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即使是晚上也是闷热而潮湿的,梁越去医院里的教务部盖章,祁阳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躲在梁越的车上吹空调。
祁阳往后调了调座椅的靠背,闭着眼睛想着专辑的事情。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人生百年,若放进历史的长河去看,也短暂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人活于世,看似有千万种归宿,却终究被一种冥冥之中所注定的东西牵引着,历一遍或庸碌无为或波澜壮阔的人生,然后归于尘土。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可即使渺小如蜉蝣,也在不遗余力地绽放生命的光华,纵使人生终有遗憾,纵使我们的结局已然注定,我们还是用尽全力地去爱去笑去经历。
生命的韧性与张力就在于此。
人生如蜉蝣,祁阳希望能用这张专辑表达生命的美感与力量,去表达人生必经的爱与怨、离别与遗憾、追逐与挣扎。
梁越敲车窗的时候,祁阳正试着哼曲调,看到梁越回来忙起身开了门。
梁越牵祁阳的衣袖:“阳阳,我带你看小黄。”
小黄是医院附近的流浪狗,前年冬天梁越亲手接生的小狗,和它同窝的小狗只有它撑过了2007年的那个冬天。
两人刚走到路口小黄就发现了梁越,看到梁越的一瞬间小黄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欢快地摇着尾巴跑过来,却因为看着祁阳有些怕生不敢靠近。
可当梁越蹲下身,轻唤它的时候,小黄就像个小炮仗一样扑到了梁越的手上。
小黄虽是流浪狗,却长得很漂亮,它的皮毛是棕黑色的,有一对像黑宝石一样的炯炯有神的豆豆眼,还有一对肉乎乎的黄色的眉毛,黑色的鼻头湿湿亮亮的,屁股翘翘的,尾巴上的毛很长,摇起来的时候像朵盛开的花。
祁阳试探地唤了一声小黄,小黄抬头看她。
梁越以为祁阳是觉得小黄黑,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也抬起头看祁阳:“它刚出生的时候真的是黄色的,不知怎地越长大越黑了。”
两双黑漆漆的湿漉漉的眼睛就这样一齐看着祁阳,祁阳笑眯眯地拿出手机:“别动,照张相。”
“阿越,你和小黄表情一模一样呢。”祁阳拿着照片给梁越看。
梁越忽然被拍了照片已经不自在了,又被祁阳一调侃,脸又红透了,说话都有些结巴:“可能……它学我吧。”
祁阳被梁越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梁越给小黄带了一大块肉骨头,小黄并不是一只个头很大的狗,吃起来有些费劲,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啃得认真又急切,梁越和祁阳就蹲在旁边看它。
梁越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小黄的肚子,有些吃惊,呆愣地收回手唤祁阳。
祁阳有些不明所以地扭头看梁越:“怎么了?”
“小黄大约是要做妈妈了。”梁越顿了顿又解释:“从北京回来后我感觉小黄胖了些,还奇怪我不在没人喂它,它怎么还胖了些,我刚才探手去摸,它的□□已经发育了。”
梁越伸手去顺小黄背上的皮毛:“时间过得好快呀,转眼间你都要做妈妈了。”
自那天起,梁越的案边就多了一本《狗狗医学百科》。
梁越这家伙干净是干净,却不爱整理东西,那天祁阳帮梁越整理书柜的时候发现了一本相册,便顺手翻看起来。
祁阳是从后往前看的,相册里的照片并不多,却都仔细地标了日期。
2008-09-14
梁越围着围裙在做饭,正颠着勺,拍照的时机抓得好,肉块、洋葱和香菜滞留在半空中,显得梁越厨艺很好。
那时梁越的头发还很长,快要及腰,柔顺地垂下,半遮住梁越的侧脸。
背景里的厨房要比公寓里狭促些,厨房里的陈设很温馨可爱,不像梁越的风格。
2008-08-16
梁越怀里一齐抱着五个福娃玩偶,头低着,视线专注地盯着玩偶,生怕玩偶掉了的样子。
背景应该是在梁越的学校里,正是夏天,树叶浓绿,斑驳的树影打在梁越的身上,岁月静好的模样。
2008-07-01
是个雨天,梁越顶着伞,怀里抱着小黄,那时的小黄看着确实比现在要黄些。
背景和上一张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同一个地方。
2007-12-22
下雪的清晨,梁越扛着把人高的扫把在扫雪,梁越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有些迷蒙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背景和上两张照片是同一个地方。
祁阳有些惊喜地唤梁越:“阿越,我发现你这张照片的时间和我生日是同一天诶。”
