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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泱掐着时间赶到酒吧,去后台准备上场表演。
原本常驻的主唱这两天生了病,这才给了黎泱机会。玩乐队的都有些特立独行,更何况是摇滚乐队,其他成员对于她的出现并没有多好奇。
加上她出门前带了妆,在娱乐圈又足够糊,没人会认出。
黎泱把今晚要表演的曲目提前练习了很多遍,但到了现场,还是免不了紧张的情绪。
明天就是《无界》试镜的日子。今晚的表演,关乎到最后的试镜。
被公司隐形雪藏后,她几乎很难在镜头前露面。没有资源没有通告,经纪人手下的艺人又不止她一个,因此对黎泱完全处于放养不顾自生自灭的状态。
《无界》是对外公开试镜,意味选角范围更广。经纪人没对黎泱提起过这事,所有的材料都是她一人准备递交的。
即使明知道希望渺茫,她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
临近上台前,酒吧老板忽然神情严肃地跑来,交代他们等会要好好表演。键盘手打听了一圈回来,说是今晚会有贵客到场。
黎泱全身心在准备演出,对此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演出正式开始。
伴奏响起,乐声在贝斯的垫音下更加强烈,鼓点急促劲燃,令人血脉偾张。
黎泱握住面前的话筒,脑海里闪过的是多日来翻过的《无界》剧本。
此刻,她要忘掉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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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有容下车,反手关上了车门。他抬眼看见面前建筑物上的招牌,回头挑眉,无声望着身后的谈由。
“你口里的接风洗尘,就是把人送到酒吧来?”
但凡此刻换一个人听到沈有容的质问,估计早已内心忐忑不安了。
但谈由跟沈有容十几年的交情,早已练就一副好心态和大心脏。
他把车钥匙随手扔给服务生,一本正经又善解人意地解释:“酒吧怎么了,这不比那些讲究牌面的宴会强。怎么,你今天商务餐还没吃够啊?”
谈由越说越起劲,最后把自己也给说服了:“不过你那通电话打来的正是时候。要不是你解救了我,我迟早要闷死在晚宴上。”
沈有容轻笑了一声,对好友的话不置可否。
他单手松了松领带,解开,连同西装外套一递起给了身后的应侍生。
因为早上有商务会议,因此穿的是正装。可要是穿着这副打扮进了酒吧,那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宁恒集团这次开拓内地市场,意味着一段时间内公司的重心会从港城转移到江市。沈有容身为继承人必须要出面,而且要全权负责。
他来江市的第一天先和当地政府会了面,商讨后续开展的项目进程。之后是几场商务会议,到流程全部走完,早已有了倦意。
原定晚上还有场私人性质的组局,由谈家的长辈牵头,沈有容不好拂了面子不去。但刚才在路上出了事故,他这才有机会把电话打给了谈由。
一开始司机说谈由派了人来接他,没想到却是他亲自从宴会上离开来接人。
然后,两人一起名正言顺地缺席了。
谈由调侃沈有容:“你可不知道,当时会场上有多少家千金名媛,全都是奔着你沈总的名号去的。”
这话不假。
沈有容赴内地的消息传出后,多少人费尽心思想往他身边塞人。就算今晚不去,也不能打消了那群人的念头。
两人在楼上包厢落了座。这里视野开阔,没有下面喧嚣杂乱的人群和背景音,但又能俯瞰全场。
谈由之前在这里存了瓶好酒,今天总算有正当理由打开了。
他悄悄打量了几眼坐在对面的沈有容,看着男人一副闲庭自若又矜贵自持的气质,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明明只是过去了三年,沈有容周身的气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不出该欣慰还是惋惜,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
“伯父伯母最近身体如何,我有段时间没回港城见过他们了。”
“都好。”
“我听我妈说,沈夫人最近一直在给你物色适龄的世家小姐,这事真假?”
