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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隔断房。
狭小的卧室内没有开灯,房间昏暗一片。唯一的光源是桌上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首著名摇滚乐的MV,极具重金属风格。
桌面上散落着写有字迹的纸张,几本厚重的乐理书堆在一侧,书角都有翻阅的痕迹。角落里,唱片的盒子被拆开,还没来得及收回。
桌前伏着一个人影,额头抵在手臂上藏住了大半面容,双眼紧闭。
忽而,那道人影晃动了一下。少女睫毛微颤,手臂收紧,像是梦到了什么。
“是,我接近你带着目的。”
“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你。”
“......分手吧。”
话音刚落,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掌覆住她的脚踝,五指慢慢收紧。
而后突然拽住,向身下拉回。
男人慢斯条理摘下了戴在手上的戒指和腕表。浑然不在意高昂的价格,随手扔在了一边。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藏着不明的情绪。夹杂着震惊,愠气,轻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好像在无声说: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紧接着,她感到眼眶被什么东西蒙住,视线被骤然剥夺——那是一条领带,几个小时前,由她亲手系在男人的颈间。
陷在黑暗中的那种感觉太过熟悉。
在视力恢复前,那人曾隔着纱布虔诚吻住她的眼睛。
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说着“很漂亮”。
察觉到她的走神,耳后的那道灼热气息更加重了几分。
身体浮沉没有支撑点,她只能下意识朝面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却被男人扣住了手腕举过头顶,十指紧紧合住。
在意识快要溃散之际,她听到耳畔传来一道磁沉的嗓音。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听不清那句话究竟说的是什么。
而后,不断下坠。
陷入更深更炙热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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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失重感让黎泱猛然惊醒,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耳机里,音乐恰好播放到尾声。最后一句歌词不偏不倚落进了黎泱的耳中。
——Until we die,never stop.(我们不死不休)
黎泱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开灯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发现有五通陌生来电。
她随手拨了回去,等待接通的时间又从床底拉出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了几件衣服。
“喂?请问是黎泱老师吗?我叫小米,是公司配给您的助理。”
电话那头传来青涩的女声,不难听出紧张感。
黎泱思考了两秒,去翻了自己和经纪人的聊天记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为了试镜采风,搬到城中村住了一个月,这期间与外界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经纪人半个月前给她发了条消息,说安排了一个助理负责她以后的事务。这句话的潜意思是:没事就别来麻烦我了。
这就是她目前在公司尴尬的处境。
一个查无此人、被隐形雪藏的艺人现状。
“你好小米,叫我全名就行。”
“哦哦好的黎老师。那个......明天就是《无界》的试镜了,听说你还在城中村,需要我今天接你回来吗?”
黎泱已经换好衣服,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就听到大门传来动静。
是她合租的舍友带着男朋友回来了。
“老子忍了一路,总算到家了。哎,你那个舍友在吗?”
“谁知道,她一直窝在房里。我到现在连她的正脸都没见过。”
纸壳做的隔音墙委实对不上它的名字。调笑声和暧昧的对话透过门板传到屋内。
电话那头的小米也听见了,无声安静了片刻。刚毕业的大学生涉世未深,正纠结要怎么接话的时候,听到黎泱开口了:“我今晚还有事,明天在试镜地点见。”
今晚才是重头戏。
是检验她这么多天采风成果的时候。
《无界》是全网最近热议的一部电影。号称是著名导演梅仁的人生收官之作,眼下正在公开选角阶段。
黎泱被其中的女二角色——一个离经叛道的摇滚乐队主唱吸引。
为了试镜,她试图按照剧本复刻角色的生活轨迹,将自己变成她。黎泱不仅剪掉留了多年的长发,恶补相关知识,还参照角色的生活环境搬到了城中村。
她更是联系了一家酒吧的老板,和他做了笔交易,今晚要在那里驻唱试验采风效果。
门外的动静还在继续。为了小米的身心健康着想,黎泱赶紧挂断了电话。
她找出耳机重新戴上,把音量调到最大。找出化妆包,尝试画了自己从未试过的妆容。
片刻后,原本属于黎泱本人的特征在一点点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界》里那个离经叛道的乐队主唱角色。
镜子前的女生留着及肩短发,脖间戴着两指宽的黑色皮革choker项链。脸上画着烟熏妆,眼尾线条锋利上扬。
身穿白色背心,外面套着黑色短款皮衣。砖红色短裙下脚踩骑士靴,露出笔直白皙的双腿。
可能是第一次化浓妆还不太熟练,眼影有些画重了。手机的面部识别在第一一次都没有认出黎泱。
她忍俊不禁笑了下,心想这样也好,说明今晚没人会认出她。
虽然以她目前在娱乐圈的身份,和素人相比并没什么差别。
黎泱收拾好东西,出发前再次和酒店老板确认了信息。听到外面安静下来没了动静,这才戴好口罩推门出去。
客厅一片凌乱不堪,黎泱眉头微皱,将口罩压紧。
舍友刚好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看到她一愣。
合租了这么多天,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打照面。
舍友上下打量黎泱:面前的女生皮肤冷白,口罩虽然挡住了大半脸,但露出的五官依然十分有辨识度。她的身材纤瘦却绝不单薄,匀称而有力。
原本以为她是因为身材自卑或容貌焦虑才避人不见。但在见到黎泱本人后,舍友心里的这些念头全部不攻自灭了。
就在这时,隔壁的卧室门开了。舍友带回的那个男朋友**上身走出来,看到客厅内的情形诧异了一下,接着眼神直勾勾盯着黎泱。
“呦,晚上穿成这样出门啊。难怪以前从来没见到人,原来是干这行的啊......”
