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即将来临,而在那之前,有一个更重要的日子需要庆祝。
何思满十七岁了。
以往过生日,都是何春芳陪他过,两人订一个生日蛋糕,再做些好吃的菜,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而今年多了一个人。
如此,十七岁的生日就变得特别起来。
看着满脸笑容将蛋糕摆上桌的何春芳和在厨房游刃有余的杜慈竹,何思思绪万千,甚至产生了一种幻想: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说起来也是够一波三折的,从一开始的厌烦抗拒,到现在的恋恋不舍,杜慈竹的确是好厉害的一个人,不仅能收获母亲的芳心,更让作为继子的何思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世上怎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何思有些发呆地看着杜慈竹。
可细细想来,杜慈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若以善良、温柔、耐心来形容他,未免毫无特色,毕竟有这些品质的人太多了,不止他杜慈竹一人。
那么或许是生活中会忽略掉的细节吧。
杜慈竹对何思并未表现出有多热情四溢与阿谀逢迎,他所带给何思的感动,都源于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比如他能读心般地感知到何思情绪的变化,即便如此,他也不会主动询问,而是循循善诱。
后来何思知道了他的真正目的,发誓缄默不语,可到最后,先破防的是他自己,或许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习惯能有人倾诉,那些不愉快的事堵在心底愈加难受,他越会主动去找杜慈竹。
当然了,好面子的他也不会那么轻易交心,他会在说另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时略略提一嘴自己心中的苦闷,而杜慈竹仿佛能看透他的心,同样在嘴上说着附和他的话,但其实明里暗里在给何思做疏导。
又或者是因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虽说一个男孩被另一个大不了多少的男孩照顾感觉挺害羞的,但杜慈竹并不在意,何思的胃不大好,杜慈竹每天早上在他上学前便会在保温杯里装好温热的白开水,既不那么凉,又不那么烫,冬天的时候给他切水果,也都会提前将水果从冰箱里拿出来,放至常温。
杜慈竹对于何思的照顾,真可以说无微不至了。何思想,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为什么杜慈竹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何思时常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电视剧小说里,或者是现实生活中,对结婚对象吹枕边风都要好过真心照顾继女继子,毕竟结婚对象才是可以图谋利益的所在,就算何思初期对杜慈竹抱有极大的警惕心,杜慈竹也完全没必要为了照顾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而这么煞费苦心。
何思再次想起初见杜慈竹的模样,那时的他穿着一件卡其色风衣,半蹲在行李箱旁,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衬得他皮肤白皙如雪,唇红似梅,待到他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的瞬间,何思看见那双深邃幽长的眸子,就好像幽谧森林中参天巨树发出的远古叹息,历经世代轮转,迸发出绚烂的火花。
何思思绪大乱,似乎在那一刻,过去与未来交叠在一起,亦或是被那眼神共情,他沉寂已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有那么好看?让你盯得眼睛都发直了?”杜慈竹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冬瓜排骨汤放在了桌子上。
何思看他一眼,竟然意外地笑了一下:“你能改改自恋的毛病吗?”
“人家慈竹说的又不是假话。”何春芳眉眼弯弯地抽出椅子坐下来。
“还是你妈妈审美最好,你看看你,这么大个帅哥放家里你都不知道珍惜。”杜慈竹数好数目,将蜡烛依次插在蛋糕上。
“珍惜,当然珍惜,我可太珍惜了。”何思嘴上虽然装作毫不在乎,但他那点小心思早就被杜慈竹看透了。
越是放在心底珍重的事,何思越会表现得毫不在意,杜慈竹知道这是何思一贯的毛病。
不知想到什么,杜慈竹的心有些隐隐刺痛。
“好啦,你们俩也别贫嘴了。”何春芳在三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倒满橙汁,然后点燃插在蛋糕上的蜡烛,而杜慈竹则十分有默契的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屋里暗下来,映得那跳跃的火光异常明亮。
烛光映照在三人脸上,何思看着何春芳和杜慈竹,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原来普通家庭里平淡的幸福就是这样的吗?
虽然已经迟到了十七年,但没关系。
毕竟,它终究还是来了。
“祝我们小思十七岁生日快乐!”
“小思,许个愿吧!”