那是个傍晚,夕阳绽放出火红的光芒,光影透过窗打在几案上,两人都忘了开灯,屋里显得有些昏暗。
那时梁越正趴在客厅的小几旁写东西,写得认真,没听见祁阳唤她。
祁阳从书房里出来找梁越,想听梁越给她讲照片背后的故事,梁越还专注地埋头写着,时不时顿笔思考一会儿。
祁阳细细地端详起梁越,愈发觉得她的阿越无一处不可爱。
祁阳又唤了梁越一声,梁越这才发觉,抬起头朝她温柔地笑,可当梁越看见那本相册时,神情一下子变了,像是心虚。
女人有一种天然的敏锐,电光火石之间,祁阳想到了,何玉,这些照片是在何玉咖啡店的门前。
祁阳忽然觉得鼻酸,一下子红了眼眶,梁越腾地站起来,却因为腿麻了倒吸了一口凉气:“阳阳,我……”
————
何玉在复旦大学里开着一家咖啡店,梁越时常会去买一杯咖啡然后找个角落看书一直坐到何玉关门。
那时候,她们虽面熟,却一直没聊过天,也谈不上是认识。
她们真正认识是在2006年的春天,正是杨花飞絮的时节。
梁越因为个子、高腰板直一入学军训的时候便进了校国旗队,每周二、周四的早上都会有走姿训练。
那天早训结束后,教官说要奖励大家冰红茶,梁越小跑着去帮大家去买。
何玉遇见梁越的时候,梁越正在回操场的路上,两只手各拎着一袋冰红茶,步子迈得很大,她还穿着那身陆军礼服,单摘了帽子,白皙的脸被晒得有些发红,半长的头发因为跑动而有些散,头顶还落着几片杨絮。
那段时间,何玉新买了相机,相机总是宝贝地带在身上,左拍拍右拍拍的,顺手便给梁越照了一张相,她很喜欢这张照片,遂洗了出来,在下次梁越去买咖啡的时候送给了梁越。
自那以后她俩才渐熟络起来,两人有时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聊天,何玉每每做了新点心会给梁越尝些,何玉关店的时候梁越有时也会帮着打扫打扫卫生,两人的关系倒也仅限于此了。
直到冬天,梁越在赛车场上为何玉和人打了一架。
那是一场还算不小的竞速比赛,参加的人很多,梁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何玉的男朋友也参加了比赛。
赛前准备的时候,参赛选手们混在一圈闲聊,各自神气地吹着自己的战绩,其实玩来玩去总是那一帮人,谁赢了什么比赛,谁有什么桃色新闻,大家想不知道都难。
那时梁越又把头发理短了,她一个人站在边上一言不发地低头站着,绷着脸整理着身上的护具,虽不大想听,那帮人的话也时不时会被风吹进梁越的耳朵。
那边不知怎地一阵哄笑,污言秽语杂着男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传入梁越的耳朵,梁越皱着眉抬头去看。
梁越这才看见何玉,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帮男人拿何玉取笑,何玉的男朋友却给了何玉一把掌。
似曾相识的感觉……
梁越没说话,直接上去把何玉男朋友从摩托车上拽了下来,瞬间两人便扭打在一起。
何玉的男朋友有近一米九的个子,身材魁梧,梁越虽是瘦削,却有着自幼习武的功底,不论是技巧、灵活性还是力道都占上风,好几个男人拉架都拦不住梁越接二连三落在男人身上的拳头,当然梁越身上也没少挨拳头。
比完赛,何玉闭了店在咖啡店里给梁越身上的淤青和伤口上药,一边涂药一边擦眼泪。
反倒是梁越柔声哄她:“何玉姐,不疼的,别哭,别哭。”
便是自那天后,两人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许多。
何玉是个知冷识热的女人,梁越从小到大一直没什么朋友,和何玉的交往填补起梁越对友情隐秘的渴望。
对何玉的话,梁越几乎是无所不应、无所不从的。
2007年的夏天,梁越在何玉家里陪着何玉一起做点心。
何玉问梁越:“阿越,你喜欢我吗?”
梁越并不太懂这喜欢的含义,甚至也从未想过两个女人间的喜欢是什么感情,却也顺着何玉的意思点了头。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就定下了。
后来,何玉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将梁越驯化成她所谓的“女朋友”的样子。
但凡何玉要的,梁越能给的尽给了,可何玉最终选择了别人。
就像是《诗》里讲的“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自2008年的年底,两人开始时常争吵,说是争吵也不恰当,大多是何玉在控诉在哭闹,梁越有时解释,有时也只是默默的听着,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使是梁越那样好的记性,如今也回想不起来到底为什么了。
2009年正月里,何玉和**在一起了,梁越偶尔会远远地看上咖啡店里的何玉一眼,也不走进去。
再后来就是何玉结婚的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