男人流里流气说着,舍友站在一边也毫无反应。
黎泱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口。
她回头,手指勾住攥紧了双肩包的带子。上下扫了那男人几眼,接着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一边的舍友,意味深长地说:“才二十五分钟,我建议你带他去看看医生。”
说完,她不再去看屋里两人的脸色,带上房门离开。
直到下楼上了出租车,和司机报了地址后,黎泱才松开刚才一直紧紧攥住包带的手。
掌心湿润,早就蒙上了一层细汗。
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慢慢平稳情绪。
黎泱刚才入戏了。
那句话,是剧本里的台词。
如果按照她本人不惹事低调度日的性格,面对恶心揣测时,是不会说出那样带有攻击性的话。
入戏是好事,意味着能在镜头前带来更极致的表现。
可一旦过了那个界——
圈里不是没有出不了戏,最后酿成悲剧的例子。
黎泱从包里掏出矿泉水喝了口,压下心头的情绪不让自己多想。她今晚的重头戏是酒吧驻唱,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只是,下午的那个梦。
八成是她最近日夜颠倒钻研剧本,导致身体疲惫提出抗议了。
——否则那些被她压在心底的记忆,怎么会又重现浮上心头。
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没有对黎泱的穿着打扮觉得怪异,反而以为她是和自家女儿一样喜欢玩cosplay。
“姑娘,听你这口音是江市本地的?”
“不是,我是嘉市人。”
“那这粤语说的不错啊,肯定是身边有人教才能耳濡目染学会。”
可不是。
司机的一句话,又把黎泱的记忆拉回过去。
在那一年里,她为了能顺利在港城生活、留在那人身边,被他不厌其烦地一字一句耐心教着。
粤语的有些发音对她来说可真是够难为人的。在她都懊恼有些自暴自弃的时候,偏偏那人依旧从容淡定。
他伸手漫不经心点了她的颈部,手指动作轻浅一路向上,沿着皮肤划过她的下巴,又不留痕迹地收回。
他就坐在黎泱的对面,气定神闲。嗓音磁沉又清朗,但看向她的眼神中又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黎小姐,又错了。”
“或者说,我应该加入一些惩罚措施?”
“吱——”
就在这时,刹车声猛然惊响。
黎泱从回忆里抽身,扶住前排座椅,探身向前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司机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好险,差点就撞上去了。”
原来是十字路口左侧突然有车窜出。为了躲避,司机和对面车道的一辆银色轿车都紧急打了方向盘。
交警很快注意到了事故,前来处理。司机要下车去配合调查,不能把黎泱送到目的地了。
好在她看了眼导航,从这里步行到酒吧不过几分钟路程,时间来得及。
黎泱下车,余光瞥见了那辆挂着两地牌照的银色轿车。前盖上是明晃晃的欢庆女神标志,足以预见整个车身不菲的价格。
那辆银色劳斯莱斯的后座车窗紧闭,单向玻璃隔绝了外界窥视的目光。
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黎泱并没有停留。
忽而,劳斯莱斯的司机下车走到后座,谦卑地轻扣了两下车窗。
“沈先生,谈总已经派人来接您了。”
后窗降下了几分。
昏暗的车厢内,只有一抹猩红的烟蒂在发亮,隐约照出一抹男性的轮廓。
烟蒂被夹在男人的指间,那是一双兼具骨感和力量的手。中指和小拇指上叠戴了两枚戒指,绰约迭起的青筋向上隐没在了西装袖口下。
男人的五官和神情都藏在了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令人难以准确捕捉。但能分辨出他清晰又锋利的侧脸线条,卓越又立体,一笔连贯勾勒而出。
似乎是察觉到外面的视线,男人些许偏头看向了窗外。
但黎泱早已收回了目光离开,擦肩而过时,留下的只有一道模糊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