身后,大大的兜帽显得他脸更小,有点像未成年的感觉。结账的柜台店员显然是认识周宁的,她看了一眼周宁的身后的彤惟,忽然捂着嘴笑了,柔情蜜意似的弯眉笑眼含了些许不明意味,周宁扬了扬眉,没说话。
但在彤惟的角度,他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很是含春。他鼓了鼓腮帮子,白皙的手指往上提了提口罩,在周宁后面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深深地低下头。
店员小姐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开完了条子。周宁是店里的常客了,他知道这家店怎么走最隐蔽,一路无人带着彤惟上了车。驱车前还笑看了眼副驾驶位上的彤惟,提醒他说,要不要告诉你的经纪人。
彤惟没摘口罩,周宁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在意,收回目光时听见彤惟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周宁系好安全带。他开车很稳,也很遵守交通法规,看起来是个很惜命也很守规矩的人,但其实不是,周宁这类人骨子里的疯狂一点也不比玩得开的人少。只要他们肯舍得下脸,或做出决定,能掀起的波澜也很不同寻常。
会高审,拆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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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曳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