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屁孩只是误入,过于悬殊的实力根本不足以造成威胁,晏驰眼中毫无温度的杀意渐渐褪去,冷淡地撂下一句“不想死就快滚”,然后就要关门。
可这胆大包天的小崽子居然迈进一步,可怜兮兮地抱住他的腿,当场耍起了赖皮:“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嘛,我一个人在上面罚站好无聊的。”
晏驰:“……”
他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本能地想把人拎出去,空着的那只手刚刚提住江御林的后领,却见他下巴搁在自己小腹,抬起脸冲自己笑:“哥哥,你也是一个人对不对?那我正好也可以陪你玩。”
大概是察觉到晏驰打算把他扔出去的意图,赶紧又补上一句:“你长得这么好看,心地一定也特别善良,肯定不忍心赶我走的,对吧?”
“……”十三岁的晏驰与人相处的经验本就有限,更别提对付这么个难缠的小玩意了,他不知如何回答他无理取闹的要求,顿了顿,打算先把人从身上撕下来再说。
江御林乘胜追击、再接再厉,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两颗糖纸叠成的星星,献宝似的递了过去:“我的星星送给你。”
在这所学院,低年级的学生得到一颗糖果并不容易,只有每年各项科目都拿到第一的孩子,才能从校长那里获得这样的奖励。江御林连他的宝贝糖纸都没舍得扔,无师自通地捏成了星星,当宝贝似的天天揣在兜里。
十三四岁的男孩,其实已经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但八岁的江御林推己及人,坚定地认为他的宝贝对晏驰充满了吸引力。
晏驰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手心,玻璃纸在灯光下变幻出绚丽的色彩,两颗胖乎乎的星星和小崽子的眼睛一起闪烁着希冀。
多年后晏驰回忆起这个场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他竟会鬼迷心窍地被两颗糖纸叠的星星收买,默许了这个聒噪的小崽子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外面传来集合跑操的号声,江御林坐在床边晃着腿:“哥哥,你不出去跑步吗?”
“你不也不去。”晏驰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写他的战备基础练习。
“我不一样噢,”江御林说,“我在罚站,所以理所当然不去。”
“……”
他环顾这个不大的房间,干净而整洁,单人床和书桌对面是投影幕墙,书桌一侧的小门通往浴室,由于位处地下,温度凉爽宜人。江御林坐在床边惬意地晃着脚,由衷地夸赞说:“你的房间可真好,要是我也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晏驰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这里,理解不了这份羡慕,更不能理解这小屁孩为什么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不欢迎。”
然而这份冷漠无法浇灭江御林的社交热情,他又说:“不过,校长为什么要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以后想进来找你玩,是不是只有犯了错才行?”
提起校长,晏驰一时被迷住的心窍终于恢复了清醒,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掐着江御林的肋侧把人端起来,直接放到门口下了逐客令:“快走,校长发现饶不了你。”
“没关系,他又不在。”江御林还没有聊够,“我叫江御林,你叫什么名字?”
“没必要告诉你。”
“可是,”江御林说,“你收了我的星星,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晏驰转身抓起桌上的星星,一颗不落地塞回江御林的掌心,拧眉道:“走,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说完不等江御林反应,迅速拍上了门。
“……”江御林扁了扁嘴,老大不情愿地原路返回,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便听头顶传来一声暴喝:“江御林!”
……
被校长逮个正着的后果,就是结结实实的挨了顿揍。
以往犯错,处罚不外乎是关禁闭、罚站、罚体能,挨打倒是真没有过。八岁的江御林泪眼汪汪地捂着屁股,不明白校长这次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不过这顿打也不算白挨,意外的是,那天之后,他的公共课程忽然被减少了很多,转而被要求和晏驰一起上由校长亲授的课程。
江御林对学习内容的变化感到新奇而兴奋,更让他感到开心的是,能和宴驰一起上课。
对十三岁的宴驰来说,尽管活动范围依然维持在这个地下室,他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来也神奇,这个变化,完全是由一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喊着“哥哥哥哥”的小跟屁虫带来的。
江御林对这个大他五岁的哥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大概是因为他无论什么东西都学得很快,有任何不明白的问题,从他那里总能得到详尽透彻的答案,这种崇拜甚至已经超越了校长和其他教官。
在宴驰眼中,这个个头只到他腰的小崽子最初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他明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在安静的地下室,习惯每天只有校长按时给他上课,而自那天江御林敲开他的门开始,就莫名其妙且不容拒绝地加入了他的生活。
最开始他非常想把江御林的嘴缝起来。
然而过了没有多久,说不清在哪个瞬间,他忽然觉得房间里多个人的声音好像也不错。
江御林虽然话多,思维跳跃,学起功课来却很能沉得下心,暂时不能理解的问题几乎都是一点就透,充满了想象力和拓展性。不讨论课程相关的问题时,他乐此不疲地向宴驰描绘外面的场景,被阳光晒得滚烫的操场,人头攒动的阶梯教室。
尽管宴驰无法想象出被太阳晒过的塑胶操场是什么味道、萦绕在教室里嗡嗡作响的讨论声如何让人心生愉悦,但江御林描述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总是能感染到他,仿佛也跟着亲身经历过一次。
江御林的个子窜得很快,不过两三年光景,已经从宴驰腰部追到了肩膀,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抱着他的大腿耍赖了。
于是他开始执着于每过一段时间就和宴驰比一下身高,又过了两三年,他只比宴驰的肩膀高出了一丁点。
江御林不禁有些挫败,忍不住问:“都说多晒太阳才能长得快,你从来不晒太阳,为什么长得还是比我快? ”
宴驰不能出门的原因,校长从未具体解释过,江御林私下追问了几次无果,也就不再问了。后来发现宴驰自己并不怎么当回事,于是也不再讳莫如深。
宴驰看了他一眼,说:“是你长得太慢了,小屁孩。”
江御林不服气:“谁是小屁孩,我可是我们全年级第三高的!”
