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休 第3章 不休

这是温桐的一个坏习惯。

遇到紧张、压抑、纠结等一切负面情绪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

少数时候更是会用力到把嘴唇咬破。

苏浟是第一个发现她这个坏习惯的。

那时，温桐刚搬来南城，转学进了市一小做插班生。

生活上的巨大变故，和学业上压力的陡增，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她不想给别人带来负担，于是尽力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无声咽下，只想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第一次见苏浟，是在南城别墅的前院。

清早，她被张姨摇醒，带着没完全睡醒的倦意，走到了楼下。

一群人簇拥在院门口，苏亦漾从她身侧跑过，直奔过去抱住那个清瘦的背影。

张姨趁机在她耳边轻声，“那就是苏浟姐姐。”

之前从苏亦漾口里，温桐就听说了苏浟的名字，也知道了她在英国留学，母亲是意大利裔法国人，从小是由苏奶奶抚养长大的，能说流利的中英文，但不会意大利语和法语。

温桐站在门厅，看苏亦漾挽着苏浟有说有笑走过来，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就见苏亦漾忽然松开手，小跑几步上前塞给她一个首饰盒。

“这是你的，姐姐说给你买的。”

温桐顿了一秒，抬眼，轻轻开口，“谢谢姐姐。”

苏浟视线落在她的脸庞上，“看看你喜不喜欢。”

“她会喜欢的。”苏亦漾说着，就探头往后看，“张姨，早餐好了吗？我好饿。”

“好了好了，已经在摆上桌了。”张姨说，“你们快去刷牙，刷完牙就能吃了。”

“好吧。”苏亦漾点了一下头，上前拉过温桐就往卫生间走。

洗漱完回来，苏浟已经坐在了桌前，一手端着牛奶，一手慢条斯理地翻阅刚送来的报纸。

“奶奶晨练还没回来吗？”苏亦漾拉开椅子，坐在苏浟旁边，伸手拿起一块吐司。

“嗯。”苏浟眼也没抬，直到有一层薄薄的阴影覆上报纸，她才下意识掀起眼皮，对面位置上新来的小女孩刚落座。她盯着眼前的一杯牛奶，紧抿着唇，看起来好像有点苦恼。

苏浟没有多想，垂下眼，继续看手上的报纸。

有一段时间没回国了，她看报纸看得很慢很仔细，久到苏亦漾已经吃完，在外面喊她，她才抬起眼准备盖上报纸。

对面的小女孩还没有吃完，一大口吐司配一丁点牛奶，吞下去的时候脖子都要哽直了，于是一盘吐司吃完，那杯牛奶还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苏浟一时没太懂她在干什么。

温桐也不想这样的，但她实在是喝不下去牛奶，又不敢跟别人说。每次都只能等到苏亦漾吃完，她再去悄悄把牛奶倒掉，可是今天回来了一个姐姐，吃饭比她还要慢，慢到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

她也想过干脆就一闭眼喝下去的，但是牛奶一到嘴里，她就忍不住要干呕，只有多吃一点吐司才完全能压住牛奶的味道。

温桐紧抿着唇，看着空空的盘子和近乎满杯的牛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正发着呆，余光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不爱喝不要勉强自己。”苏浟说。

温桐抬起眼，有些怔愣，她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苏浟看着她，视线微动，忽然注意到她下嘴唇上的红痕，是牙齿用力咬后的痕迹，上面已经结了一层不太明显的痂。

苏浟微微蹙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站起身，把桌上的那杯牛奶收走，“你先出去吧。”

坐在客厅沙发上，温桐安静地对着电视放空。

这个频道是苏亦漾随便调的，先是在放动画节目，现在是广告时间。

虽然她不爱看，但怎么也比自己一个人安静坐在这里要好。

苏浟走出餐厅，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上了楼。

再下来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只没开封的药用唇膏。

“温桐。”她递过唇膏，淡淡开口，“这里也是你的家，不用拘束。”

不用拘束。

关上房间门，温桐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苏浟和她说过的话。

那时，她刚从小城市搬来南城，举目无亲，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麻烦到别人。

后来，她渐渐融入苏家，融入在南城的生活。也越来越少因为压抑，而把嘴唇咬破，这两年，就连苏奶奶也不少夸奖她成熟稳重了。可她清楚，这只是表象。

在面对苏浟的时候，她还是会被轻易地打回原形。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在梦里，她梦见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可醒来后，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早上八点半，温桐起床换衣服、洗漱。

吃完早餐，她特地叮嘱了阿姨等会不要敲门。

回到楼上，她趁还有时间，抓紧复习了一下昨晚记录的重点。

九点五十五，手机接到电话。

电话那头，是郑宗璟的直系领导，人事部门崔经理。

一个光听声音就感觉很严肃的女人。

电话一接通，她就对温桐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因为这几天都在外地培训，所以就只好改成了电话面试。