沈有容停了两秒:“等过两天Cindy回国,她应该能我身上转移注意力了。”
这不就是默认。
所以沈有容突然跑来江市,难说其中是不是有躲避这事的意思。
谈由突然会意,掰着手指说:“你怎么不在身边找个女人,好当搪塞的理由?既能让你家里态度放松,也断了外面那些人巴结的念头。要是不放心那些名媛,也有嘴严的女明星,圈子里不是都心知肚明......”
沈有容沉默听着,盯着酒杯里打转漂浮的冰块。
等到谈由的话说完了,才淡淡开口:“所以你觉得,我该去找女人?亲手将把柄递到她手里。”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好了好了,你自己有主意,我不帮倒忙。”谈由举手投降,想到了什么,暗骂自己刚才真是傻了,竟然忘了那茬事。
沈有容坐在上位,双腿自然交叠着,手持酒杯,脸上的神情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就在这时,楼下舞池突然传来了乐声。是首人尽皆知的曲目,并没什么稀奇的。
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演唱者的嗓音。
她的嗓音条件很独特。圆润清亮不顿浊,起音快而澈。仔细辨听的话还能发现一丝柔和,令人下意识留心追寻起来。
不止是客人,乐队的其他人也飞快交流了眼神,显露惊讶。
黎泱表现得很松弛随意,站在话筒架旁身体微微前倾。及膝长靴包裹着纤长的小腿线条,站立得平稳笔直。
小烟熏和斜飞的眼线给她身上渡上了一层冷厌的风格。随着她的动作,戴在脖间的choker项链吊坠不时轻微晃动,折射出一道银光。
头顶不断变换的光线投射下来,忽明忽暗。
让她成为全场的焦点,却又难以看清五官。
人声响起的一瞬间,沈有容手上的戒指碰到了玻璃杯壁,发出两声“叮当”脆响。
饶是谈由这样的公子哥也来了兴趣,出包厢撑在栏杆上看着:“这姑娘够独特的,看样子是新面孔,以前没见过。”
他一面说着,转头看见沈有容不知何时也出了包厢,立在身侧不发一言。
视线却是看向楼下的。
片刻后,沈有容招手叫来老板低语了几句。谈由听得好奇:“你刚刚和老板说什么呢?”
沈有容抿了口杯中酒,冰块还未完全融化,血红色酒□□体带着冰凉的触感沾上了薄唇。
这抹红色在他身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带着一种妖冶的美感。
像电影镜头中被刻意突显的象征性符号。
——同时也是猎食者在行动前发出的某种讯息。
沈有容没抬头,轻飘飘地递来两个字:“点歌。”
“哦......啊?”
谈由一脸狐疑,还以为是自己是听错了。
港城沈家和宁恒集团的继承人,大晚上跑到酒吧来......点歌?
什么歌非得现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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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单上的最后一曲终了,黎泱唱完最后一个音,拔下架子上的话筒朝台下鞠躬。
她摘了耳麦,转身准备下台。这时却看见老板焦急等在台下,朝她挥着手。
“怎么了?”难道是刚才的表演出了问题?
老板的语气带着一丝请求:“能不能辛苦你再唱一首?有位客人想听首歌。”
其实他心里也很无奈。谁能想到那位贵客会突发奇想要点歌。
黎泱看出了老板的难处。她今晚能表演是托了老板的帮忙,再说只是一首歌而已,没道理推辞,于是点头答应了。
但在听到歌名后,她的动作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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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这首?”
谈由看着舞台上其他人都撤走了,只剩下了那个主唱姑娘。
大概是因为乐队不熟悉谱子,毕竟这是首挺老的粤语歌。
让一个正儿八经的摇滚乐队来演奏情歌,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这事。
谈由看着提出这主意的幕后之主——沈有容选了一个极佳的位置,闲庭自若而立,表现得好像真的只是突然想听歌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谈由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
“我之前教过一个人说粤语,一开始纯粹因为无聊。”
他摩挲了左手的戒指,语气平缓。
“方法是让她找了粤语金曲一百首,学会了对着我唱。”
谈由:“......”
