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海鲜自助呢!说好的海鲜自助呢!徐老四他不讲武德!居然骗人!”
费斐捧着白色大磁盘,盘子里堆满了鸡鸭鱼肉,一边努力将食物堆成小山,一边喋喋不休。控诉完毕便开始讲座,给狄煜科普如何才能快准狠找到自己最想吃的食物,如何吃才能最大限度回本。
工作人添了菜,小龙虾,蒜蓉与麻辣两种味道。
费斐将自己的盘子塞给狄煜,又装了满满一盘小龙虾。
“吃不完会被徐老四骂的。”狄煜好心提醒。
费斐双手合十:“善哉善哉,贫僧一生爱美食,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请给佛祖道歉。”
开场白徐文早已说过了,学生们以风卷残云的势头大吃大喝。张晴云拉着水汐与自己坐在一处,教她剥小龙虾。
“我,过敏。”
“这样啊。你运气真好,徐老师临时改了。原本计划吃纯海鲜自助,还好没预定。吃蛋糕,巧克力慕斯蛋糕。很好吃的。”
徐文吃饱,举起一杯果汁开始中途致辞。
认识了两年,学生们都知道,接下来徐文会举着橘子汁挨桌敬果汁,顺便展现班主任的亲和力,分桌聊天。
费斐同狄煜咬耳朵:“徐老四可能已经忘了,自己当年做学生时多么讨厌吃得正开心时班主任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时的痛苦。”
“不,说不定我们误会他了。他其实很喜欢。”
徐文一屁股坐在狄煜身边。“孩子们,说得没错,我当年喜欢。来,让我们为美丽的夜晚干杯!”
敬橘子汁。
喝橘子汁。
在尚还是孩子的时候学着做一个成人。
徐文将狄煜叫到一边:“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刚开始补课时总是垮着一张脸。用我家乡的俗语说便是:像借了你的白面却换了你的荞面。”
“老师,现在荞面比白面贵。”
“臭小子。”
回来后费斐问他:“徐老四和你说了什么?”
“我前几天总是黑着脸。”
手一拍桌子,费斐压低声音:“这不是歧视男生吗?女生有大姨妈、男生就不能有大姨夫?就不能每个月总有几天心情不好?”
“女生们不会喜欢你这样说话。张晴云要是听见你这样说肯定骂‘死’你。”
“我的意思是,谁都有情绪化的时候。”
“高三,都这样。”
费斐盯着狄煜的脸,看他一脸云淡风轻,终忍不住问:“你还好吗?实话。”
“挺好的。他们至今不说不就是因为高考?我装不明白也只是为了学会如何‘孝’。”
“嗯。有被孝到。”
“滚!”
徐文绕去张晴云那一桌,坐在水汐身边。语重心长:“打架不好。”
“对不起。”水汐重重埋下头。
费斐摸出手机:“狄煜,开团?”
“不想。”狄煜安静吃着,努力从嬉笑声中倾听徐文和水汐的对话。
“以后遇见什么事,第一应该做什么,报警。”
“是。”
“怎么你的第一个反应是打架啊!要不是他们真的是小流氓,要不是张晴云聪明,要不是张晴云会哭,今天这事会很麻烦的。”
“对不起……”水汐的头越埋越低。“我们那里,女生打男生不算犯错。”
徐文被哽住了。“你就不害怕打不赢?”不留神声音突然提高。
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
水汐始终埋着头,不敢看周围。
她声音很小,但在安静中,被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害怕。和逮猪、捆猪、杀猪相比,打架太简单了。”
大厅彻底安静了。
费斐惊讶得连口中的小龙虾都落了出来。
说不清是谁大喊了一声“牛逼!”
一群人喧喧嚷嚷起来。
“你还杀过猪?”张晴云嘴巴始终合不上。
水汐的头埋得更低了,她用蚊子嗡嗡闹那样大的声音解释:“可以赚钱,八十块钱,还有烟酒……”
有人继续吼:“牛逼啊!”
有人边好奇边吼:“猪是人杀的?不是机器杀吗?牛逼啊!”
“不许说脏话!”徐文努力维持秩序。“用自己的劳动换钱,有什么不可以。”
“牛逼啊……”费斐将落在地上的小龙虾放进渣盘。
狄煜没有答话,想到那天水汐背他,说他还没有她家的猪重时忍不住笑了。水汐说杀一头猪可以得八十块钱,还要给烟酒。那烟酒不是给她的。八十块钱?