简单的情况了解后，她着重问了温桐在学校的学业和担任的职务情况，然后向她介绍了永宜目前的业务成绩，和往后的一些版图规划。

挂断电话前，崔经理承诺会在三天内用短信反馈面试情况。

温桐有些没底，就给郑宗璟发了个消息，郑宗璟看完她描述的面试情况，立即就评价说没什么问题，让她安心等二面通知就好。

坐在书桌前休息了几分钟，温桐决定今天出门待一天。

她不打算在家面对那摊牌后的战场。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温桐背着包下楼。

这个点，客厅里没有熟悉的身影，她心下一沉，加快脚步走到前院，随口编出一个理由。

“用不用李叔送你过去？”张姨问。

“不用不用。”温桐摇着头，抬脚就要往外走，丝毫没注意有人出现在身后。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苏浟才问张姨，“她这是急着要去哪？”

张姨回答，“说是有同学来找她玩 。”

苏浟微一颔首，转过视线，又向外望了一眼。

-

收到江菱凡消息的时候，苏浟在书房。

老太太正专心翻看着上季度公司的财务报表，一杯茶放在桌沿，静置到近乎凉透。

“是公司有事情吗？”苏老太太听见声音，抬起头，“要有事，你就先去忙。”

苏浟看了眼消息，将屏幕摁灭，“没有，公司的事有徐秘书暂且负责。”

老太太点了一下头，不疾不徐地合上文件夹，“公司现在的第一负责人是你，凡事还是要亲力亲为的好。”顿了一顿，她继续说，“以后报表不用再拿给我看了，我年纪大了，需要休息了。”

“好。”苏浟应声。

从五年前查出心衰开始，苏老太太就越来越少过问公司的事情，今天说这话的意思更是表示要彻底放手。

忙了一辈子，她才终于准备休息休息。

“桐桐出门了吗？”

“嗯，跟同学出去了。”

苏奶奶点了点头，“多出去走走挺好，她性子太闷，不过，总归是要比小时候好了许多。”

苏浟坐在一旁，安静听着。

温桐小时候性子是挺闷，但总是很轻易就能让人猜到她在想什么，现在的她，则更像是包裹了层层坚硬的外壳，让人无法再探寻到她的真实想法。

苏浟已经记不清，这个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对了。”苏奶奶说，“晚点你周阿姨要过来，你提醒一下小张让安保放行。”

“好。”

收起思绪，苏浟从书房退出来，刚走到客厅，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徐秘书打来的电话。

“小苏总，应小姐过来了，现在在会客室。”徐秘书支支吾吾的，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那现在——”

“派人送她回去。”苏浟沉默了一瞬，迈步踏上楼梯，“不要说我到海城来了。”

“我明白了，小苏总。”徐秘书顿了一下，接着说，“还有就是，永宜那边第二笔投资该打款了，您看需不需要再过去一趟？”

“知道了，让张柳带人过去。”

“好的，小——”徐秘书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浟忽然打断，她改变了主意，“算了，我过去。”

“好的，我这就发邮件跟永宜那边说一下。”

“嗯。”

挂断电话，苏浟瞥见微信的消息，想也没想，就回复了两个字。

「没空。」

江菱凡：「开什么玩笑啊，苏总，我可是连包厢都让人订好了。」

江菱凡是苏浟在英国留学时的校友，海城人。

毕业回国后，她进入自家出版公司工作，创办了一本时尚杂志，与苏浟有过一点业务上的往来。

在南城的时候，江菱凡就曾邀约过她几次，但都被她拒绝了。

她不喜欢吵闹的酒吧和聚会，但江菱凡恰恰相反，从大学起，就热衷于各类交际圈，因此，苏浟极少与她私下见面，几乎只保持着工作上的来往。

其实除了生活习惯上的不合，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和应乃心是朋友。

不知道江菱凡是怎么知道她回海城的，但不用问，苏浟也能猜到她是为了什么来联系。

江菱凡：「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跟别人说哦，就是单纯想请你吃个饭而已。」

江菱凡：「苏总，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吧。」

苏浟没有回复，摁灭手机屏幕，关上了房间门。

简单回复完几封工作邮件，苏浟下楼吃了午饭，之后又上楼接了一个徐秘书的电话，等到忙完手上的所有事情，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江菱凡还是没有放弃，之后又一连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江菱凡：「苏总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江菱凡：「我真的当你同意了啊！」

......

江菱凡：「诶，好像看到你妹妹了。」

江菱凡：「图片.jpg」

江菱凡：「还有她的小男友。」

江菱凡：「不过，这小子看起来，可不太靠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