何思点点头,他轻轻闭上眼,双手交叉着。
希望妈妈和慈竹哥哥永远幸福快乐。
……
晚饭后,何春芳还要忙工作,就先一步去书房了,何思打算帮杜慈竹洗碗,但杜慈竹以他是小寿星为由,将他打发回了房间。
何思坐在床上,腿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抱枕,抱枕上又放着一本摊开的生物习题集。
他微垂着头,拿起笔在上面演算着,但因为思绪纷乱而将题做的一塌糊涂。
他想了很多很多,与杜慈竹有关的,与张愿有关的,还有班级里在自习课上明目张胆秀恩爱的情侣们,一桩桩一件件,在他心里像放电影似的。
待到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写的答案是:Ⅲ1的染色体为YY。
何思禁不住笑了,将那个答案划掉,又重新看了一遍题。
哦,原来自己画图的时候把亲代误写成XY和XY了。
真是的,怎么还写成了两个男人……
何思写字的手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张演算错误的草稿纸,室内灯光柔和,他却觉得异常刺眼。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许下的生日愿望了。
“何思,等你遇到你爱的那个人,你就会明白了,我相信,你也不会再放手。”
耳边再次传来张愿低沉的嗓音。
转瞬间,他的心脏猛地牵动了一下。
何思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他怕是疯了。
……
杜慈竹洗碗回来,看见何思抱着抱枕坐在床上发呆,那模样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杜慈竹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做题吗?可我看某人的心思好像飞到银河系去了。”杜慈竹靠在他身边,拿起那张何思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演算纸,佯装严肃地审判起来。
“嗬,好家伙,XY和XY生孩子,你这是要创造医学奇迹啊。”杜慈竹忍俊不禁。
何思被他调侃得哑口无言,脸烧得直红到耳朵根。
“没事,我以前做题也有写错的时候。”杜慈竹见好就收,他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转过来,何思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对啦,这个给你。”
何思困惑地看着杜慈竹。
杜慈竹挑挑眉:“生日礼物。”
何思明白了,他接过礼盒:“谢谢你。”
礼盒方方正正的,何思本以为是一本书,打开后却发现是一个精装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皮是梵高的星月夜,不知封皮采用了什么特殊工艺处理,从不同角度看去,那浩瀚无垠的星河居然是缓缓流转的,如真实的夜空一般闪烁着黯淡的点点星光。
朴素清雅又美轮美奂。
何思心里喜欢到不行,嘴上却还是有些嫌弃道:“哪个好人还写日记啊?”
杜慈竹心中知他欢喜,也不言语表明,顺着他给的台阶就下了:“小祖宗,都快高二了,你得练练作文了,不然就你那狗刨字,哪个老师看到都是一种折磨。”
话虽这么说,何思才舍不得用这么漂亮的本子打作文草稿呢,对于这个本子的用途,他已经在心底做好了打算。
他拿起笔,故意避开杜慈竹的目光,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地将日记本上了锁,放到床头柜上。
“哟,这么快就有自己的小秘密啦?”杜慈竹调侃道。
“你可不准偷看我的日记。”何思噘着嘴道。
杜慈竹:“我又不知道你设的密码。”
何思放下心来:“这还差不多。”
杜慈竹把何思手里的习题集和抱枕抽走,然后铺好被子:“很晚了,睡觉吧。”
何思点点头,鱼儿入水般滑进了温暖的被窝。
而比被窝更温暖的,是杜慈竹火热的胸膛。
黑暗给屋内笼罩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甜蜜却又苦涩。
“杜慈竹。”何思轻声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杜慈竹躺在他身旁,虽然身处一片黑暗,何思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与呼吸,甚至能想象出杜慈竹看他的眼神。
“没什么,因为我很喜欢你。”杜慈竹说。
那是几乎要温柔到融化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何思又问。
这一次,杜慈竹却久久没有答话。
“杜慈竹?”何思以为他睡着了。
“……”杜慈竹突然伸出手,开玩笑似的揉了揉何思已经逐渐褪去婴儿肥的脸,“瞎脑补什么呢?小说看多了?”
何思有些生气,小声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这人能不能有点正形?”
杜慈竹收回手,将何思露在外面有些微凉的胳膊塞回被窝里。
“是。”
杜慈竹的嗓音低沉得可怕。
何思有些胆怯了。
“睡吧。”杜慈竹说。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只是何思的一场梦。
何思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声,转过身背对着杜慈竹,将头深深埋进了被子里。
黑夜之中,杜慈竹凝望着逐渐拔高但依旧单薄瘦弱的背影,感受着那颗与他同样激烈跳动着的心脏,不必明说,早已深陷其中。
即便有哪怕一丝的希望,杜慈竹都想将何思推向光明,他知道,他与何思是不同世界的人,未来的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瓜葛,而他们的初遇是萍水相逢,他们的缘分也只是蜻蜓点水,过去了就过去了,不会有任何的涟漪。
直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杜慈竹才略动一动酸痛的四肢,缓缓从被窝里坐起身。
穿透窗帘的月光给何思熟睡的面庞度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杜慈竹小心翼翼地从床头边拿过日记本,手指轻快地拨动着密码锁上的按键,轻而易举就将本子打开了。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弱亮光,杜慈竹看清了何思在扉页上写的一行字:
慈竹哥哥观察日记。
杜慈竹忍不住咧了下嘴角。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耗费巨大心力构筑的完美城防,终于还是毁于这小小蚁穴了。
他知道他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但他却很痛快,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快乐。
不知哪来的勇气,杜慈竹一手撑在何思身旁,慢慢俯下身,靠近了何思的脸。
柔软的双唇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喷薄在熟睡着的何思的脸上,只要再靠近一点点,杜慈竹的嘴唇就可以碰到何思的眼角。
但在那一刻,杜慈竹突然停下来,他翘翘嘴角,直起身子,将日记本和手机重新放回到床头柜,然后轻轻躺回床上。
小思,十七岁生日快乐。