宴驰说:“哦,剩下的都一般高吧? ”
江御林:“……”还真被他说准了。
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气鼓鼓地瞪他:“宴驰!我不和你一起玩了!”
宴驰望着他扬了下嘴角,没说话。
江御林逼近一步,又振声强调一遍:“我说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好了!”
宴驰只好开口回应他。他平静地说:“哦,我好害怕。”
“……”江御林恼羞成怒地宣布,“我要揍你!”
说完便真的跳起来把宴驰扑倒在床上,两人一拳一脚地闹了起来。
笑闹声填满了总是冷冷清清的地下室,打了不知多久,宴驰气喘吁吁地用掌心包住江御林再次挥过来的拳头,笑道:“好了,不闹了。”
江御林骑在他身上,忿忿地看着他:“知道错了? ”
听到这话,宴驰刚刚平复的表情又有些忍俊不禁,眼看江御林又要炸成河豚,校长推门而入,一见这副场景,无奈道:“御林,下来,别闹腾你师哥了。”
应黄风的要求,此刻镜头推进,给当下的江御林一个眼神特写——他“望着”幼时的自己和宴驰相处的种种,浅淡的笑容从眼中一闪即逝,带着抹无法言说的苦涩。
叶临看着戏中欢乐而温馨的回忆,很能理解这份时移世易的心情,只是有一点却想不通:关系这样亲密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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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珈蓝后厨。
经过前一晚的“培训”,老陈头放心大胆地把手上的活计全数扔给了小智,自己则坐到一旁,捧着叶临买给他的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中间还不忘稍稍关照一下:“离远一点,小心别弄到自己身上,不然我可没法跟你哥交代。”
他扔给小智的任务是清洗乌蚌。巫渠中打捞上来的生蚌,在珈蓝能卖出不菲的价格,除作赌蚌之用,将新鲜乌蚌里里外外洗净,雪白的蚌肉便成了珍贵的食材。
由于乌蚌性质特殊,只能用工具触碰,小智握着长长的硬毛刷,艰难地将一盆乌蚌在已经泛黑的水中翻搅。洗下来的巫渠水虽说已被稀释过,不至于瞬间将人融成烂泥,但依然存有一定腐蚀性。
他一遍又一遍地换水,好不容易让这盆乌蚌将黑水吐净,将它们分成大小不等的几份——有的需要撬开壳把肉剔出来做进一步处理,有的则保留完整、直接送去烹制。
当盆底还剩下一些个头很小的蚌,小智准备将它们分进带壳的那份时,老陈头制止他:“不,这样就可以了。”
小智不明就里地望向他,只见老陈头蹲下来掏出一个布袋,把剩下的一股脑倒了进去。
见小智睁大眼睛,他啧了一声,觉得小智少见多怪似的:“你以为这点儿个头客人能看得上?送过去也是浪费,这才叫物尽其用——你要不要?”
小智吓得退后一步,连连摇头。
“这点胆子。”老陈头失笑,“是你自己不要的,回去可别跟你哥乱告状。”
小智闻言,想了想,又蹲下身来,把一只已经剔出肉的蚌握进手里,征求意见似的望着他。
“要那玩意儿做什么……也罢,你喜欢就拿着吧。”老陈头一脸唏嘘地看着他,“当哥的看着挺机灵,弟弟怎么是个傻子。”
“知道还欺负傻子,”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散中带着点低哑, “还当着我面,你缺不缺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