这什么奇葩方法,怎么听上去那么不靠谱。
他好奇追问:“效果呢?”
沈有容一哂,眼神微动。他注视着台下的那道身影,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最后的效果,是她把所有歌都学会了。”
“哦,顺带对我唱了几十遍的中意我。”
谈由:“......”
妈的,他怎么感觉这话那么怪呢?
楼下,黎泱一人又站上了舞台。
要唱的那首歌,从曲调到歌词,按理来说她都应该非常熟悉。可是离开港城以后,她再也没有听过一次。
能不能唱好,心里更没有把握。
怎么偏偏是这首?
为什么又是这首。
只要她此时抬头向上看几寸。
就能看见楼上走廊处,那道从始至终注视着她、等待目标踏入狩猎范围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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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界》试镜结果出来那天,最激动的是小米,一人承担了气氛组的角色。
刚出社会的大学生,带着清澈懵懂,怀着对娱乐圈演艺行业的憧憬。在她心里,黎泱未来必定火遍大江南北。
“姐,你太厉害了!这可是梅仁导演执镜的最后一部电影啊,网上疯传的选角阵容都被你给横扫了!”
黎泱入行来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热烈的夸奖。多年行成的低调性格让她下意识回避:“没有那么夸张,我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小米斩钉截铁:“怎么会!这可全是实话,包真的。”
黎泱很浅地笑了一下,低头整理从城中村带回的东西,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手机这时发出震动,收到了两条陌生短信。
黎泱眼皮忽然一跳。
“试镜成功,恭喜。”
“但我也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这个角色,你拿不到。”
小米原本还在兴奋计划要订饭店庆祝,结果突然收到了经纪人Mia的电话。
她眉间的喜悦维持不到两秒,随即变成天塌了的表情。
愣了好半天,欲言又止地看向了黎泱。
“Mia姐说,刚刚剧组联系了她......他们经过商讨,那个女二的角色决定换人。”
“......”
黎泱闭了闭眼睛,曲起手指很快地揉了下眼角,动作轻微到小米都没有注意。
她弯腰,把从城中村带回来的那箱东西都推到了柜子下。做完一切,她站起来对小米说:
“你刚才不是订了饭店吗?刚好到饭点了,一起出去吃顿饭。”
“黎泱姐......”小米担忧地看着她。
试镜成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庆祝,转头就收到了换人的消息。变化来的太快,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
黎泱身为当事人却表现得无所谓,反而转过来安慰小米:“这对我来说是很常见的事,已经习惯了。走吧,我也......很久没去外面转转了。”
她在城中村断联的二十多天里,为了研究好角色,每天日夜颠倒作息全乱。
试镜的那几段台词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有天半夜坐在桌前写人物小传,有一瞬间忘记自己为什么坐在这。
恍惚间觉得,好像自己只能到这了。
一股颓丧情绪无端蔓延在她的心口。
和小米分开后,黎泱拿出手机,找到了发来短信的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竟然等到了你主动打给我的这天。”
那道声音带着愉悦,听起来心情很好。
黎泱用力将手指按得泛白。
她只觉得那人惺惺作态,觉得恶心。
“三年了,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梁、恪。”
盛美娱乐的幕后老板,梁恪。
她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宣泄这些年受到的不公待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连名带姓地叫了我,挺长时间没听到了。”
梁恪似乎丝毫不在意黎泱的质问语气,咔嚓一声按动了打火机,点了根烟。
“觉得不甘吗?付出那么多心血想努力演好一个角色,到头来一场空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他语速很慢,像在循循善诱。但说出的话像吐信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三年前我把你带入圈,把规则摆在了你面前,是你选择了逃避。”
梁恪摁灭了烟蒂,将手机贴近耳侧,不放过电话那头一丝呼吸声。
“黎泱,你想要这个角色,应该知道拿什么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