他今天在古镇买了两顶帽子,一共花费一百八。古镇物价很高,外面卖两块的矿泉水古镇能卖八块。在他眼中,差别不大。
水汐回到宿舍楼。
学校里只剩不到二十个学生,大都是因为家太远而留在学校。校外的酒店住进了许多家长,无论在何种时候,做父母的都将儿女放在心上,在高三的关键节点,他们选择了这种即能够节约孩子的学习时间也可以陪伴孩子成长的方式。在自己奔波与孩子奔波这两个选项中,许多家长会毫不犹豫选择第一种。
宿管走了,学校只开了一个小食堂。
水汐照样看书,读书。狄煜的笔迹很清晰,字很漂亮,工工整整。书页中夹有课堂上互传的小纸条,连小纸条上的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班级二号群响了一声。
一号群有家长和老师,群名叫“高考加油”。
二号群只有学生,群名叫“高考你个【哔——】”,水汐很久后才知道,那个“哔”是消音的意思。
群里疯狂发照片,水汐一张张划过,有一张拍到了狄煜。侧脸,他正在选帽子。
水汐想保存,却不敢,害怕被别人察觉。
她保存了全班的照片。
用这种方式保存小小的秘密。
照片上,她在大家的最右边,与大家站在一起,又像只有她一个人。
狄煜混在一群男生中,他有很多朋友。
还有一张合照是离开古镇时拍的。
背景是圆圆的夕阳。
她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夕阳在山顶烧化了流云,灿烂又耀眼,慢慢暗淡,归于虚无。像人的一生,无论贫富,不论身份低微,总能有那么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时间,绽放出最美的模样。
卢勇曾说,水汐离开家的那一天,是她就读的乡镇高中、乡政府、乡镇派出所、乡村卫生院的各位成员人生的高光时刻。
那天,她爸爸带着一群人在乡政府外大哭大号,常年与乡政府“战斗”,村民知道摆出伸冤架势控诉比凶巴巴敲大门更会让政府官员头疼。
老校长黑着脸,抽着烟,打了好几个电话,通过私人关系找到了二十一中。二十一中的校长想要一点不一样的政绩,两人一拍即合。
水汐抱紧书包,上车。
许多村民驾车、骑摩托跟在其后。没办法用治安条例处理村民,卢勇索性请来交警帮忙控制住村民的车辆,为防夜长梦多一路奔向二十一中。水汐连头、脸都顾不上洗。
卢叔叔,我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今天在古镇,她看了眼玻璃橱窗中自己的倒影,时刻谨记挺直背,含胸收腹,看起来整个人气质就会不同。
坐车去古镇的时候,水汐一个人坐在最后,安安静静,尽量不影响班上同学。
回来的时候,张晴云坐在她身边,兴致勃勃给她介绍城中的重要建筑物。
“你的城市真美。”
“这里不是我的城市……”
坐在最前面的徐文清了清嗓子:“城市本身没有归属性,谁能在这里立足,城市便属于谁。城市属于建设她的所有人。”
水汐拿起那顶樱花粉的鸭舌帽,内圈已有汗水的痕迹。她很心疼,赶紧用水小心洗干净,晾晒。
那瓶矿泉水已经喝光了。水汐舍不得扔,矿泉水瓶已彻底干燥,她又从书包中拿出小心翼翼藏了很多年、磨得发白的纸编的五角星放在里面。
摇了摇。
咚咚响。
水汐笑着,将瓶子放在床头。担心被喜欢收集矿泉水瓶的宿管李兰拿去卖了,她将瓶子藏进了书包。
十二点。
她小心撩开窗帘的一角。
外面很安静,路灯光穿过茂密的树冠,树叶的缝隙中漏出一点点星星般的灯光。
那只在学校吃得圆滚滚的橘猫小橘灯从路灯下走过,张晴云说小橘灯至少有十五斤。“十橘九胖,剩下一只是二十一中的小橘灯。”也成了学校的名言。
“咪咪。”水汐蹲在路灯下伸出手,小橘灯毫无防备的走来,懒洋洋睡在地上,由着水汐撸。“咪咪,小橘灯,小乖乖。”水汐忽然记起很小时她妈妈唱给她听的歌。
她妈妈挺着大肚子,一只手腕上捆着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系在床脚,床脚用钉子钉在地里。
“小橘灯,我唱歌给你听。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她只记得这两句。
小橘灯喵喵叫了两声。
水汐小心翼翼把小橘灯抱起。
而路灯光像温暖的手,抱住这一人一猫。
城市的万千灯火可能照亮黑夜,却阻碍不了黑夜。
他喜欢黑暗。
黑暗能让他沉下心思考。
他在黑烟中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一口,黑暗便像被烧了一个小小的洞,像有了一点点希望。
中年男人用力抽着烟。
一支,两支,污迹斑斑的烟灰缸中堆满了香烟的尸体,像希望一点点破灭后遗留的残骸。
中年男人调出季允的资料。
选秀咖,出道即巅峰,全网粉丝两百万,远不如一些网红。贵在粉丝团能打,疯狂做数据,有资源。背靠大公司,买过热搜,水花不大。
最佳的鱼。
他需要最好的饵。
中年人通过贴吧找到了一个帮手,在那个人的帮助下顺利进入二十一中学生避开老师家长创建的表白墙。
暗恋。
吵架。
求学习资料。
每一步都是青春的痕迹。“青春”?他已经记不得了。
他找到了一张照片,今天早晨发的。
一个女生坐在教室,脖子上看得见清晰的伤痕。越看,越像掐痕。他认得这女孩,正是那天晚上的被送去医院的小女生。名叫水汐。
留言满是戾气。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人靠着“穷”与“可怜”就可以进二十一中?公平何在?
能上热搜。
他暗忖。
女权,弱者,家暴,教育公平,重点高中。每一个词语都是杀上热搜的利器。
至于这个叫做水汐的女生到时候会怎样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谁让她那晚被关在门外,谁让她与男生走在一路。
最重要的,谁让那个男生,长得有几分像季允。
而今是个流量变现的时代。这个女生应该感谢他。感谢他推了她一把,给了她成为网红的机会。
他也知道那个男生的真实身份。
该怎么吸引人眼球?
富二代。
长得像季允的富二代。
长得像季允的富二代与一个穷女生有恋爱关系。
长得像季允的富二代与一个穷女生有恋爱关系。两人在凌晨从酒店离开,去了医院。
长得像季允的富二代与一个穷女生有恋爱关系。两人在凌晨从酒店离开,去了医院。然后女生被抛弃。
只要与经纪公司说好,与大粉通好气,这种双赢的事,他们不会拒绝。
一定能上热搜。
他也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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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